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曾經我以為我、許彥飛、謝然,我們之間的關係是最穩固的鐵三角,可是許彥飛走了,我們之間的三角平衡也被打破了。

回過神來,我覺得喉嚨好像被什麽東西堵住說不出話,過了很久,才擠出一句:“阿然,你知道的,我一直當你是我的兄弟。”

不是因為許彥飛,而是因為阿然重義氣,對朋友真誠。我從來不敢問許彥飛借作業抄,卻總是要求阿然幫我寫數學練習。我上課看課外書被老師發現,阿然第一個嘲笑我,下課卻對老師說書是他的,死皮賴臉幫我把書要回來。

時間過去了那麽久,但是我始終記得,那個夏末的午後,教學樓牆壁上纏繞著鬱鬱蔥蔥的爬山虎,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生機勃勃。

阿然走到我麵前,對我說:“我叫謝然,和你一個班的,你可以叫我阿然。”明朗的大男生,笑起來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可愛又靦腆。綠油油的爬山虎在謝然身後隨風起伏。

三年的時間一晃而過,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時間竟然變成了我最深刻的回憶。

電話那邊的謝然沉默了很久,再開口時,他聲音如常地說:“允諾,老實說……”然後他停頓了一下,改口自嘲般笑起來,“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誰要跟你做兄弟,脾氣這麽別扭,還總是惹麻煩。”

這次我沒有跟他鬥嘴,隻是放緩了聲音,很小心地問:“阿然,我們還是朋友吧?”

我知道他最怕別人的柔情攻勢,這次他同樣沒辦法,隻好牽強地回答我:“試試看吧。”

散落在額前的頭發被風吹起來,恍然間,我有一種想要流淚的衝動,因為這一刻,我忽然感覺到,我們再也回不到從前的美好時光了。

晚上,我坐在電腦前,對QQ那端的黎曉說:“曉曉,你說我們才十多歲,未來的路還那麽長,我們總要學會試一試,勇敢地跨出第一步,或許前麵的風景更加美好。”

黎曉很快就回複了我:“允諾,你終於想通了,什麽時候準備攻陷天才少年江景程呀?”

好吧,我承認,我對那個氣質純淨、麵容英俊的男生確實是有一些企圖,隻是現在的我還處於一種非常複雜的情緒中,和江景程的關係也毫無頭緒。

我猶豫了很久要怎麽回答黎曉,最後隻是打了一長串省略號過去,我說:“我不知道。”

黎曉發了個鄙視的表情說:“真不像你的作風,是誰以前信誓旦旦地告訴我,對待第一眼喜歡上的男生,就算他對你不感興趣,也一定要死纏爛打,糾纏到底。”

窗外的大風把玻璃窗吹得呼呼直響,我覺得太陽穴一陣抽痛。以前我的確整天圍著許彥飛打轉,可是江景程和許彥飛完全不同,不管是性格還是與人相處的方式,怎麽能相提並論呢。

我糾結了一晚上始終沒有想出個結果來,反而因為睡太晚導致星期一早上的班會遲到了。班主任老師讓我罰站一節課,好不容易熬到下課鈴響,還沒等我在位子上坐穩,又被人叫住。

“允諾,你沒事吧?”我回頭一看,居然是我們班的班花,沒想到她能抽空關心我,還真是讓我受寵若驚,隻不過我記得我和她好像不是很熟吧。

“嗬嗬,沒事,小意思。”我錘了錘自己發漲的小腿說。

班花點點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掙紮了半天才說:“允諾,你是不是加入了天文社?”

我點頭說:“沒錯啊。”

她又問:“那你認識江景程嗎?”

這不是在講廢話嗎?不過我還是很和氣地回答她:“認識,怎麽會不認識呢。”

班花明亮的大眼睛立刻變得光彩奪目,她看了下四周確定身邊沒有其他人,才湊近我,小聲說:“我在開學的時候就注意他了,江景程真的好帥啊!”

我挑挑眉,沒有出聲。

她繼續說:“你應該跟他很熟吧,上次放學我看到他來找你。”

我立刻就想起了那天和他一起去聽物理培訓課,他確實是來找過我。

“嗯。”我淡淡地回答。

“允諾,其實我想請你幫個忙,我手裏有兩張電影兌換券,想邀請江景程一起去看,但是又不知道怎麽開口,既然你跟他比較熟,那你能幫我送一張電影兌換券給他嗎?”我看到班花手裏拿著兩張電影兌換券,她的眼神那麽不加掩飾,閃閃發亮,單看上去真的很單純,可是這裏麵有了欲念,就不再單純。

我瞄了一眼電影兌換券,說:“哦,好啊。”

班花把票遞給我又說:“聽說最近有部國外的科幻大片上映,口碑不錯,你說我約他去看這部電影怎麽樣?”

我接過電影兌換券,點頭說:“你說的那部電影很紅,是不錯,不過江景程似乎不喜歡這種類型的電影。”

班花馬上問:“那他喜歡什麽類型的?”

我故作沉思狀,然後抬頭看了一眼班花,對她彎了彎食指,示意她靠近說話。

等班花靠過來,我才小聲說:“上次我坐公交車回家,看到一張海報,上麵是一個半吊在空中的女人,女人穿著白色的長袍,長袍被血染紅,猩紅色的血沿著女人的腿一直流到地上,後麵的背景就是在電影院裏麵。海報上的宣傳語寫著,據說看了這部電影的人,都會消失不見,你知道為什麽嗎?”

班花一臉驚悚的表情,畏畏縮縮地問:“為,為什麽?”

“因為,據說這部電影是講,一個女人在拍電影的途中被導演活活害死了,她心裏有怨氣變成了厲鬼,所以所有看她這部電影的人都會被挖去雙眼,然後拖進電影裏麵……”

“別說了,別說了!”班花驚恐地看著我說,“你不要嚇我!”

“是真的,還是江景程告訴我的,都說天才的思維和常人不太一樣,沒想到他對這種東西感興趣,嗯,要不你陪他去看這部片子吧。”

我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一臉慎重地說:“不過我聽說看過這部片子的人都會被怨靈纏身——”

“啊啊啊——”

不出我的意料,班花幾乎是尖叫著狂奔出教室的。我舉著她遺留下來的兩張電影兌換券在她身後喊:“那我還要不要給你去送電影兌換券呀?”

班花後來喊了些什麽我已經聽不清楚了,似乎是罵了句:“變態,留給他自己去看吧。”就再也沒有回頭來找我把票要回去了。

把那兩張票收進口袋裏,我覺得腳有些發軟。其實我最怕那些恐怖電影,要不是看到班花慘白著臉跑出教室,我還真不敢相信我會講出那麽驚悚駭人的故事,這也多虧了那天在車站看到的宣傳廣告。

回到座位上,我一屁股坐下來,揉著自己不知道是因為罰站還是講鬼故事變得酸麻的小腿,有些哀怨地想,江景程為什麽要這麽帥?為什麽要這麽優秀?走到哪裏都會有無數人對他抱有幻想。

掏出口袋裏的兩張電影兌換券,我又安慰自己,還好這次我消滅了情敵,雖然贏得確實不是很光彩。

想到江景程,我拿出手機,發了個信息給他:“星期六有沒有空?”

信息發過去後一直沒有回音,我在忐忑不安的情緒中過了一節數學課,下課的時候安雪拉我去上廁所,我這才想起要興師問罪。

快要進女廁所前,我搶走安雪手上的餐巾紙,一臉嚴肅地問:“安雪同學,老實交代,我的電話號碼是不是你告訴謝然的?”

安雪一臉心虛地說:“啊,電話號碼,我不知道呀。”

我向前一步,站在垃圾簍邊,做出要把餐巾紙扔進去的樣子,繼續逼供:“你真的不知道?”

安雪正急著上廁所,一把拖住我說:“是我說的,沒錯,但是我不知道你們在冷戰,不就是一個電話號碼嗎,你也不至於要做出這麽滅絕人性的事情吧。”

這個時候我的手機信息鈴聲響起來,安雪趁機搶走我手裏的餐巾紙飛奔進了女廁所。

我歎了口氣,拿出手機看短信,是江景程回複的,他說:“有空,找我有事嗎?”

蹲在一樓的女廁所門口,我尋思著要怎麽將電影兌換券交給江景程又顯得我比較矜持。走道上來來往往全是人,時不時有出入廁所的女生向我投來怪異的目光。

我旁若無人地按著手機鍵盤,給他發信息:“有人拜托我約你星期六下午2點在××電影院門口見麵,請你務必,一定,千萬要在那裏等呀!”我一連發了三個感歎號過去,然後也不等他回信息,直接關機。

接下來的幾天,我整天躲在自己班教室,下課也不怎麽活動,我打算讓自己冷靜一下。

一直到了星期五的晚上,我實在是按捺不住,跑到黎曉家去問她:“你說我到底該怎麽處理這兩張電影兌換券。”

黎曉蜷縮在電腦前打遊戲,漫不經心地說:“那還不簡單,既然兌換券在你手裏,而你又約了他,為什麽不自己去赴約。”

我想想也是,好不容易才讓我們班班花打消了對江景程的遐想,怎麽能錯過接近他的好機會。不過說實話,這種坑蒙拐騙的事情我其實是第一次做,到底江景程會不會去,我心裏也沒底。

盡管如此,星期六早晨我還是起得很早,刷牙、洗臉,在衣櫃裏麵翻出一條很久沒有穿過的淡藍色長裙,又仔細在嘴唇上抹了一層淡淡的唇蜜,站在鏡子前照了半天,雖然比不上班花那樣千嬌百媚,但也算得上青春靚麗。

按照約定的時間,我趕到了電影院門口,江景程已經站大門口等了。看到那個英俊挺拔的身影時,我心裏是非常高興的,可是高興過後我又想,他怎麽就那麽聽話呢?我說有人要我約他,他就真的相信了,萬一我是開玩笑的,或者今天來赴約的人真的是班花,那他又會怎麽樣?

我邊和自己較勁,邊從他背後悄悄朝他走過去,看到約定的時間過去了一刻鍾,他還是乖乖站在那裏。我實在是不忍心讓他一直等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嗨,好巧呀。”

江景程轉頭看到我的一瞬間,我在他眼裏捕捉到了驚訝以及一絲小小的喜悅。

他說:“允諾,原來你說的那個人就是你自己呀。”

我注意到他穿著白色的開衫,還有深藍色的修身牛仔褲,襯得他的腿越發筆直修長,整個人也是簡單清爽的樣子,和他平時穿著校服時的樣子有些不同。他看到我的時候,臉上綻放出了燦爛的笑容,十分儒雅。

對於他的微笑,我真是毫無免疫能力,努力掩飾住自己的心虛,說:“哦,是這樣的,今天約你的人臨時有事來不了,可是兌換券就快到期了,我覺得不看怪可惜的,所以我就要她把票給我了。”

這麽爛的借口,連我自己聽了都覺得很白癡,可是江景程好像鬆了口氣的樣子,嘴角掛著笑說:“這樣啊。”

我點點頭,還是覺得有些心虛,雖然能和帥哥單獨約會的目的達到了,可是這種感覺又有些奇怪。

我掙紮了很久,還是準備和他坦白,於是深吸一口氣,問他:“其實想要約你的人是我們班班花,但是她沒有來,你會不會覺得遺憾?”低下頭,我有些緊張地等待著他的回答。

午後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斜斜地照下來,落在江景程的腳上形成一個個光圈,他笑出了聲,說:“我和你們班花又不熟,看到是你來了,我反倒高興。”

我抬起頭,發現那抹笑一直掛在他的嘴角,心裏暗自得意地想:還好我進了天文社,還好來的人是我,還好我和他之間還不至於無話可說。

有微微沁涼的風從我們身邊掠過,一瞬間,我看到江景程明亮的眼眸裏映出我臉上傻傻的笑。

至少在這一刻,他的眼睛隻看見我一個人,而其他的女孩子都變為了虛無。

江景程指了指電影院的廣告欄,對我說:“我們是不是看2點20分那場電影?”

我順著江景程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眼神呆滯下來,突然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怎麽我跟班花講的那部鬼片也是今天上映。剛剛我隻顧著和江景程講話,沒有發現整個電影院都貼滿了陰森的大幅宣傳海報,製作單位重金打造的宣傳效果已經超出了我的心理承受範圍。

我拉住江景程說:“我覺得我們還是去別的地方好了。”

他回頭問我:“不是說電影兌換券快到期了,怎麽又不想看了?”

我指著那部大片旁邊的鬼片說:“你沒看到那上麵寫了‘踏入電影院,你將永不回頭’嗎?”我看著那海報,很自然就想起了和班花講的鬼故事。

江景程麵不改色地說:“那都是製作單位的宣傳手段,怎麽可能是真的,而且我們也不是看這部電影,走吧,進場了。”

可是我一點都不覺得這是糊弄人的,始終站在原地不肯動。

江景程走了兩步,回頭對我笑了笑說:“允諾,你不會是怕這些東西吧?”

“啊,不是,我隻是有輕微的夜盲症,到了黑暗的地方視力就變得很弱。”我努力辯解著,身上已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然後硬著頭皮往陰森恐怖的電影院放映廳裏慢慢挪動。

我知道我不該耍手段騙班花,也不該在江景程麵前賣弄小聰明,可我腦海中還是一遍遍地浮現出海報上的場景——所有來過電影院的人,通通都不能活著回去,而電影院裏的放映屏幕前,那個穿著白色長袍的女人吊在半空中,冷冷地看著我。

我幾乎都快被自己的幻想嚇哭了,可是這個時候,江景程的聲音柔柔地傳來,他說:“允諾,別怕,把手給我,我牽著你往前走。”他的聲音輕柔得像羽毛,我像是被他催眠了,伸手握住他的手,當兩隻手重疊後,從手心感受到的溫暖幾乎讓我融化,短短一段距離,我們的手心一片濡濕。

就是這麽一個動作,恐懼和班花通通被我拋到了九霄雲外,我所能感受到的隻有他掌心的溫柔,以及我心裏喜悅的情緒。

江景程的溫柔就像春風一樣,拂過我心裏那些歡喜的小種子,積蓄了強大的力量破土而出,瞬間發芽,在我心上開出美好的花朵。

電影到底有多好看,講了些什麽已經變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感覺到自己好像真的有些喜歡上了這個笑容美好、手心溫暖的男生。

散場的時候,我還幻想著江景程牽著我走出電影院的情景,可是還沒等到最後結束的字幕打出,電影院就把放映廳裏麵所有大燈都打開了。

隨著散場的人流往前走,我有些留戀地盯住江景程那雙修長白淨的手,鬱悶至極地走出了放映廳。

從電影院裏走出來,此時外麵已經變天了,上午還是晴朗無雲的天空,一場電影的時間,就變得烏雲密布,瞬間下起了傾盆大雨。

江景程問我:“要不要找個地方吃東西,避一避雨?”

我點了點頭,嘴裏說著:“這天氣怎麽說變就變。”心裏卻暗自高興地想,這真是一場及時雨。

江景程帶我去了電影院附近的一家小吃店。我抬頭看了看門口的招牌,愣了一下。

“進來呀。”江景程提醒了我一句。

我點頭走到點餐台前連菜單都沒看,隨口說:“老板,我要一碗砂鍋米線,還有一碗冰鎮綠豆沙。”

江景程的眼神有些奇怪,但是他什麽也沒有問,倒是我自己主動交代:“以前有個朋友帶我來這裏吃過東西,這裏的砂鍋米線很出名,你要不要試一試?”

江景程笑道:“你不說,我也想要嚐一嚐這裏的砂鍋米線。”

我愣了下,問:“你吃過?”

他搖搖頭說:“沒有,隻是憑你一進來就開始舔嘴唇的樣子,我也要嚐一嚐呀。”

我看著他,臉上一熱,尷尬地笑了一下,心裏卻悶得慌。

我沒有告訴江景程的是,我說的那個朋友其實是我的前男友——許彥飛。

許彥飛曾經對我說:“允諾,你信不信,隻要你吃過一次這裏的砂鍋米線,保證你以後每次經過這裏都會流口水。”

事實證明確實如此,所以每一次和許彥飛吵架以後,他就會對我說:“傻丫頭,別生氣了,我帶你去吃砂鍋米線。”

因為一碗砂鍋米線,我就妥協了,現在想起來,那時候的我還真是很沒有出息。

自從和許彥飛分開以後,我已經很久沒有來過這家小吃店了,不過這並不會影響這家店紅火的生意。店裏的夥計手腳麻利地把兩碗砂鍋米線端到我們麵前。

我教江景程怎麽搭配調味料才能讓米線變得更加好吃。看著他吃了一口,我立馬問:“怎麽樣,怎麽樣,是不是有一種回味無窮的感覺?”

他點頭微笑,說:“這也是你那位朋友教你的吧。”

我拿著筷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笑容也凝固住,之前愉快的氣氛頃刻間**然無存。空氣中還冒著熱騰騰的霧氣,外麵的雨聲漸漸小了些。這時從外麵跑進來幾個穿著黎曉學校校服的學生,談笑著經過我們身邊,似乎有人認出了江景程,站在我們桌子前,對其他人喊了句:“你們看這是誰?”

其他幾個人聞聲都轉頭看向我們這邊,慢慢地大家都圍了過來。

江景程放下筷子對我說:“他們都是我以前的同學。”

他們那群人和江景程應該是很熟的朋友,一看到我,就都朝江景程眯著眼睛笑起來,毫不避諱地問:“這是你家那位?”

我被砂鍋米線裏麵的辣椒嗆到,眼淚都快流出來了,抬起頭看著江景程。

江景程還沒有回答,剛剛認出他的那個人就開口對我說:“不錯嘛,這還是我們第一次看見他陪女孩子單獨出來玩,以前我們還猜他會不會是同性戀呢。”

我想都不想就反駁他:“他才不是!”

那天在公交車站,江景程明明對我說過他之所以放棄省重點來我們學校讀書,其實是為了一個女孩子。

轉頭看著江景程,他一臉吃驚的樣子。

我在心裏嘀咕著:“這樣子的人,怎麽可能是同性戀。”

所有人都是一副“深明大義”的樣子,不說話,笑嘻嘻地拍了拍江景程的肩膀轉頭走開了。

忽然間氣氛變得很尷尬,我埋頭繼續吃砂鍋米線,很快一碗砂鍋米線就被我幹掉了,我看了一眼窗外,說:“雨好像停了,我們走吧。”

江景程點點頭,喊了聲“埋單”,然後掏出錢包說:“剛剛那些人沒事就喜歡調侃別人,他們的話你別介意。”

我低頭說:“嗯,我知道。”心裏卻沒來由地一空,十分失落。

江景程起身去付賬的時候,我一眼就看到了他遺落在桌子上的一串鑰匙,看到他走遠我才伸手拿過來仔細看。鑰匙扣看上去有點舊了,銀色的掛飾有些褪色,不規則的圖形其實是半顆心的形狀,一看就是情侶專用的,而江景程這一半是男款的。鑰匙扣上有個小小的按鈕,按下按鈕,鑰匙扣被打開,原來裏麵有個暗盒。

既然是情侶款鑰匙扣,那另一半一定是女款的。

空氣中流淌著砂鍋米線的香味,誘人的香味透著一股子辛辣味,仿佛連淚腺都受到了刺激。說不出自己為什麽會覺得這麽失望,就好像好不容易才找到喜歡的玩具,卻被人告知這件玩具其實已經有主人了。

忽然間,我覺得其實我並不了解江景程。

江景程付完賬過來的時候,我已經把那串鑰匙默默地放回桌上了,他把鑰匙收進口袋裏說:“雨小了很多,我送你回家吧。”

大雨已經停了,隻是還飄著細細密密的毛毛雨。我抬頭看著江景程,對他笑了笑說:“不用了,我打的回去好了。”

沒等他和我說再見,我就攔下一輛的士和他揮手告別。

馬路上來往穿梭的車很多,車燈不停晃過。司機把廣播打開,電台裏放著林俊傑的新歌。

林俊傑用低沉而很有磁性的聲音唱著:“我很想愛她,但是眼睛在說謊……”

到家的時候老媽還沒有回來,我倒在沙發上昏昏沉沉地睡著了,這麽長時間,我第一次夢見了許彥飛。

夢裏麵我和他一起坐在電影院門口的休息區等待進場,他突然對我說:“允諾,你信不信我會看手相?”

我說:“你就瞎掰吧。”

他表情十分嚴肅地說:“是真的,不信我幫你看看。”

說著他就握住了我的手,將我的手掌攤開仔細地看,還像模像樣地說:“這根是感情線,這根是智慧線,哎呀,你的感情線紋路怎麽這麽亂,智慧線還這麽短。”

我氣得用另一隻手捶他,可是他並沒有躲,反而笑得十分得意,緊緊地將我的手握進他的手心。

他輕輕捏著我的鼻子,笑聲震得我耳根酥酥的:“允諾小傻瓜,你怎麽就這麽傻,這也相信,以後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呢。不如我就吃點虧和你在一起好了。”

沒等我回答,許彥飛突然消失了,我到處找他也沒能看到他,於是我蹲在地上哭起來,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後背,我回頭一看,居然是江景程。

我問他:“怎麽是你呀?”

他說:“是你說請你務必,一定,千萬在這裏等你的呀。”

沒錯,這話確實是我說的,可是,那是因為我並不知道他其實已經有了一直等待的另一半呀。

我從來都沒有覺得自己這麽難堪過,既沮喪又難過,好像自己每次窘迫的樣子都會被江景程看到。

還好這樣的夢沒有持續多久,我就被老媽一掌從夢中拍醒了。

“允諾,允諾,怎麽在沙發上睡著了?”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牆上的掛鍾顯示已經是晚上8點了,我嘟噥著說:“原來是夢呀。”

老媽語氣很不好地說:“你這個丫頭,怎麽在沙發上睡著了,頭發也是濕的,萬一感冒了有你受的。”邊說邊拿了一塊幹毛巾給我擦頭發,嘴裏還念叨著,“去洗個澡,等下和我一起去醫院看曉曉。”

我立刻從沙發上坐起來問:“曉曉她怎麽了?”

老媽在廚房裏麵忙了一陣才說:“曉曉這孩子也真是的,今天下這麽大的雨也不帶傘,自己就這麽淋雨跑回來,現在正發高燒在醫院裏打點滴。她爸媽這幾天出差去了,都沒人管,我想熬點粥送到醫院去,你待會和我一起去吧。”

我覺得有些奇怪,黎曉小的時候身體很弱,有一次淋雨回家,結果發燒轉成了急性肺炎,打針吃藥沒少受折磨,後來她學乖了,不管天氣好壞,包裏總會放著一把傘,這麽害怕進醫院的她怎麽可能犯這種錯誤。

老媽關了火,對我喊:“粥熬好了,把保溫桶拿過來。”

我把小米粥小心翼翼地倒進保溫桶裏麵,和老媽一起去了醫院。

一進醫院,就聞到那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黎曉躺在病**,因為發燒臉顯得很紅,看到我們進來,虛弱地說:“姑姑,我想喝水。”

醫院值班護士不知道去了哪裏,老媽又氣又心疼地說:“這裏的護士怎麽一點責任心都沒有,姑姑這就去給你買水喝。”轉頭又吩咐我說,“允諾,你在這裏陪著你表妹。”

等到老媽走遠了,曉曉咬了咬嘴唇對我撒嬌:“姐,我想回家,我不要待在醫院裏。”

我反問她:“我媽說你是淋雨感冒的,你包裏的傘呢?”

黎曉看著我,眼睛一眨不眨地說:“給我們學生會會長了。”

我十分詫異地看著她,問:“你是說你把傘給了那個‘一見鍾情’的學生會會長了?”

黎曉點點頭說:“他今天沒帶傘,我就把自己的傘給他了,他問我把傘給他,我自己怎麽回去,我怕他不肯要我的傘,就告訴他我家裏有人來接我,然後就自己跑回來了。”

我瞪大眼睛,看著她說:“曉曉,你是不是腦子燒糊塗了,還是你真的瘋掉了。”

黎曉沒有和我爭辯,十分認真地說:“我確實是瘋了,允諾,你不知道,為了接近他,我加入了學生會,背下他的課程表,研究他平時的喜好,還把自己的傘給他,我做了很多傻事,隻是因為我喜歡他。”

我歎氣說:“你真的那麽喜歡他嗎?”

黎曉說:“他真的非常厲害,頭腦聰明不說,處理學生會的事情還非常果斷,打籃球的時候最帥,在我心裏他已經接近完美了。”

我愣了愣,不知道該怎麽勸她。

黎曉又說:“這是我的初戀,這種不顧一切的感受,姐,我想你應該是最清楚的,對不對?”

黎曉很少這麽正經地叫我姐,我心裏一軟,把手裏的保溫桶放下,伸手擁抱住她,點頭說:“我明白的。”

心裏的舊傷口好像撕裂一般痛起來,初戀的記憶那麽深刻,我到現在都忘不了,又怎麽會不懂。

黎曉靠在我身上,輕輕地說:“姐,就算喜歡他的人再多,我也對自己有信心。真的,即使是要我吃很多苦,我也不害怕,總有一天,他一定會喜歡上我的。”

老媽買水回來時就看到黎曉靠在我身上,她還以為出了什麽事,急忙過來問:“曉曉,是不是很不舒服呀?”

曉曉衝我擠擠眼睛,轉頭對我媽說:“姑姑,沒事,我覺得自己現在好了很多。”

離開醫院前,我收到了江景程的短信。他說:“你今天走得那麽急,是不是有什麽事情?”

我想了想,回複他:“我表妹發燒住院了。”

很快短信鈴聲就響了,他說:“這種天氣氣溫變化特別快,你也要小心別感冒了,最好喝點板藍根預防下。”

想起今天看到江景程鑰匙串上的情侶鑰匙扣,我心裏又是一陣失落。

黎曉別有深意地看著我,小聲說:“又是那個天才少年吧?”

我把手機收進口袋裏,聳肩說:“你還是先把病養好再來八卦吧。”

回去的路上,雨已經完全停了,微微的風吹在我的臉上,一種清新的味道撲鼻而來。

我翻開手機,回信息給江景程說:“多謝提醒,晚安。”

他回複:“好好休息,晚安。”

走在路上,我回想起從病房裏出來的時候,黎曉似乎看出了我有心事,她對我說:“姐,我希望你也要勇敢一點。”

曾幾何時,我也像黎曉一樣,為了自己喜歡的男生,狠狠地、用力地愛過。然而現在的我,卻變得這麽膽小,對待感情也這樣小心翼翼。

這天以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知道要怎麽去麵對江景程。一個多月的時間裏我連續曠了兩次社團活動。

江景程找到我們班,問我:“允諾,你最近都沒有來參加社團活動,手機也停機了,別告訴我你是被外星人抓走了。”

我對他笑了笑,原來他還有點幽默細胞,知道和我開玩笑。

江景程也笑了笑,給人感覺還是那樣有親和力。他說:“其實我是來通知你,下個星期我們天文社組織所有成員去參觀天文台,大家都會去,你不會不來吧?”

他說得很委婉,其實我明白,學校裏麵有規定,社團活動超過三次不去的成員,就會算作自動退社處理。

江景程站在我的麵前,輕輕地問我:“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麽,所以你才會避開我?”

我愣愣地看著他,立刻搖頭。

江景程沒有做錯任何事情,隻是我太在意他的情侶鑰匙扣。這些天我一直在想,江景程為了一個女生放棄保送機會來我們學校,那個女生是不是那個擁有另一半鑰匙扣的人呢?還有他脖子上那條銀項鏈,到底是誰的呢?

不過安雪說江景程的身邊並沒有別的女生,或許隻是我想多了。

見我一直不出聲,江景程急著說:“允諾,那天在小吃店裏,我是不是說了讓你覺得不開心的話?”

“不是的,不是你的問題,是我自己的問題。”我低下頭,不願意再說下去。

江景程並沒有因為我的冷淡而離開,反而開解我說:“其實我感覺得出你有心事,不是我一定要問什麽,我隻是覺得,每個人都有不願意提到的過去,既然過去了就不要再去想了,開開心心過好現在不好嗎?”

我聽完後抬起頭看著江景程,覺得他真的是一個很溫柔的人。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沒錯,誰沒有過去呢,就像現在的我,和江景程在一起覺得很舒服,很自然就想要靠近他,但是我永遠不能改變我的初戀是許彥飛的事實。

連我都是這樣,何況江景程這樣受女生歡迎的人呢。

畢竟已經過去了,既然無法改變,又何必去計較那麽多。這麽簡單的問題,我居然想了這麽久。

抬頭正視江景程,我釋然地笑起來,說:“你誤會我了,我隻是害怕參加這種集體活動,不是想要躲你。”

我看到他鬆了口氣,淡淡的笑容一直延續到眼角眉梢。

他輕輕揉了揉我的頭發說:“怎麽會呢,允諾,你總是這麽活潑,精力充沛,這種性格的人很容易就能融入集體。”

我在想,我在他麵前表現得很活潑嗎?最後,我說:“那之前的不算,現在開始我一定會積極參加社團活動。”我也不知自己在說什麽,與其說這是辯白,不如說這是打算和過去告別的暗示。

時間會讓我們慢慢放下對一個人的責怪和思念,接受另外一個人的溫柔和善良。

就在我和江景程講話的同時,謝然帶著一大幫學生會的人朝我們這邊走過來。

他們中間有人喊了聲:“江景程。”

我轉頭的時候,就看到謝然一直盯著我們這邊看,我頓時有種很不好的預感,於是,拍了拍江景程的肩膀,說:“社長大人放心,這次的活動我絕對不缺席,也不玩失蹤,一定按時到達,不過現在我還有點事情先走了。”

從教學樓裏逃出來,我在操場邊找了個無人的石凳坐下來,心裏想著,我跑這麽快,也不知道有沒有被發現。

突然有個人在我身邊坐下來,我愣了一下,一抬頭暗歎了一聲,到底還是被他發現了。

我笑嘻嘻地喊了一聲:“謝然。”

他側過頭看我,兩隻手撐在石凳上,說:“你和江景程待在一起,為什麽看到我就跑?”

我低下頭說:“你哪隻眼睛看到我跑了。”

綿綿的白雲悠悠飄過碧藍如洗的晴空。

謝然直視著我,眼睛一眨不眨地說:“別裝蒜了,我看得清清楚楚。允諾,你拒絕我是因為他?”

我抬起頭看著謝然,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來,我第一次發現原來他的眼睛格外魅惑。

隻是,他現在看我的眼神好像是我做了對不起他的事一樣,這種感覺讓我非常惱火。

於是,我挺直背對他說:“是又怎麽樣?”

謝然看了我很久,確定我不是在和他開玩笑以後,自嘲般地笑起來,一字一句地說:“允諾,我一直都站在你身邊,但是不管是許彥飛還是江景程,你首先看到的永遠都不是我。像你這樣執迷不悟的人,遲早是會吃苦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