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黑暗

001

漫長的時光能讓我們記得很多事,也能讓我們忘記很多事,但往往傷痛是記得最清楚的——

被遺忘,被拋棄,被傷害,再被尋找。

不是所有的愛情都能挽回,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能彌補。

愛與不愛從來都隻在一念之間。

002

“阿初。”女人的聲音低沉而又溫柔,望著韓雲初的那雙眸子裏閃爍著異樣的神采,“我是媽媽。”

韓雲初緩緩側過頭,僵硬的身體與瞬間變得冷漠的神色告訴我,他認識眼前這個女人。

他冷笑道:“我不是和你說了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麵前嗎?”

“阿初,不管怎麽說,我是你的媽媽啊。”女人向前走了一步,漂亮的臉上完全看不出一絲歲月的痕跡。

我瞥向停在她身後的轎車,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真有錢啊!但更令我驚訝的還是她說的話。

媽媽?

我記得韓雲初跟我說過他沒有媽媽,那怎麽解釋眼前這一幕呢?

“有些話我不想說第二遍。”韓雲初的眼神是我從來都沒有見過的冷漠,語氣裏也透著對這個女人深深的恨意與厭惡,“別自以為是地認為我是你的兒子,早在你把我拋棄的那一刻起,你和我就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了。”

“阿初,你別這樣。”女人伸出手想拉住韓雲初的手,但是他毫不客氣地躲開了,女人隻好繼續懇求道,“我知道我以前做得不對,我不應該自私地把你拋棄,但我現在真的很想找到你,彌補我對你的虧欠。我現在有錢了,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

“錢?”韓雲初突然提高了音量,“對,當初就是因為這該死的錢,你才不要我了,現在也是因為有了這些錢就回來找我。你以為我是那種你想不要就不要,想找回就能找回的人嗎?”韓雲初尖銳的聲音就像無數根刺,一根一根地刺向他麵前的女人。

我下意識地握住韓雲初的手,這個時候我沒有資格說一句話,除了握住他的手,我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麽。

“阿初……”

“別再來找我了。”韓雲初狠狠地打斷了她的話,拉著我繞過她大步朝前走去。他的腳步很快,我要小跑著才能跟上,而他抓著我手腕的力道也大得驚人,隱隱還能感覺到他在顫抖。

一直拉著我走到一條沒有人的小巷子,他才鬆開我的手,麵對著牆壁,閉上了眼睛。

“韓雲初……”我小心翼翼地叫著他的名字。

韓雲初沒有睜開眼睛,也沒有理會我,他這樣一動不動地站了大約幾分鍾,才開口對我說道:“晚晚,剛才那個人是我的媽媽。”

“嗯。”我輕輕地應了一聲。

“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話嗎?”韓雲初繼續說道,“我沒有家,從小在福利院長大,是福利院裏的爺爺奶奶把我帶大的。”

“嗯,我記得。”

“在我7歲那年,我爸爸出車禍死了,我媽媽便拋棄我獨自離開了。但是她現在回來了,要我和她一起生活。”韓雲初並沒有說太多,聲音十分低沉,那種悲傷的氣息卻已經慢慢地從他的身體裏滲出來,讓我的心猛地抽痛。

“我不會原諒她的,也不會和她一起生活。”說著,韓雲初轉過身將我緊緊地抱住,讓我有些喘不過氣來,“我恨她,恨她拋棄了我,有再多錢又能怎樣?”

“我知道,我都知道。”

此時此刻,我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隻能這樣被他抱著,希望他能少一點兒傷心、少一點兒難過,再少一點兒怨恨。

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一個最脆弱、最柔軟的地方。對於我來說,是程汐,是顧瑾軒;對於韓雲初來說,便是這個拋棄了他這麽多年的媽媽。

傷痛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點地累積而成的,不是一句話、一件事、一滴淚就能抹去的。在這個男生最需要人照顧的時候,最親的人離開了,那是多麽沉重的打擊。

我能感覺到從韓雲初的眼裏湧出來的淚不是溫熱的,而是冰涼的、充滿痛苦與哀傷的。

003

第二天清晨。

還沒有出發去學校,我就接到了從醫院打來的電話,說上次檢查身體的結果出來了,需要去醫院和醫生商討。

聽到這樣的話,我的心沒來由地慌了一下,眼前驟然一暗,出現了短暫的失明,好一會兒我才回過神來。

給許可打電話讓她幫忙請假後,我便和媽媽一起來到了醫院。

走在充斥著消毒水味道的走廊上,我隻覺得有一股寒意侵入了我的身體,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一走進醫生的辦公室,我就看到了醫生凝重的表情,緊接著我聽到了這樣的話——

“檢查結果是今天早上出來的,我也是剛剛看到,覺得這麽重要的事還是盡早通知你們比較好。”

“病人發生車禍之後,身體的確恢複得很好,但偶爾會有些頭痛,起初我們以為隻是頭部的瘀血沒有散盡,所以才會這樣。但是看到上次病人的後腦勺被撞後的檢查結果,卻不是這樣的。”

“最近應該出現過頭痛,還伴有短暫性失明的症狀吧?那是因為病人的腦袋裏有一顆腫瘤,壓迫了視覺神經才會造成失明的。現在還無法斷定腫瘤是惡性還是良性,但長此下去是不行的,我建議再做一個深度檢查以確定腫瘤的狀況。”

“我先開一些抑製腫瘤生長的藥,腫瘤不能長大,要是長大了就會很麻煩,等檢查結果出來後再商討治療方案。”

應該可以用“晴天霹靂”來形容這件事吧。

仿佛我的人生從來不會有順利的時候,已經開始慢慢變好的生活,突然就被打亂了。

先是車禍,然後是失憶,然後是腫瘤,然後是……

或許再也沒有“然後”了吧!

在醫院做完了腦部檢查回到家後,我已經沒有一絲力氣了。同樣知道了這件事的爸爸媽媽也沉默不語,仿佛一瞬間蒼老了10歲。

家裏的氣氛一下子降到了冰點,十分壓抑,我有點兒待不下去了,便借口說下午有一場考試,然後匆匆去了學校。

剛走進教室,許可就看到了我。見我臉色不太好,她十分擔憂地問道:“怎麽了?你不是說去醫院看檢查結果嗎?怎麽一回來就是這副樣子?”

“我沒事。”我搖了搖頭,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你也知道,醫院那種地方,就算沒有病,去一趟也會生出病來的。”

“你……”

“我真的沒事,你別擔心了。”我笑了笑,低下頭拿出課本,“許可,上午老師都講了什麽?把你的筆記借給我看看,落下功課可不好。”

許可一邊將筆記遞給我,一邊問道:“要是真的有什麽事,你一定要和我說。你不和我說,就是不把我當朋友,知道嗎?”

“我知道,許大小姐!”

我自己都還沒有完全接受的事情,怎麽能隨便說出來呢?

如果告訴身邊這些人,他們一定會很擔心的。與其讓他們擔心,還不如放在心裏好了。

不管以後怎麽樣,有他們在身邊就足夠了。

即使我會因此再也沒有“然後”。

004

這天晚上,我夢到了程汐。她笑起來的樣子很美,一副幹淨爽朗的模樣,和我坐在一起唱著我們都很喜歡的《笑忘歌》。

屋頂的天空是我們的,

放學後夕陽也都會是我們的,

不會再仰慕更多了。

唱一首屬於我們的歌,

讓我們的傷都慢慢慢地愈合。

明天我又會是全新的。

OH!OH!

青春是手牽手坐上了都不回頭的火車,

總有一天我們都老了,

不會遺憾就OK了。

傷心的都忘記了,

隻記得這首笑忘歌。

依稀記得,我在夢裏說著這樣的話:“程汐,我和你約好了,要一起再唱這首《笑忘歌》,隻願這一生都平凡快樂。”

醒來時天已經蒙蒙亮了,我看了看鬧鍾,差不多要起床了。我緩緩地坐起來,眼睛幹澀得難受,側過身摸了摸枕頭,一片冰涼,一直涼到了心底。

上午最後一節課是體育課。

和其他同學一起做了熱身運動之後,我便自由活動。

許可見我不常運動,便拿了一對羽毛球拍過來和我一起打。拗不過她的軟磨硬泡,我隻好答應陪她打幾回合。

剛開始打得還好,我能準確地接到她打過來的球,可是幾個回合下來,我的眼前變得忽明忽暗。

我隻好用力地搖了搖頭,試圖改變這種情況。但眼前的黑暗一絲也沒有散去,我隻好朝著許可的方向說道:“許可,我有點兒累了。”

“我在這裏。”許可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愣了一下,有些不安地回過頭,微笑著說道:“我……”

“你在想什麽呢?好半天都沒有反應。”許可抱怨道,“淩晚,你怎麽了?”

“我沒事。”我伸出手憑感覺抓住了她,憑著記憶往前麵休息的地方走,“我們先去休息一下吧。”

看不見任何東西的感覺讓我的心跳漸漸加快,心裏升起一陣恐慌。

“不是走這邊,是那邊……”許可歎了一口氣,拉著我往前走,走了一步,她就停了下來,不知道在做什麽。半晌之後,她便支支吾吾地問我,“淩晚,你怎麽……好像……看不見了啊?”

我的身體頓時一僵,嘴邊的笑意也漸漸收回了,但還是否認道:“我沒……我沒有啊……”

“什麽沒有?”許可有些生氣了,“我剛才伸出手在你的眼前晃了晃,你一點兒感覺都沒有,不是看不見是什麽?你到底怎麽了?告訴我啊!”

“那你再晃一下,看看我是不是看不見。”

突然出現的光明讓我看清了許可臉上的錯愕與不解,我眨著眼睛衝她笑了笑。

許可歎了一口氣,拉著我坐到一旁:“我知道,你現在看得見了。剛才你看不見的時候,眼睛是沒有神的。”接著,許可嚴肅地問道,“告訴我,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為什麽會突然看不見?”

“哪有。”我別過臉不敢再看她,解釋道,“剛才我是因為想事情所以有些失神,這不是很正常的情況嗎?你怎麽會以為我看不見呢?”

“是嗎?”許可還是不相信我,故意狠狠地說道,“如果下次我發現這種情況,你再說什麽失神之類的話,我是不會相信的。”

聽她這樣說,我暗自鬆了一口氣,衝她笑了笑。

005

突然失明的情況有了第一次,也就會發生第二次。

下午的數學課上,我正看著黑板上的題目,黑暗毫無預兆地出現了,連頭部也隱隱疼痛起來。

我忍著疼痛去掏口袋裏的藥瓶,恰巧這個時候老師點了我的名字:“淩晚,你上來解答這道題目。”

聽到老師的話,我的心裏頓時一慌,不知道應該站起來,還是應該繼續坐著,因為我看不見任何東西了。

“老師,淩晚有些近視,看不清題目,我來解答吧。”聲音的主人是我旁邊的女生,緊接著,我聽到了許可離開座位的聲音。

我微微一愣,默默地低下了頭,一直到許可做完題目回來。

“你又看不見了,對嗎?”許可小聲地問我,“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吧。”

我用力地握著口袋裏的藥瓶,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許可,你別多想了,其實並沒有多嚴重,隻是車禍的後遺症而已。醫生說我腦袋裏的瘀血沒有散盡,除了偶爾的頭痛,還會出現短暫性失明的症狀。”

“那……現在看得見了嗎?”許可聲音顫抖地問我。

我的眼前已經漸漸恢複了光明,於是我側過頭衝她笑了笑,說道:“看得見,這樣的情況很短暫,你不用擔心我。”

“醫院安排了治療嗎?”許可問到了重點,“這樣的情況還會持續多久?什麽時候能夠徹底治好?”

看著她急切的模樣,我心中一暖,卻不知道要怎麽回答她的問題。除了知道那是一顆像定時炸彈一樣的腫瘤,其他的我一無所知。

我突然害怕起來,我害怕離開這個世界,害怕離開那些我愛的和愛我的人。

我打心底裏希望我腦袋裏的那塊東西是良性的,不會奪走我的生命。

放學後,許可再三叮囑我路上小心,才和我分開各自回家。韓雲初那天在路上遇到他媽媽之後,便再也沒有出現在我的麵前了。我知道這個時候我需要做的不是陪在他的身邊,而是給他一個人安靜思考的空間。

這個世界上不會有真正怨恨父母的孩子,那個男生隻是因為缺少父母的關懷,媽媽的出現讓他措手不及,不知道如何麵對而已。我想,過不了多久,他就會想明白的。

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天色已經不知不覺地變暗了,仿佛在我所身處的世界裏,能看到的一切都是黑色的。

這一刻,我眼前的世界驟然變黑,腦袋裏傳來一陣疼痛,我腳下一軟,無意識地向後倒去。

我的身體猛地撞上了一堵溫暖的“牆”,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帶著異常的焦急:“淩晚,你怎麽了?”

聽到這個聲音,我便掙紮起來,忍著疼痛努力站穩,背對著那個男生,說道:“我沒事,不用你管。”

說完,我就閉著眼睛往前走。不料剛走兩步就撞到了人,我後退了好幾步,再次被顧瑾軒從後麵扶住了。

“淩晚,你就這麽不想和我接觸嗎?”

“不……不是。”我急忙否認,我不是不想和他接觸,隻是不想讓他知道我的病情。

“韓雲初不是你的男朋友嗎?為什麽他沒有送你回家?”

“他有事情要處理。”我笑了笑,“再說了,也沒有規定說男朋友一定要送女朋友回家啊。”

“如果我是你的男朋友,我一定會天天送你回家。”顧瑾軒幽幽地說道,直視著我,“你的臉色看上去很不好,身體不舒服嗎?”

如果他是我的男朋友?

不會有這一天的。

永遠都不會。

我深吸了一口氣,抑製住因為他的這句話而變得劇烈的心跳。再次睜開眼睛時,我已經能看清了,於是我側過頭看了顧瑾軒一眼,笑道:“謝謝關心,我沒事。”

說完,也不管他有沒有話要說,我邁開腳步飛快地離開了。

即使我們從未在一起過,即使我們都曾互相表白過,但是我們不能在一起。因為現在橫亙在中間的不隻有程汐,還有我腦子裏那塊完全不知道能讓我活多久的腫瘤。

這就是所謂的命運吧!

006

終有一天,我會發現我們有緣無分。

——新浪微博,WMX,12月18日20:28

007

由於怕爸爸媽媽因為我的病情把我送進醫院看護起來,所以這幾天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我一個字也沒有對他們說,隻是一味地說我沒事、我很好。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然而無論什麽樣的謊言,總會有被揭穿的時候。

中午下課後,我準備去食堂吃午飯,剛從座位上站起來,我的眼前就瞬間變成一片漆黑。我一時沒站穩,跌坐在座位上。

“怎麽了?”許可大驚失色。

“我沒事。”我無力地笑了笑,然後伸出手去掏口袋裏的藥,對許可說道,“許可,幫我倒杯水好嗎?我先把藥吃了。”

“好。”

許可很快就離開了,趁她還沒回來,我飛快地從藥瓶裏倒出幾片藥。因為擔心被許可發現是抑製腫瘤生長的藥物,我有些緊張,手一抖,手裏的藥瓶“砰”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怎麽這麽不小心?”許可回來了,而我此時正彎著腰在地上找著藥瓶,眼前依然是一片漆黑,“你先吃藥,我來幫你撿。”

我見躲不過了,隻好慢慢地站起來,閉上眼睛和著水吞下手裏的藥片,嘴裏是從來都沒有過的苦澀,耳邊也同時響起了許可的聲音:“淩晚,這是什麽藥?為什麽上麵寫著‘抑製腫瘤的生長’?”

我咬了咬嘴唇,再次睜開眼睛,清楚地看到了許可眼中的震驚與不解。她正握著我的藥瓶,手還在輕輕地顫抖著。

我深吸了一口氣,正準備回答時,韓雲初的聲音突然從外麵傳了過來:“你們還在做什麽?我在樓下等了半天都沒見到你們。”不等我們說話,他又說道,“許可,你手裏拿著什麽啊,好像是藥瓶?”

說著,他的手就從窗外伸了進來,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一把搶過了許可手裏的藥瓶。

這一刻,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明明知道自己沒有做錯,卻像是一個做了錯事的孩子在靜靜地等待大人們的懲罰。

“這是什麽?”韓雲初指著藥瓶上的字問我,“晚晚,我覺得你需要向我和許可解釋一下。”

他的眼裏透著我看不懂的情緒,俊朗的麵容上隱隱透著一股怒氣。

我轉過頭不再看他,說道:“我……我沒有義務要向你們解釋,我……”

“什麽叫沒有義務?”韓雲初抓住我的肩膀,讓我與他對視,“這可是抑製腫瘤生長的藥,你為什麽要吃這種藥?我們都已經發現了,你為什麽還不肯說實話?我們就這麽不值得你信任?”

“是啊,淩晚,告訴我們吧。”許可壓低聲音說道。

我緩緩地將目光落在韓雲初抓著我的手上,然後我看到他的手鬆開了。

我轉過身不再麵對他們兩個人,心就像被一隻手狠狠地揪住了一般,痛得透不過氣來。

既然已經被發現了,我還有什麽好隱瞞的呢?

我的身體狀況隻有我最清楚,失明的情況會越來越多,怎麽不會被身邊的人發覺呢?

下定決心後,我輕聲說道:“其實也沒什麽,隻是我的腦袋裏長了一顆腫瘤而已。”

“什麽!”

“什麽?”

站在我身後的男生和女生異口同聲地叫道。

我閉上眼睛,說道:“你們別這麽大驚小怪,又不是什麽很嚴重的病。醫生說了,是良性還是惡性還要看進一步的檢查結果。”

我的身後靜悄悄的,韓雲初和許可都沒有說話,可是我清楚地聽到了他們兩個人倒抽涼氣的聲音。

“腫瘤壓迫我的視覺神經,會導致我偶爾失明,這樣的情況也會越來越多,越來越久……”我笑了笑,轉過身,“許可也看到了,我失明的時間越來越長了,說不定哪天就會徹底看不見。”

“晚晚……”韓雲初艱難地叫著我的名字,“這麽重要的事情,你為什麽不早點兒告訴我?你到底有沒有當我是你的男朋友?”說完,他頓了頓,眼中一片哀傷,“不對,成為你的男朋友也隻是你用來拒絕顧瑾軒的借口而已,你有沒有把我當朋友?”

“我……”我頓時語塞。

我能說什麽呢?

正是因為把他們當朋友,不希望他們擔心難過,所以才一直忍著不說的。他們能明白嗎?

“淩晚,你真是個大傻瓜!”許可緊緊地握住我的手,“如果不是我今天發現了,你是不是打算永遠不把你的身體情況說出來?你就是這樣對待我們這些朋友的嗎?你不知道,看到你突然失明我有多擔心嗎?我相信了你說的話,以為這隻是車禍後遺症,可是現在,你……”許可的眼眶驀地紅了,“你怎麽可以這樣隱瞞我、欺騙我呢?”

看著許可,我的眼眶有些濕潤了。

“對不起……”

“別說‘對不起’,你沒有對不起我們。”韓雲初的聲音十分輕柔,“晚晚,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麽事,你都要告訴我。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希望你能健康、能過得幸福的人,而我也會一直在你的身邊守護你。”

這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吧。

無論發生什麽樣的事情,無論經曆多少苦難,總會有人陪在我的身邊,隻為了守護我。

可是我又能拿什麽回報他們呢?

008

下午放學後。

知道了我的病情之後,韓雲初再也不放心讓我一個人回家了,一下課就跑到教室外麵等我,和許可配合無間地送我出校門,我有些哭笑不得。

“別這麽緊張好嗎?”我一邊走一邊抱怨道,“韓雲初,我現在和一個健康的人沒有什麽區別。”

韓雲初瞪了我一眼,說道:“你是病人。”

一聽這話,我頓時語塞,無法否認我是病人的事實。

愣了半晌,我才說道:“你和顧瑾軒在一個班,我的事情你不要和他說……”

“你以為我是笨蛋嗎?”韓雲初眯了眯眼睛,微微勾起嘴角,“你讓我說,我也不會說的。”

“嗯。”

我應了一聲,卻不料韓雲初說出了這樣的話:“因為程汐,你們不能在一起,也正是因為你喜歡他,你連自己的身體狀況都不讓他知道。晚晚,你是不是怕自己有一天不在了,他會傷心難過?”

我的身體頓時一僵,說不出話來。

韓雲初歎了一口氣:“晚晚,我應該說你狠心無情,還是應該說你處處隻為別人著想,從來都不為自己考慮呢?”

“韓雲初……”

我側過頭靜靜地看著他,他的眼裏滿是哀傷,不像以前那般神采飛揚了。

我知道,這件事給了他不小的打擊,因為他那麽喜歡我。

“我們好像很久沒有去看多多了,今天去看看它吧。”我笑了笑,“說不定我以後都沒有機會再見到它了。”

“胡說些什麽?”韓雲初瞪了我一眼,“你不會有事的。”

我知道他在安慰我,便不再說什麽,和他一起朝著多多所在的地方走去。

正好遇到綠燈,我跟著韓雲初一起過馬路。不料剛走到馬路中央,我的眼前突然變暗了,從模糊不清變成了一片漆黑。

我立刻停下了腳步,身體晃了一下。

很快,一隻手穩穩地扶住了我,我下意識地叫道:“顧瑾軒。”

我的眼前漸漸變得清明,但出現在我眼前的人分明是一直在我身邊的韓雲初。

我有些尷尬,想要推開他。

“韓雲初,我……”我的話還沒有說完,眼前就出現了顧瑾軒的身影。

他站在對麵人來人往的街道上,眼中沒有一絲波瀾。我能感覺得到,他正用充滿憂傷的眼神緊緊地盯著我被韓雲初抓住的手,好像在對我說:“淩晚,你真狠心。”

我的手心裏漸漸冒出了一層冷汗,我立刻握住韓雲初的手,大步朝馬路對麵走去。等我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四處找尋的時候,顧瑾軒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就好像剛才隻是我的錯覺而已。

“顧瑾軒……”我喃喃地叫著他的名字,臉上已經一片濕潤。

這時,韓雲初伸出手將我的頭按在他的肩膀上,低聲說道:“想哭就哭,但是過了這一次,就不要再為他流淚了。”

009

是命運讓我遇到他,也是命運讓我們不能在一起。

因為喜歡他而流淚,想要不哭,那我隻能不再喜歡他,可是——

感情和眼淚是最無法控製的東西。

010

吃晚飯的時候,爸爸媽媽提議讓我住院以方便治療。我一口回絕了,隻說了一句“我現在還沒事”,便匆匆地跑進了自己的房間。

我知道,我不過是在粉飾太平而已。

我不希望他們擔心我,我甚至希望檢查結果出來後,能告訴我腦子裏的腫瘤是良性的,完全不會影響到我的生命。但世界上的事情不是我想怎麽樣就能怎麽樣的。

晚上,我一直頭痛睡不著,眼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我抱著膝蓋坐在**,感覺自己被冰冷的海水淹沒了。

空氣裏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氣息,仿佛下一秒我就會死去一般。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能依稀看到一些光亮了,便悄悄地下了床,走到陽台上。

已經很晚了,小區裏隻有路上還亮著幾盞路燈,隱隱約約能看到路邊的花草樹木。

突然,我的眼前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像極了顧瑾軒。

我的呼吸頓時變得急促,心情也變得急切。

我想知道那個人是不是他。

幾秒鍾後,那個人走到了路燈下。借著微弱的燈光,我看清了他的臉,不是顧瑾軒還會是誰?

這時,他好像也看到了我,目光定住,黑色的眸子裏透出一絲光亮。有那麽一瞬間,我覺得他的眼中充滿了無限的深情與溫暖,與他平時的冷淡氣息是截然相反的。

我的眼淚莫名地流了下來,也不敢再去看他,於是我轉過身跌跌撞撞地跑回了房間,還驚動了隔壁房間的爸爸媽媽。我隻好小聲地回答他們“我沒事”,然後躲在被子裏大哭起來。

後半夜,我不斷地做著這樣的夢——

我站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什麽也看不到,最後隻感覺自己的身體被這樣的黑暗吞噬了,無法從中逃離。就在我快要消失的時候,顧瑾軒出現在我的眼前,向我伸出一隻手。我想伸出手去抓住他,可是沒有一絲力氣。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我下意識地摸了摸額頭,卻摸到了一層冷汗。愣了好一會兒,我才起床。

韓雲初已經在小區裏等了許久,見我出來,便拿過我的包,又遞給我一瓶熱牛奶,笑著說道:“雖然我知道你已經吃過早餐了,不過還是為你買了這個,多補充點兒營養。”

“謝謝。”

“別和我說‘謝謝’。”韓雲初立刻說道,“叔叔阿姨知不知道你的情況?”

我怔了一下,明白他說的是我的爸爸媽媽後,便搖頭說道:“我並沒有告訴他們,我怕他們不讓我去學校上課,而且檢查的結果這兩天就會出來。”

氣氛不自覺地變得壓抑起來。

“晚晚,你真是個傻瓜。”韓雲初歎息道,“明明身體不好、失明的次數越來越多,還要逞強去學校,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愛學習呢。”

他雖然說得很輕鬆,但是我能聽出他在責怪我。

他不知道,我隻是想在還能看得見的時候多看看身邊的人,多看看顧瑾軒,就算以後看不到了,也能回想起他們的麵容。

011

中午。

剛吃過午飯,我便接到了媽媽打來的電話。醫院的檢查結果已經出來了,她要來學校接我去醫院和醫生商討治療的事宜。我隻好向老師請了假去校門口等媽媽。

路過籃球場的時候,正好看到了和幾個男生在一起打球的顧瑾軒,我便停下了腳步。

身材高大的顧瑾軒無疑是幾個人之中最搶眼的,籃球也打得最好,一個跑步的身影,一個投籃的動作就散發著屬於他的氣息,讓我無法移開視線。

我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看到的他,與此時的他完全不一樣。

一個是明媚的,一個是憂傷的。

我漸漸回過神來,顧瑾軒已經朝我這邊走過來了,目光緊緊地鎖在我的身上。

眼看著他就要走到我的麵前了,我心中頓時一陣慌亂,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跑。

但是這一刻,我的眼前一片漆黑,我更加著急了,顧不上什麽就往前跑。

就在這個時候,我的腳不知道踩到了什麽東西,猛地一滑,身體就這樣不受控製地向前撲去。我嚇得驚叫了一聲:“啊——”

“小心!”顧瑾軒緊張的聲音響起,屬於他的氣息也迎麵拂來。

我被他穩穩地抱住了,雖然看不見,但是我很清楚自己現在正撲在他的懷裏。站穩後,我立刻推開了他,害怕他發現我的異樣,便不管不顧地往前走。

“淩晚。”顧瑾軒拉住了我,“你怎麽了?”

“我沒事。”我用力地掙脫開他的手,背對著他,“你別管我,我什麽事都沒有。”

“淩晚。”顧瑾軒加重了語氣,“你看上去很不好,剛才是怎麽回事?”

我搖了搖頭,說道:“我真的沒事。顧瑾軒,你別再管我了。”我狠下心來,繼續說道,“如果不是因為你,我也不會摔倒。”

說完這句話,我明顯地感覺到他的呼吸發生了變化,我的心忍不住抽痛了一下。

“我……”顧瑾軒聲音顫抖地說道,“對不起,淩晚,我隻是想過來和你說句話而已。你不知道,壓抑著自己的感情真的很難受。”

我緊緊地咬住嘴唇,眼眶一陣發熱。

我怎麽會不知道呢?

這種感覺就像心髒被人揪住了透不過氣來,腦子裏整天隻想著他一個人,耳邊也隻聽得到他的聲音,就連夢裏也會出現他的身影。

“你的身體還好嗎?這些天看起來好像不是很好,昨天晚上睡得不好嗎?”顧瑾軒繼續問道,“我看到你……”

“謝謝你的關心,晚晚一直都很好。”說話的人正是韓雲初。

我感覺到一股暖意從我的身後襲來,接著我的肩膀被人攬住了,我也在這一刻看到了他。

韓雲初笑了笑,對顧瑾軒說道:“顧瑾軒,不管你有多喜歡晚晚,現在晚晚是我的女朋友,你應該離她遠一點兒才對。”

“晚晚?”顧瑾軒的視線移到我的臉上,俊朗的麵容上立刻浮現出一絲失落,“我知道了,我沒有其他想法,隻是想問問她好不好。”

“很好。”韓雲初笑道,“你繼續練球吧,不打擾了。”

說完,他拉著我往校門口走去。

一直到感覺不到背後的目光,我才開口對韓雲初說:“韓雲初,謝謝你。”

韓雲初放開我的手,不悅地說道:“晚晚,你能不能別再對我說‘謝謝’了?還有,能不能別連名帶姓地叫我?”

我低下頭,心裏一陣苦澀,良久才說道:“我要去醫院看檢查結果了,不管結果怎麽樣,我應該都不會再來學校了。”

012

是繼續活下去,還是生命的終結?我最害怕的還是不能再喜歡他。

隻願上天能再給我一點兒時間,再多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