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ven·被糾纏的人生

初夏的傍晚,齊嵐拉著我一起盛裝打扮,帶著邀請函來到了平市的最大會館。

這裏來往的人全是上流社會裏的人,我在其中顯得平平無奇。

齊嵐說:“那個叫餘耀的此時此刻應該在後台,我隻見過他照片,顯得儒雅,但沒見過真人。瑜兒,你陪我一起去見見?”

“現在大家都忙著一會兒的秀,後台肯定也是一鍋粥,你暫時先不要去打擾他了。”我看著穿梭在身邊的工作人員,如是說。

“我們就看看,不打擾他。”齊嵐渾然不聽,拽著我就往後台跑去。

後台裏的確忙得不可開交,化妝區和服裝區都在這裏,裏頭的工作人員與模特臉上皆是匆忙之色。

齊嵐忽然指著遠處一個燕尾服著裝的男人的背影,說:“瑜兒,你看,好像就是他。”

我投過目光,見那男人微微側身,對著一邊喊道:“辛海逢,你的模特和服裝呢?快點準備好。”

聽到辛海逢的名字,我下意識一怔。齊嵐也吃驚道:“辛海逢也在?”

話音剛落,掛著工作證吊牌的辛海逢從人群裏走了出來,他對餘耀說:“模特馬上快到了,我出去再打個電話。”

說著,他往門口跑來。

我側過身體,微微低著頭。他從我身邊跑過,驚詫的目光卻忽然落向我這邊。我抬起眸子看著他,他一直往會館門口跑去,眼神卻直到他身影沒入轉角才緩緩收回。

齊嵐忽然拉著我的手,說:“算了,他們真的忙,我們還是先去觀眾席上坐著吧。”

我點點頭,跟著齊嵐去了觀眾席。

可是我不解,辛海逢為何會出現在這裏?剛剛聽見餘耀在問起他的模特與服裝,莫非是他的設計作品也將展現在這一場T台秀裏?如果真是這樣,那可真是一件好事。

辛海逢是個懂得努力的人,如今才十九歲就收獲了小小成功,我衷心為他高興。

於是,我正襟危坐地坐在觀眾席上,想一睹辛海逢的風采。

秀場開始後,模特們穿著設計師們的服裝在T台上大秀身材,服裝更是耀眼到閃目。待第五個模特走出來後,我頓時傻了眼。

“誒?那不是辛海逢那個小女朋友嗎?”齊嵐指著台上的唐月希問我。

可我的重點不在這裏,我的重點在她身上的那件衣服上。那件海藍色的長裙,正和辛海逢送我的設計稿相框上的衣服一模一樣。

主持人在邊上念著:“這件‘深海’的設計師是一位十九歲的在校學生,藍色的底色與流暢的裙身線條代表‘深海’,擺尾代表‘魚’,意為‘深海之魚’也能美得炫目,終有一日能從深海底下一躍上空,與白雲碧空親吻。”

這件衣服原來是這樣的寓意嗎?原來這是辛海逢想要告訴我的話嗎?

我在雷鳴般的掌聲裏忽然濕了眼眶,眼淚猝不及防地淌下。齊嵐扭頭看著我,關心地探頭問:“瑜兒,你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我用手背擦著眼淚,心裏莫名地難過起來,“就是不知道怎麽的,會忽然難過。嵐嵐,我不想留在這裏,我們走吧。”

“不看不看,不看了。”齊嵐幫我擦去眼淚,帶著我從觀眾席上溜開。

走出去後,齊嵐心疼地掰正我的臉,皺起眉頭:“瑜兒,你妝都花了。”

“不要緊。”我吸了吸鼻子,心裏頗為自責,“嵐嵐,可能剛剛在裏麵空氣太悶了,我出來透透氣就好了。要不咱們等一會兒吧,今天本是陪你來見餘耀的,結果餘耀也沒見到。”

“我並不是一定要見到他。”齊嵐抬起頭,帶著大小姐的姿態,“我就是想看看那人有多厲害,居然能做我的相親對象。”

我無奈地笑笑,說:“我見那人不錯的樣子,你不要還沒見麵就欺負人家。”

“你可別胳膊肘往外拐。”齊嵐作勢推搡我一下,故作不悅。

我笑著安慰說:“好好好,不拐,就算拐也得往你這裏拐。”

“這還差不多。”齊嵐滿意地點頭。

我微微垂著頭,長長地吸了口氣。

齊嵐不放心地問:“瑜兒,你真的沒事嗎?”

“沒事。”我搖了搖頭,不是什麽值得一提的事,就不要說出來了吧。

“那我們走吧,我帶你去好玩兒的地方。”齊嵐說著,正打算帶我離開這裏,我卻在抬頭之際驀然看見齊嵐身後的會館門口,站著欲前又止的辛海逢。

我想了想,覺得還是去打個招呼。我示意齊嵐在此處等我,自己走上去站在辛海逢麵前。

他今天好看得很,白色的襯衫搭配了件深咖色馬甲,模樣幹淨、發型利落,愈看愈像個做大事之人。他脖子前掛了張吊牌,上麵寫著——設計師:辛海逢。

我笑了笑,看著辛海逢的雙眼,說:“恭喜你,年輕有為。”

辛海逢眉頭一皺,目光稍瞥,落向其他地方。他有些踟躕,半晌才緩緩著奇怪地說:“對不起。”

我一頓,問:“怎麽這樣說?”

他似緊提著一口氣,思索了半分鍾,才將胸膛這口氣慢慢放下,說:“沒什麽了。對了,你今天怎麽會來這裏?你……你這段日子過得好嗎?”

我微微一笑,扭頭看向齊嵐,說:“我是陪嵐嵐來的。我過得挺好的,你不用擔心。”

“嗯。”辛海逢緊抿著唇,說,“要是傅檸對你不好,又像以前一樣將你鎖在家裏,你一定要告訴我。”

“告訴你?”我笑了兩聲,逗趣地說,“告訴你去與他打一架?你是小身板,他那麽健碩,這不是雞蛋碰石頭嗎?”

辛海逢沉靜下來,他說:“我沒那麽弱。”

“好好好,你最厲害。”我依著辛海逢說話。現如今即便不去想他曾經與我之間存留的一絲尷尬,彼此間再在一起,氣氛也有些說不上來的奇怪。於是我說,“你進去吧,我跟嵐嵐回去了。”

“嗯。”辛海逢點點頭,轉身回去。

錯覺中,我覺得他有些依依不舍,他背對我離去,我看著他背影時,心裏也莫名地湧出了一絲遺憾。不知道具體遺憾什麽,隻覺得不痛快。

那晚,齊嵐沒見著餘耀,我卻見到了辛海逢。我們在餘暉將盡的時候來到這裏,又披著星辰各自回家。夏夜的風吹涼了柏油路上升騰的熱氣,清爽的因子在塵埃裏肆意轉動。

這幾個月算是過得平靜,生活與工作都沒有出現坎坷。我順利地畢業,開始在海曼學校舞蹈專業獨當一麵。

傅檸常常半認真半調侃地對我說:“瑜兒,等我賺了錢,我給你開個屬於你的工作室。”

我也半認真半調侃地回應他:“好啊,到時你就來打雜,掃掃屋做做飯吧。”

傅檸笑盈盈地說:“行,都聽你的。”

我想,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也挺好的。傅檸開心,我開心,沒有其他的負擔與煩惱了。

可我想錯了,我或許從一出生就注定了不太平。

入秋時候,平市的桂花開得滿大街都是。我剛剛下了一節課,孟翔的電話就打了過來,他在電話裏的姿態是從未有過的卑微。於是我知道,他鐵定又有事情求我了。

我趕到約好的地點,孟翔佝僂著身體坐在廣場的石階上。他見我過去,連忙站起來小步跑來,說:“瑜兒,瑜兒,你這次可要救救哥哥!”

“又要錢了是吧?孟翔你不是有工作嗎?為什麽總是來找我。”我習以為常,一語戳穿他的來意。

孟翔苦著臉說:“這次不一樣啊,老爸都不讓我回家了。”

“你犯了什麽錯?”我問。

孟翔的表情看上去有些難以啟齒,他磨磨蹭蹭大半天,最後說:“我……我撞著人家車了,還撞傷了車裏的人。現在一家子要我賠錢呢。”

聽後,我扶著額頭,歎了口氣。我想我與孟翔上輩子都做了不好的事情,所以這輩子才會闖下這麽大的禍吧。我問:“賠多少?人傷得怎麽樣?”

孟翔垂著頭,支支吾吾地說:“連人帶車,賠得可多了,家裏也出了不少錢,現在還差七萬。”

“我沒那麽多錢。”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孟翔抬起頭,連忙抓著我的胳膊請求道:“瑜兒啊,你幫幫哥哥,你嫂子都快生了,咱們不能把養孩子的錢拿出來啊。你要是不幫哥哥,哥就走投無路了。”

“不是我不幫你,是我真的沒有那麽多錢。”我強調。

“那你身上有多少?”孟翔焦急地問。

“隻有三萬。”

“那你都給哥哥吧!隻有三萬也可以。”

我掙開孟翔的手,不可置信地問:“我身上僅有三萬,你要全部拿去,孟翔你有想過我怎麽生活嗎?”

孟翔心急,說:“你不是有那個傅檸嗎?”

“孟翔!”我動怒道,“你明知道我欠傅檸的一輩子都還不了,你現在還要打他的主意?”

“妹妹!”孟翔厚著臉皮地拽著我,哭喪著說,“算哥哥求你了,我真的不知道怎麽辦了。你幫哥哥想想辦法,求你了!”

我被孟翔推搡得不耐煩,道:“行了!”

我從隨身攜帶的筆記本上撕了一頁紙下來,又拿出筆對孟翔說:“寫欠條,我可以給你一半,就當是你身為我哥哥,我幫你的。其餘的我想辦法幫你借,能借多少借多少,借的這些錢,你必須在兩年之內還給我,若違期,房車之間有一樣必須歸我。我給你錢的時候,你就把房產證給我。”

“啊……這、這壓得也太大了吧?”孟翔有些為難。

我說:“一點也不大,我已經盡我所能幫你了。借的那些錢是我幫你跟別人借的,又不是我自己的,你是什麽樣的人我還不知道嗎?沒有房車抵押,你拖個十年二十年也不會還錢。”

孟翔被說得不敢接話,為了現下的情況,他隻好乖乖地聽我的話寫上欠條。隨後,我帶著孟翔去轉賬,給了一萬五給他。

餘下的五萬五,能借多少就是多少。孟翔待我再不好,也終究是我的哥哥,這次幫了他,就算為我的小侄子積德。以後我與他各過各的生活,再不相幹。

隻是我找不了別人,唯一幫我我不會過多愧疚,也有足夠經濟能力的,隻有齊嵐了。

我給齊嵐打電話,話還沒說出口,齊嵐就在電話裏激動地說:“瑜兒,我正要給你打電話,你晚上有空嗎?”

“有的。”我將原本的請求咽了下去,說。

“我晚上七點要在‘戈雅’餐廳跟餘耀見麵,你來幫我助場好不好?”

“助場?怎麽助場?”我問。

齊嵐拜托地說:“就是我一個人我怕會怯場,所以讓你跟我一起。你不用同我一樣跟餘耀坐在一桌,你就坐我旁邊桌,讓我看得到你就行,你想吃什麽也隨便點,我請你。”

“好,我會去的。”我答應下來。

等齊嵐的事情過後,我再跟她開口說借錢的事情吧。我看了看手表,現在已經快到七點了,於是我打了個車,徑直往“戈雅”餐廳趕去。

戈雅是平市最大的法式餐廳,我生日的時候齊嵐曾帶我來過一次。我到戈雅時,看見齊嵐與餘耀剛落座,我擇了齊嵐的旁桌坐下,點了一杯百香果茶。

我這裏視線好,也聽得見齊嵐他們說話。齊嵐顯得比較拘謹,跟以往大大咧咧的樣子完全不同,再看向餘耀,輪廓分明的臉上透著成熟的韻味,舉手投足間也甚是紳士。

他看起來極為優秀,像這樣優秀的男人是不愁女人的,為何會出來相親?我實在想不透。

也許是餘耀的平易近人影響了齊嵐,齊嵐輕鬆多了,也漸漸找到了共同的話題。

看起來沒那麽麻煩,我收回心緒,刷起了朋友圈。

朋友圈裏,唐月希的一條消息跳了出來,內容為:

提醒了你那麽多次,非要這麽拚命!人家對你領情了?都多久了,為什麽還是那麽固執?

直覺告訴我,這條朋友圈中的“你”指的是辛海逢。

我猶豫了一會兒,找到辛海逢的名字,在輸入欄裏輸了一串文字,半晌後我想起辛海逢那日對我說的話,他說:“如果你跟傅檸在一起了,我求求你不要再對我這麽好了。你對我這麽好……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孟姐姐……你走吧。”

然後,我又將那串文字刪除了。

我扶著額頭,對自己說:“孟瑜,你現在是傅檸的女朋友,你不能如此關心辛海逢,你這樣做對不起傅檸,也會讓辛海逢產生誤解的。”

可是……

可是為什麽心裏會覺得堵得慌?會有失落和難過的感覺?會覺得對他不放心,很想關心關心他?

我的手劃過臉龐,指尖順勢帶走了一抹濕潤。我趕緊端起果茶喝了一大口,以掩飾表麵上的失態。

不知道過了多久,齊嵐和餘耀起身離開。我停頓了片刻才走出戈雅,戈雅門口,齊嵐站在那兒等我,一見我出來,她就奔過來挽住我的胳膊,喜悅地說:“瑜兒,他太好了!我好喜歡!”

我笑著問:“你動心了?”

她腦袋一歪,眼睛微微眯起,將手從我的臂彎裏抽出去,原地踮著腳轉了個圈兒,理性地說:“動心倒有些動心,隻是還沒到我願意跟他在一起的地步。瑜兒,我想等我倆再相處試試,如果我確定了想與他長長久久走下去,我再肯定地告訴你我的決定。”

我望著她微笑著點點頭,這晚的齊嵐特別漂亮,比往日要漂亮百倍千倍。

借錢的事情在我喉嚨口踟躕半天,我就是難以啟齒。齊嵐送我回家的路上忽然開口問我:“瑜兒,你今晚奇奇怪怪的,話一點也不多,你是有什麽心事嗎?”

我坐在副駕駛座上,右手緊緊覆蓋著左手,半晌後我問:“嵐嵐,你方便借我六萬塊錢嗎?”

齊嵐將車子停在路邊,扭頭問我:“你怎麽突然問我借這麽多,發生什麽了嗎?”

齊嵐一向不喜歡孟翔,我皺眉半天,才說:“我哥哥撞傷了人,需要錢。”

果不其然,齊嵐一聽是孟翔要錢,一巴掌拍在方向盤上,道:“不借!”旋即,她又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我,說,“瑜兒,你哥哥不求上進太過貪婪,就是個無底洞!他拿你當提款機,你不能任由他欺負你啊!”

“我知道。”齊嵐所說的我心裏都有數,我繼續說,“我懂他的性格,所以我讓他寫了欠條,要他在兩年內把錢還了,這兩年裏,他的房產證和車鑰匙都歸我,錢還了之後我再把車鑰匙與房產證還給他……”

“那你為什麽不要他直接賣車?”齊嵐漠然地看著我。

我一頓,說不上話來。

齊嵐靠著駕駛座,認真地說:“瑜兒,你表麵上過得自由自在,看起來又堅強又溫柔,但其實你不覺得你被你家裏人還有傅檸給狠狠地綁住了嗎?你這輩子就在為他們而活,從來沒考慮自己。你媽重男輕女,從小就寵你哥哥,你長大了賺錢了給家裏寄錢,也算是報了她的生育之恩。傅明威因救你而死去,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但算不上是你害死了他,當年他們家也收到了一大筆保險金還有你們家賠去的錢,你又照顧了他們這麽久,你不欠傅家了。瑜兒,如果今天是你要這六萬塊錢,我一定毫不猶豫地借給你,就算是你要六十萬,我也想辦法給你湊齊,但是如果是你哥哥,對不起,我一分錢也不出。”

齊嵐的話像一把重錘,一下又一下地撞擊著我的心髒內壁。她說的話沒有什麽問題,但是我心頭上的自責像一記千斤墜狠狠地壓著我的靈魂,以我一己之力,我逃不出去。

齊嵐歎了口氣,說:“瑜兒,倘若你哥哥這些年有把你當成親妹妹對待,我也會幫忙。但是你哥哥這些年帶給你的隻有陰暗的一麵,恕我不肯幫忙。你……還是讓他自己想辦法吧。”

說完,她就啟動車子,一路上我們再沒說一句話,她將我送到傅檸家門前就走了。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我掏出手機給齊嵐發了一條微信:

——嵐嵐,謝謝你。

齊嵐回我:

——對自己好一點,晚安,我的瑜兒。

我心裏流淌著絲絲溫暖,合上手機,我正準備開門進屋,門就從裏麵打開了。傅檸站在門裏,身子晃晃悠悠的,雙眼血紅。

“傅檸?”我上前扶著他,臉色一變,“你又喝酒了?不是讓你不要喝嗎!”

“頭兒請我們聚餐。”傅檸朝我壓下來,腦袋沉沉地砸在我的肩膀上,我連忙扶著他往臥室裏走去。

我將他放平在**,轉身去倒熱水給他洗個臉,可是傅檸卻抓住我的手臂,順勢將我拉入懷裏,轉個身就將我壓在身下。

“傅檸……”

“瑜兒。”傅檸以吻封緘,溫唇熱烈而急切地覆蓋下來,兩隻手試圖撩開我的裙子。

我用力掰開他的手,躲開他急追而來的吻,喊道:“傅檸!你別這樣!”

“瑜兒你是我女朋友,我為什麽不能這樣?”傅檸捧起我的臉看著我,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滾燙的眼淚一滴一滴落在我的臉上。

他喝了太多的酒,情緒變得很脆弱。也許有些事情積壓在心裏太久,他隻有在此刻才能毫無保留地表露。

“我沒有做好準備。”我聲音帶著些顫抖,乞求般地看著他。

我到底還是怕他這個樣子,不敢直言拒絕、怕傷害他,也不敢讓他真的碰我。

他聲音同樣哆嗦,質問:“既然你沒做好準備,為什麽要答應做我女朋友?瑜兒,我不要你因為責任跟我在一起,我要你因為愛我跟我在一起,瑜兒,我愛你。”

傅檸深情款款地說著愛我,我卻沒有勇氣回應同樣的愛給他。我們彼此相視,他的眼淚順著眼睫滴落在我的臉上,我的眼淚順著眼角滑落進了耳蝸。

片刻後,傅檸深深地歎了口氣,他從我身上爬起來,耷拉著腦袋往外麵走去。走到門口時,他微微側頭對我說:“我去洗澡,你收拾收拾早點休息吧。”說完,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門口。

我慢慢地爬起來,心裏惆悵不已。

我到底還是做不到表麵上那麽灑脫,傅檸是我深深的羈絆,我丟不下,但我也無法將自己的全部交給他。

那天晚上之後,傅檸待我如同陌生人。他每次生氣便會這樣冷落我,性格如此,我也沒有強求。

兩天後的中午,我獨自離開海曼去外麵找餐廳吃午飯,孟翔的電話毫無預兆地打來。我猶豫片刻,找了一個無人的台階坐下,接通了他的電話。

“瑜兒,錢替哥哥借到沒有?”

我想了想,說:“孟翔,沒人肯借給我,你把車賣了吧,能換些錢。”

“什麽……”孟翔顯然沒料到竹籃打水一場空,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我又說,“錢我借不到,你要實在沒辦法,就自己賣了你的車換錢。”

“瑜兒,瑜兒你是在說笑嗎?”孟翔不敢相信。

“你聽我像是在說笑嗎?”我冷冷地說。

電話那頭的孟翔深深吸了幾口氣,咬牙道:“孟瑜啊孟瑜,你就跟咱們家老頭子一樣,隻知道出餿主意讓我賣車!哥哥和兒子有困難你們不幫,你們太沒良心了!”

“孟翔你搞清楚!我幫你的已經夠多了,爸爸幫你的也不少,你還想要我們怎樣?”我心頭生起了怒氣,酸痛的感覺在心裏滿滿堆積起來。

孟翔絲毫不給我麵子,在電話裏大聲喊道:“呸!你話說得真好聽,要不是因為你這個災星當年做的事情,咱們家現在怎麽可能拿不出那麽多錢!”

又是這件事,又是這件事!非要拿出來困我十幾二十年、困我一輩子嗎?我已經彌補了那麽多,為什麽他們就是不甘心,非要一次又一次地戳破我好不容易結疤的傷口?

“孟翔,你若真覺得所有事情都是我引起的,你大可不必來找我!”我憤憤道。

“你以為我稀罕來找你?這還不是你欠我們孟家的!”孟翔在氣頭上,說話咄咄逼人。

我欠孟家?莫非我不是孟家的女兒,不是他的妹妹嗎?

為什麽明明是一家人,卻要這樣地傷害我?

我捂著半邊臉,難過地哭起來,我說:“孟翔,我沒有你這樣的哥哥……”

然後,我掛了電話,兩隻手肘撐在膝蓋上,捂著臉忍著自己不能哭出聲。眼淚濕答答的,淋濕了我的掌心。不是說好長大了就有能力處理任何棘手的事情嗎?為什麽我反而會越來越無助?

肩頭忽然覆蓋上一隻溫暖的手掌,我緩緩放下手,眼淚漣漣地望著身邊出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