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好不容易回到家裏,倒在**隻覺得昏昏沉沉的,摸了一下額頭,溫度高了起來,於是吞了幾片感冒藥睡下。結果半夜被手機鈴聲吵醒,我摸到手機,按下接聽鍵,黎曉歡快的聲音立馬傳了過來:“允諾,允諾,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剛剛他打電話給我了。”

我的眼皮不自覺地跳了一下,問:“誰?”

黎曉笑嘻嘻地說:“還有誰啊,許彥飛,就是我們學生會會長,他剛剛居然主動打電話約我明天出去。”

胃一陣一陣地刺痛,我才想起拔牙後一直沒有吃東西,咬咬牙沒有出聲,又怕黎曉發現我的異常,隻好淡淡地說:“那很好啊,恭喜你,終於如願以償了。”

我不知道許彥飛是怎麽想的,但是從黎曉歡快的語氣可以聽出,她終於得償所願,我卻沒有一點真正高興起來的感覺,反而平添了很多憂愁。

這樣的憂愁並不是因為許彥飛接受了黎曉,而是因為我想起了許彥飛最後對我說的那句話,似乎已經預示著一切都在往我們不可預計的方向偏離。

那之後的一個星期裏我都在躲避黎曉,可是逃避並不代表日子就能相安無事地繼續下去。一個星期後的星期五晚上,黎曉跑到我們家來蹭飯,心情大好地對我媽說:“姑姑燒的菜最好吃了,五星級飯店的師傅都快被比下去了。”

媽媽被她哄開心了,笑得合不攏嘴:“這丫頭,逗我開心呢,喜歡吃就常常過來呀。”

黎曉點點頭,趁著我媽媽去廚房端菜的時候對我說:“允諾,這個星期六我們學校舉行校慶活動,可熱鬧了,你過來玩吧。對了,記得把江景程也叫上,到時候我們來個四人約會。”

我一想到我們四個人坐在一起的畫麵就頭疼起來,搖頭說:“算了吧,江景程不一定有空。”

黎曉吃了一口菜,放下筷子說:“你怎麽什麽都沒問就說他沒空呀。”又對我伸出手說,“手機拿來。”

我正在夾菜,不是很在意地問:“幹什麽?”

“別問了,拿來就是。”

我把手機遞給她,黎曉拿著我的手機翻了半天,熟練地按了起來,最後按下發送鍵才把手機還給我說:“你這樣對人家不冷不熱的,我看著都著急,剛剛我用你的名義給他發信息邀請他來參加我們學校的校慶了。”

我嗆了一口,剛剛才咽下去的飯菜立刻被咳出來,眼淚都差點咳出來。

媽媽端著菜從廚房裏走出來說:“吃得那麽急幹什麽,又沒有人跟你搶。”

黎曉坐在我旁邊一個勁地笑,拚命點頭說:“就是就是。”

我沒話說了,心裏隻覺得說謊話的報應怎麽來得這麽快。

吃完飯,黎曉拉著我一起繞著小區的花園散步。兩個人手挽著手一邊走一邊說著話,走到路口的時候,看到有隻很漂亮的薩摩耶犬,一身雪白的毛十分醒目。黎曉是極愛狗的人,可是家裏人從來不讓她養。見到大狗,她興奮地朝它招手喊:“小白,過來,過來。”

白色的薩摩耶在草地上玩得正起勁,根本就沒有興趣理黎曉。

黎曉不甘心,從口袋裏拿出一塊巧克力**它。我趕緊製止她,說:“曉曉,巧克力對狗狗來說完全是毒藥,不可以給它吃的。”

黎曉愣了一下,把巧克力收回去,說:“這狗真不乖,都不理我。”

“誰叫你亂給它起名字呀。”我笑起來,轉頭衝著那隻大狗喊了聲,“叮當,過來。”

隻見那隻白色的薩摩耶像箭一般從草叢裏跳出來,搖著尾巴朝我這邊狂奔過來。

黎曉瞪著眼睛看著我說:“姐,你認識這隻狗呀?”

“這是樓下王叔叔的兒子抱回來的,剛養的時候你正好在念寄宿學校,後來你回來了,王叔叔的兒子已經搬走了,那時候我每天回來都會喂它吃火腿腸,所以隻要我路過樓下它都會站在門口叫幾聲,沒想到今天又看到它了。”我蹲下來摸了摸狗狗的頭,笑說,“叮當,你還記得我呀。”

叮當伸出舌頭哈著氣,好像聽懂了一樣“汪汪”叫了兩聲。

黎曉也蹲下來,摸了摸叮當,若有所思地說:“那就難怪它一看到你就朝著你飛奔過來了,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聽著這話,我心裏咯噔跳了一下,轉頭對黎曉說:“要不我上去拿火腿腸下來,你來喂它,下次它見著你就認識了。”

黎曉搖了搖頭,站起來,把巧克力扔進垃圾桶裏說:“還是算了,我差點把它害死了。”

我忽然覺得心裏很難受,身體像灌了鉛一樣重,重得我無法站起來,隻是搖了搖頭,說:“你又不是故意的,幹嗎這麽說。”

黎曉笑了笑,輕輕地說:“開玩笑呢,你怎麽這麽緊張呀。狗狗和你相處時間長對你自然感情深,我如果想要它喜歡我,也不是喂一次兩次就有用的。”

站在路燈下,黎曉低下頭,踢了踢腳邊的石頭,說:“而且,就算我現在給它吃再多的火腿腸,它也一樣記得你呀。”

我看著路燈下黎曉隱藏在陰影處的側臉,忽然想要對她說點什麽,可又不知道說什麽,隻能暗暗在心裏祈禱,但願單純的人能多一點幸福。

散完步回到家裏,我洗完澡躺在**,瞪著眼睛看著天花板卻睡不著覺,手機鈴聲突然響起。

我拿起手機一看,是江景程打過來的。

按下接聽鍵,就聽見他用磁性的嗓音說:“允諾。”

“嗯。”我應了一聲。

他說:“我今天忘記帶手機出去了,剛看到你發給我的信息。”

我愣了一下,想起黎曉代發出去的短信,點頭答道:“你沒空去的話就算了,不要緊的。”

江景程笑了一下,立刻說:“我當然有空,正好可以去看看以前的老同學和老師,何況,這還是你主動邀請我去的。”

我猶豫了一下,有些不確定地問:“真的要去嗎?”

或者說真的要去麵對許彥飛嗎?

我想了一會兒才又開口說:“江景程,你知道的,黎曉是我表妹,那次在附中舉行的競答比賽上,我才知道原來她一直喜歡的人是許彥飛,而我居然對她撒謊說自己根本就不認識許彥飛,現在我真的覺得自己糟糕透了。”

“允諾,”江景程輕聲喚我,等我的氣息平穩下來,他才說,“那你呢,你心裏還喜歡他嗎?”他的聲音傳過來,像是細小的音符,叮叮當當將我的心弦撥動。

我沉默了。

電話那端,江錦程似乎歎了口氣,說:“如果你不想去附中隻是不想傷害黎曉,那麽你就錯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驕傲,你有沒有想過,感情不是一個玩具或者一件衣服,讓一讓就可以給的,這樣對黎曉也很不公平。就算你選擇不去,你能保證永遠不麵對這個問題嗎?”

我仔細想了想江景程的話覺得很有道理,心裏頓時沒那麽糾結了,於是點頭說:“我知道該怎麽辦了,江景程,謝謝你跟我說這些話,能認識你我覺得真好。”

靜默了一下,江景程笑了笑說:“允諾,我隻希望你能快樂。”

星期六早晨,我在黎曉多次催促的電話鈴聲中起床,約好了和江景程在車站碰麵,一起去黎曉的學校。

因為校慶,校門口掛了很多橫幅和彩色氣球,整個校園裏麵都顯得十分熱鬧。

迎麵走過來幾個女生,看到江景程的時候眼睛發直,興奮地小聲喊起來:“那不是江景程嗎?以前學校的傳奇人物呀!”

另一個女生說:“居然真的是他!我很早就注意他了,他實在是太有名了。”

倒是真的有膽子大的女生直接過來和他打招呼:“請問你是不是景程學長?我是你學妹。”

江景程點點頭,朝她們禮貌地笑了笑,立刻引來其他女生的一陣驚呼。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他才不好意思地看著那些女生笑了笑,然後接起電話。

聽到電話裏的聲音,江景程一臉意外的樣子,原來是以前的班主任,看得出江景程一定是老師眼裏的得意門生,交談了幾句就被老師拉著去給學弟學妹們講話。

我笑了笑,偷偷對他說:“沒想到你到哪裏都這麽受歡迎,快去吧。”

江景程一臉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實在是推辭不了,等下我打電話給你。”

我點點頭,剛準備走,江景程突然叫住我,上前幾步將我的圍巾拉了拉,手指靈巧地動了動,轉眼間打出一個漂亮的蝴蝶結。他把暖暖的手貼在我冰冷的臉上,笑了笑,柔柔地說:“等下見。”

他的聲音輕柔得像羽毛,大片大片在我心裏鋪陳開來,又像是安慰劑,總是輕易將我的心撫慰。

那一刻,氣氛寧靜柔和。

我靜靜地看著他,張嘴想說點什麽,卻被手機鈴聲打斷了。我接通電話,電話那端黎曉扯著嗓子喊:“允諾,你到了沒有?”

我把電話拿開一點才回答:“到了,你在哪裏?”

黎曉那邊,音樂聲震耳欲聾,她說:“我在學校操場上,你快過來,這邊正在舉行校慶活動,等下馬上就是小遊戲環節,是我們會長主持的,到時候還會派送禮物。允諾,快來,快來。”

我應了一聲就掛斷了電話,轉身又朝江景程揮了揮手。

其實我剛剛很想告訴江景程,再多給我一點時間,因為我已經感覺到,隻差那麽一點點,我就能從過去的陰影裏走出來了。

籃球場周圍被圍了個水泄不通,因為前幾天下過初雪,冰冷刺骨的空氣中帶著濕漉漉的氣息,廣播裏麵放著歡快喜慶的音樂。

站在我身邊的一個女生指著籃球場上一個人問另一個女生:“那個男生好帥,是誰呀?”

另一個女生一臉詫異地說:“你居然連他都不認識,他就是許彥飛,我們學校的學生會會長。”

剛剛那個女生“哇”地叫了起來,立刻拿出手機調到照相模式,鏡頭對準了不遠處操場上那個帥氣的身影。

我就這麽一動不動地看著操場上那個身影,直到黎曉從背後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說:“允諾,我找你半天了,你怎麽躲在這裏呀,快點跟我到前邊去。”

不等我有任何異議她就拽著我的手往前麵擠過去。

主持人站在籃球場上宣布接下來要進行的籃球接力的遊戲規則,黎曉拉著我的袖子湊到我耳邊說:“等下我們一起上去玩吧。”

遊戲規則很簡單,所有參加比賽的人首先抽簽,兩人為一組,一個人負責運球跑過S形障礙物,另一個人在籃球架下接過第一個人手裏的籃球後定點投籃,在指定時間內進球次數最多的組就算獲勝。

許彥飛作為主持人,宣布完規則狡黠地一笑,說:“願意參加的同學快點舉起你們的手,舉高一點,我看不到你們的手。”

黎曉立刻就舉起手來,連帶著把我的手也一起舉高。我就這樣稀裏糊塗地和黎曉一起站在了籃球場上。

許彥飛的視線在現場掃了一圈後,最後朝我們這邊看過來,黎曉朝他不停揮手,他隻是淡然一笑。

無奈之下我隻能歎了口氣,和所有人一起按順序抽簽,不巧的是,和我分在一組的女生運球熱身的時候被旁邊一組的人撞了一下,連人帶球一起滾到了地上,我趕緊上前去扶她,看著她緊皺的眉頭,我問:“還能走嗎?”

女生試著自己走了一步,立即倒吸一口冷氣,十分抱歉地看著我搖了搖頭。

我急忙對許彥飛說:“我們這組有傷員,可不可以棄權?”

許彥飛立刻過來扶起女生到籃球場旁邊的石凳上休息,確定她無法參加比賽以後,我反倒覺得鬆了一口氣,準備取下號碼牌退場,可是許彥飛突然說:“比賽繼續進行。”

我愣了一下,看到許彥飛摘了脖子上的學生會證件,脫下校服外套,露出裏麵穿著灰色的V領毛衣背心,他一手插在褲口袋裏,一手拿著話筒說:“既然有人落單,為了不影響比賽正常進行,由我臨時替上好了。”

籃球場上拿著話筒的少年一動不動地看著我,嘴角突然翹起一個弧度,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恍惚間我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也是這樣,他的嘴角斜斜彎起來,說:“你就是唐允諾吧,我朋友想認識你。”

寒風吹來,吹亂了我的劉海,而我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準備上場的時候,手機鈴聲再一次響起來,我看了一眼,是江景程打過來的。

站在我前麵的許彥飛也聽到了鈴聲,轉頭看了我一眼,目光掠過我手裏的手機,淡淡地問:“比賽馬上開始了,你有什麽要緊的事嗎?”

我搖了搖頭,把手機調為震動放進口袋裏麵。

各自取球的時候,黎曉站在我身邊,無比羨慕地說:“允諾,你居然能和我們學生會會長一起比賽。你說為什麽受傷的不是我的搭檔呢?”

我扯了扯嘴角,笑容僵硬地說:“哪有人希望自己的搭檔出事的?”我隻覺得今天實在是倒黴透了。

因為參賽的人數比較多,操場上的籃球架數量有限,所以隻能使用學校放置在操場旁邊準備淘汰的籃球架。本來學校不允許,可是考慮到這種小遊戲應該影響不大,就沒有幹預。

比賽的哨聲響起,許彥飛飛快地運球穿過障礙物,淺灰色的身影穿梭在籃球場上,額前的短發在風中起伏,顯得活力四射。

許彥飛率先把球運到我麵前,把球交給我,可是我因為緊張接二連三投籃失誤。眼看著另外幾組相繼有人把球投進籃筐,許彥飛上前一步,按住我胡亂投球的手,低下頭說:“允諾,不要慌,還記不記得我以前教你的投籃姿勢?”

我轉頭看著他,清清楚楚在他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眼神碰撞間,輕易就在對方的眼眸中讀懂了彼此。

他伸手輕輕握住我托著球的手,陽光打在他的臉上落下一層朦朧的光,時間並沒有讓他英俊的臉龐改變多少,但是我知道很多東西早已回不去了。

隻是這麽近的距離,我終究不能克製住心髒劇烈地跳動。我想,一定是因為時間過去得還不夠長,不然那些滴水不漏被塵封起來的記憶,怎麽會在一瞬間就像決堤的洪水一樣全部湧出?

他的呼吸就在我的耳邊,輕輕的:“把手舉高,對,就是這樣,眼睛盯著籃筐中間,注意呼吸的節奏,手腕用力,把球高高拋出去。”

手腕一用力,球朝著籃筐飛過去,視線追隨著球畫出的軌跡看去,球在籃筐邊緣繞了兩圈後落進了籃筐,球進了。

我激動得跳起來,轉身看著許彥飛,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悅之情,說:“你看到了嗎?我用你教我的姿勢把球投進去了。”

許彥飛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冷傲的眼神也在一瞬間褪去了,低眉淺笑著,含情脈脈地看著我,說:“看到了,我當然看到了。”

我愣了一下,無數的夜裏,我總是會想起我和許彥飛在一起的場景。我抱著他的校服站在籃球場邊看他揮灑汗水,他給我買檸檬味的糖果,我就把攢起來的大把大把的糖紙偷偷塞進他的校服口袋裏。

我習慣了他輕輕刮我的鼻子,說我淘氣得像個孩子。

許彥飛的一個小動作勾起了我無數的回憶。就在連我自己都以為快要迷失的時候,突然聽到黎曉大喊一聲:“姐。”

我條件反射地迅速推開許彥飛。

突然之間,黎曉的聲音,江景程的微笑,父母的責罵全部浮現在我的腦海裏,像是快速放映的電影畫麵一一閃過。

我驚醒過來,側頭去看另一支參賽隊伍裏麵抱著籃球的黎曉,她用手指了指場外,看著我笑容燦爛地說:“姐,我看到江景程了。”

黑壓壓的人群裏麵,江景程挺拔的身影站在球場邊,白色的羽絨服很惹眼。隔著人群,我看不太清他臉上的表情。

我想起他剛剛給我仔細係好的蝴蝶結,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很溫暖的感覺。

天空有些陰霾,剛剛看上去還晴朗的天說變就變了。

短暫的失神過後,比賽繼續進行。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們這組領先其他選手一小段距離,勝利似乎就在眼前了。最後一個球,許彥飛運球過來後並沒有馬上給我。他站在我麵前,突然說:“允諾,我們都不要騙自己了,你根本就什麽都忘不了也放不下,為什麽不給我們自己一個機會呢?”

他低頭看了一眼手上的球,像是下定了決心般說:“要不要賭一把,如果這個球進了,我們就重新在一起?”

我驚訝地看著他,腦子裏已經亂成一團。遠處的廣播裏麵有音樂傳來:“你存在我深深的腦海裏,我的夢裏,我的心裏,我的歌聲裏……”

我還在想,他卻已經把球遞給了我,指尖相觸的一瞬間,我感覺到他的手指在微微顫抖。

站在操場上,兩個人就這麽定格著,球場邊還有“加油”的呐喊聲,有人著急地喊起來:“投籃呀,快投呀,後麵的人就要追上來了。”

再次相遇後,我第一次這麽仔細地看著許彥飛,看著眼前這個麵容依舊英俊的男生,我曾經把最美好的初戀給了他,無怨無悔,即使是帶著遺憾而分開,但那段在一起的日子也是值得珍惜的回憶。此刻他就站在我麵前,對我伸出了手,可是,他再也抓不到我了,抓不到那個滿心純真愛戀的女生。

許彥飛隻是凝望著我,眸光熠熠閃動。

我接過他遞過來的球,最後問了一句:“如果球沒有進呢?”說著我已經轉身閉上眼睛,做出了投籃的姿勢。

“允諾。”許彥飛的聲音讓我猛然睜開眼睛,轉頭就看到他眼神驟然一冷。

有人突然大喊一聲“小心”,頭上陳舊的籃球架沒有任何預兆地倒下來,周圍傳來倒吸冷氣的聲音。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一股大力從背後傳來,將我遠遠推出去。我一個踉蹌倒在地上,身後傳來一聲“嘶”的喊痛聲。

我回頭一看,籃球架的一角擦著許彥飛的手臂倒在一邊,他手臂的一側全是斑駁的擦痕,從傷口流出鮮紅的血。

倒塌的籃球架四根腳架當中有三根已經斷裂。

我立刻爬起來扶住許彥飛,問:“你,你有沒有事?”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用力一拉,我腿一軟,順勢倒在他的肩膀上,許彥飛說:“允諾不要看,你暈血。”然後再也沒有說一個字,我的手卻被他握得緊緊的。

操場周圍的人都跑了過來。我看到黎曉第一個衝了過來,眼裏有淚光,她對許彥飛說:“你受傷了,我送你去醫務室。”

眸光一閃,我抽了抽被許彥飛握著的手,可是他手上的力道更重了。我隻能用乞求的眼神看著許彥飛,終於他還是慢慢鬆開了我的手。

突然想到,剛剛腿軟倒下去的時候,我是倒在許彥飛懷裏的。等我抬頭看黎曉的時候,她的目光讓我覺得一陣心慌,我急於想要尋找一個合理的借口解釋這樣不同尋常的親密卻無從開口。

掙開許彥飛的手,我愣愣地看著他被幾個人扶起來,目光卻始終追隨著他,本來也想伸手去扶他,黎曉突然按住了我想要伸出去的手,她抿唇似乎想說些什麽,眸子深得望不見底,最後隻是哀傷地看著我搖了搖頭。

許彥飛被幾個人送去了醫務室,操場上的人群也漸漸散去了,我坐在操場旁邊的石凳上久久無法動彈,思緒全亂了。

江景程朝我走過來,遞給我一杯熱奶茶,輕輕揉了揉我的頭發,像是在鼓勵又像是在安慰我。

我抬頭看著江景程,在他明亮的眼眸中看到了一臉木訥的自己,我幽幽地說:“江景程,我有時候想,是不是命運和我開了個玩笑,既然當初一定要把我和他分開,為什麽現在又讓我們這樣遇見。明明我和他已經是沒有任何交集的人了,卻偏偏讓黎曉喜歡上他,這又算怎麽一回事呢?”

江景程看著我,眼神溫柔得如同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麵,美好而寧靜。他輕輕歎了口氣:“允諾,其實……”話說到一半,欲言又止。

我覺得自己的心莫名地開始怦怦亂跳:“什麽?”

江景程看著我,搖頭說:“沒事。”臉上的笑容淡去,反而平添了一分惆悵。

這時口袋裏的手機震動起來,我趕緊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許彥飛打過來的。

想到這個時候黎曉肯定跟他在一起,我想也不想便按了掛斷鍵。

江景程看著我一直緊握著的手機,問:“不接嗎?”

我搖了搖頭。震動一波波貼著我的手心持續傳遞過來,直到終於停止了。我起身想要離開,站起來的時候,廣播裏麵響起的音樂前奏突然觸動了我的心弦。

伴隨著前奏的響起,主持人調高了廣播音量,用甜美的聲音說:“接下來的這首歌由一位神秘的同學點播,剛剛廣播站接到一位沒有留名的同學的電話,他特意要求點一首《Forever love(永遠的愛)》送給一位唐同學,不知道這位唐同學有沒有聽到呢?”

《Forever love》是一首情歌,此時通過校園各處的喇叭傳出來,磁性悠揚的嗓音千回百轉。

抒情的旋律與今天的氣氛完全不搭,在校慶的日子裏、歡聲笑語的人群中,顯得過於安靜:“我隻想用我這一輩子去愛你,就讓我再說一次,我愛你,直到永遠。”唱得如此深情動人。

有沒有這樣一首歌,在你走在路上,或是坐在某個小店裏,當熟悉的旋律輕輕響起時,腦海裏就會突然想起一個人。

慢慢地,我回頭看了看到處彩旗飄揚的校園,眼中湧起了酸澀的感覺。安靜下來的球場,讓這首歌的聲音顯得格外大,歌詞太熟悉了,不知怎麽的,我的心突然就慌了。

曾經我陪許彥飛去體委的籃球場打球,他從場上下來休息的時候就會戴上耳機聽音樂。

蟬鳴陣陣的綠蔭下,一絲清風吹過,白衣少年眯著眼睛靠在梧桐樹幹上。

寧靜的午後,球場上有球落地的聲音,恍惚間,我輕聲問身邊的男生:“許彥飛,我們會一直這樣下去嗎?”

得來不易的感情,總是讓人患得患失。

我以為許彥飛沒有聽見,可是他轉頭看了我一眼,然後摘下一隻耳機塞進我的耳朵裏。一首歌的時間,他已經笑開了,講話的聲音不大卻堅定不已,他說:“小傻瓜,當然。”

我堅持不懈地問:“那萬一有一天,我是說如果,我們分開了呢?”

許彥飛臉上的笑容沒有了,想了一下,他看著我,很嚴肅地說:“如果有那麽一天,我會找一種方式,讓你不論在世界的哪個地方,都能聽見這首《Forever love》。”

沒想到,他一直都記得。此時此刻,耳邊隻剩下許彥飛說的那句“如果這個球進了,我們就重新在一起。”

這一刻,我終於聽到了,我聽到了我們的情歌,想起了我們的誓言,還有我們的校園,我往他的校服口袋裏麵塞檸檬糖紙,我在課桌上刻下喜歡他的字。

人來人往的校園中,我就這樣哽咽出聲。

一雙手突然貼在了我的臉上,不知是不是因為寒冷,他的手也沾染了一些寒意,深邃的眼眸裏閃爍著迷離的光。

江景程用手輕輕抹去我眼角的淚。我一震,這才恍然發現他正低頭看著我,而我還來不及掩飾臉上的情緒。

江景程的目光一點點暗下來,他說:“允諾,去跟他說清楚,我想黎曉也不想看到你自欺欺人的樣子。”

停頓了一下,他才繼續說:“而我也希望你開心起來,不管那個能讓你開心起來的人是不是我。”

江景程的聲音帶著一點沙啞,像磨砂紙在我的心上一點點來回摩挲。

我徹底紅了眼眶,有這樣一個溫柔如水的男生出現在我的生活中,和我講電話時一定會等我先掛機,牽著我的手,給我站在舞台上唱歌的勇氣,為我認真係好鞋帶,帶我去看美麗的星辰,陪我見證永恒。正是因為他的溫柔,他的好,讓我一點點動了心,我幾乎以為就要從過去的回憶裏走出來的時候,卻在這一刻感覺到因為那一點點的偏差,我似乎就要失去這麽好的男生。

我低下頭,不停地搖頭說著:“江景程,對不起,我……我現在很亂。”我仰著頭看著江景程近在咫尺的臉。

他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著我,保持著那樣的姿勢,隔著這麽近的距離,我能看見他濃密纖長的睫毛在輕輕顫動。

上前一步,他緊緊抱住了我,低沉的嗓音在我耳邊響起,呼出的熱氣溫暖了我凍僵的耳朵,他說:“好了好了,算我說錯話,我說過會一直等你,等你願意慢慢接受我。乖,你看你的臉和手都這麽涼,天氣預報說晚上還會有一場雪,我送你回去吧。”

溫柔又執拗的語氣終於讓我一點點平靜下來。

回到家的時候,媽媽正在大掃除,看到我回來就念叨起來:“允諾,你去整理下你自己的房間,看看櫃子上的那個雜物箱裏麵的東西還要不要,亂七八糟的都塞滿了,不要就扔了,不要放在家裏占地方。”

我找了梯子將櫃子上的箱子搬下來,裏麵裝著我以前和黎曉出去逛街時買的一些小玩意和舊書,還有一個被密封起來的盒子壓在箱子底層。

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拿出來打開,裏麵是一大遝字條和信件,都是那時候我和許彥飛寫的,不同班的兩個人很多時候都是靠這種信件和字條的方式來交流的,久而久之居然寫了滿滿一盒,因為長期放置不管,有些紙張已經開始微微發黃。

原來,不僅愛情會變質,就連塵封的信件也是會變質的。

門外傳來一陣門鈴聲,媽媽突然喊了聲:“允諾,曉曉過來了,我在做飯,你去開下門。”

我手上的動作遲疑了一下,迅速把字條收進盒子裏重新塞進箱子裏,才轉身出去開門。

門打開的時候,黎曉對我微微一笑,臉上的表情和平常沒有什麽不同,她很輕快地說:“允諾,你開門怎麽這麽慢呀?”然後不管愣在那裏的我,徑自進了屋。

我問她:“那個,你們學生會會長沒事吧?”

黎曉的腳步頓了一下,突然轉頭看著我,一臉輕鬆的樣子,搖頭說:“沒事了,還好隻是皮外傷,倒是因為出了這種意外,晚上學生會的聚會取消了,有些可惜,不過可以提前回家也不錯。”

我覺得喉嚨裏麵澀澀的好像有東西卡在那裏,想說對不起,又怕講出來大家都會尷尬。還好黎曉並沒有在意,徑直往我的房間走去。

房間剛剛整理到一半,到處都是堆放的雜物。

“原來你在整理房間呀。”黎曉蹲在雜物箱旁邊,撿起地上的一個筆記本,愣了一下,說:“這不是以前我們在精品店買的本子,我記得當時隻剩下最後兩本,都被我們買了。”

幾年前,我和她雖然在不同校區,但是一有時間就手拉著手一起逛學校附近的精品店,從彩色頭繩到毛絨玩偶,每次都能有一些收獲。

黎曉拿著筆記本順手翻了幾下,笑著說:“時間過得還真快,記得以前我們還一起寫交換日記,那時候覺得是秘密的事情現在看起來其實好幼稚。”

想起那些美好的日子,我也沒有了之前不安的感覺,不由得笑起來說:“是啊,那時候你總喜歡在小攤上吃東西,回家就不吃飯,我媽還老罵我說是我帶你去的。”

黎曉“撲哧”一聲笑起來:“你還好意思講我,你瞞著姑姑談戀愛,好幾次就要被發現了最後還是讓我掩護你。”

我的心一顫,不說話,低下頭把剛剛收起來的盒子往紙箱裏麵用力塞了塞。

客廳裏麵飄來飯菜的香味,媽媽敲門提醒我們:“馬上就要吃飯了,你們倆快去洗手。”

我答應了一聲,起身準備去洗手的時候,黎曉突然拉住我說:“允諾,你的東西掉了。”

“什麽?”我回頭,看到黎曉手裏捏著一個鑰匙扣,我接過來仔細看了看,鑰匙扣的掛件是個隻有一半的桃心,這種情侶鑰匙扣,看上去十分眼熟。

仔細回想過後,我徹底愣住了,現在我手裏的這個鑰匙扣,似乎和江景程那個鑰匙扣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