第四章 你的身份是天使還是惡魔
1
我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因為眼淚太多眼睛花掉了?南白優怎麽可能知道我在這裏呢?我連忙伸手擦掉眼淚,再睜開眼睛,站在我麵前的清清楚楚地就是南白優。
“月桂,要不要喝杯熱奶茶?”南白優蹲在我麵前輕聲說。
他的聲音那麽溫柔,好像坐在他麵前的不是一個十幾歲的堅強女孩,而是一個調皮亂跑迷了路的小姑娘。
我一直傻傻地愣著,看著南白優把脖子上的圍巾摘下來環在我的脖頸上,世界仿佛消失,隻剩下那個圍巾。我看著南白優心疼的表情,終於“哇”的一聲哭出來,撲進南白優的懷裏,哽咽著說:“我以為……我以為再也不會有人理我了……我以為……隻剩我一個人了……”
南白優身子僵硬著,然後,他的手臂輕輕環住了我的肩膀,嘴巴湊在我的耳邊輕聲說:“月桂,還有我在,還有我南白優在。
”
我的心裏那種空****的難過終於好過了一點兒,南白優的話像是一杯熱乎乎的牛奶,順著喉嚨鑽進我的五髒六腑,那些即將死去的細胞終於一點點蘇醒過來。
他就這樣蹲在路邊緊緊地抱住我,我們兩個人就像雪地裏頑固的磐石。路人經過我們身邊時好像都會禁不住放慢速度,丟過來一個善意的眼神和微笑。大概,在他們眼中,我和南白優是一對鬧脾氣的小戀人吧。若是往常,我肯定會像彈簧一樣自動彈開一米,可是現在,或許是因為太脆弱,或許是因為對南白優真的產生了足夠的信任,我竟然倒在他的懷裏,任憑眼淚肆無忌憚地流下來。我隻覺得那裏好溫暖好溫暖,離開了他的懷抱,我就會被冬雪瞬間凍死。
過了好久,南白優扶著我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紙巾,抽出一張來,手伸到我麵前,像是想為我擦掉眼淚。可他動作進行了一半又停了下來,好像是有點不好意思。他把紙巾放到我的手裏說:“月桂,把眼淚擦一擦,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吧。”
我接過紙巾,聽話地站起身子。南白優攔了一輛出租車,我正要坐上去,忽然覺得站在街角的那個人有點眼熟,他正在向這邊望著。高高的個子和寬寬的肩膀,那個輪廓……忽然讓我想到一個人——花火!
正在我打算過去辨認一下的時候,已經坐在副駕駛座位的南白優探出頭來叫我:“月桂,快點上車哦。”
“哦。”我答應著,又連忙轉過頭去看,那裏分明什麽人都沒有,隻有灰白色冷漠的街道。
離開這裏,我要永遠離開這裏。
車子發動,然後快速地絕塵而去。我透過車窗向後麵望,那裏根本一個人都沒有。是啊,花火怎麽可能會出現在這裏呢?我明明問過陶藝室的人了,他們都說沒見過他。大概是我太想見到花火才產生了幻覺吧……為什麽還想見到他呢?
明明他就是一個惡魔!一輩子都不要遇見才好的惡魔!
2
我靠在車窗上,透過玻璃能看到街道和人浮光掠影一樣快速倒退著。大哭一場之後心裏的悲傷沒了,但是好像幸福、快樂連同力氣一起隨著眼淚流出了體內,在空氣中蒸發掉了。我隻想靜靜地坐在這裏,什麽都不做,也不跟誰講話,連腦袋也一起放空。
坐在前麵的南白優對司機說:“師傅,麻煩你把空調開大一點兒,有點冷。”
其實空調已經開得很大了,我能感到溫暖的空氣撲在我的臉上。我知道,南白優這麽說並不是因為自己冷,他隻是在擔心我。
“南白優……我們現在要去哪裏?”我輕聲問他。
“到了你就知道了。”南白優回過頭來,對我調皮地眨眨眼睛說。
第一次見到南白優時,我險些發生車禍;第二次見到他時,我正在陶藝室外麵苦等花火;而第三次,我因為花火割破了手指;最後這次,竟然是我離譜地坐在馬路邊上放聲大哭。似乎每次見到南白優都是我最狼狽的樣子,每次,都要他擔心我,為我做很多事。幾天前我們還是陌生人,現在他卻像救命稻草一樣讓我依賴。我心裏很感激,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很多話又不知道如何說出口。
“南白優……”我又叫他。
“嗯?”南白優偏著頭看我。
其實南白優是那種很好看的男孩,幹幹淨淨的,有著很高很挺的鼻梁和好看的唇形,眼睛很清澈。他看人的時候,眼神是毫無雜念的,高興便是高興,悲傷便是悲傷,氣憤便是氣憤,好像從來不懂得隱藏。就是這樣的南白優,讓人覺得很安心。
“謝謝你。”我接著說。
南白優愣了一下,隨即臉紅了,那個樣子很可愛。他立刻別過臉去,說:“月桂,你不要這麽客氣嘛。”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說:“好。”
他真的讓人很安心。
一路無話,到達目的地的時候我靠在椅背上已經快睡著了。椅子很大很軟,車裏也很暖和,我隻覺得迷迷糊糊地,雖然還能偶爾聽到南白優跟司機的對話,但是神經已經徹底放鬆了。
南白優付了錢才發現我好像睡著了,他探過身子來輕輕推我。我睜開眼睛,就看到南白優有點緊張地看著我:“月桂,我們到了,你是不是很累?要不要直接回家去?”
我揉揉眼睛,連忙說,“沒有,隻是車裏太暖和了。”我對南白優笑笑,振作精神,“我們下車吧。”
沒等他回答,我就打開車門邁出去。現在,大概我最不想去的地方就是家裏了。我不知道要怎麽麵對爸爸,我怕自己看著他的臉會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正想著,放在口袋裏的手機忽然瘋狂震動起來,我拿起來,就看到屏幕上寫著“爸爸”,我想都沒想就直接掛掉了電話。之前精神一直緊繃著,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尋找花火上,根本沒感覺到手機一直跳個不停,現在掛了電話才看到,竟然已經有7個未接來電了,都是爸爸的。
心情變得很奇怪,不想傷害自己更不想傷害爸爸。
我想了想,發了一條短信過去:“爸爸,我在外麵,晚點回去。”
我還是不想讓他太擔心,爸爸這麽做,一定有他的理由吧,一切都要等找到花火才能問清楚。對,找到花火,我的生活就會再次回歸正軌,隻要找到他,我還是要找到他,不惜一切代價。
“怎麽了?”
見到我握著手機發呆,南白優走過來關切地問。
我搖搖頭:“沒事。”
“那……我們進去吧。”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就已經被南白優拖了進去,我甚至都沒看清楚這是個什麽地方。穿過一條帶著橡膠味道的走廊,裏麵的空間突然變得很大。一邁進屋子就聽到裏麵有“咯吱”“咯吱”和“砰”“砰”的聲音。光線很明亮,盡管是冬天,但跟室外的明亮度差不多。
我發現現在好多建築都很注重采光的問題,因為如果光線夠好,單是走進去人就會覺得心情愉快。這裏是這樣,“創可貼”也是這樣。
想到創可貼,我的心忽然緊了一下,隨即又把它丟在腦後。努力讓自己心情好一點兒吧,不要再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了,這是我必須為南白優去做的。
南白優一直笑笑地看著我,好像很期待我的反應。
走出走廊,整個大廳終於呈現在我的麵前。原木色的地板,白色的牆壁,中間一塊被隔成了幾個區域,每個區域中間都有一塊綠色的隔網。旁邊有一個可以容納二三十個人的梯型看台。角落裏還有專門開出的幾個打壁球的玻璃屋子,不大,但是打壁球足夠了。
中間那一塊已經有幾個人在玩了,是兩男兩女,不知道是小戀人還是青梅竹馬,四個人又笑又跳的,技術很爛,但是玩得很開心。最角落的地方有一個小屋子,隱約可以看到上麵的字——出租網球拍、網球。
這裏的一切都看起來舊舊的,木地板已經有了發白的痕跡,上麵有不少劃傷,綠色的隔網的顏色似乎也不那麽鮮亮了。仔細看的話,白色的牆壁上還有修補的痕跡。但是看起來好舒服,好像是認識了很多年的朋友,會讓人覺得親切。
南白優把我拉到看台上坐下來。
“這裏是網球館?”我下意識地說了一聲。
“沒錯!”南白優笑著回答,“月桂,你不覺得這個地方很棒嗎?”
還沒等我回答,南白優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其實這個網球館已經建了很久了哎,從很小的時候起我就喜歡這裏了。這裏啊,可以租到網球拍,很便宜的,一個小時隻要幾塊錢。這裏的阿姨很好說話,反正場地和收入都是公家的,她經常會私心地讓我免費玩。這邊,就是最裏麵那個壁球屋子,我曾經在那裏扭傷了腳,還是負責打掃的阿姨發現了我。她一邊驚慌地大叫‘孩子’,一邊找人把我送去急診室。呼……”南白優愉快地舒了一口氣,加大了他臉上的笑容,“我在這裏的回憶太多了。小時候我個子很小的,又很瘦,經常被人欺負,然後我就來這裏打壁球玩。那個時候我抓球拍都很困難呢,可就是固執地抱著球拍打來打去的,打得滿頭大汗了,心情好像也就好了。”
南白優的臉上露出滿足的微笑,目光變得閃爍不定:“我不記得自己是從什麽時候愛上這裏的了,不自覺地就養成了一個習慣,每到心情不好的時候就跑來這裏打網球或者打壁球,比如考不好的時候,或者被爸媽罵的時候。總之,就算自己不玩,看著別人玩也會覺得很開心,很放鬆,受傷的心情好像總能夠被治愈。”
南白優講話的時候,我便靜靜地聽。
那四個打網球的人好像玩得差不多了,可無論是輸的還是贏的,都笑得很開心。突然間,我覺得很羨慕他們的快樂。我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那麽暢快地大笑過了。媽媽出事之後,比起快樂,我想得更多的是怎麽更好地照顧媽媽,給爸爸減少負擔。我每一個舉動都要先想著照顧家人的感受,我不想在重重壓力之下,還因為自己給爸爸帶來負擔。或許可以這樣說,一夜之間我失去了我的稚嫩。
我忽然想起花火,想起第一次見他的樣子,他在人群裏淡然地看著我,與他四目相接的時候,我忽然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
以往,即使是幫了我,我也隻是會真誠地道謝,絕不會太主動地去靠近,可是那天,我竟然想都沒想就走了過去。我看著花火,就忍不住會微笑起來。那個感覺……就像……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麵的陌生人,而是相愛了很久很久的戀人,久到彼此都變成了對方生命中的一部分一樣。
我被自己突然的想法嚇了一跳。
我從未認真想過自己對花火的感覺,這時無意的胡思亂想卻總結出我最精確的感受。對,就是像相愛了很久的戀人。不管花火怎樣傷害我,我的心中好像都保有一份對他百分百的信任。即使是心動,也像是被阻擋了許久的深沉愛意重新從心裏鑽出來,而不是一瞬間突然閃過的火花……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呢?
“嘿嘿。”坐在我旁邊的南白優忽然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自己說了一大堆,月桂,你並不感興趣吧?”他轉頭來看我,就看到我望著網球場上的人發呆的木然表情,南白優的聲音忽然變得很緊張,“月桂……對不起……是。是我太自作主張了,你不要生氣。”
我被南白優突然的道歉搞得莫名其妙。
“為什麽要道歉?”我納悶地問。
“我,我……”南白優又開始結巴了,“我隻想到自己小時候不開心了就會來這邊發泄,在網球場待一會兒就會心情變好,可是,可是我忘記了你的腿是不方便的……你看到他們玩網球的樣子會難過……你又不能玩……都怪我不好!”
我看著南白優既內疚又緊張的樣子,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原來是這樣,其實我隻是在發呆而已,卻讓南白優的腦袋裏轉了這麽多個彎子。那一瞬間,我終於暫時忘掉了花火,坐在看台上笑起來,越想越覺得好笑,最後竟然忍都忍不住,笑得肚子都痛了。
“南白優……你,你也太可愛了吧……其實……我隻是在發呆而已……哈哈哈。”
南白優看著我哈哈大笑竟然呆住了,他傻傻地看著我的臉,一動也不動。
我好不容易止住笑,擦掉眼角笑出來的眼淚,問他:“怎麽了?”
南白優看著我,表情忽然變得好認真:“月桂……我喜歡你。”
景色再一次在我眼前定格,南白優幹淨清朗的麵孔忽然間被放大了無數倍印進我的心髒,或者說我終於第一次認真地看見了他。
3
我愣住了,驚訝地看著南白優。
剛剛……南白優是向我表白了嗎?
我的心情有點複雜,很奇怪,似乎比起開心、感動,更多的卻是驚訝。我完全沒有預料到南白優會在這種情況下對我表白,甚至我找不到他會喜歡我的理由。我們認識的時間這麽短,我對他……也不太好。
我眨眨眼睛,伸出一根手指想說點什麽:“那個……”
其實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講完“那個”之後有什麽下文,事實上,南白優也沒允許我整理自己的情緒和語言。他衝上來,表情略顯慌亂又有點尷尬地說:“月桂,你待得有點悶了吧?”
不等我回答,他又急急忙忙地接著說:“你還有什麽想去的地方沒有?我陪你去。”見我還是一臉茫然,他又補充道,“比如購物街啊、百貨公司啊、電玩店啊、拉麵館啊,反正那些亂七八糟的,隻要你喜歡的都可以。”
我愣了愣,其實我不是沒聽懂,隻是南白優這下的反應又讓我有點哭笑不得了。他剛才不是表白了嗎?怎麽……大概,他是擔心我講出拒絕他的話吧!忽然間我覺得溫暖得不行,他真的好體貼,他就是任何女孩子都幻想要遇到的那個騎士吧。
不像……
不願意想,不能去想,這個時候想到花火,對南白優而言何其殘忍!
我抽出思維,好好想了想,我確實有一個地方很想去。大概在我受盡委屈的時候,隻有在那裏才能得到一點兒安慰和溫暖。我對南白優微笑著說:“好吧,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剛剛是南白優帶我來了他傷心難過時就會跑來的秘密基地,那麽現在……我也帶他去看我的秘密,也到了應該告訴他的時候了吧。
南白優雖然有點驚訝,但是他什麽都沒問,安靜地帶著我離開網球館,走到路邊為我叫了一輛出租車。
“××療養院。”我淡淡地對司機說。
南白優在後視鏡裏麵望了我一眼,眼神中有點疑惑,但是他並沒有講話。
車開得很快,道路上的積雪已經被碾壓成薄薄一片,在車輪下發出不情願的“咯吱”“咯吱”的叫聲。
這座城市的馬路總是彎彎曲曲的,上坡下坡的路似乎也特別多,中間是繁華的街道,四邊卻有幾座並不出名的小山。媽媽住的療養院,就在城郊一座小山的半山腰上。那裏環境很好,空氣清新,天空似乎也特別藍。書上說,綠色能讓人放鬆心情,就是因為這樣,療養院才都是選擇在花草樹木多的地方吧。
原本隻是一座荒山,隻在山腳有一個很小很小的村子,後來因為療養院的建成,從山下開辟出一條平整的馬路,療養院附近也多了很多配套設施。
隻是……不管那裏有多麽方便舒適,即使每一天都被春意盎然的綠色環繞,待在那裏的病人,終究還是寂寞的吧。
我望著窗外,有點失神。
車子已經開到了山腳通往半山腰的那條馬路上,再過30分鍾就到了。要經過五個圈,環繞著到達療養院的門口。周圍能看到斷層的山,被切割出來的山路像是一條條傷口,盤踞在這座寧靜的小山上。還能看到很多野花,粉的、紅的、白的,我叫不出它們的名字,我隻是看到它們麵朝太陽露出笑臉,忽然覺得很美好。
這條路……我走過太多太多次了……坐在前麵的南白優一直很安靜,不知道是察覺到氣氛的不同,還是在擔心什麽,自從上車,他便一句話都沒有講過。
不管是出於什麽原因,我都會選擇毫無保留地告訴他,因為……我不想自己成為任何人的負擔。我隻想讓他知道接受我這樣的女孩,要承擔很多很多事情和壓力。
4
正是正午,一天裏最溫暖的時候,療養院裏有一些人正在外麵散步。
很多時候,我都覺得療養院像一座大花園,有石子鋪成的小路,有舒服的長木椅,有綻開的花朵,甚至還有幾個做得很漂亮的秋千架。經常可以看到不同年齡的人坐在上麵**秋千,他們的神色都很平靜、單純。那條蜿蜿蜒蜒、分出無數條岔路的石子路上麵的雪早就被清理得幹幹淨淨,大概是人少的緣故,其他地方的雪還很完整,白白的一整片,看起來很美。
環境很好,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小區公園或街心公園都要好,隻是,缺少了一些家的溫暖。這裏的醫生、護士都很負責,也很好相處,隻是,這對他們來說,畢竟隻是一份工作而已。
我自始至終都沒去看南白優的臉,我隻是豎著耳朵分辨身後的腳步聲,確認他有跟過來。
南白優……還是什麽都沒有問。我心情很平靜,卻又有點複雜。或許,我還是會有點在意南白優的想法。人,總還是希望多些朋友陪伴在自己身邊吧,可是,我會選擇把一切都告訴他,毫無隱瞞。
對麵走過來一位護士,是林小姐,媽媽剛住院的那段時間就是由她照顧的。她人很好,就是有點多愁善感。最開始的那一段時間看著改變的媽媽,我有時候會偷偷掉眼淚,偶爾被她碰到,她的眼睛也跟著我一起變得濕濕的。
她很善良,護士製服總是那麽幹淨。媽媽見到她的時候,也經常會露出微笑。大概,那是一種出於本能的喜歡。
“林小姐。”我笑著跟她打招呼。
林小姐正在翻手裏的病例,聽到叫聲抬起頭,看到是我,立刻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月桂,又來看媽媽啊。”
“嗯。”我笑著回答。
她看了我身後的南白優一眼,對我眨眨眼睛,我有點尷尬,假裝沒看到,笑了一下就趕緊走開了。
媽媽在二樓,這個時間大概在午睡,她一直都有午睡的習慣,不然會覺得頭疼、疲憊。沒關係,反正我也隻是想看看她而已。
不知道前兩天給她買的水果她有沒有吃完。
我這樣想著,便忍不住加快了腳步。不知道為什麽,我總是特別想念媽媽。就算我課業再重,或者下了好久的雨腳酸到快要斷掉,每個星期我都會來。每次過來的時候,我的心情總是很急切,尤其是爬樓梯的時候,越是近了,反而越是急切。
病房的門虛掩著,我輕輕推開門走進去,出乎意料地,媽媽竟然沒有睡,她安靜地坐在窗邊的白色椅子上。
我走過去,在媽媽身邊蹲下來:“媽媽,今天沒有午睡嗎?我來看你了哦。”
媽媽表情很平靜,我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發現陽台上擺了一盆仙人掌,這是媽媽以前最喜歡的植物。她曾經對我說,仙人掌是石階上最堅強的植物,所以它開出來的花才格外美麗。
奇怪,前幾天來的時候還沒有的,大概是爸爸買來的,還沒來得及跟我說。
仙人掌放在窗台上,那裏是整個房間裏陽光最充足的地方。它的身體碧綠碧綠的,為整個白色的房間增添了不少活力。
我走過去,把花盆移了移,正午就快過了,陽光已經向西麵移動,讓仙人掌再多捕捉點陽光吧。
“囡囡啊……”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我忍不住身體顫動了一下,那一瞬間,我好像大腦有點反應不過來,心髒也在突突突猛烈地跳著。
囡囡是我的小名,很小的時候,媽媽一直是這樣叫我的,直到我長大了,偶爾跟媽媽獨處,或者我跟媽媽撒嬌的時候,她才會這樣寵溺地叫我。
我詫異地轉過頭去看著媽媽。可是……她的眼睛並沒有望著我,而是望著她麵前的一小塊地方。她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就像一直對我笑的樣子,說:“囡囡啊,乖哦,吃太多糖果牙齒會壞掉的。”
小時候我很愛吃糖,即使是爸爸把糖罐藏起來,我也要想方設法去找。媽媽現在……是在對幻想中5歲的我講話?
是啊,又怎麽可能突然恢複呢?醫生也說過的,媽媽隻能保持相對的穩定,很難完全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了。失望太多,我已經不再抱有那些電影裏的孩子才有的希望了。
我對自己笑笑,可看著媽媽的微笑,眼淚忽然間就掉下來,猝不及防。我連忙背過身去,把眼淚擦掉,但是絕望卻在那之後大規模地襲擊了我的心髒。
“是啊,囡囡長大了也會是很漂亮的新娘呢……”
“老公,你看囡囡是不是越來越像你了?大大的眼睛,好可愛啊……”
“不能喝冷牛奶哦,我去給你們煲湯……海鮮湯好不好……”
媽媽還在輕聲地說著,聲音很溫柔。她的腦袋裏,總有一個假想的世界。好在,那個世界總是一幅溫暖的畫麵,除了……車禍時的記憶。剛來療養院的時候,媽媽經常會因為忽然記起車禍時的情形而歇斯底裏,現在已經好多了,已經很久沒有那樣過了,所以醫生才準備批準媽媽回家幾天的。
我轉回身,把媽媽從椅子上扶起來:“媽媽,我們去休息一下好不好?這裏有點冷了哦。”
媽媽下意識地應了一聲,聽話地站起身,隨我走到床邊。摸著柔軟的被子的時候,媽媽露出孩子一樣滿足的笑容。
不知道她一個人在窗邊坐了多久,大概是冷了吧。我打開床頭的小冷藏冰箱,之前買來的香蕉已經吃光了,隻剩兩個蘋果。醫生說過,盡量不要給媽媽買需要用刀子削皮的水果,更不能留下刀子這種利器。
“媽媽不喜歡吃蘋果嗎?”我問媽媽。
媽媽起初沒講話,她捏捏被角,好半天才說:“蘋果皮……好難吃哦……”
我笑了一下,重新打開冰箱,取出一個蘋果洗幹淨,然後遞到媽媽手裏:“要吃哦,吃了病才能好的,媽媽,要聽話哦。”
媽媽有點不情願地接在了手裏。我看著媽媽小口小口地咬著蘋果,轉過頭去,就發現南白優看著我們怔怔發呆。
我走到他麵前,淡淡地說:“很抱歉讓你突然看到這些事,但我想,還是要告訴你的吧。南白優,你知道我的右腿是有些不方便的吧?它甚至隻能抬高30厘米,這是兩年前的一場車禍造成的。也是在那次的事故中,我媽媽因為頭部受到撞擊導致行為失常。現在……”
我看了一眼安靜地坐在**的媽媽繼續說:“我們依靠爸爸的薪水生活。如果不是因為跟這裏的院長夜伯伯是鄰居,大概這裏我媽媽早就住不起了吧。雖然爸爸從未跟我提過經濟上的緊張,但是我知道,家裏已經有了不小的經濟負擔。”
我深吸了一口氣,轉頭看著南白優。他呆呆地看著我,大概是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傻了,而我則努力讓自己顯得輕鬆一點:“所以……南白優,對我這樣的女孩子表白是需要勇氣的,現在你知道了這一切,有沒有後悔對我表白?”
我的語氣很輕鬆,事實上,我的心裏也確實是輕鬆的,這些事情總是堆在我的心裏,現在全部說出來,好像是卸下了一塊大石頭。
南白優聽到我的話,忙搖頭,說:“不是的,月桂,我剛才發呆隻是在想,我很想幫你,但是自己笨手笨腳的,希望不會給你帶來麻煩。”
南白優皺著眉頭,語氣很真誠。其實,單單是看南白優的眼睛我就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相信他,有那樣清澈得像水晶一樣的一雙眼睛,南白優大概根本不會騙人吧。
南白優重新抬起頭,直視著我的眼睛。他的眼睛亮亮的,不知道為什麽,我心裏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我好像知道他要說什麽。
“月桂,我喜歡你,你告訴我的一切根本不是阻擋我喜歡你的理由。事實上,從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已經覺得你是我不可能放下的那個女孩了。請你接受我,讓我跟你承擔這一切。”南白優一字一頓地說。
雖然早有領悟,但是我看著他一個字一個字用盡力氣地說出來時,還是不可抗拒地愣住了。其他的男孩子若是突然知道這種事,第一反應都是立刻跑掉吧,南白優非但沒有放棄我,還跟我這麽認真地再次表白。我突然覺得很感動,臉上也有點熱熱的,好像有暖到不可思議的潮汐拍打著我的身體。
南白優俯下身子,他看著我的眼睛,那張幹淨白皙的臉孔越來越靠近、越來越靠近。我徹底慌了手腳,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感覺到有柔軟的嘴唇壓在了我的嘴唇上……那一瞬間,我亂成一團的腦海中竟然再一次閃過了花火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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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火的眼神好溫柔,有著我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過的幸福笑容,很頑皮地突然湊上來在女生的臉上輕輕一啄。
重點是,被花火擁在懷裏的那個女生竟然是我!
我猛地推開南白優。那個吻太真實了,仿佛我的嘴唇上還殘留著花火的餘溫。可是,我明明跟花火剛認識不久,他又那麽討厭我,我怎麽會有這樣的回憶呢?不可能,根本不可能是發生過的事。可是……如果是從未發生過的,又怎麽會出現在我的腦海裏,感覺又是如此真實呢?
我的頭好疼,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腦海深處碎裂了一樣,那些碎片掙紮著要跟某些東西融合,卻又被大腦阻攔著,我覺得自己的頭快要炸開了。
南白優有些受傷地站在一旁看著我,他的眼中有驚詫,也有自責。他一定以為是自己太突然嚇到我了,其實不是,該自責的其實應該是我。我很想安慰他,可是現在我什麽都說不出了,我滿腦袋都是疑惑。事情好像越來越複雜了,為什麽我腦中會有花火親吻我的畫麵?
“囡囡啊,記得跟那個很漂亮的男孩子說,我不會回家的,請他放心。”
我被媽媽突然的講話聲嚇了一跳,她半躺在**,講話的聲音很平靜,就像沒發生任何事的時候那樣平靜。可媽媽的目光並不是望向我,而是望著窗台上的那盆仙人掌。
我忽然有一種感覺,媽媽口中說的那個“漂亮的男孩子”就是花火。
剛好媽媽的護理護士推門走進來了,她來給媽媽測體溫。我連忙走過去問:“請問……之前有沒有一個男孩子來過這裏?”
護士把體溫計放進媽媽的嘴巴裏,立在床邊想了想:“哦,對,是有一個的,個子高高的,長得好漂亮,他還給玖阿姨送了一盆仙人掌。喏!”護士伸手指指窗台上的那盆仙人掌,“就是那個,玖阿姨喜歡得不得了呢。”
“那個男孩子是不是細長的丹鳳眼,薄嘴唇,皮膚很白的?”我連忙接著問。
護士點點頭,有點遺憾地說:“嗯,就是不大愛理人呢。”
我聽到護士的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雖然我跟夜靜關係很好,但他從沒有單獨來過這裏,他更不會莫名其妙地送媽媽一盆仙人掌。那個人隻能是花火,可是……花火為什麽會來這裏?他不是說怕媽媽會傷害他嗎?而且……他怎麽會知道媽媽喜歡仙人掌?
我忽然想到媽媽剛才說的話,她說讓我轉達給那個男孩,自己不會回家的,請他放心。難道……花火專程跑來這裏的目的就是警告媽媽不要回家?
這樣想好像是符合邏輯的,可我又隱隱覺得哪裏不對勁。
體溫測好了,護士看看體溫計,隨即對我們笑笑:“玖阿姨體溫正常。”
我對護士點了點頭就沒再講話。這件事……總覺得有點奇怪。
“月桂,發生了什麽事嗎?來這裏看望阿姨的是誰?”南白優察覺到我的異樣,連忙問。
我看了南白優一眼,不知道從何說起。
“這個人……很可能就是花火。”
“花火?”南白優疑惑地反問。
我把整個事情的經過對南白優講了一遍,包括媽媽回家過周末的批準忽然被取消,包括後來了解到這件事是花火拜托夜伯伯做的,還有晚上我聽到跟爸爸談話的那個聲音。
“要搞明白整件事是怎麽回事,就必須找到花火,我一定要找到他。”我凝神看著窗台上的那盆仙人掌說,感覺那個念頭難以承受地堅定。
“啊!我想到了!”沉默許久的南白優突然拍了一下手掌說。
“什麽?”
“月桂,你記不記得之前有個陌生的手機號碼通知我你的行蹤,要我去找你?”南白優快速地說。
我點點頭,卻還是不知道這兩件事有什麽聯係。
“記得,可這跟花火有什麽關係?”
南白優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我在想……既然這個人知道你的行蹤,說不定……”
“他也會知道花火在哪裏!”我興奮地大聲說。
“沒錯。”南白優笑著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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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南白優手機的短信記錄,我才發現,原來南白優跟這個陌生的手機號碼已經聯絡過很多次了。整整一百多條的短信,幾乎都是南白優跟那個陌生號碼的。南白優甚至把那個號碼的名字存為“大神”。
“其實……我想叫他丘比特的,但是想想似乎不足以表達他在我心中的神聖……所以起了這麽一個很雷人的名字……”南白優在旁邊繞手指說。
這個時候我已經無暇去顧及“大神”和“丘比特”的區別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那些短信的內容,或許裏麵可以透露出了一些對我有用的信息。可是出於禮貌,我還是問了南白優一聲方不方便給我看。
“當然可以!”南白優連忙說,但是他好像忽然臉紅了。
我連忙打開看了幾條,終於知道南白優為什麽臉紅了,因為他們所有的短信內容都是在談我。這個神秘人似乎對我的情況了如指掌,他知道我念的學校,知道我跟夜靜像兄妹一樣感情深厚,他甚至知道兩年前的那場車禍。
就連南白優今天在外麵找到我,都是這個神秘人的通知。
短信裏他對南白優說:玖月桂是個堅強、樂觀又善良的女孩,她處處為別人著想,常常會讓自己很辛苦。如果真心喜歡她,就應該勇敢地對她表白,並且永遠做她的快樂充電器。
怪不得今天南白優跟我來療養院的時候一點兒驚訝的神色都沒有,原來他早就知道了,怪不得一直優柔寡斷的他會突然對我表白,原來是這位神秘人的鼓勵。
我看了南白優一眼,原本一直盯著我的臉的南白優,卻在我的眼神與他接觸之前別過臉去。我把信箱關掉,也故意擺出一副自然的樣子。
不知道是不是急於弄清真相的緣故,這個時候我的感覺竟然不是臉紅心跳,腦海中不斷閃過的竟然是花火的臉。
我在那個號碼上按了回撥,心裏怦怦跳著,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這幾天我總有一種被監視的感覺。或許……那個在暗處監視著我的人就是發短信給南白優的神秘人了。盡管他似乎對我並沒有什麽惡意,甚至在我最難堪的時候還總是通知南白優來救我,可我的心裏還是覺得有點怪怪的,好像什麽人正在進行一個很大很大的計劃,而獨獨我被蒙在了鼓裏。
我把號碼記在了自己的手機上。我一定要繼續撥打這個號碼,直到接通為止,不然……我的心裏會一直覺得古怪。
我把媽媽安頓好,就和南白優一起離開了。
過了下午4點鍾,天空就有點陰沉了,整片的白色雪花,在這樣的光線映照下竟然發出了鵝蛋殼一樣的青色。
“月桂,一起吃過飯我再送你回家吧!”我們坐上出租車後,南白優忽然對我說。
他的眼中有點不舍,似乎是希望我能和他待久一點兒。
不知道為什麽,我心裏忽然有點慌亂,好像現在這種情況並不是我想要的,好像再繼續下去,我會變得不知道怎麽麵對南白優。
我隨便找了一個理由,說:“天好像快黑了,爸爸還在等我吃飯,我還是早點回家吧。”
“哦……”南白優的表情有點失望。
雖然有點不忍,可我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
下車的時候,原本我是想讓南白優直接坐車離開的,可他還是堅持讓出租車走了,他說要看我走進家門才放心。
我心裏湧出一絲感動,忽然想起對於南白優的表白,我還沒給出一個答複。
“南白優……今天的事……”我低著頭,覺得整張臉都要燒起來了,我結結巴巴的,空氣裏是大片尷尬的沉默。
“月桂!”南白優笑著把雙手按在我的肩膀上,他低下頭笑笑地看著我,“月桂,你不用急於給我答案。因為……我一定會成功的,相信我。”
我張張嘴巴,最後終究什麽都沒說,南白優笑著看我打開家門。在雪地裏,他的笑容像太陽一樣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