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最美的盛夏

【01】

潮濕的梅雨季節過後,津城徹底進入了夏天。

那次聊天之後,蘇晴依舊會經常在我耳邊說起顧軒,然而每一次都是以類似“顧軒這麽好,你要不要考慮考慮”的話結尾。

如果說我感覺不到顧軒對我確實有一些獨特,那才是在騙人。

女生天生在這方麵會比男生敏感很多,隻是有的時候,為了維持現狀而故作不知而已。

顧軒永遠都像傍晚時分的日光,耀目,但是很溫柔。他淺笑時的明亮模樣,大概誰都沒法與之相比,就算是小花也不能。

“我覺得顧軒喜歡的是你。”蘇晴的結論就這樣直白地放在我麵前。

我的心情有些錯綜複雜。

蘇晴急了:“難道你就什麽都沒感覺到嗎?”

我愣住了。

他溫柔,善解人意,笑起來的時候像是披著一層淡金色的光芒。

我記得他坐在我身旁安靜地寫作業的樣子;我也記得陪我練習的時候,那雙從來不會透露出不耐煩的眼睛;記得他陪我走在西河邊上的時候,輕輕拉著我的那雙手;記得在我因為小花的離開失魂落魄的時候,懷抱住我的那雙臂膀;更記得,他的指尖在觸碰到我的臉頰的時候,留下的微妙的溫度……

外麵的陽光刺眼,和不久前的陰雨天有著天壤之別,然而,我卻沒有注意到,在我身後,蘇晴看著我猶豫了的表情,眼神先是一凝,然後她搖了搖頭,重新讓自己笑了起來。

為了能夠早日看到成果,我嚐試著把練習的時間延長,於是顧軒和我待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久。

然而這個計劃實施後還沒來得及看到成果,期中的考試就臨近了。

我開始花大段大段的時間在我可憐的數學上,沒日沒夜地做習題。可惜,我每做一遍就加深一層不理解……那些百分卷考到九十以上的人,是不是大腦構造跟我的不大一樣呢?

顧軒安慰我,說我的思維偏感性,所以文科類的東西接受起來比較快,理科的東西不擅長也屬於正常,畢竟尺有所短、寸有所長。

我剛覺得焦躁的情緒有些平複,正在看書的小花就忽然插嘴補了一刀:“包子,你就是蠢,別給自己找理由。”

小花現在變得愈發刻薄了,雖然很少開口,但每一句都很容易讓我冒火。我死命捏住手中的筆,才讓自己把這口怒氣咽了下去。

“你有本事下個月的期中考試數學及格啊!”

我在本子上豪邁地寫下:“好!”

結果,我抱著依舊不及格的數學成績,回家時被小花嘲笑了一路。

所謂上帝給你關上一扇門的時候,就一定會給你打開一扇窗。就在我為數學分數暗自流淚的時候,社長向我布置了一個可以大顯身手的任務——讓我替一個曲子填詞。

其實寫詞並不很難,但讓一個音癡寫詞,就是個比較害人的事了。

社長給的曲子在手機裏存了好久,我反反複複聽了很多遍,最後還是腆著臉,跟社長講了自己是音癡的事實。

社長站在原地愣了好久,最後舉白旗投降。

他把所有節奏都用橫線畫出來,告訴我哪一段應該寫幾個字,我瞬間覺得任務輕鬆了好多。

社長的要求是寫一段清新一點的、關於少女懵懂時候的歌詞,每一句我都寫得很小心,但還是被社長打回來好幾次。

“你得把它當情書來寫。”社長這麽建議。

情書?寫給誰呢?

小花的臉忽然就在腦中閃現出來,我渾身一個激靈,忙甩了甩頭,結果這家夥竟沒從腦中消失,反而施施然地笑了起來。

我有些惱怒地揉了揉自己的頭發。

情書……

寫就寫吧,反正別人不知道是寫給誰的,小花也不知道這裏說的是他,總不至於會丟臉。隻是……情書該怎麽寫?

“你怎麽忽然問我這個?”顧軒看到我的問題後,臉上微微一紅。

我心裏一喜,知道肯定有戲。像顧軒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會沒有收到過情書嘛!

“一般女孩子都會寫點什麽?”

顧軒想了想,說:“其實我都不怎麽記得了……”

這一點,他跟小花還真是如出一轍。男生都是這樣的嗎?真不知道有多少女生被你們傷過心了……

“不過有一封,我的印象有點深。”顧軒忽然仰頭說道,“雖然我不記得那個女孩子是誰了,但是她寫得確實很感人……那個女孩子寫了每一次偶然或者必然的相遇,把每一次相遇時最真實的心情都寫了下來,確實讓人很難不心動的。”

我的眼睛亮了:“那你心動了?”

顧軒看了一眼我寫的字條,笑著說:“不,我沒有。但那封信確實讓我記住了,不是嗎?”

我拿筆頭戳了戳下巴,有點似懂非懂。

顧軒忽然湊近我,那張精致的臉在我眼前忽然放大,讓我心裏一跳,不自覺地往後躲了躲。

“你要給誰寫情書?”他問道,語氣有點著急。

我搖了搖頭,告訴他隻是要填個詞,想從情書裏找找靈感。

“這樣啊……”顧軒靠回椅背,看起來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我還以為……”

我好奇地湊近他,遞了張字條:“還以為什麽?”

顧軒淺淺一笑:“沒什麽。你先寫吧,一會兒我們要開始練習了。”

我晃了晃腦袋,怎麽他和小花一樣,喜歡話說一半……

過了一會兒,我心中忽然一驚。

他是不是以為……我是要給小花寫情書?可就算是,他為什麽會著急?他該不會也知道了,然後跟蘇晴一樣反對我喜歡小花吧?

被顧軒指導過後,我下筆流暢了很多,很多現在還無法親口對小花說出來的話,我都寫進了歌詞裏,至少能在將來讓自己記得,自己曾經是怎樣熱烈而安靜地喜歡著一個人的。

安靜……

像是忽然受了什麽牽引,我的眼睛不自覺地看向了顧軒。

視線一對上,又立刻落回了稿紙。

“有什麽事嗎,暖暖?”

我沒有動,臉紅得不敢抬頭。

【02】

下午自習的時候,小花忽然出現,問我放學後有沒有空。

“我想去趟書店,包子,陪我一起去吧。”

小花跟梨落吵架之後,我就再沒和他見過麵了,不然,他肯定不會來找我的……這樣的念頭,當即給我一種變成替補的感覺,加上本來就和顧軒約定在先,西河和書店又是在兩個方向,於是我搖了搖頭,準備拒絕。

這應該是我第一次拒絕小花。

“為什麽啊?”小花也覺得意外,表情很快就變冷了。

這段時間,他總是這樣,敏感得像隻刺蝟,動不動就豎起渾身的刺。

我在紙上寫:“我約了顧軒放學後去西河。”

小花挑了挑眉,哼了一聲,懶懶地在我身邊坐下。

“你們倆怎麽天天在一起啊?平時一起練習還不夠,放學了還要一起去西河?小包子,你對朕的忠心都上哪兒去了?”

小花的語調聽起來怪怪的,讓我有些不自在。

他本來就和顧軒不怎麽對路,自從知道顧軒輔導我發聲以後,更是經常針對顧軒,和顧軒針尖對麥芒的架勢到現在還沒有收斂。

“我都看見了。”小花撐著頭湊到我麵前,淡淡地看著我,“你今天又要去西河嗎?跟顧軒牽著手,開開心心地繞路回家?還是說去社團,兩個人一起有說有笑地寫作業?”

我怔了怔。之前我確實和顧軒去過西河,但是絕對沒有牽過手。硬要說牽手,那隻能是我摔倒,顧軒扶我起來的那一回。至於社團……

我輕歎了一聲,正想跟他解釋,就聽他語調一提,聲音放大了很多:“包子,看樣子,你是把顧軒拿下了?”

我一怔,手下的筆頓時停了下來,因為小花的這句話,更因為班裏八卦的目光都掃了過來。

我頓時覺得羞紅了臉,忙拉住了小花。

“別鬧!”

小花看了字條以後,收進手心,嘴角一撇:“怎麽,我說錯了?”

“沒有的事,你別亂說!”

小花還在笑,可眼中的笑意徹底沒了:“還為他跟我急了?小包子,也不看看,是誰把你養得這麽大這麽圓的,你這重色輕友的態度,對得起我嗎?”

話音剛落,立馬有人湊到桌邊插話:“重色輕友?夏言,你剛說蘇暖把誰拿下了?”

小花眉毛一挑,往顧軒的方向一看:“咱們風華絕代的顧軒啊,包子的眼光可是不低的。”

全班一陣陰陽怪氣的噓聲,窘得我臉憋得通紅。

也不知道小花今天是吃錯什麽藥了,平時針對顧軒,今天連帶著把我也搭進去。

小花看我沒有繼續寫字,於是偏過頭朝一言不發的顧軒微微一笑:“要不,顧軒,你就從了包子吧,啊?說實話,包子長得不賴,她也難得有個願意親近的人。”

我推了推小花,低聲央求:“小……花……”身子都因格外窘迫而輕輕發顫。

“夏言,你鬧夠了沒有?”顧軒見我窘迫的模樣,不由盯向小花,語氣冷得像冰,“我和蘇暖根本就不是……”

“不是?”小花明顯是吃足了槍藥後開口的,“你們兩個在西河邊手牽手有說有笑的,難不成你們還是兄妹?”

顧軒沉默了。

我也沉默了。

滿間教室中都是在我和顧軒之間曖昧地掃來掃去的古怪眼神。

解釋積壓在心口,嘴上卻說不出來的感覺,悶得我透不過氣來。

“丁零零!”上課鈴響,沒有得到答案的眾人有些失望地散回各自的座位上。

小花盯著我,嘴角極其挑釁地一笑,從我身後繞過,回到了座位上。

“你有完沒完?為什麽要亂說?”我丟了張字條給他。

“我說錯了?你沒有和他一起回家,沒有一起去西河,沒有牽手?”

我氣急,筆尖唰唰地在紙上滑動:“憑什麽你能跟梨落一起走,我就該自己一個人?”

小花臉色一變,沒說話。

我想起那天在他家門口撞見梨落抱著他的場景,臉色也變得有些古怪。

過了好一陣,小花搶過我手裏的筆,在紙上唰唰地寫著,力氣大到紙都被劃破了幾層:“我好心好意幫你告白,錯了是不是?”小花的臉上明顯地寫著“生氣”兩個字。

我也顧不上忌憚,一把搶過本子,飛快地寫:“是,我是喜歡顧軒,但是他不喜歡我,可以了嗎?能別鬧了嗎?”

如果我能把這句話說出來,語氣一定非常衝。幸而這隻是寫出來的話,我才敢表達,因為我從來不曾對小花發過脾氣。

我以為他生氣,會繼續跟我吵,可小花接過字條,看了很久,卻突然沒了聲響。

他沒有回複,沒有說話,連表情都沒有變動過,久到我懷疑是不是自己寫了錯別字……

我剛想湊過去,小花一把捏起字條丟進了桌屜。

我還在氣頭上,扭過頭就不再去理會他了。

而那一次,竟然就是我這一個月最後一次跟他麵對麵地“說話”。

小花不久就被調開座位,坐到了靠後的地方。以往,這種時候他肯定是要去找老師再調回來的,但這次他沒有,隻是淡淡地看了看坐到我身邊的顧軒,一聲也沒有吭。

【03】

這樣的小花讓我覺得害怕,怕他真的生氣,再也不理我了……可這樣的念頭一出現,就被我自己強製打消。

他這一次不僅得罪了我,還把顧軒拖下了水。如果總是偏袒著小花,我會覺得對顧軒過意不去。

就這樣,我提心吊膽地過了兩天。

有一回,快要下課的時候,口袋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我以為是蘇晴找我有什麽事,馬上掏出來看。但看到發信人一欄時,我整個人就僵住了——是小花。

他莫名其妙地問我:“我和顧軒,你想和誰同桌?”

我滿頭霧水,下意識地回頭看小花。當時的他正支著頭,百無聊賴地旋轉著手中的筆,看見我轉過頭,他的眼睛微微一亮,但下一刻就尷尬地移開視線,嘴唇微動,像是嘟囔了一聲:“回短信啊!”

我卻不知道該怎麽回複。

我當然是想跟小花在一起的。

但是顧軒,他對我很好,好到讓我在理智上沒有理由拋下他,選擇隻將我當成跟班的小花。

雖然兩人給我的感覺是不一樣的,我心中的天平早已失衡,我卻沒辦法將這份不同告訴給小花,所以猶豫著沒有回複。

下一節課上課鈴聲響起的同時,被我緊緊攥在手心的手機再度震動起來。

我看到上麵僅有的一句話,呆了。

“我知道了。”

他知道什麽了?

“他就是這個樣子的。”

當天的自習課,我和蘇晴窩在社團室裏聊天,說起今天早上小花忽然的情緒失控,蘇晴表現得極其不在意。

“怎麽就說得這麽肯定?”我寫,“你好像一點都不在意他發火的原因啊……”

蘇晴輕哼一聲,往椅背上一靠。

“夏言啊,從小都習慣了你對他言聽計從。”蘇晴分析,“你也知道,習慣了的事情一旦被打破,很少有人能夠立刻習慣的。你幾乎就沒跟他唱過反調,這次為了顧軒,和他鬧成這樣,他當然會不高興。”

我問要不要去跟他道歉。

“你笨啊!”蘇晴輕輕拍了一下我的頭,“就因為你總是這麽順著他,他才會恃寵而驕的。憑什麽每次吵架之後要你先低頭道歉啊?以為你絕對離不開他嗎?他這種人,根本就沒有必要慣著!”蘇晴氣鼓鼓地說完,一臉的不開心,是因為小花的自大,也是因為我的軟弱。

“那我該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晾著他啊,他還能一哭二鬧三上吊給你看啊?再說了,你不理他,他不是還有那個梨落嘛!”蘇晴沒好氣地說道,轉而輕輕地嘀咕,“你要是有那份閑心,還不如多想想顧軒。”

她又在口是心非……看著她言不由衷的樣子,我又好氣又好笑,卻不好去拆穿。

“姐,這幾天不要理夏言,聽到沒有!不管他說什麽都別理!”蘇晴忽然正色道,“他這把賤骨頭,也該被收拾收拾了。”

我聽了蘇晴的話,確實連著幾天沒有跟小花說過話。

有時候,我一偏頭就會看到小花正趴在課桌上看向我這邊發呆,一發現我看他,他就立刻把頭別開,就像是在生悶氣一樣。

僵持得越久,我越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小花的態度也很明確,他從不往我身邊的走道經過,因為那裏不僅有“立場不堅定”的我,還有他討厭的顧軒。有幾次在走廊上單獨和他碰到,我醞釀了好久,準備和他緩和一下關係,他卻目不斜視地往前走,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04】

詞稿交上去之後的第二天,梨落忽然出現在教室門口。

我低下頭假裝沒看到。

班裏開始此起彼伏地起哄叫著小花的名字。

“蘇暖?你現在有空嗎?”

起哄的聲音瞬間消失。

我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連著眨了好幾次眼睛還沒反應過來。

“蘇暖?”梨落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我看向她,指了指自己。

我?

梨落點了點頭,笑起來像是微微垂下頭的格桑花。

我猶猶豫豫地起身,偷偷瞥了一眼小花。

小花正閉著眼塞著耳機聽歌,所謂“充耳不聞”,大概就是如此。

我跟著梨落離開教室,心裏七上八下的。

我和她沒有什麽交集,她忽然來找我,還把我帶到走廊的另一頭,總覺得像是要找我算賬……

“你看看這個。”

我接過她遞來的紙一看,發現自己想多了。那是我昨天剛填好的歌詞,上麵寫著創作者的名字,而作詞處正寫著“蘇暖”。我有點不明白梨落是怎麽得到這份歌詞的,於是一臉疑惑地看著她。

梨落解釋道:“我在你們社團時,無意間看到了你填的詞,寫得很好,蘇暖。”

大概是因為我的偏見,總覺得梨落的誇讚似乎有些不情願。

“你知道學校裏現在有‘十項全能’競賽嗎?”

我當然知道。

隻是在我看來,梨落雖然很多方麵都很優秀,但“十項全能”裏還有體育錦標賽,梨落這樣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女生也能吃得消?

現實再一次刷新了我的三觀,梨落告訴我,她是女子短跑組的冠軍。

“其他的比賽項目問題都不大,但是聲樂比賽的部分,我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歌……”梨落微微一笑,頗有深意地看著我,好像我應該能理解她話裏的意思。

但很明顯,我讓她失望了。

“我的意思是——”梨落指了指我手裏的歌詞,“比賽的時候,我能不能唱你寫的這首歌?”

你有沒有感受過整個人被《歡樂頌》包圍的感覺?

當梨落說出她希望能唱我填詞的歌的時候,我就是這種感覺。自己的作品能夠被人選中,於我而言是極大的肯定。

“十項全能”是連津城的電視台和報紙都會關注的比賽。由於聲樂組的總評委是津城有名的聲樂大家,所以一直以來都是“十項全能”的大熱門,而每一年,《津城日報》上總會有一個版塊專門留給江北的聲樂比賽。所有參賽者都會憋足了勁地爭奪冠軍,因為誰能在聲樂比賽上獲勝,必定會在津城裏人口相傳。

“你那麽喜歡寫東西,這也是個讓你提高知名度的好機會,不是嗎?”梨落笑著對我建議。

看著梨落真誠的笑容,我忽然覺得自己之前太過小肚雞腸了。喜歡小花又不能算是她的錯,小花喜歡她就更不是她的錯了。

我當即就點頭答應了。梨落也很開心,拿過歌詞之後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就一路小跑著回了自己的教室。

我整個人都有些飄飄然。之前因為興趣,我曾經寫過很多小詩小詞,但像今天這樣被選中,甚至將被當眾唱出來,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蘇晴!”我立刻把手機掏出來給蘇晴發信息,“我寫的歌詞被人選中了,‘十項全能’競賽的聲樂場上,就能夠聽到了!”

“你等等我!”蘇晴迅速回複。

沒一會兒,走廊上傳來“噠噠噠”的腳步聲,蘇晴難得不顧形象地狂奔過來,一把抱住我:“真的啊,暖暖?”

我拚命地點頭。

“太好了!要是這首歌得了冠軍,你寫的歌詞可就要被所有人知道了。”

蘇晴開心地緊握住我的手,我們倆在走廊上激動得直跳。

“對了,是誰來唱你的詞?”

“梨落。”

蘇晴看到我寫下梨落的名字,立刻皺起了眉頭:“怎麽是她?”

“是她看到了我放在社團的歌詞,覺得好,就問我可不可以唱,我答應了。”

“你是不是傻啊?”蘇晴揉了揉眉心,問我,“你不是喜歡夏言嗎?”

我點點頭,還是一臉的疑惑,不知道這兩者之間有什麽關係。

“那梨落不就是你的競爭對手?”蘇晴有些無奈,“會自己獻寶給對手添光的,估計也就隻有你了。算了,看你這麽開心,我也沒話說了,畢竟你的作品被人欣賞總是好事。”

“比賽就在後天下午,你到時候跟我一起去看比賽,好嗎?”

蘇晴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我搖頭,最後還是答應了。

【05】

因為小花之前那麽一鬧,弄得我後來跟顧軒待在一起都覺得有些尷尬,跟他同桌之後,幾次想解釋一下小花的事,但是話到嘴邊自己又生起氣來。

這一回的確是小花無理取鬧了,我為他找的開脫理由連自己都沒辦法說服。

他自己和梨落鬧脾氣,就來跟我使性子,這種事讓我越發覺著不甘心。

他這樣的無理取鬧,讓我不由想起很久之前,我打趣他跟邊江關係熟絡得太快的事。

那時,小花是這麽跟我說的:“這叫同類相吸,因為我們倆智商都高。”

我當時想了想,覺得我們倆也挺熟的,於是戳了戳他,問:“那我呢?”

他沉默了一陣,滿臉悲痛地說:“Shit happens!”(此英語源自電影《阿甘正傳》,意為壞事總會發生。這裏夏言是為了表示,和蘇暖這麽熟完全是個悲慘的意外。)

雖然不是真意,但我還是摔過去一張卡紙,朝他擠出一個怒容來:“再也不要理你了。”

可他就一直那麽笑著,完全沒有要道歉的意思。

我見他半天沒有反應,不由得好奇地問:“我不理你了,你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轉了轉手裏的筆,朝我挑了挑眉:“怕什麽,反正再生氣,你也舍不得真不理我啊!”

臉上頓時一熱,我微微抿了抿唇,盡力平心靜氣地寫了一句:“為什麽?”

他眨了眨眼睛,四下環顧後湊到我耳邊:“畢竟,你還會貪圖我的美色。”

那個時候,我並不覺得自己被他吃得死死的有什麽不好。他是我世界中唯一的陽光,我緊跟著他,早就已經習慣得像是天經地義一般。

可真正站在不同的立場上,我卻又開始意識到,他那一句話會給我怎樣的傷害。

他那樣高高在上,滿不在乎,隻有我一個人偷偷傷心難過。

誰先愛上,誰就滿盤皆輸。這一句話想必就是對我的真實寫照了。

比賽在江北劇場拉開帷幕。

到底是決賽,規格和之前的預選賽完全不同。特地精心布置過的舞台,考究的評委席和特地被劃出的前排觀眾席位,預熱的音樂和不斷變換的光影效果,看起來和電視中的選秀場特別像。我整個人的情緒都被調動起來,有種想要放聲歌唱的感覺。邊江作為主持人,穿著別致的西服在台上準備著台詞,看到我和蘇晴經過,特地下台來和我們打了聲招呼。

“蘇暖,蘇晴!”

正和邊江聊著,已經換好了演出服的梨落從幕後跑了出來。她穿著一身純白的斜肩長裙,在肩膀上有一個簡潔的蝴蝶形狀的肩飾,長長的頭發被挽到了一邊,端莊而別致,看起來就像是穿著古希臘長袍的女神一樣。

“很漂亮!”我在手機上寫。

“謝謝。”她朝我笑了笑,然後對蘇晴揮了揮手,蘇晴微微一笑算是應答。

梨落和我說著關於歌詞的事情的時候,我聽到身後邊江對蘇晴說道:“有壓力嗎?”

“什麽壓力?”

邊江輕輕推著眼鏡,輕輕道:“梨落今天驚豔吧?”

蘇晴不以為然地哼一聲:“那你也追去啊。”

“不不不,朋友妻,不可欺。”

“你哪個朋友的妻?”

“夏言啊,還能有誰?”

很出乎意料,我沒有太多的感覺,像是習慣了的麻木一般,還能朝邊江無聲地笑笑。

蘇晴看了我一眼,甩開邊江,牽起我就走。

梨落替我和蘇晴在舞台的前排留了位子,在那裏可以看到最完整的舞台,是最棒的視聽點。

我知道最後進入決賽的有五個人,除了梨落,其他四個我都不認識。

身後黑壓壓的觀眾席上,匯集了大撥大撥的男生,都是為了梨落來的。

我四處張望,想著是不是能找到小花——梨落的比賽,連我們都有專門的座席,他沒有理由不來。但是人頭攢動,要在千篇一律的校服中找到小花實在不容易,我看得脖子都酸了,都沒能找到小花的身影。

蘇晴拉了拉我:“演出都要開始了,你找什麽呢?”

我收回目光,在座位上坐定。

【06】

我是沒有聽過梨落唱歌的,第一次聽她唱歌,就唱的是我寫的歌詞,心裏有些激動。蘇晴聽了兩個入選者的歌之後,表示需要出去透透氣。

“可是一會兒就到梨落了,你萬一錯過了怎麽辦啊?”

蘇晴想了想說:“那就到梨落開始了的時候,你發短信給我,我再趕回來。”說完,她就擠著人群走了出去,我歎了口氣,目光重新回到舞台上。

“感謝第四位選手的傾情獻唱……”

邊江拿著話筒在台上報幕,之前似乎一直都沒注意過他的聲音還挺好聽的。

“接下來,有請來自二年七班的選手——梨落登場!”

話音剛落,來自男生群體的尖叫和掌聲就在耳邊雷鳴般地響了起來。

我趕緊發信息問蘇晴怎麽還沒來,蘇晴告訴我說,人太多,她被堵著了。

“浮影流沙,那是你的身影啊!

在那年盛夏的,溫暖的尾巴……

我忘卻了呼吸,靜靜佇立,

把這一瞬安靜印在心底……

溫熱手心,是你寫下的童話,

路上模糊的身影,天真無瑕,

你帶我走過雪的階梯,溫柔著不說話,

暗自乞求時間停留這一刹那……”

台上梨落已經開始唱了,那是一首緩慢溫暖的歌,安靜的吉他,溫軟的歌聲,整個劇場都安靜了下來。

這是我寫給小花的歌詞,他可能不知道這裏所有的“你”都是他,不過,那又怎麽樣呢,他不知道的事情,實在是多了去了。

他一定不知道,當年他跌進我的世界,那一個瞬間,我一直一直都記得清楚。他一定也不知道,那年冬天的雪地裏,他忍著骨折的疼,在關心我的傷勢的時候,我就徹底淪陷,再也沒有出來過。

“生如夏花,永無鄉的陽光啊,

願能停駐在你身側,一直牽掛……”

梨落唱完之後,劇場裏沉默了很久,隨後有人用力地鼓掌,帶動了全場的掌聲。梨落在台上淺淺地笑著,回應著所有人的掌聲。

我心裏湧起一陣很奇怪的情感,忽然讓我很想流淚的感覺。

小花,這是我的喜歡,其實我很想你能知道。

如果你能知道……

“很棒的歌!”邊江走到她身邊說道,他清亮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像是寫給一個人的情書。”

梨落點點頭,溫柔地說:“是的。”

邊江引導似的問道:“聽說這首歌是梨落親自填詞的,是想要唱給誰聽嗎?”

聽到這裏,觀眾席忽然爆發出了一陣騷亂。我好笑地看了看後麵,又望向梨落。這才不是梨落寫的,是咱們江北話劇社裏的一個小編劇寫的,想到這裏,我竟然有些得意。

梨落十分端莊地微微一笑,接過邊江的話頭說道:

“是的,這首歌的歌詞,是我想要寫給一個人的……”

我“噌”地站了起來,瞪大了眼看著梨落,耳邊“嗡”的一聲,接下來的話就聽不清楚了。我看著梨落,那身衣服依舊漂亮,我卻從來沒有覺得她這麽難看過。什麽叫是你想要寫給一個人的?這分明是我寫的歌詞啊!

人群中忽然有人喊道:“夏言!”隨後,喊著夏言的名字的人就像病毒傳播一樣,越來越多,到最後整個劇場裏都是小花的名字。

“夏言在這兒!”

有人忽然發現了小花,我循著聲音望去,發現小花原來就站在後門附近。所有人歡呼著,前呼後擁地將小花往台前推了過去。

我看著小花離舞台越來越近,心裏一陣慌亂,臉色越來越紅。我擠過混亂的人群,想要夠到小花,起碼讓他先知道我的話後再上台。可是人潮那麽擁擠,我拚勁了全力都沒能擠出去,而小花,已經在眾人的簇擁中,走到了台前。

“有請夏言同學上台!”

不對……

這不是梨落寫的詞……

“夏言。”梨落捏著話筒的手緊了緊,“如果等到畢業,我們留在同一所城市……”

小花……

那不是梨落寫給你的,那是我……是我……

“那以後,我們可不可以在一起?”

那是……我想對你說的話啊!

整個劇場沸騰了。

我驚慌失措地盯著台上的梨落,她忽然朝我這個方向看了一眼,隨後丟給我一個嘲笑的表情。

我眼前驟然一混,旋即推開身邊的人奪路而逃。

恍惚中似乎聽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但是聽不真切,也就不重要了。

“小心點啊!”

我衝出門口的時候,撞到了一個剛想進來的女生,我匆匆鞠了個躬表示道歉,結果卻被她一把抓住。

“姐姐?怎麽了?”

抬頭一看,是蘇晴正一臉擔憂地看著我。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失控地甩開她的手臂,跑出了劇場。

喧囂聲離我越來越遠,最後再聽不到分毫,我停下腳步,心髒跳動得紊亂不堪。

那樣的惶恐,在心中暗暗地問著自己:“我是不是徹底把小花弄丟了?”

怎麽會呢……

我明明已經那麽小心了,小心翼翼不敢讓他看出來,拚命拚命地練習發音,克服我所有的卑微與懦弱,想著能有一天可以開口跟他告白。

可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為什麽偏偏要用我的歌詞,把小花搶走呢……

我的眼前突然開始湧上一層一層的黑暗,像是要將我吞噬,一如我心中的缺口。

【07】

教學樓裏走出來的人,目光異樣地盯著頭發有些散亂的我,我不自在地直起身子,轉身躲開他們,結果迎麵撞上了沒去看比賽的顧軒。

“暖暖?”顧軒驚訝地叫了我一聲,隨後他的聲音立刻從驚訝轉為了擔憂,“怎麽哭了?”

我哭了?

我慌忙伸手揉了揉眼睛,果然摸到了一片冰涼,竟然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越是擦拭,淚水流得越多,根本止都止不住。

我無措地看了看顧軒,隨後蹲在地上抱緊了膝蓋。我聽到顧軒單膝蹲下在我身旁,他伸出手來,輕輕拍了拍我的後背。

“暖暖,跟我回社團室好不好?”顧軒輕輕說道。

我微微揚起臉,木訥地點了點頭。

社團室裏,顧軒給我倒了一杯熱水,喝下之後,心裏平靜了很多,隻是仍舊不想解釋。顧軒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看我都不理他,就想幫我轉移我的注意力。

“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我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他就坐在我身旁,自顧自往下講了起來。

“很久很久以前……”

聽到這個開頭,我勉強擠了一絲笑出來,說他的故事真老套。

顧軒笑笑,說,這就是一個老套的故事。

“曾經有一個小男孩,在五歲的時候遇見了一位公主。那個公主,活潑,漂亮,就像雨過天晴後白色的太陽花,可公主並不像小男孩希望的那樣青睞於他。但是在那個公主身旁,小男孩就非常開心。那個時候公主還有一點小驕傲,而且不知道為什麽,似乎總是喜歡捉弄小男孩。小男孩知道公主沒有什麽惡意,所以有時候知道了,也不會揭穿。”

那個小男孩好笨,我打斷道。顧軒笑了笑,繼續說了下去。

“小男孩和公主認識了一年之後,被父母帶到了很遠的地方長大。他一直沒有再見過公主,但是一直忘不掉。那個公主天真可愛的樣子和銀鈴一樣的笑聲一直留在小男孩的記憶中。他一直努力把自己變得好一些,希望有一天重新見到公主的時候,公主能夠對他刮目相看。直到有一天,他長大了,終於回到了公主所在的地方,卻發現公主不是從前那個開朗愛笑的公主了。她變得安靜,也很少像小時候那樣肆無忌憚地大笑了,本來小男孩希望,自己變得比以前好了,公主就會多喜歡他一點。可等他回來,公主不僅變了,而且她還喜歡上了另一個人。”

聽到這裏,我忽然沉默了下來,這個故事,聽著有點耳熟。

“公主喜歡的人,是一個非常英俊的王子。其實公主很漂亮,但是王子身邊有太多美麗的人,公主就不那麽有自信了。她安靜地留在王子身邊,不敢把自己心裏的喜歡告訴王子。有一天,王子身邊出現了另一位看起來十分高貴的鄰國公主,王子似乎對那位鄰國公主也有好感,這讓公主覺得很傷心。但公主沒有離開,她舍不得王子,她把她的悲傷,連同她的喜歡一起掩藏了起來。”

“小男孩很喜歡公主,他看到公主難過,很想幫她,很想讓公主開心,暖暖,你說怎麽辦才好?”

我手裏握著水杯,沒有抬頭看顧軒。

我想我很清楚他的故事裏說的是誰,可我不知道該怎麽回應。

原來他什麽都知道。

他知道我所不知道的蘇暖的過去,他知道我喜歡小花,他也知道我不敢把喜歡說出口的原因,他猜得到,我今天的失控和哭泣,也是因為小花。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忽然又開始不安起來。

他在清楚地洞察了一切之後,選擇了沉默,選擇繼續留在我身邊,陪我練習發聲,帶我去西河散步調整心情。我所有心情不好的時候,都被他看見,都被他安慰。

顧軒在不知不覺之中,像柔軟的帷幔一樣把我輕輕包圍起來。

“我希望你開心。”他牽起我的手輕聲說道。

顧軒的手很大,很溫暖,被他握在手心,有一種被保護的感覺。我咬了咬唇,努力平靜下發顫的呼吸。

“暖暖,不用著急回複。”顧軒的聲音,永遠聽起來都是那麽溫柔,“我可以等。”

心髒猛然一動。

顧軒看著我,眼神一動不動。

“如果覺得負擔,就盡早恢複說話。”顧軒的眼睛微微彎起,像是在笑,“我等你親口告訴我,需不需要我留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