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晴轉多雲的仲夏

【01】

“包子,你最近都上哪兒去了?我老是找不到你。”小花趴在桌上向我抱怨。

我看了他一眼,心想:“我不出去走走,難道成天坐在這兒看著你和梨落出雙入對嗎?”

但我也學會了當小花那樣的演技派,隱藏好內心的酸澀,淡淡地寫給他一張字條:“忙啊!”

而他也就相信了,不再追問。

梨落成為江北新的形象大使後,小花負責幫她拍宣傳照,在一起的時間很多,因而和她越來越親近。為了避開他們倆,我待在社團室的時間也逐漸增加。

下午,顧軒到社團找我,等我一起回家。當時,劇場裏正準備排戲,男主演已經遲到了二十分鍾。為了不浪費其他演員的時間,社長讓顧軒暫時代演一下,等到男主演到場的時候,第一幕剛剛結束。

“真的不好意思,我也沒想到咱們‘老爹’能拖這麽久。”男主演說的是他班上的語文老師,年紀一大把,胡子也是花白花白的,特別像以前老照片裏的知識分子,聽說還是某位國學大師的學生。老先生喜歡古文,張口閉口都是“老朽”,所以大家都在私底下親切地稱他“老爹”。

女主演似乎還沒有出戲,把劇本卷成一條,在手心裏拍了拍,用劇本裏角色一貫不冷不熱的腔調說道:“沒事,你不行,本姑娘還有顧軒嘛,是吧,編劇?”

男主角被這腔調震得渾身一抖,在場的人都哄堂大笑。

“顧軒,你最近怎麽老是來我們社團?”男主演剛被震了一震,準備在顧軒身上找發泄口。

顧軒最近出現在話劇社的次數越來越頻繁,起初隻是為了來等我一起回家,後來幹脆也和我一樣,把空餘時間都泡在了這裏,弄得許多社員都認識他了。

顧軒還沒說話,社長已經開口反駁男主演了:“自己被擠對了,別找別人撒氣啊,人家顧軒是來等蘇暖的。”

一群人好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八卦一樣,全都湊過來,把我和顧軒圍住了。

“蘇暖,什麽時候跟顧軒走在一起了?咱們同社團一年多的交情,你也不報備一下?”

“那個……”顧軒似乎想說點什麽,但是擋不住眾人的八卦勁兒,硬生生被堵了回去。

“蘇暖,你從前不是跟那個夏言關係挺好的嗎?”

“夏言?他最近不是正和那個校花打得火熱嘛,看著就像個花花公子,還是顧軒好,一看就很靠譜。”

“也是啊……”

聽到小花的名字,我忽然心裏一沉,前麵還是尷尬地笑著的臉,現在徹底沒了笑意。

顧軒看了我一眼,走到我身旁說:“你們別說啦,蘇暖她隻是我表妹……”

“啊,蘇暖臉都紅了。”

顧軒話沒說完,又一次被人截斷了。

我一怔,滿臉無助地看向顧軒。顧軒聳了聳肩,表示自己無能為力了。

“喂喂喂,還練不練啦?有空開玩笑,不如過來給我演一段啊。”社長敲了敲手裏的劇本,大家這才安靜下來。

我一臉感激地看向社長,結果,社長忽然眉毛一挑,對著顧軒說:“不過顧軒啊,你要是再這麽頻繁地出現在話劇社,咱們就該跟你收門票了啊!”

顧軒愣住了:“我……”

女主演特別興奮地舉起了手:“你替我們好好照顧好小暖,那也可以!”

“對對!”

又這麽調侃了一會兒,大家才各回各位。

“不好意思啊……社員一直都喜歡開玩笑。”我這麽寫。

顧軒笑了起來,挑挑眉說:“其實啊,我很願意照顧你。”

放學以後,我和顧軒繼續一起繞西河沿岸回家,另外,還陪我練習發聲。

發聲練習雖然依舊停滯不前,但顧軒一直的鼓勵,讓我覺得自己不能放棄。我想到了《國王的演講》那部電影。喬治六世在克服口吃的障礙時,他的醫療師羅格就是這樣一直鼓勵他,讓他堅持下去的。顧軒現在就像是我的羅格。

那天,顧軒在樓梯口等我一起回家之後,我總覺得他看穿了我對小花的那點心思,但是又不說出來,不點破,讓我有些不自在。我一直在想該怎麽跟他提起這個事情,可是總也沒想到怎麽開口。

“暖暖,不對,你的嘴這個時候應該……”

為了讓我能做對,顧軒不僅主動示範,還細心地替我矯正,就像個特別有責任心的大哥哥一樣。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在他幫我矯正口型的時候,手指捏在我牙關附近的觸感,總是讓我覺得有些微妙,有的時候,我的臉會沒來由地微微發熱。

在我獨自練習的時候,顧軒總是會安靜地坐在旁邊看書,或是把當天的習題帶來,在我練習的間隔寫上幾筆。我意識到,陪我練習,似乎占用了他很多時間。這麽一想,再看正在那裏寫作業的顧軒,我忽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這天,練習結束後,我們一起留在社團室裏寫了一會兒作業。我看著正奮筆疾書的顧軒,輕輕敲了敲桌麵。

“怎麽了?”

我猶豫了一陣,還是把手裏的話遞給他看:“顧軒,你其實不用這麽浪費時間陪我,如果要練習,完全可以等到回家以後再開始。”

他坐在我左手邊,眨眨眼,對我說道:“沒關係,反正我有的是時間。”

能用來代表顧軒的,一定是“溫潤如玉”四個字。他說出的話,就是會讓人覺得很安心,哪怕前一秒鍾我還在擔心自己是不是太耽誤他,這一秒鍾我也已經覺得這樣其實也沒什麽。

“暖暖,我發現你隻要心情不好,就會一個人待在社團室。”過了一會兒,顧軒忽然說道。

我停下了手裏的筆,驚訝他竟然會發現這麽細微的習慣,他卻緊接著說出了更令我驚訝的一句話。

“其實我是因為,覺得在社團室一定會遇到你,所以我才來的。哪怕多一分鍾也好,我陪著你,總好過你一個人。”顧軒說得極其自然,似乎本該如此。

我訝異於他的溫柔和細心,而他安靜地將目光移回到麵前的課本上,沒有繼續看我。

我盯著他的側臉,微微發愣。

他這樣好,難怪驕傲的蘇晴也會喜歡他……

顧軒發現我沒寫作業,而是眼神空洞地盯著他看,於是在我的額頭上輕輕一彈。

我一下子清醒過來,捂著發疼的額頭看著他,一臉不解。

“發什麽呆呢?”

顧軒又把手指捏住,抬到了我額前。我回過神來,抓住顧軒的手防止他惡作劇。他眉毛一挑,伸出另一隻手來捏我的臉,我一邊掙紮一邊笑,最後兩個人扭在了一起。

正當我們兩個人忙著捉弄對方的時候,社團室的門突然被打開,一個熟悉至極的聲音傳了進來。

“姐。”蘇晴背著包出現在社團室門口,看著並排而坐正在打鬧的我和顧軒,有些愕然,有什麽東西從她眼中一閃而過。

她懷裏拿著兩瓶飲料,其中一瓶是我最喜歡的檸檬水。

蘇晴就那麽靜靜地看著,須臾,她莞爾一笑:“原來你們兩個都在啊!”

看著她的笑容,不知怎麽,我臉上的表情變得僵硬了。

【02】

我不知道在蘇晴的眼中看來,我和顧軒玩鬧的場景像什麽,但是看到她的表情的一瞬間,我清楚地知道她一定是誤會了。

顧軒似乎沒有發覺,依舊抓著我的手,和蘇晴打了一個招呼。

蘇晴沒有摔門而去,也沒有因此佇立在門口一言不發,而是走過來,玩笑似的打開了顧軒抓著我的手:“顧軒,別趁我不在的時候欺負我姐啊!”

顧軒鬆開了手沒說話,隻是笑。

她問起顧軒怎麽在這兒,顧軒說他是來等我一起回家的。

蘇晴半帶著笑意問道:“這幾天都是你跟姐姐回家的嗎?夏言呢,不要啦?”

我心裏咯噔一下,忽然覺得很不自在。

蘇晴明知道顧軒和小花有點不對路,顧軒絕不會清楚小花的動向……第二句話明擺著是在問我,她卻盯著顧軒,像是在盡可能地避免和我有眼神接觸。

顧軒聳了聳肩,示意蘇晴問我。蘇晴沒有問,也依舊沒有看我,而是說了一句:“剛才好像看到他和梨落一起走了,還以為看錯了,原來不是啊。難怪……”

我的心髒被狠狠刺痛,因為她故意提起小花和梨落,也因為她那句別有深意的“難怪”。

難怪什麽?小花不在,難怪我現在會和顧軒在一起?知道她是誤會了什麽,我皺了皺眉,動筆準備解釋,蘇晴卻一點時間都不留給我,忽然催道:“那我們走吧,挺晚了,回頭老媽又要催了。”

在蘇晴推著顧軒走出社團室,卻沒有回頭看我一眼的時候,我第一次感受到,蘇晴和我之間,似乎有了一層說不出的隔閡。

我覺得,無論如何,都該跟蘇晴解釋一下當時的情形。

回家的路上,蘇晴一直有說有笑的,我和她說話,她也會笑著回應我。

具體的我也說不上來,但總覺得有哪裏不對,讓我覺得有些不自在。

如果我把蘇晴現在表現出來的雲淡真的當成風輕,那才是真的蠢了。

她雖然平日裏開朗大方,很多事情都不會斤斤計較,我甚至曾經笑她有著女神的外表和一顆糙漢子的心,但是事關顧軒,她絕對沒有那麽輕易就過去的。

比起她現在的談笑風生,我更相信那一瞬間她眼中閃過的錯愕。就算蘇晴表現得跟平常沒什麽兩樣,我也要把她當成已經在對我咆哮一樣看待。

不早點解釋,時間一久,還不知道會搞出什麽亂子。

晚上,我在浴室洗漱的時候磨蹭了一會兒,拿著手機反複思考該怎麽和她說。

怎麽樣能讓她不誤解我的意思?

此時,我發現漢語的一語雙關有點礙事,而我才疏學淺,太過博大精深的文字實在把握不好。

好不容易斟酌好了語句,出了浴室準備拿給蘇晴看,卻發現她已經縮在被窩裏睡著了。

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她還醒著,隻是不願意理我。

我悄悄地掀開被子上床,盡可能輕地躺了下來。

蘇晴背對著我,肩膀聳立著,像是拒人於千裏之外。

她是知道我喜歡小花的,為什麽還會這麽介意,介意到連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我一個?

我想了很久,最後還是選擇先把醞釀了好久的信息發給蘇晴。

雖然和原先設想的當麵解釋不一樣,但這種事情就像一團麻繩,越久越理不清楚,還是早點處理比較好。而且,我覺得蘇晴看了短信之後,心裏就不會繼續糾結了。

然而第二天,我一個人從**醒來的時候,就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

媽媽正在廚房裏忙,看到我從臥室出來,於是招呼:“暖暖,起來了?”

我問媽媽有沒有看到蘇晴。

“她呀,今天一早就起來了,我問她是怎麽回事,她說學校有事,連早飯都沒吃就走了。”媽媽一邊忙著,一邊問我,“怎麽了?暖暖,出什麽事了?”

我搖了搖頭:“蘇晴確實有事,隻是我沒想到她會走得這麽早。”

“啊,對了,小晴今天沒吃早飯,一會兒去學校了,你把這個餐盒交給她。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吃早飯要傷胃的。”

我接過餐盒,有些恍惚地走到客廳,正遇上剛起床的顧軒。他頭發還有些淩亂,多了一絲慵懶的感覺。

“早,暖暖。”他輕輕打了一個哈欠,“蘇晴呢?”

我尷尬地笑了笑,正準備告訴他蘇晴提前去學校了,然後看到了手裏的餐盒。我猛地反應過來,迅速把餐盒交到顧軒手中。

他一臉疑惑地接過。

“蘇晴今天走得急,沒吃早飯,一會兒到了學校,你給她送去吧。”我寫。

顧軒雖然不理解我為什麽看起來有些激動,但還是點頭同意了。

如果是他送的餐盒,蘇晴一定會好好吃完吧?我這麽想。

【03】

一直沒有收到蘇晴的回複短信,我不禁懷疑她究竟有沒有收到我的信息。畢竟在網上看過太多被通信公司的信息延遲坑了的例子,我免不了會這麽擔心。

盡管早上讓顧軒送了早飯去她教室,我的心裏還是很忐忑。

我花了大半的午休時間,思考著這個事要不要和小花商量,畢竟在哄蘇晴這方麵,小花可以算得是身經百戰了。

從小到大,他無數次不小心惹怒了蘇晴,又無數次把蘇晴哄到笑得花枝亂顫。我覺得,蘇晴就算生氣到投顆核彈給他,他都能波瀾不驚地織出一張大網兜住,然後再做成花籃送回去。

想到這兒,我忽然覺得有了靠山,有點開心地戳了戳趴在桌上的小花,也不管他是不是正睡著。

“幹什麽?”不知道是誰惹到他了,小花半眯著一雙眼,看起來心情很不好。

但現在我心裏有點激動,沒心思問他這是起床氣犯了還是怎麽了,隻是做了個“你等等”的手勢,然後準備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寫下來告訴他。結果,我才低頭寫了“昨天”兩個字,門口就有人把小花叫了出去。

“夏言,你出來。”完全命令式的口吻。

我抬頭一看,又是梨落。

小花似乎料到了梨落會來找他,但他沒有立刻出去,而是極其不耐煩地呼了一口氣,將手裏轉著的筆“啪”地拍在桌上,聲音大到嚇得我手中的字一筆走歪。

再看周圍,所有人都因為他搞出的動靜而朝這邊看了過來。

最近梨落來找他的次數很多,幾乎每天午休都要在我們班出現一下,而她一出現,小花就帶著相機跟她走了,直到下午開始上課了才回來。

我假裝沒有看見,繼續低頭寫著,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在兩人之間瞟來瞟去。

除了習慣性地對我呼來喝去,對其他女生,小花向來是很禮貌的。梨落已經站在門外點名道姓了,他居然還坐著,沒有要出去的意思,把梨落一個人晾在教室外,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這樣讓女孩子難堪,實在不像他的作風。

我偷偷看向梨落,發現她的臉色也不怎麽好看,看到小花有點像是挑釁的舉動,薄薄的嘴唇抿了又抿。

可能好看的人,連生氣起來都是漂亮的。

“你出不出來?”梨落又催了一句。

班裏的男生已經把憤怒的眼神投向小花了——居然敷衍校花,簡直不可饒恕。

小花被盯得不耐煩了,站起身來,椅子被推開的時候發出了刺耳的聲音。

我拉了拉他的胳膊,一臉焦慮地看著他,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小花輕輕推開我的手,冷著臉,走的時候按了一下我的頭,像是讓我安心。

班級因為小花的突然發火而安靜了下來,先前熱鬧的聊天現在都變成了壓低聲音的細碎交流。

小花跟著梨落走出去後,大多數人趴在教室的窗戶口上看熱鬧。

校花和校草在一起,這絕對是江北不能錯過的頭條。

我坐在座位上,伸手摸了一下小花剛剛碰過的地方,無法形容心裏麵是什麽樣感覺。

“怎麽了?吵架了?”有同學問起來。

邊上的同學接話:“小情侶嘛,吵個架不是跟家常便飯似的?打是情,罵是愛,不打不罵分得,快沒聽說過啊?”

“他們倆真的在一起了?”

“老早的事了,上周末我還在咖啡館裏遇到他們倆了,說是在討論學生會的事情,誰信啊?”

“不是說近水樓台先得月嗎?夏言居然沒被內部消化,我們班的巨大損失啊……”

我安靜地留在座位上,周圍的聲音聽起來像是被人調小了音量,變得越來越輕,到最後什麽都聽不清。

不是心裏不在意,而是因為小花從不曾對我主動提及過梨落的事。

沒說過他同她吵了架,心情不好;也沒說過,他們是否在一起了……對他跟她的關係,他隻字不提,好似在告訴我,這一切都和我沒有關係,沒有我參與的餘地。

而現在他們兩個之間發生了一些事情,我是從別人那裏聽說的,讓我徹徹底底地覺得,自己真的是個局外人。

我正發著愣,忽然聽到走廊那邊極其清脆的一個拍擊聲,隨即傳來梨落的尖叫。

“那就不要見了!”

眾人發出了一陣起哄:“哦!”

我愣在原地好一陣,想到小花,整個人就好似被人踩了尾巴的貓一般,從位子上跳起來,匆匆地往門外趕去。

好不容易從密集的人群中擠出來,結果第一眼就看到小花被輔導員按著帶走了,一邊臉上清晰地印著指痕。

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眶都是紅的。

那一瞬間,我的心口像是被人打了一拳,狠狠一疼。

【04】

我從來沒有見過小花的眼淚。

哪怕是小時候犯了錯誤,被叔叔打手心,他也是拚命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瞪大了眼睛,不肯讓眼睛蒙上一星半點水氣。

最近的一次,是在小學六年級的那個冬日。

大雪覆蓋了整個津城,家附近的百級梯一整天無人踏足,冰凍了一夜之後,就成了一個波浪的滑梯。小花拿著一張凳子,反過來從一百多階積雪的階梯上滑下去,就像是在滑雪一樣。試過兩次安全著陸後,非要帶著我滑。

“獨滑滑不如眾滑滑,朕願意與民同樂。”

我也是蠢,才會相信了他眼中的堅定,結果坐上去才發現速度太快,快得有點超出了我承受的範圍,但是後悔已經來不及了,隻好一路在心裏尖叫過去。

“包子,你挺厲害的嘛,都不叫。”顯然他已經忘了我本來就不能說話了。

這樣反反複複了好幾次,都沒有出什麽差錯,我也就放心了。特別是每次滑下去的時候,小花都在身後護住,莫名地就有一種安全感。隻是在最後一次——也不記得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滑到最後的幾個階梯上時,凳子突然一抖,才剛覺得不好,就整個側翻了過去,小花抱著我被重重地甩了出去。

我沒事,就是有點被嚇到,滾了一身的雪,但是他護著我的手骨折了。

可那時他吸著冷氣,從雪地爬起來,第一件事便是慘白著臉緊張地問我:“你沒事吧?”

我記得很清楚,當時他的眼眶就是紅紅的,這時想來,明顯是在忍著疼。

後來,我陪小花去醫院的時候,那醫生誇讚道:“骨折了都不哭,夏言小朋友真堅強。”

當時我隻記得害怕,沒能多想。等到後來有一次,小花像是炫耀勳章一樣再對我提起這事的時候,我才將“夏言小朋友真堅強”這句話當成玩笑,時時用來調侃他。

可他那麽堅強,今天還是因為梨落紅了眼眶。

下午第一節原本是我最喜歡的語文課,但我的心思完全沒辦法集中在學習上。

小花的座位還是空著,老師大概也知道了他被叫走的事情,所以連問都沒有問一句。

我盯著小花的空座位在發呆,腦中一直重複出現著小花的臉和那一雙泛紅的眼,心疼得無以複加。

所有問題都堆砌而來,把我壓在了井底,我像是眼睜睜地看著井口被人漸漸封住,卻隻能無措地靠著井壁站著。那種壓抑的感覺讓我喘不過氣來。

“嘩”的一聲,我突然站了起來。所有人都看向我,我卻難得地沒有任何驚慌和害怕。正在寫板書的老師奇怪地盯著我,大概是第一次看到他的課代表這麽失態的樣子。

“蘇暖,怎麽了?”

我皺起眉頭捂了捂胃,老師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怎麽了?要不要去醫務室?”

我點點頭。

“那……誰送蘇暖去一下醫務室?”

顧軒似乎以為我真的不舒服,準備舉手送我去醫務室,我連忙遞了個眼色給他,他心領神會,把正準備舉起的胳膊順勢放到了課桌上。

我告訴老師,自己一個人也可以。等老師點點頭,我就立刻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教室。

這是我第一次當堂請“病假”,連下樓梯都走得忐忑,差點一腳踩空摔下去。

輔導員的辦公室就在教學樓隔壁行政樓的一層,我繞到行政樓側邊的草叢,這邊剛好遮住了教學樓的所有視角,可以容我縮手縮腳地躲在那裏而不被人發現。我靠到辦公室外牆的窗邊,心跳得飛快,又擔憂著小花,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不知道等了多久,教導處的門口才傳來開門的聲音。

小花出門後,沒有直接回教室,而是往校外走去。我心中一急,拖著蹲到發麻的雙腿,扶著牆一瘸一拐地朝他跑過去,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小花沒有回頭,不等我把寫好的話給他看,他就甩開我的手,像是不想讓我看見他的臉,不吭聲地朝前走去。

我默默地跟上,但是步子沒他的大,走得很費勁。他應該也看出來了,可別說是停下來等我,就連問都沒問過我一句,反倒是毫無風度地往校門外跑出去了。

我心裏一急,連忙跟著跑了上去。

明明就有心事,為什麽不肯說?為什麽現在你也開始躲著我,不把心裏話告訴我了?我的事你非要刨根問底,你的事我就連參與都不行嗎?

我越想越覺得心裏憋屈,腳步努力跨大,想要跟上他。

真是腿到用時方恨短,我兩條小短腿沒命地倒騰,可還是及不上他的大長腿,距離眼見著越拉越遠,我並不時常運動的身子開始叫囂著痛楚。早知道有一天要這麽追小花,以前的體育課,我就應該認真上了!

每跑一步都伴著重重的喘息,眼前都有些發昏,瞧著他逐漸縮小的背影,我心中一急,竟然斷斷續續地喊出了一些聲音:“小……花!”

小花像沒聽到一樣,很快繞過了街道口,沒入灰白的建築轉折處。

我最終還是停了下來,撐著膝蓋,艱難地喘著氣,泄憤一樣尖叫——

“小花!”

你這個王八蛋!

這一喊純屬於泄憤,我根本沒想過他會聽到,結果,他神情古怪地從那一堵灰白的圍牆後倒退回來,指著自己,不敢確信地問我:“叫我呢?”

我被他氣笑了,也暗自慶幸,幸好那一句王八蛋沒有真的喊出來。

我拿出手機寫字,才寫了一句“你剛才哭什麽”就被他按住了腦袋。他板著臉,不開心地說:“不許問這個,你不準問。”

我整個人都因為跑步而發著蔫,被他這麽一按,感覺自己都快要散架了,隻好馬上聽話地連按幾下消除鍵,刪除了那一句話。

小花這才心滿意足地收了手:“你剛才是不是叫我?叫我小花?”

我抬頭看見他神態已經恢複正常,就點了點頭。

“為什麽叫我小花?”

我仔細思忖了一陣,在手機上寫了幾個字——

“花枝招展。”

他皺眉,我接著寫——

“招蜂引蝶。”

他還是皺眉,泛紅的眼角色澤已經淡了些,嘴角似有若無地帶著笑意,像是真的不在意一般,在跟我開著玩笑。

我一咬牙,為了安慰他,說點……違心的話也是可以的。

“因為好看。”

他終於笑了,特別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

“小包子,你也很可口嘛。”

我最終還是沒能問他,究竟為何跟梨落吵架……

如果說,他按下我的頭,不準我問,是因為他的自尊心不允許我知道,我認為也沒什麽不能接受的——就像我也會有想要隱瞞他的事一樣。

我開始明白,再親密無間的朋友,也會有不想交流的秘密。

小花的秘密是梨落。

而我的秘密,是他。

【05】

小花沉浸在我能開口叫他的新奇感中,竟乖乖地跟著我又往校園裏走去。

可奇怪的是,他走兩步就停了下來,我轉過身去一看,才發覺他已經落到很後麵的位置。見我回頭,他臉上就容光煥發,滿眼期待地瞧著我。

我跟他招了招手,他沒反應,我又招了招手,他把頭歪了歪,還是沒有要跟上來的意思。我向他走幾步,他就往後退幾步。

這是幹什麽,磁鐵嗎?

過了一會兒,我才反應過來他到底想要我幹什麽。我無語地牽動一下嘴角,醞釀了一會兒,張口叫道:“小花。”

“來了!”他立馬響應,像是得了食的小狗一般,小跑著跟了上來。

這麽來來回回地弄了幾次,他在我不肯回頭的背影中終於意識到自己幼稚得過了頭,過來和我並肩走著。

他不時地戳一下我,笑著問:“你是不是隻會說這兩個字?隻會喊我?”

我在手機上寫:“是是是,九千歲,你都問過三遍了。”

“九千歲是誰?”他衝我挑了一下眉,“這位同學,我叫小花,好看的小花。”

我不知道男生是不是都是這樣,心胸開闊得跟神經病一樣,前幾分鍾還紅著眼眶,生著氣往校門外衝,後一刻就拉著我直往教室裏趕,吆喝著讓我趕快,上課別遲到了。

“走吧走吧。”

我累得簡直要暈過去,小花一伸出手來,我就條件反射地牽了上去。兩個人一起往教學樓走去,一直沒覺得有什麽不妥,直到走到教學樓的樓梯口,看到牆上的那麵鏡子裏映出一對牽著手的人,渾身才忽然起了一陣遲到的戰栗。

剛才……我們居然就這樣牽著手走了小半個江北?

臉上的溫度迅速升高,我慌亂地想要掙脫開。

這和之前意外地被顧軒牽手不一樣。和顧軒牽手的時候,我先是慌亂,之後越來越淡定,而跟小花,是非常習慣地就牽起了手,等反應過來之後,才突然覺得臉紅心跳。

“別鬆。”小花沒有看我,平靜地這麽說著,拉著我繼續往上走。

我心裏急著想他鬆開,於是忙拉住他,指了指洗手間的方向。

小花一愣,鬆開了手。

我示意他先回教室,然後飛快地衝進洗手間,迅速打開水龍頭接過水在臉上擦了一把。

臉上的溫度消了,手心的溫度卻好像還留著。

鏡子裏麵的自己,為什麽在笑?

我從口袋裏掏出紙巾擦幹了手,剛走出洗手間門口,就發現小花還在等我。

我嚇了一跳,問他怎麽不回教室。

小花一臉凝重地看著我,問:“包子,你怎麽不衝廁所啊?”

大概是因為梨落還在生氣,今天放學的時候她沒有來找小花。

於是,我也就有了機會,拖小花一起去蘇晴班上等她。

蘇晴理完書包出來,看到我和小花站在一起,笑著過來站在我身旁摟了摟我的肩,對小花揚了揚頭:“被甩了?”

小花臉色沒什麽變化,淡然地一句帶過:“不是這麽回事。”

蘇晴不再嗆小花,轉而問我最近練聲進度怎麽樣了。我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因為她的樣子實在太過正常了,簡直像昨天的那些事情沒有發生過一樣。

這不正常。

小花突然朝我使了一個眼色,像是賣弄自家小狗有了新技能一般,一手搭在我頭上,得意地盯著蘇晴。

我被他這態度弄得氣不打一處來,但還是想要說給蘇晴聽,於是努力把口中的詞咬清楚:“小,花。”

蘇晴眼睛一亮,雙手“啪”地拍在我肩上。這一刻她的驚喜,和她之前假裝的淡然,簡直有天壤之別。

她不停地問我是什麽時候開始能說話的,一邊問,一邊搖著我的肩膀。

小花又是那副得意的嘴臉,下巴都要抬到天上去了。

“知道吧?小花就是叫的我。”

這時,我問了一句看起來有些不合時宜的話:“你看到我發給你的短信了嗎?”

“什麽短信?”蘇晴不是在裝傻,她是真的沒有收到。

真是坑人的通信公司!

我找出之前發給她的那條信息,有些不安地拿給她看。上麵解釋了所有她可能誤會的事情,隻是為了讓她明白,我和顧軒之間,除了在一起練習發聲,其他真的什麽都沒有。

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僵。

當時為了不讓語言表達出現歧義,我特地用了最精練的語言,但蘇晴還是看了很長時間。

在等待的過程中,我看著蘇晴沒有表情的臉,覺得氣都快喘不過來了。

“這樣……”蘇晴把手機還給我,露出一個笑容,淡淡地說道,“沒事啦……”

我愣愣地接過手機,有些不知所措。

我想象了很多種蘇晴的反應,但在所有想象中,唯獨沒有這樣淡然的蘇晴,這讓我有一種她並沒有認可我的解釋的感覺。

“走吧走吧,回家。”蘇晴推了推我,向校門口走去,“慶祝一下暖暖能夠開口說話,夏言請客!”說完,她就自顧自地往前走了。

小花幼稚地舉了一下手,渾然沒有被陷害的自覺,高呼了一句:“讚成!”他正準備走,看到我還呆立在原地,便停了下來,“怎麽了?”

我被突然湊近的他嚇了一跳,回過頭,發現他正在看我手機裏的內容。他方才還嘻嘻哈哈的,滿臉的笑意一刹那便消失了。

“怎麽回事?”他淡淡地問我。

我沒有理他,滿心牽掛著蘇晴。

自己精心準備了好久的解釋,就這麽徹底被敷衍過去了嗎?不行!

我本打算追上蘇晴,卻被小花一把拉住:“你和顧軒是怎麽回事?”

我看了一眼小花,沒有注意到他語氣之中的冷硬,又看了一眼走遠的蘇晴,更加沒有心思理他,用手機回了一句“別鬧”,便掙脫他追向蘇晴。

小花一個人呆立在那裏,久久沒有跟上來。

【06】

回家的路上,蘇晴氣鼓鼓地吃著手裏的魷魚串,一邊吃一邊埋怨小花那麽遲才追上我們——她受不住小攤攤主懷疑的目光,隻好自己先掏錢了。

“看他那表情,就跟我想吃白食一樣。”蘇晴說,“我還會坑他幾串魷魚嗎?”

照小花平時的性子,一定會把蘇晴小時候想買零食,結果發現自己沒帶錢,最後舍不得零食撒腿就跑的光輝曆史說一遍,但他現在特別安靜,什麽話都沒說。

蘇晴一句“吃錯藥了啊你”真是問出了我的心聲。

小花還是沒說話,蘇晴哼了一聲,不再理他。

很久以後,我再回憶起當時小花的反常,真想狠狠地抽自己幾個耳光。當時要不是將心思都集中在蘇晴上,以我平時對小花的觀察入微,怎麽可能不去介意他的反常?

如果我再仔細一點,就一定能發現他反常的原因。要是那時候就知道了原因,後麵諸多的曲折我就不需要經曆了。

但世界上沒有如果,隻有已經。

“那個……”一路上沒怎麽說話的小花,在快到各自家門口的時候叫住了我和蘇晴。

“你的發聲練習,怎麽樣了?”小花這句話問得突然,甚至有些突兀,像是努力找了個話題想要加入進來一樣。

我沒來得及回答,蘇晴就一把攬過我,替我答道:“這個啊,我交給顧軒了——總比某些成天需要陪女朋友的人靠譜。”

小花本就不怎麽好看的臉色一沉,看起來有些陰冷。

我被蘇晴話裏的“女朋友”三個字吸引了,屏息凝神地看向小花,看他會有什麽反應。

“這樣啊……”小花說著,轉過身去,手伸進褲袋裏摸索一陣,掏出鑰匙,沉默地打開門,走進去,連“再見”都忘了說。

蘇晴看不慣他這不理人的樣子,也迅速打開門走了家門。

顧軒早就回來了,正在客廳看桌上的報紙。

我站在門口脫鞋的時候,忽然反應過來。

小花並沒有反駁蘇晴說的“女朋友”那三個字。

手裏準備放上鞋架的鞋,“吧嗒”一聲落到了地上。

入梅以來,津城裏陰雨不斷,我都記不清上一次見到明媚的陽光是什麽時候了。

梅雨季節總是會讓人格外煩悶。低氣壓,潮濕的天氣,三十幾個人擁在同一個教室中,就算門窗洞開都感受不到一絲風,讓人很容易犯困或是暴躁。

我自動跟小花保持距離,更像是他期盼的那樣,不去過問一句。可越是憋在心裏,我就越是難受,整個人像是處於一種植物見不到陽光的狀態,看著外麵連綿不斷的雨幕,生不出半點詩情畫意,隻覺得心情不好。

我和小花之間,似乎也沒有之前那麽親近了……

而小花跟梨落鬧翻之後,也再沒有往外跑過,蔫蔫地趴在座位上,成天折騰他的相機。

雨季以來發生的唯一一件好事,大概就是我和蘇晴終於和解了。

自從上次跟蘇晴發生了誤會,之後每一次發聲練習,我都會特意拖著蘇晴一起去——在這件事情上,我是掏出了詹天佑造鐵路一般的絕對堅持,不給蘇晴任何拒絕的餘地。

雖然她一路上總是說著不要,但真的到了練習的地方,看到顧軒,她就是想離開,兩條腿也都不聽使喚了。

練習的時候,蘇晴和顧軒有了足夠的交流時間。畢竟,這是在學校,不用聽到老媽叨叨她一個女孩子怎麽老是待在哥哥的房間裏。

這種變相的討好堅持了差不多一個星期,蘇晴才終於挑了個社團室裏隻有我們兩個在的時間,和我好好聊了聊。

“我跟顧軒真的沒什麽。他是來陪我練習的,這你也知道,那天……”

然而,我還沒有把話寫完,蘇晴就打斷了我。

“姐姐,其實你不用解釋這麽多。”蘇晴的眼神還是有些躲閃,“我……並不想那麽介意的,這讓我覺得自己特別小心眼。”

我當即就有些生氣,問她:“當時信誓旦旦和我說從小就喜歡著顧軒的那個蘇晴怎麽不見了?明明喜歡,為什麽還要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還是在我的麵前?”

蘇晴抬頭看向窗外。

雨打在窗玻璃上,留下的水印化為光影閃爍在蘇晴臉上,看起來就像是有淚水從她臉上滑落。

那一瞬間,我忽然覺得,蘇晴看起來好成熟,成熟得有些脆弱。

她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學會了隱藏自己的一些情感,試圖不被人發現。

良久,蘇晴才重新開口:“姐姐,其實……喜歡誰這種事情,本來就說不準的吧……”

我急了。

蘇晴她又漂亮,又有能力,一直都很招人喜歡,更何況,顧軒現在是不知道,他如果知道蘇晴喜歡了他這麽多年,一定會欣然接受的!

蘇晴沒有看我,她淡然一笑,用一種我不怎麽熟悉的口吻對我說道:“付出得多,就一定能夠收獲很多嗎?喜歡一個人又不是種地,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對方要是一片沙漠,你倒再多的水也變不成綠洲。再說了,種地還會遇上歉收的呢……如果‘喜歡’是這麽容易就弄明白的事情,全天下的人就都能馬上找到自己要一輩子在一起的人啦。”

她的嘴唇輕輕地抿著,高挺的鼻梁寫著傲氣,眼中卻流露出與她氣質不符的悲傷,看不出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誰。

我頓時覺得很心疼。

在我心裏,蘇晴一直都是一個極其樂觀開朗的人,有的事情發生在別人身上,會讓別人意誌消沉很久,但蘇晴總能在最短的時間裏調整好自己的心態,然後以一個嶄新的麵貌去迎接之後所有的事情。而現在,她幾乎有了一些宿命論的想法……

蘇晴轉過來看了看我,又問道:“姐姐,你先不要說我。你喜歡夏言也不是一兩天的事情了,你也很好,很漂亮,有能力……且不論事實會是如何,你就能像對我說的那樣,堅信夏言有一天會喜歡上你嗎?”

我頓時語塞。

所謂的旁觀者清,不過是站在自以為是上帝的視角,用最簡單的思維毫不負責地去揣測他人的結局,摒棄了一切情感因素出來的結論,就像是華而不實的教條。

再想起前麵對蘇晴說的話,我忽然覺得是在打自己的臉。

我鼓勵她,讓她不要對喜歡的人隱藏自己,可其實我自己才是最愛隱藏的那一個,又有什麽立場去鼓勵蘇晴呢?

我還能說什麽呢?

“姐姐,你現在還那麽喜歡夏言嗎?”蘇晴忽然問道。

不等我做出回應,她已經把目光從我身上移開了,繼續盯著窗外,兀自說了下去:“我是真的覺得,夏言不適合你。他和那個梨落……你不是不知道,可你聽他說過任何他們兩個在一起了之類的話嗎?沒有吧?”

我默默地垂下頭來,愈發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小花和梨落的曖昧,全年級都有目共睹,一起吃飯,一起上下學,也曾有人在周末的時候見到他們兩個在一起。各種關於他們兩人的消息鋪天蓋地地湧了上來,把我擠壓得呼吸困難。

而我,憑著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住在小花對麵,更是曾經撞見過旁人都不知道的一幕。

他和梨落,站在家門口,樹蔭之下,兩人靠得那樣近。

我至今都在試圖告訴自己,那天看到兩人的相擁不是真的。但是條件反射般的喉部刺痛又一次提醒了我,這是件事實。同時,這也讓我記起了,梨落海藻一般的頭發搭在小花的肩上,讓我想到了小花染上緋紅的耳根……我很後悔,那一天,我為什麽要在那個時候開門,以至於看到那樣的場景。

“是,或者不是,難道很難說嗎?他這麽花心,你不覺得很不靠譜嗎?”

我還試圖說些什麽,蘇晴卻已經繞過了我,在桌前坐下,開始寫起今天的功課。

對話戛然而止。

看到她一副不想再交流的樣子,我也放棄了,從社團室的抽屜裏取出之前沒有完成的劇本,動筆繼續往下寫。

社團室也很悶,但總好過人聲鼎沸的教室。

我筆下寫著男女主角的對話,反複斟酌——華麗繁複的語言總是過於冗長和晦澀,不利於舞台的表現,簡單和平鋪直敘的講述又無法刻畫好人物的形象和細膩的內心世界。

這一句台詞不合理地傷人了,會把劇情推向一個無法挽回的局麵,需要改……

事態發展到無力解釋或前行的地步時,可以翻找前麵情節中的漏洞,有必要時還可以讓一切重新來過……

一個筆鋒回轉,劇中人物的命運就會截然不同,或喜或悲,或平或烈。我就像是捏著一支判官筆,定下所有人的去留發展。

好在,這隻是劇本。

卻也可惜,這隻是劇本。

我能夠決定劇情的發展,卻永遠無法知道現實中會發生什麽。

如果有時光機,我迫切地想要去未來,把顧軒和蘇晴以後會有的情況告訴給她聽,卻不敢窺視自己的將來。

要是我的將來裏,並沒有小花,那該怎麽辦?

“姐姐……”安靜了許久的蘇晴忽然開口。

我停下筆,抬眼看著她,等著她的下文。

蘇晴鬆了鬆肩膀,合上了麵前的作業,雙手輕輕放在桌麵上。

“你不覺得,比起夏言,顧軒更加適合你嗎?”

耳邊的雨聲忽然變大了,別的,我什麽都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