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的出現讓其他人都變了

1

“這家的東西很好吃哦,我最喜歡這裏的鹵味和炒麵。雖然聽起來隻是很平常的東西,但是這裏做的味道絕對是無敵的正宗哎……不知道月桂會不會喜歡呢……”

坐在對麵的南白優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說著,我卻充耳不聞一樣地呆呆坐著。這裏是坐落在市郊的一個小餐館,從陶藝室回我家剛好途經這裏。原本這個地方沒有公車站,但是南白優在送我回家的路上,突然在公車上喊了一聲“就是這裏”,然後是司機大叔氣急敗壞的急刹車和南白優沒心沒肺的大笑,他把我拖下了公車,直接衝進了這個小店。但是直到坐在這裏,我還是有點魂不守舍的,腦袋裏都是今天中午發生的那些事。

原本我是想借這個機會消除花火對我的誤會,結果……事情卻變得更加糟糕了。我突然想起南白優問花火為什麽這樣對我時花火的回答,他說,他這樣對我就是因為討厭我,毫無理由地討厭。大概真的是這樣吧,所謂的“誤會”隻是我的一相情願,大概對花火來說——我真的是生就了一副讓他討厭的臉,還有這個不爭氣的殘疾身體。

不知道為什麽……想到這些我不是感到生氣和惱怒,從心底汩汩流出的情緒,竟然是悲傷,灰藍色冰冷的悲傷。

對麵的南白優還在說著什麽,那些聲音就在我的耳邊環繞著。我並不想對他冷淡,可是南白優的話仿佛隻是一個匆匆忙忙的過客,在我耳邊繞了一圈便又匆忙離開了。我感受到了聲響的震動,卻完全沒能聽懂它們的意思。

我跟南白優坐在靠窗的位子,我下意識地透過那麵巨大的落地窗向外麵望去。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外麵竟飄起了細細的雪粒。

那些小顆粒在空氣裏飄浮著,然後不情願地落在路人的肩膀上、頭上,或者冰冷的地麵上,再然後它們就這樣靜悄悄地消失了。

不知道為什麽,我忽然覺得很傷感……“月桂,你說我們再要一個蹄膀好不好?不過……女孩子家應該會不好意思在外麵吃那個吧?月桂?喂……月桂!”

南白優的叫聲突然間把我從自己的情緒裏拉回現實。

“嗯?”我下意識地反問。

南白優立刻露出一副失望的神色:“你果然都沒聽到哦……”

我覺得有些內疚,我對他真的很殘忍:“對不起,白優,我剛剛在想別的事情。”

“是在想那個家夥嗎?月桂,你不要再理他了嘛,那麽過分的家夥還管他嗎?”南白優板著臉,一副替我抱不平的樣子。

麵對南白優的話,我忽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了。事實上……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這副樣子。我從未遇到過別人這樣對我,我也不知道如果現在扮演花火這個角色的是另一個男孩,我會不會有像現在一樣的反應。花火清俊冷漠的麵容好像印刻在了我的心上,或許換了另一個人,至少——不會像現在一樣容忍和掛念吧……“您點的餐齊了。”服務生從托盤裏拿出一盤盤食物放在我們的桌上。

這些飯菜算是救了我,化解開我跟南白優之間那片尷尬的沉默。

我掰開衛生筷,做出一副期待的樣子說:“看起來好美味的樣子,我們吃吧。謝謝你哦,白優!”

南白優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卻也沒再講話。他歎了一口氣,夾了一塊鹵味豆腐放在我的碗裏,說,“多吃點,月桂,你瘦得不像話。”

為了轉移南白優的注意力,我迅速用筷子把那塊豆腐夾起來放進了嘴巴裏。

“好不好吃?”南白優一臉期待地問。

“味道很好哎。”我笑著回答。

其實味道真的不錯,原本心情差到一點兒胃口都沒有,但是這塊鹵味豆腐很成功地起到了開胃的效果,但是我的回答導致的直接後果就是——

三分鍾後我原本平平的一小碗白飯被菜堆成了一座搖搖欲墜的小山。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座小山,還在苦惱萬一我肚皮被撐破了怎麽辦,就聽到南白優對著服務台喊:“大叔,再來一份鹵味、一隻口水雞和兩個蹄膀!”

……

2

付了錢走出飯店的時候,我覺得我的肚子真的快要破掉了。南白優卻是一臉愉快,好像在不斷回味我剛才消滅掉了多少食物。

“我敢保證……這是我這輩子吃得最多的一頓飯!”我無奈地對南白優說。

南白優想了想:“嗯……差不多了。”

“什麽差不多了?”

“以後每餐保證這個分量就差不多了。”南白優的表情好像是在說這是理所當然的。

我快要暈倒了:“不如殺了我吧……”

南白優提議送我,走回去。我想,這個主意也不錯,吃得太飽,坐著不動會很難受,加上時間還早,幹脆跟南白優一起走回家,隻有兩站路,半個小時左右就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胃被填滿的緣故,風好像變得沒有那麽冷了,心裏雖然還是難過,但也不像最初那麽無法忍受了。今天如果不是夜靜突然出現,那個場麵會更加難以收拾吧。

想到夜靜,我忍不住又會想起當時的情景,看到夜靜跟花火講話的樣子,他們似乎很熟悉,或許……突然間我想,或許我可以通過夜靜緩和一下花火對我的態度。

花火的厭惡眼神和表情又一次出現在我的腦海裏,緊接著無數個畫麵和念頭在腦中交織著。

還是算了。我使勁甩甩腦袋。再這樣想下去難過的還是我自己。

“月桂,你怎麽了?”似乎是察覺到我的異樣,南白優關切地看著我。

“沒事。”我笑笑說。

我抬頭望了一下前方,前麵拐個彎就是我家了。那是一排很整潔的小房子,有暗紅色的仿磚牆壁和白色的屋頂,每一戶門前還有一小片院子,可以種花種草。因為不是在鬧市區,所以每個房子的空間都比較大,價格卻不是很貴。據說開發商是個很有雅興的人,當初房子開盤的時候定的價格又是稍稍低於市價的,比起賺錢,他更希望自己的房子可以給有緣分的人。

在這裏住下的人分兩種,一種是享受環境的有錢人,一種就是喜安靜清閑的中產階級了。夜靜的爸爸是療養院的院長,自然是前者了;我的爸爸和媽媽都是老師,便是後者了。原本爸爸說要在這裏和媽媽種整整一院子的花,隻是沒想到……剛搬來這裏幾年就出了事。

我忽然沉默下來,不知不覺地,我們已經走到了家門口。

“好了,我到家了。”我看著南白優彎起嘴角,“謝謝你送我回家。”

我剛要揮手道別,南白優忽然叫住了我。

“怎麽了?”我問。

南白優似乎有些猶豫,他張張嘴巴又合上。

“喂……南白優什麽時候也學會吞吞吐吐啦?”我開玩笑地逗他,不知不覺我竟然已經跟南白優相處得像朋友一樣自然熟悉了。

聽到我的話,南白優的臉紅了一下:“月桂……”

“嗯?”我撥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發,他的表情讓我忽然間覺得緊張。

“我覺得自己變得好奇怪……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的眼睛總是忍不住望著你……跟你分開後又會忍不住想你在幹什麽、有沒有吃飽、有沒有被那個家夥欺負……我覺得你是一個……一個很特別的女孩,總讓我放心不下。”南白優頓了一下,“我有點亂了,講話語無倫次的,可是月桂……你知道我在講什麽吧?”

我沒有講話,而是直直地盯著夜靜家的窗子。就在剛才,視線穿過白優的刹那,透過玻璃,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寬寬的肩膀,瘦削的臉……不是花火是誰?

看到我沒有講話,南白優看了我一眼又說:“那……我回家了……月桂,拜拜。”

我這才回過神來,南白優的表情沮喪極了,模模糊糊的,我記得他剛剛好像對我說了一大堆話,可是具體是什麽卻又記不起了。我知道自己又神遊了,這是跟南白優講話時的第二次神遊了。我看著南白優又失望又難過的表情,心裏內疚極了。

我忽然想起今天陳列櫃砸下來的時候,南白優衝過來擋在了我的麵前。我跑過去喊住離開的他,伸手摸摸他的肩膀,小聲問他:“肩膀……還痛嗎?”

南白優愣了一下,立刻露出歡欣無比的樣子。那樣子讓我想到一個小小的火星落在即將熄滅的幹草上,火光瞬間大肆蔓延開來。

“我,我沒事,月桂,你不用擔心,南白優是像大樹一樣強壯的哦!不,就算是大樹倒了我也不會倒下的,我會永遠用最強壯最有生命力的樣子站在這裏!”南白優信誓旦旦地笑著說,露出一排潔白漂亮的牙齒。

“沒事就好。”我很高興看到南白優充滿活力的樣子,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卻隱隱感到一絲不安。

“外麵太冷了,月桂,你快回家吧,不過……可不可以把你念書的學校班級告訴我?詳細的……”說到最後,南白優的聲音竟然有一點兒心虛,然後可憐巴巴又充滿期待地看著我。

“好啊。”我好笑地回答,學校和班級都說了還要怎麽詳細?難不成還要座位號嗎?

這句話我沒講,在心裏笑笑就算了,免得傷害到南白優那顆脆弱的小心髒。

我一邊好笑地想,一邊把學校班級編輯成短信發到南白優的手機上,直到確定他收到了短信我們才揮手道別。

3

回家之前,我又向夜靜家的窗口望了一眼,那裏已經沒有花火的身影了。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我?或許……他根本不知道我住在夜靜家的隔壁吧。說起來,我跟夜靜家是鄰居對他來說或許真的算不上什麽好消息呢。

我自嘲地想。

不過……他能到夜靜家裏來,也足以說明他們的關係很親密了吧。

我一邊這樣胡思亂想著,一邊掏出鑰匙來開門。黃色的金屬鑰匙插進鎖孔裏發出零碎的清脆聲響。

“嗯,我知道了……”爸爸低沉的聲音從客廳裏傳出來。

爸爸今天回家這麽早,哦,對了,今天是禮拜五,大概爸爸請了假在為明天接媽媽回來做準備。想到這裏,之前陰霾的心情好像一下子煙消雲散了,我忍不住微笑起來。媽媽,離開家已經太久的媽媽終於要回來了,我們會重新在一起,一起種出滿院子的花。

我換下鞋子,又用立在門邊的拖把把自己踩髒的一小片地方拖幹淨。鞋底都是積雪和汙泥,現在不拖掉等到幹了會更麻煩的。

媽媽很喜歡幹淨的,總是把家裏收拾得一塵不染。以前爸爸總是笑她有潔癖,其實那當然隻是玩笑話,我跟爸爸都很開心媽媽為我們提供了舒適的環境。

等一下也我要把家裏的每個角落都收拾幹淨,明天媽媽回來,看到肯定會很開心吧。我這樣想著,便快速走進房間裏。

“好的,那……麻煩您了。”

我掛好外套向內廳走去,爸爸剛好掛掉電話。他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木然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失神。

“爸爸。”我意識到空氣裏的沉悶,喊了一聲,隨即在爸爸對麵坐下來。

爸爸一個人坐在那裏的樣子很孤獨。自從媽媽出事後,我最怕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麵。我怕爸爸感情上沒有依托,所有事情都要自己一個人來承擔。離開了媽媽,我們彼此都成了對方的唯一。

聽到我的叫聲,爸爸似乎有些驚訝,大概是太專注於電話,根本沒有注意到我開門的聲音。

“哦,回來了,午飯給你留了,我去給你熱一熱吧。”爸爸說著便站起了身。

“不用了。”我連忙叫住他,“我已經在外麵吃過了。”

“哦,這樣啊。”爸爸答應著,重新在沙發上坐下來。

不知道為什麽,我隱隱感到不安,總覺得爸爸的樣子有些不尋常。

“爸爸……發生了什麽事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爸爸看了我一眼,表情有些不忍,“月桂,你媽媽……你媽媽她……”

我聽到爸爸提到媽媽,心裏那一絲不安瞬間放大,心髒好像被提了起來。

“媽媽怎麽了?”我急切地問。

“她很好。”怕我多想,爸爸立刻回答,“不過……你媽媽她可能暫時先不能回家了,醫生剛才來電話說,你媽媽還需要再觀察一段時間……”

“為什麽?之前不是說媽媽病情穩定可以回家了嗎?我們的要求,不是隻要過一個周末就可以了嗎?”我不想跟爸爸吵的,我也知道這不是爸爸可以決定的事,可是……突然聽到這個消息我還是忍不住很激動。聽爸爸的口氣,媽媽似乎最近都沒有可能回家了。

“月桂……你不要這樣,爸爸也很難過,不過……媽媽總有一天可以回家的,像以前一樣跟我們一起生活。”

“什麽時候?爸爸,我們還要等到什麽時候?其實你也知道的吧,醫生的意思是近期都沒有可能了。為什麽?到底為什麽會這樣?他們明明說可以的,觀察了那麽久、考慮了那麽久才決定下來的,怎麽可以說不可以就不可以!”我有點歇斯底裏地站起來對著爸爸喊。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我知道爸爸的心裏肯定比我還要難過,還要失望,可是看到他難過的樣子我更心疼了。失望、難過,加上對爸爸的心疼讓我再也沒辦法控製自己的情緒。我追問爸爸為什麽,為什麽之前說好的事情突然就變了。覺得媽媽病情穩定也不是經過一天兩天的觀察了,同意讓媽媽回家也並不是一個草率的決定,不是嗎?那為什麽還會突然擅自改變?我真的不懂!

“我問過醫生了。”爸爸的聲音顯得很疲憊,“醫生的回答是,這件事是夜院長直接下達的命令。夜院長……是個有職業操守也很善良的人,我想……這樣的決定肯定有他的理由吧……”

夜院長?這竟然是夜靜的爸爸做的決定……“我要去問清楚!”我撂下一句話就直接衝出了門,把身後爸爸對我的呼喊也拋擲腦後。

4

我瘋了一樣跑到夜靜家,衝過去“砰砰砰”地敲門。

那一瞬間,我好像完全忘了什麽是教養、什麽是禮貌,長久以前被我努力控製的情緒終於爆發出來,就像是好不容易用玻璃膠粘好的杯子再次被摔得粉碎,也終於再也不可能恢複如初了。

開門的是夜靜。

“夜伯伯呢?夜伯伯在嗎?”我急切地問,瘋子一樣。

夜靜看到我的樣子有些吃驚,側開身子,語調很溫和,但表情卻藏著隱隱的憂鬱,“先進來再說吧。”

夜靜讓我坐在沙發上,走進廚房去為我倒茶,他一邊走一邊慢條斯理地說:“月桂,你寒假睡迷糊了吧,現在這個時間我爸還沒下班,你找他有什麽事嗎?”

夜靜半開玩笑的輕鬆口氣讓我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情緒,我噌地從沙發上站起來:“我這個樣子可笑嗎?”

夜靜正端著熱茶走進客廳,他看到我的樣子嚇了一跳,眼中一閃而過隱憂的表情:“月桂……你怎麽了?”

“我來隻是想問清楚,為什麽夜伯伯不準我媽媽回家,前幾天醫生還跟爸爸說,這個周末可以讓我媽回家待兩天的。如果效果好的話,媽媽就可以回來。可是今天突然就變卦了,他說是夜伯伯直接下達的命令,為什麽要這樣?夜伯伯作為一個院長,為什麽要推翻下級直接給出這樣的命令?我媽媽的病情已經穩定了不是嗎?她不會給醫院帶來任何不方便的,為什麽……為什麽不讓她回家?她已經待在醫院很久了!久到我們家都已經快要不再是家了!”

我拋出一連串的質問,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高,我看到夜靜一下子沉默了,好像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這件事……”夜靜低下頭,似乎在做出艱難的抉擇。我盯著他,用盡了全身的力量,然後突然……“這件事與夜靜無關。”一個清俊冷漠的聲音從裏麵傳了出來。

我順著聲音看過去,就看到花火皺著眉頭,一臉不耐煩地站在客房門口。

花火,再一次的相見,在這裏這時!

“什麽?”我下意識地反問,嘴唇麻木得讓我驚訝。

“這件事是我拜托夜伯伯做的,跟夜靜沒有任何關係。”花火不看我,用冷冰冰的聲音繼續說。

我覺得大腦好像僵住了,好像有一團火燒過去,燒毀了所有思考的細胞和神經,隻能可憐地重複那些簡單的句子:“為什麽?

花火冷笑了一下,表情有些不屑:“我發現你們這些人還真喜歡刨根問底,你想知道理由嗎?很簡單啊,我最近準備搬來這附近住,誰會希望自己的鄰居家有個瘋子,萬一她傷害我怎麽辦?”

“瘋子?”

一瞬間,我覺得有一桶冰冷的水從我的頭上澆灌下來,直澆到腳底,那些刺刺的冰渣就貼在我的皮膚上,冷到讓我窒息。

麵對我的反問,花火無所謂地聳聳肩膀,好像是根本不屑於再跟我有任何對話,好像我問了一個無比愚蠢卻自以為理所當然的問題。

花火的表情很冷淡,甚至冷酷,連聲音都寒冷到沒有一絲溫度。

眼淚忽然就從眼角流下來,順著麵頰滴落在地上。不,那根本不是眼淚,眼淚是溫熱的,可它卻是冰冷的。它肯定是那些滲入我皮膚的冰渣吧,它們把我體內的最後一絲溫度也奪去了。

“我媽媽她不是瘋子!她不是!”我哭著大聲喊,全身都因為憤怒在顫抖,“你討厭我沒關係,你對我講多麽難聽的話都沒關係,可我不允許你用這樣的字眼來說她!不管在你眼裏她多麽不堪,你多麽不屑一顧,她都是我唯一的媽媽!你怎麽可以這樣殘忍,這樣去傷害一個你從來都不曾認識的人?如果你討厭我,就用你的方法折磨我啊!為什麽要剝奪我媽媽回家的權利?她已經……她已經在那個冷冰冰的醫院裏待了足足兩年了!花火,我討厭你!我討厭你!我……”

“恨你!”

我對著花火聲嘶力竭地喊著罵著,他一直很平靜地看著我,眼中依舊藏著很多很多我永遠都看不透的東西。接著,那雙眼睛在我麵前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冰冷。我覺得腦中一切的東西仿佛都停止了運作,接著,我眼前一黑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5

眼前出現一片柔嫩的綠色,像是第一場春雨後新鑽出泥土的小草,那種嬌嫩的綠色泛著一點點黃色。那種綠並不刺目,讓人看起來很舒服。空氣裏有輕柔的風,鼻子仿佛都能聞到那股泥土和青草相糅雜的清新味道……“月桂,我們今天吃金槍魚飯團好不好?”媽媽一臉溫柔地問我。

媽媽的聲音很溫和,就像她的人一樣,嘴角稍稍翹起來,好像永遠都帶著一抹親切的微笑。

“好啊,還有火腿三明治!”

那是我,穿了白色的T恤和牛仔褲,腳上的球鞋是媽媽剛為我買到的。她說她看到她學校的很多學生都穿這個,猜想這個款式肯定很討女孩子的喜歡,就為我買了。

“爸爸,你要吃什麽?”我轉過頭去問。

爸爸正坐在沙發上看早報,他頭也不抬地說:“怎麽都好,你媽媽做的什麽都好吃,不然我當初娶她做什麽?”

媽媽在廚房裏笑出了聲,我也笑,爸爸也笑了起來。

這個時候,我們是在準備野餐要吃的東西。每年我們一家人都要出去野餐幾次,尤其是踏青的季節。經過了一個沉悶的冬天,連人好像也隨著清新的空氣又一次蘇醒了,大家的心情都很好。

媽媽從淩晨5點就開始準備,現在吃過了早飯,材料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金槍魚飯團和火腿三明治是每次野餐的必備品,這次也不例外。

像是看電視劇一樣,我好像跳脫開那個世界,站在屋裏的某個地方靜靜地看著。那個場景好幸福啊!好像是一張泛著淡金色光澤的照片,單單是看著就覺得好快樂。

忽然,畫麵一轉。

我們坐在租來的車上,爸爸開車,媽媽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我坐在後麵。外麵飄起了細密的春雨,可這似乎並不能影響我們快樂的心情。

媽媽問要不要返程回家,害怕我們因為雨著涼,我和爸爸都堅持要去。媽媽一大早就開始準備野餐的東西,不去就浪費掉了,而且下雨也別有一番景致。好像隻要我們三個人在一起,這個世界就永遠是陽光明媚的。

我跟媽媽討論著昨天晚上的連續劇,我記得很清楚,那一集的內容是女主人公的爸爸因為重病在醫院裏去世了,男朋友也離奇消失了。女主角抱著爸爸的屍體哭的時候,我跟媽媽也跟著哭得死去活來。後來女主角的一個朋友跑進來,喊著找到她男朋友了。那一集就到這裏戛然而止,我跟媽媽絞盡腦汁猜測著後麵的劇情。

爸爸回過頭來取笑我們說:“你們母女兩個還真是像啊,連看電視劇的口味都一樣。”

媽媽回過頭去,正想說兩句玩笑話,卻忽然看著前麵尖叫起來。後來,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就看到爸爸和媽媽倒在了血泊中,接著我又閉上眼睛暈了過去……畫麵從此變得黑暗一片,不是那種純正的黑,就好像很濃很濃的霧遮蔽了一切,把所有的東西都變得灰蒙蒙的。

然後……

我忽然間醒了過來。我發現自己正躺在自己臥室柔軟的棉被裏。

是的,我做夢了,我又一次夢到了改變我們一家人命運的那場車禍。

直到現在,我也能清晰地記起媽媽那最後一聲尖叫。那聲音很淒厲,好像要刺穿人的耳膜一樣,直到現在我也忘不掉。

或許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了,是的。

那場車禍後,我的右腿便落下了殘疾,最高隻能抬高到30厘米,不能跑,不能跳,連多走路都會很勉強。爸爸很幸運地隻有一點點皮外傷,頭上縫了幾針。情況最糟糕的人是媽媽,車禍中她撞到了頭部,雖然沒有造成大的外傷,但是那些傷都深入了她的靈魂。她變了,行為會時不時發生失常,整個人可以坐在那裏發呆發上一整天,甚至更久,又或者會突然跳起來開始罵我。

醫生說,除了頭部受到撞擊,還有一個原因是受到了驚嚇,總之那個我們熟悉的媽媽再也不存在了。後來,媽媽便一直都在療養院裏休養,她在漸漸地康複。雖然媽媽講話有時候會語無倫次,但是她基本具備一切行為能力,而且除了偶爾情緒激動時會大喊大叫,不會做出什麽傷害別人的事。或許那個會為我做早餐的媽媽再也不會回來了,但是她是我的媽媽,永遠。

治療、調養,加上觀察,媽媽就這樣在療養院裏待了將近兩年。兩年裏,我和爸爸每天都在盼望,每一個小消息都會讓我們開心好久,現在好不容易可以回家了,卻……我的心裏湧起大片大片的難過,好像帶腐蝕性的**蝕穿了我的心肺。

“好吧……我明白了。”

我忽然聽到外麵有兩個低低的說話聲,一個是爸爸,另一個……是誰?

“這件事……謝謝伯父……”

這聲音似乎有點熟悉,聲音太小,加上隔著門,我隻能零碎地聽到幾個字。我頭很疼,腦袋裏亂成了一團。我想下床去確認那個聲音的主人和他們談話的內容,卻怎麽都動彈不得,身上軟綿綿的,一點兒力氣都使不上。

忽然有腳步聲從客廳向門口傳來,要出門需要經過我的房間,我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

“那麽……再見。”依舊是那個熟悉的聲音。

“你放心好了,我知道該怎麽做了。”爸爸承諾著。

隨即是輕輕的一聲“吧嗒”,門被關上了,一股強烈的困意再次席卷而來,我又模模糊糊地墜入了夢鄉。

6

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我從**爬起來,拉開窗簾,就有薄薄的日光落進屋裏的地板上。

今天天氣很好,雖然太陽還是像隔了一層毛玻璃一樣輪廓有些模糊,但是至少沒有霧氣。我最不喜歡冬天那股潮濕的霧氣,即使是呼吸、行走,那些隱藏在空氣裏的小水滴仿佛也會進入身體裏,讓人覺得壓抑冰冷。

清晨,這個世界總是那麽安靜,好像什麽都不曾發生過。

我換了衣服,走出門,爸爸正從門外拿了早報和牛奶進來。看到我起床,他有些驚訝:“身體不舒服就多休息一下吧,沒關係的。”

接著,爸爸又輕描淡寫地對我說:“我煮了湯,今天吃點熱的,不喝牛奶了。”

以前媽媽在的時候,早上從不讓我們隻喝牛奶、吃麵包的,一定要有米飯。她總是笑著說,中國人吃了米飯才有力氣。至於牛奶嘛,吃過飯再喝一杯。自從媽媽住進醫院,我好像再也沒喝過早上煲的湯,也沒有在早上見過米飯了。

爸爸把飯盛好,把湯也盛好,又拿了碗筷放在桌上,招手對我笑笑說:“來吧,嚐嚐爸爸的手藝。”

我忽然有些生氣,我不喜歡爸爸那種若無其事的樣子。他那麽坦然,好像昨天的一切都沒發生過,好像我們沒有經曆過那種失望和難過。他甚至隻字不提昨天把我從夜靜家帶回來的事。昨天的感覺讓我疼得死去活來,我覺得自己好像又失去了媽媽一次一樣,到現在身體的一部分還似乎留在了昨天。

察覺到我的異樣,爸爸終於還是放下手中的筷子,好不容易撐起的笑容也在他的臉上消失了。他看著我,輕聲說:“月桂,總有些事情是我們不能掌控、也不能改變的,與其去固執地對抗,不如接受它。”

我被爸爸講的話嚇了一跳。

這是什麽意思啊?

爸爸也就這麽平靜地接受了不準許媽媽回家的事情了嗎?昨天他還不是這樣的。雖然昨天爸爸沒有明確說出心中的不滿,可我看得出,他的眼神中有疑惑和不甘,可是為什麽今天……隻是一個晚上而已,爸爸就發生了這麽大的變化?是誰……對他說什麽了嗎?

“爸爸……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我睜大眼睛,有些難以置信地說。我的聲音微微顫抖著,比起氣憤,我心中更多的是傷心。

爸爸不是比我更愛媽媽的嗎?他不是比我更盼望媽媽回家的嗎?每次去醫院裏看到媽媽失常的樣子,他明明是那麽心疼的。他說過他很想把媽媽接回家裏親自照顧她的,可是現在……為什麽都變了?

“月桂,爸爸知道自己在說什麽。爸爸是想告訴你,媽媽暫時不能回家了,不要以自己的想法隨便去抱怨或怨恨某個人,或許……或許媽媽不能回家未必是壞事。”爸爸強撐起一個微笑,苦澀地說。

我難過極了,霍然站起身來,難以置信地盯著他。

他明確地告訴我媽媽不能回來了。他竟然還說,媽媽不能回家未必是壞事。這是什麽意思?媽媽……已經不是他在意的人了嗎?

我看著他,張張嘴巴,終於什麽也沒說。我忽然想起自己昨天在昏睡中聽到的聲音,那個聲音低低的,一直在平靜地說著什麽,爸爸開始是沉默,最後認可地說:“我明白了,我知道該怎麽做的。”爸爸許諾給那個人的,就是媽媽繼續留在醫院的事嗎?

雖然一直都聽不真切,但是爸爸送那個人出門時我卻聽得很清楚。他說“再見”,那個低沉的聲音……那個聲音……答案似乎就在麵前,那個聲音就是——花火!

對,沒錯,這件事肯定與他有關!他拜托夜伯伯把媽媽繼續關在醫院裏,隨即怕爸爸翻臉,又趁我暈倒的時候找來我家,用各種理由說服了爸爸!

我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這些的,我知道現在我所想的一切都隻是推測,沒有任何證據,但是我隱隱覺得,這件事一定跟花火有關!

都是他!

我的生活發生的一切改變都是因為他!

想到這裏,我抓起外套,頭也不回地衝出了家。

我一定要找他問個明白!

7

我跑到夜靜家,按了一下門鈴。這次我冷靜一些了,不管我再生氣或怎樣,這件事都跟夜靜是沒有關係的。昨天花火也講得很明白,他拜托夜伯伯這件事夜靜根本不知道。

是夜靜開的門,他見了我,微微愣了一下,隨即又露出一個微笑。

“月桂,進來坐吧。”夜靜溫和地說。

“不了!”我立刻回答,這種時候我怎麽會有心情喝茶聊天呢?

“夜靜,我有些事要找花火,麻煩你叫他出來一下。”

我以為夜靜會問我發生了什麽事,可出乎意料地,他的反應竟然很平靜,好像我來找花火在他的意料之中:“哦,花火現在沒在我這裏。”

這個答案在我的意料之外,因為知道他們的關係很親密,昨天又在夜靜家看到花火,而且花火跑去我家的時間已經是深夜了,他昨晚應該是在這裏過夜的才對,這麽早就離開了嗎?

“花火他……昨晚是在這裏睡的嗎?”講完這句話,我忍不住臉紅了。我知道這麽問有些冒昧,可是……我必須要找到花火當麵問清楚。

“沒有,昨天他很早就離開了。”夜靜聳聳肩膀說。

“很早?那……他是幾點走的?”我試探性地問。

夜靜想了想,表情有點緊張,隨即又做出一副自然的樣子:“大概是8點鍾吧,剛吃過飯他就走了,我記不太清楚。月桂,你找他有急事嗎?可以先告訴我,回頭我替你轉達。”

我看著夜靜的臉,心裏說不清楚是什麽滋味。

夜靜在撒謊,他騙了我。雖然我昨天在昏睡,但是那個時間絕對不止是8點鍾。按照夜靜的說法,就算昨晚花火是從夜靜家離開又去找爸爸的,最多也不會超過9點鍾了,可我醒來時清晰地聽到客廳裏鍾表報時的聲音,當時是12點。

我不知道夜靜跟花火認識了多久,感情有多麽深厚,我隻知道我從搬來這裏的第一天起就認識夜靜了!

思緒在頃刻間倒回到好久之前——剛來的第一天,有很多雜七雜八的事情要忙,爸爸和媽媽在房間裏忙著做大掃除和收拾行李,我就跑去超市買一些零碎的東西。雖然都是小零碎,但是購物清單足足有20厘米那麽長,兩個大大的購物袋幾乎有半個我那麽高了。從超市到家裏,還有一段上坡路,我走得吃力極了,一邊數著步子一邊“呼哧呼哧”地往家裏走。

接著,越來越急的腳步聲從背後傳過來,開始我沒在意,但後來發現那個人好像是在向我的方向跑。

當時的天已經黑了大半,這裏人又很少,那個時間、那個地段,除了我和身後的腳步聲再也沒有其他人了。我心裏鑼鼓喧天地響,好不容易鼓足勇氣回頭確認,就看到一個大男孩溫和至極的微笑。

看到我突然回頭,夜靜似乎也嚇了一跳,但隨後還是笑了一下,說:“一個女孩家拿這麽多東西很重吧,要不要我幫你?”

不知道為什麽,雖然之前我心裏怕得要死,可看到夜靜的臉,我還是第一時間就相信了,完全沒有懷疑他會搶我的東西和錢或拐走我。

看到我沒拒絕,夜靜直接把東西接了過去,我反而覺得不好意思了,想伸手去拿回來,又覺得似乎不合適,便一個勁兒地說“謝謝”。後來夜靜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說:“不要再道謝了,如果你再不騰出舌頭和嘴巴告訴我你家住哪裏,我們就要走到世界盡頭了。”

我不好意思地報出了住址,才知道原來我們是鄰居。

那個時候我還很小,隻有11歲,夜靜也才13歲,可儼然已經有了一副標準的紳士模樣了。

第一次見麵讓我很快便開始喜歡這個鄰家的哥哥了。夜靜人很溫和,他經常對我說,他自己是獨生子,總是很孤單,我出現後他就有妹妹了。

想到這裏,我突然很想哭,心裏像有巨大的石塊碾壓過一樣鈍鈍地疼。這樣的夜靜,說過要把我當親妹妹一樣來疼愛的夜靜,和我已經有了這麽多年感情的夜靜,現在竟然為了花火——一個他從來都沒有提起過的陌生人欺騙我。

我看了夜靜一眼,在眼淚滾落出來之前低下了頭。我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這副樣子。最後,我什麽都沒說,轉身出了門。陡然間,那些熟悉的人都變得好陌生,而一切都是因為花火。

8

夜靜沒有追出來,我一個人在自家門外站了許久。我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冷靜地思考花火現在有可能在什麽地方。

我忽然想到一個地方,花火兩次約我見麵的地方,就是“創可貼陶藝”室。我記得花火在那裏安靜地做陶藝品時,從來都不會有人上前打擾他,很明顯,對那裏的員工來說,他是一個老顧客,他們深知他的習慣的老顧客。那麽即使花火現在不在那裏,我也能多多少少打聽到一些他的消息。

地上的皚皚白雪還積著,外套一直被我抓在手裏,一陣風吹過來,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我把外套穿好,從那片厚厚的積雪上走過去,吱嘎吱嘎的聲音打在我的耳膜上,讓我更加清醒也更加痛苦,但是我知道我一定要獨自走下去。

那時……我沒有回頭看看身後的夜靜,他站在家門口偷偷地看著我,眼中充滿悲傷和隱忍。

轉三次車,坐公車的時間很長。我並不像自己想象中那麽急躁,而是大部分時間都在失神,想最近發生的林林總總。

從第一天認識花火,我的生活似乎就改變了,接二連三的事情像是炸開的鞭炮一樣,那股火藥味兒迫不及待地一股腦兒湧上來。

爸爸變了,他莫名其妙地就同意了媽媽繼續留在醫院的決定,而明明,媽媽的情況已經是被允許回家了的。

我突然覺得媽媽好可憐,她好像完全喪失了自主和選擇的能力。她人在哪裏、吃什麽、什麽時間起床、什麽時間睡覺都決定在別人手中。

夜靜也變了,以前,他一直是我內心深處堅實的後盾。在爸爸麵前,在同學麵前,在其他所有人麵前,我都要表現出一副樂觀、無堅不摧的樣子,隻有麵對夜靜,我才能偶爾哭泣,偶爾脆弱。雖然我們從未講過什麽過分的話,但是夜靜在我心裏的位置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但是,他卻為了花火欺騙了我,而且是在我媽媽的問題上。他明明知道,與媽媽有關的事,現在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是任何人都不能擅自欺辱和改變的事。

時間好像留出了大片的空白,除了悲傷,我什麽都做不了。

直到公交車到站,我還是有點精神恍惚。

我走下公交車,慢吞吞地向陶藝室走去。真的是慢吞吞的,我右腿又開始劇烈地痛了。大概是這兩天太辛苦,加上連續幾天積雪導致天氣陰沉,我的兩條腿重得像是綁了鉛塊,尤其是受傷的這一條。我覺得它好像馬上就要因為無法忍受而罷工了。

我強撐著力氣走進陶藝室,這裏還是一副安靜的樣子,工作的工作,沒事的就在自己的位子上安靜地坐著,有三三兩兩的顧客在欣賞陶藝或親手製作陶藝。

我直接向自由操作間走去,那裏有幾個顧客在做陶藝品,但不是花火。那是一家人,一對夫妻和他們的女兒。

爸爸表情有點為難,但是看看女兒的臉還是笑著答應。陶泥很滑,根本就弄不出一個完整的形狀,更何況是洋娃娃。後來他就幹脆在身後拿了一個剛烘焙出的沒有任何花紋的陶藝品。

“囡囡啊,爸爸給你畫一個好不好?”那位父親不好意思地說。

結果女兒就立刻大鬧起來,媽媽趕緊跑來圓場。

我在旁邊看了很久,眼淚忽然就落下來。這時一個員工走過來說:“小姐,請問你哪裏不舒服嗎?”

我連忙搖頭,問他:“請問……你們這裏有一位叫花火的顧客嗎?他常來這裏的,現在好像不在,他今天來過嗎?你知道他現在在哪裏嗎?”

我拋出一大堆的問題,結果那個員工隻是一臉困惑地看著我,然後搖搖頭說:“對不起,我們的會員裏麵沒有一位叫‘花火’的人。”

聽到他的話,我還是不敢相信,花火兩次約我到這裏,按理說即使他不是這裏的常客,這裏的人也不會對他一點兒印象都沒有的。可我接連問了幾個人都說從沒聽到過這個名字。我身上的最後一絲力氣好像也消失了。花火就像一個隱形的幽靈,他總能抓住我,傷害我,而我卻連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都做不到。

我拖著酸痛的腿走出去。

空氣……好像更冷了……我隻覺得手和臉上的皮膚都麻麻的,身上卻也不覺得冷,隻是覺得麻木,或者我已經沒有力氣去感覺冰冷了吧。

我很累,身上的骨頭像是要散開了一樣,腿也很疼,我再也不想挪動一步了。

這個世界……是在跟我作對嗎?爸爸變了,夜靜不幫我,現在連陶藝店的員工也像是統一了口徑一樣告訴我完全不知道“花火”這個人,好像他從來就不存在一樣。

我在路邊坐下來,回想起我這幾天螺旋一樣繼續變換的時光,終於忍不住掩著臉大哭起來。

積攢了很多天的委屈和兩年來所有的隱忍難過好像一下子爆發,全部變成淚水從眼中流出來。我忽然覺得我的眼淚好像永遠也不會停止了,它們又酸又澀,腐蝕著我的眼睛。

算了……再也不要停止了……不會有人在乎的……我傷心地哭著,世界在旋轉,時間在螺旋。而我則是螺旋的中心身不由己的一個小點,任由自己被強大的力量攪得粉碎。

我一直哭,一直哭,直到看到停在我麵前的一雙腳,深紅色的球鞋和幹淨的藍色牛仔褲上都是積雪的痕跡。他似乎在我麵前站了好久好久,而我到此時才終於發現。我抬起頭,就看到南白優一眼心疼地望著我,表情痛得讓人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