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然後
001
下午，市中心醫院。
醫院裏四處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剛走進來不久，我的頭就痛了起來，我忍不住抓住了媽媽的手。
“怎麽了？”媽媽回過頭擔憂地看著我。
我搖了搖頭，笑道：“我怕一會兒會看不見。”
媽媽的臉色立刻變了，嘴唇動了動，想要說些什麽，但還是沒有說出來。她隻是用力地握著我的手，牽著我一起走進了主治醫生的辦公室。
“檢查結果剛剛出來，很慶幸，病人頭部的腫瘤是良性的。”主治醫生的聲音很輕緩，“因為壓迫了視覺神經才會出現頭痛和失明的症狀，隻要動手術取出來就沒有問題了。但是以病人現在的情況來看，手術的成功幾率並不是很大。”
我一言不發地聽著醫生的話，心一點一點地往下沉。
即使診斷出來腫瘤是良性的，也無法讓我的心情好起來。
“除了動手術，沒有其他治療方法了嗎？”媽媽出聲問道，“頭部的手術會不會有危險？”
“會。”醫生點了點頭，“頭部的手術是很危險的。如果不動手術，就隻能靠藥物治療，但是效果很緩慢，也許要一兩年的時間，也說不定無法痊愈。吃藥的話對病人的身體也不好，腫瘤存在的時間越長，就會長得越大，病人也會徹底失明。所以做手術是最好的治療方法。”
最好的治療方法，甚至還不一定能夠成功。
醫生一字一句地提醒著我，腦袋裏的腫瘤不會奪去我的生命，卻會讓我永遠失明，看不到世間美麗的顏色。如果動手術治療，我有可能會活下去，也有可能會去程汐所在的地方。
說不怕那是假的。
我和媽媽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她一直緊緊地握著我的手，好像害怕一鬆開，我就會消失不見一般。
“晚晚，你怕不怕？”媽媽突然問我。
“怕。”我笑了笑，“我怕會永遠看不見，也怕永遠離開你們。”
“晚晚，試一試好嗎？”媽媽微笑著望著我，手卻在顫抖，緊接著，我看到她落下了眼淚，“如果讓你一生都看不見，這是很殘忍的事情。媽媽想對你說，隻要有一絲希望就不要放棄，醫生不是說了國內也有很多成功的案例嗎？我們晚晚一定會治好的，一定會。”
我低下頭吸了吸鼻子，然後用力地點了點頭。
下定決心之後，我們便與醫生商討手術事宜，最後將手術時間定在了兩個星期後。從此刻開始，我就要住在醫院接受檢查準備手術，在這段時間內要把身體調理到最好的狀態。
媽媽給我辦理了住院手續後，便回家給我準備衣物了。坐在空****的單人病房裏，我的呼吸也平穩了很多。
正在這時，韓雲初給我發來了短信——
“檢查結果出來了嗎？怎麽樣？”
看著手機屏幕上的字，我怔了一會兒。現在正是課間休息時間，於是我撥通了他的電話，隻響了一聲便接通了，韓雲初的聲音立刻傳來：“怎麽樣？”
“沒事，良性的。”
“真的？”韓雲初提高了音量，“真的嗎？真的是良性？”
“嗯。”我笑了笑，“你別擔心，醫生說隻要做手術取出來就沒事了。”
“是……開顱手術嗎？”韓雲初問道，“手術是不是很危險，會不會不成功？你會不會……”
“醫生說有很多成功的案例，不用擔心。”我安慰道，“你也別這麽害怕，我不會有事的。”
“對，你不會有事的，不會的……”韓雲初似在喃喃自語，而後又對我道，“放學後，我和許可一起去醫院看你。你別怕，我們會陪著你的。”
“嗯。”我的眼眶立刻濕潤了，匆匆說了幾句後便掛了電話。
即使再害怕，也要麵對。
命運總是會在不經意間給你布置任務，讓你麵臨各種各樣的挑戰。當你麵對這些的時候，你需要有足夠的勇氣和信心，挺過去了，便是永遠的勝利。
可是如果挺不過去，便再也不會有“然後”了。
002
韓雲初和許可到達醫院的時候已經是晚上8點了，醫院裏靜悄悄的，連風吹過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我坐在病房裏，將電視機的聲音調到最大，隻希望能掩蓋住這裏冷寂的氣息。
“淩晚，手術時間定在什麽時候？我聽韓雲初說是良性的時候，為你鬆了一口氣，可是我又很擔心你。”許可緊握著我的手，好像這樣可以給我力量，“不要害怕，我和韓雲初一定會陪在你身邊的，我們陪你一起渡過難關。”
“我知道。”我回握住她的手，“謝謝你們。”
“跟我們還說什麽‘謝謝’？”韓雲初說道，“晚晚，你不會有事的，老天爺是公平的，手術一定會成功。”
我望著他，笑著說道：“是啊，老天爺是公平的，一定是為了懲罰我害死了程汐，所以才會讓我的腦袋裏長一顆腫瘤。”
“晚晚，這是什麽話？”韓雲初皺著眉頭望向我，“程汐不是你害死的，你不要再自責了。還有，如果老天爺真的是為了懲罰你，為什麽腫瘤是良性的而不是惡性的呢？”
“對啊。”許可附和道，“你別多想了，你人這麽好，老天爺一定會讓你渡過這一關，長命百歲，一輩子都和我們在一起。”
“還是許可說得對。”韓雲初咧開嘴笑了笑，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拍了拍手，“對，一輩子都和我在一起。”
看著他得意揚揚的樣子，我忍不住笑出了聲，說道：“我才不要一輩子和你在一起呢。”
韓雲初一聽，故意對我吼道：“好啊，晚晚，我是你的男朋友，你不和我在一起，和誰在一起呢？”
聽到他的話，我愣住了，竟然不知道要怎麽回答，隻好低下頭說：“韓雲初，我有點兒想吃上次我們一起在電影院外麵吃的拉麵了，好像離這裏並不遠。”
說完，我向坐在旁邊的許可使了個眼色。
許可立刻會意，對韓雲初說道：“是啊，我也想吃了，我們來的時候都沒有吃東西。”
“好吧，那我去了。”韓雲初無奈地笑了笑，轉身走出了病房。
看到他離開，我鬆了一口氣。我和他都心知肚明，我們並不是真正的男女朋友，那隻是我為了拒絕顧瑾軒找的借口罷了。
我很感謝他喜歡我，可是感情不能因為心存感激而有任何改變。
“淩晚，你要住院，應該不會再去學校了，顧瑾軒一定會發現的。如果我沒猜錯，他一定會向我詢問你的情況。我想問你，你真的不打算告訴他嗎？”許可目不轉睛地望著我，幽幽地開口說道。
我咬了咬嘴唇，沒有回答。
“看得出來，他是真心喜歡你的，你也很喜歡他，但為什麽互相喜歡的人不能在一起呢？”許可歎了一口氣，“如果你這次手術失敗了怎麽辦？如果你再也回不來了，會不會後悔沒有和他在一起？”
後悔嗎？
後悔嗎？
我默默地問自己，隻覺得腦袋裏、心裏都是一片空白。
想了想，我還是搖了搖頭：“不，不會的。如果手術失敗了，我死在了手術台上，那他一定會很傷心、很難過的，我不希望他這樣。相反，假如我們從來都沒有在一起，就算他以後知道我……說不定他不會那麽難過，很快就會忘記我的。”
“淩晚……”許可握緊了我的手，“你是不是對自己太沒信心了？你可以一心一意、毫無顧慮地喜歡他，為什麽他就不能呢？你喜歡的顧瑾軒會是你想的這樣嗎？”
我閉上了眼睛，在心裏回答著——我不知道。
“你有沒有問過顧瑾軒呢？因為程汐，你不和他在一起，他心裏是怎麽想的呢？我不怪你了，程汐也一定不會怪你的。你連自己的病情都瞞著不讓他知道，就連動手術的事情也打算一瞞到底，這樣好嗎？如果他以後知道了這件事，而你卻因為手術失敗離開了，他才真的會後悔一輩子。”
“會嗎？”我不確定地問道，“他會嗎？”
“不管怎麽樣，我都覺得你不應該這麽自私。感情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你不能把顧瑾軒的喜歡排除在外。也許他真的願意和你在一起，哪怕隻有一天。”
003
假如我隻有一天，或者隻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你是否還願意和我在一起？
——新浪微博，WMX，12月23日21：56
004
住院後的第三天清晨，我徹底失明了。一覺醒來，眼前便是一片漆黑，而且一直持續著。如果不是因為手機上設定的鬧鍾響了，我一定還以為現在是晚上。
這天正好是星期六，爸爸媽媽來醫院陪我，得知我的眼睛看不見時，都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再怎麽傷心難過也改變不了我失明的事實，我隻能微笑著麵對。倒是許可因此大哭了一場，讓我一度以為她是那個以前一直陪在我身邊的愛哭的程汐。
“怎麽會這麽快就看不見了？”許可一邊抽泣著一邊問道，“淩晚，你身上為什麽會發生這麽多不好的事情？”
為什麽？
我也不知道。
我拍著她的肩膀安慰她：“別傷心了，我都沒哭，你哭什麽？再說了，隻有一個多星期就要做手術了，手術結束後，我就能看見了，不是嗎？隻是短短幾天的失明而已，沒有什麽大不了的。韓雲初，你說對不對？”
從走進病房知道我失明了開始，韓雲初就一直沉默不語，除了安慰他們，我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
明明最需要安慰的人是我，為什麽我會覺得他們才是需要安慰的人呢？
終於，我感覺到了韓雲初的目光，隻聽到他對我說：“是啊，不會有事的，隻是暫時看不見我們而已，等做完手術，一定能再看見的。”
我微笑著說道：“對啊，一定會的。許可，不要哭了，還好我看不到，不然你這副醜樣子一定會在我心裏留下陰影的。”
“陰影？”許可驚訝地喊了一聲，立刻止住了哭泣，好像正瞪著我，“淩晚，你是我的好朋友嗎？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呢？”
我笑出了聲，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許可意識到我隻是在和她開玩笑，便“嗬嗬”地笑出了聲，一掃之前的壓抑。
如果我沒有生病，這樣的時光應該是最美好的。
和最好的朋友在一起說說笑笑地過著周末，不用去考慮學校裏的事情，也不用擔心作業有沒有完成，這應該是最簡單的幸福吧？
許可和韓雲初一直到傍晚才離開醫院，而這個時候也到了我吃藥的時間，之前都是護士幫我，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今天護士沒有來。
我隻好自己去拿床邊小桌上的藥，在桌上摸索了好半天都沒有摸到藥瓶，我的心中頓時生出一股煩悶的感覺，也是第一次為自己的失明感到害怕。
我氣惱地收回手，用力地拍打著被子：“為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要失明？為什麽會有腫瘤？
我從來沒有做錯過什麽，也沒有對不起別人。遭遇車禍已經是最大的不幸了，而現在還要麵對這些。背負著好朋友的死亡，不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一顆原本就不是很堅強的心已經無法負荷這些事情了。
我還能擁有什麽呢？
冰涼的眼淚緩緩地從我的臉頰滑過，流到唇邊，那是一種能苦澀到心裏的味道。默默哭泣的我，完全沒有注意到有人走進來了。
腳步聲很輕，就好像怕打擾到我一般，直到走到我的身邊，他才用一雙暖的手握住我的手，用無比溫柔的聲音對我說道：“別害怕，有我在。”
005
我沒有想到他會來，還來得這樣突然。
我默默地接過他遞來的藥和水，怔了許久才吃下去。
我的心慌亂地跳動著，我不敢動，在他的麵前，我永遠都是這樣拘束。他現在知道我向他隱瞞了病情，他會怎麽樣呢？
顧瑾軒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淩晚，你能瞞我多久？一個月，還是一輩子？”
我低下頭咬緊了嘴唇。
“我不是笨蛋，不會一直都發現不了。你也不用擔心什麽，這件事情不是韓雲初和許可告訴我的，他們一個字也沒有說。”
“那……”
“是我自己發現的。”顧瑾軒低聲說道，“你無端休學，他們倆這幾天又常來這家醫院，我隻要跟著他們找過來就知道了。”
“你為什麽要找來？假裝不知道不好嗎？我一點兒也不想這樣。”
一點兒也不希望他看到這樣的我。他就在我的身邊，我卻完全看不到他，隻能憑著他的氣息找尋他所在的方向。
“淩晚，我知道你心裏是怎麽想的。”顧瑾軒握緊了我冰涼的手，“因為程汐，你已經拒絕我了；因為你的病，你又要把我推到一邊。你不能這麽自私。”
我猛地抽回了手：“我說了我不喜歡你，你沒必要這樣。”
“別騙人了。”顧瑾軒歎了一口氣，聲音無比輕柔，“你可以說出騙人的話，可是你的言行舉止騙不了人。你是喜歡我的，而我心裏也隻有你。”說著，他又抓住我的手，再也不放開。
“程汐的事情已經過去了，而你現在又……”顧瑾軒頓了頓，聲音突然變得有些沙啞，“你不能再把我推開了，而這一次，我也不會讓你有機會推開我了。你不是問我，假如你隻有一天，或者隻有一個小時的時間，我是否還願意和你在一起嗎？我的答案是……我願意。”
“顧瑾軒，不要這樣。”我祈求道，“既然你什麽都知道了，那還來找我做什麽？你不知道我的手術很危險嗎？你不知道我可能因此失去性命嗎？”
我的眼淚“唰”地一下湧了出來，那種涼意一直從我的臉上涼到了心底。
“我知道，所以我更應該來到你的身邊。”顧瑾軒一字一句地說道，無比認真，“我要我們在一起，哪怕隻有短短的幾天時間，我不相信有我在，你還會離開。我已經錯過太多了，我不想再錯過你。”
他緊緊地抱住我，我在他的懷裏泣不成聲。
該說是幸福，還是無奈呢？
這件事不在我的預料之中，已經漸漸脫離了我的掌控。原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隱瞞下來，最愛你的那個人總能發現。
我不知道顧瑾軒是什麽時候離開的，我隻記得我在他的懷裏哭累了，然後沉沉地睡去。醒來的時候，病房裏隻剩下我一個人，空落落的感覺讓房間裏的溫度直線下降。我縮在被子裏想著他對我說的每一句話，眼淚又無聲地落了下來。
你會一直抓著我的手不放開嗎？
給一個人最大的打擊便是，給了他希望，又馬上讓他麵臨絕望，那種從天上一下子墜入地獄的感覺不是任何人都能承受的。
而你，會給我這樣的感覺嗎？
006
手術時間一天一天地臨近，除了在學校上課，顧瑾軒其他時候都留在了醫院陪我。如果不是我一再拒絕，他一定會和我一起住在醫院的。隻是他越是這樣，我心裏越難過。
我不止一次地把他趕出病房不許他來，但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韓雲初站在了他那邊。見我要把他趕走，韓雲初連忙指責我：“晚晚，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不能這樣。”
“為什麽？”我問道。
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我想他一定正用那種漫不經心的眼神看著我。
“反正你這麽做是不對的。”韓雲初輕輕一笑，“我這個男朋友都沒有說什麽，你有什麽好拒絕的？反正你喜歡他不喜歡我這件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這句話讓我徹底無語，不料顧瑾軒卻說道：“大家也都知道，你這個男朋友不過是有名無實而已。”
韓雲初頓時語塞。
許可忍不住笑出了聲，整個病房裏的氣氛變得好了起來。
“如果我們能夠一直在一起就好了。”說著，我的鼻子一酸，差點兒落下淚來。
我的話音剛落，病房裏便瞬間安靜下來。隻聽到韓雲初對我說：“晚晚，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你聽了之後，一定會很高興的。”
“什麽？”
“我拜托我媽媽請了國外最好的腦科醫生過來主刀你的手術，今天下午就到。”韓雲初笑著說道，“所以晚晚，你不要擔心了。”
“真的嗎？”問出這句話的是許可。
“當然。”韓雲初走到我的身邊，按住我的肩膀，“晚晚，你會好起來的。”
“韓雲初，你和你媽媽和好了嗎？”我難以置信地問道，“你不是說永遠都不會原諒她的嗎？”
韓雲初收回手，笑道：“誰說我原諒她了？我現在隻是在考慮要不要原諒她。晚晚，你不要管我的事情，現在最重要的事是你的手術，我們不希望你有事。”
“謝謝你，韓雲初。”顧瑾軒突然出聲說道，這也是我第一次聽到顧瑾軒對別人說“謝謝”。
沒想到韓雲初卻回了一句：“別以為你說‘謝謝’我就會把晚晚讓給你。”
兩個男生你來我往地互相爭論著，可誰都看得出來他們隻是在打鬧而已。我笑了笑，舉起手飛快地擦掉了眼角的淚水。
下午3點。
病房裏湧進來一大批人，正是韓雲初所說的國外的腦科醫生，剛到醫院就帶著我去做了全身檢查，最後還要剪掉我的頭發。雖然知道做腦部手術，頭發是一定要剪掉的，但我的心裏還是忍不住有些難過。
“剪頭發而已，以後還會長出來的。”顧瑾軒安慰著我，“就算剪掉了所有的頭發，你還是最漂亮的淩晚。”
“你見過剪光了頭發還很漂亮的人嗎？”我吸了吸鼻子，“沒有頭發肯定不漂亮……”
“別擔心，好嗎？”顧瑾軒握緊了我的手，從他手上傳來的溫暖一直傳到我的心裏，“我不會因為你沒有頭發而不喜歡你、離開你的。就算你趕我走，我也不會離開你半步。”
“就是，他要是敢離開你，我一定會把他抓回來的。”韓雲初笑著向我保證道，“再說了，你有頭發和沒頭發不都一樣嗎？你就是淩晚。”
“頭發剪掉了還會再長出來的。”許可柔聲笑道，“聽說新長出來的頭發會比之前的頭發要漂亮很多倍呢。”
我知道他們都是在安慰我，不希望我為此不開心。我想了想，提出了一個要求：“顧瑾軒，你能不能幫我剪頭發？”
顧瑾軒似乎沒有想到我會提出這樣的要求，愣了一下，半晌之後才柔聲說道：“好。”
剪頭發的時間並不長，而顧瑾軒怕傷到我，動作格外小心翼翼。
慢慢地，我感覺不到頭發的重量了，腦袋上空空的，我的鼻子一酸，但我強忍著沒有哭出來。
最後，顧瑾軒給我戴上了一頂帽子，笑道：“戴上帽子完全看不出來，甚至還比之前可愛了不少。你們說是不是？”
“那是當然。”韓雲初笑道。
許可也誇讚道：“沒想到你戴上帽子這麽好看，可不是什麽人都適合戴帽子的。”
“真的嗎？”我低聲問道，“我戴帽子好看嗎？”
“是。”回答我的是顧瑾軒。
緊接著，我就聽到了“哢嚓”一聲，是手機的拍照聲。我立刻驚呼道：“顧瑾軒，你拍照了？”
“漂亮的樣子當然要拍下來。”說著，他將手機遞到我的手邊，“你現在看不到你的樣子，我幫你保存起來，以後你就可以看到了。”
我接過手機，意外地摸到了一條手機鏈，手頓時僵住了，問道：“這個……”
顧瑾軒握住我的手，解釋道：“就是你還給我的那條，不許再還給我了，也不許取下來。”
“顧瑾軒……”
“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你這麽辛苦了。”
聽到這樣的話，我真的很感動，隻是幸福來得太快，讓我有些措手不及。我隻害怕有一天，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會失去。
顧瑾軒和韓雲初走後，許可湊到我的耳邊，小聲說道：“淩晚，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韓雲初說，上次你掉了手機的事情並不是偶然，是因為顧瑾軒看到你和他的手機鏈一樣，故意拿走的。目的就是為了取下那條手機鏈，而他給你的手機鏈也是他親手為你編的。”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原來那個男生也為我做了許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卻一個字也沒說過。
007
一個星期的時間說長不長，細細算來也可以算成168個小時，10080分鍾。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預示著我的手術時間越來越近。
手術定在了明天早上8點。
我剛做完最後一次全麵的身體檢查，即使醫生說我各方麵都良好，手術完全不會有任何問題，但我心裏還是忍不住有些發慌。
“別怕，你做手術的時候，我們都會陪著你。你一覺醒來，我們都會在你身邊的。”顧瑾軒說道，更加用力地抓緊了我的手。
我卻感覺到了他的身體有些顫抖，我知道他也在害怕。
我反握住他的手，重重地點了點頭。
中午，吃完午飯後，許可給我換上了一身厚厚的衣服，把我包裹得像一隻企鵝一樣。
我不解地問道：“怎麽了，為什麽要給我換衣服？”
“帶你出去玩啊。”許可笑道，“今天天氣可好了，我們已經和醫生商量過了，今天帶你出去玩。”
“真的？”我驚喜地問道，“我可以出去？”
“當然是真的。”許可拉著我向外走去，“別想那麽多了，今天安排了很多活動，保證會給你很多驚喜的。”
我完全沒有想到許可會帶我來遊樂場。
一走進去，迎麵就陸陸續續地走來一個又一個人，有中年人，有年輕人，有同齡人，也有小孩子。
他們把手裏的氣球全部塞到我的手裏，每個人都說著同樣的話——
“淩晚，加油。”
一聲比一聲真摯，就像看不見的流星從我的眼前閃過，滿世界都變得絢爛起來。
我緊緊地握著那些滿載著祝福的氣球，害怕自己一鬆手，就會讓它們通通飛走。我的另一隻手也緊緊地拉著許可，我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許可笑了笑，說道：“當然是在給你加油啦！別多想了，跟我走吧。”
許可拉著我繼續向前走，也不知道走到了哪裏，我聽到一陣流水聲。我屏住了呼吸，仔細一聽，便聽到從那片水聲之中穿越過來的吉他聲。
“是顧瑾軒。”許可小聲地提醒我。
我咬了咬嘴唇，靜靜地聽著從前方傳來的吉他聲，心裏卻在一遍又一遍地念著顧瑾軒的名字。
那是一首我從來都沒有聽過的歌。
顧瑾軒的聲線低沉而柔軟，讓人不知不覺地沉醉在一片溫柔的海洋裏，久久都無法回過神來。
當我聽到“我聽見心中一往情深的告白，聲聲說著愛你深似海”時，有溫熱的眼淚不斷地從我的眼中湧出來。我伸出手捂住嘴巴，忍著沒哭出聲來。
還有什麽樣的詞語能夠形容我此刻的心情呢？
我看不見他在哪裏，也不知道他用什麽樣的眼神望著我，我隻聽到他用溫柔的聲音唱著動聽的歌。
“寂寞的真愛，孤獨的告白，有誰聽見我對你愛……”一首歌曲終於結束，我感覺那個男生正朝我走來，最終在我的麵前站定，下一秒我便被人輕輕地抱住了。
“晚晚，我喜歡你，你聽到了嗎？”
我哭著點了點頭。
“所以，不隻是為了你，也為了我，明天你一定要挺過來。”
活在這世界上並不隻是為了我自己，也是為了身邊每一個我愛的和愛我的人。
“喂，你們能不能不要這麽旁若無人地摟摟抱抱？”韓雲初突然喊道，“晚晚，朝右邊看，快點兒。”
顧瑾軒鬆開我，扶著我的肩膀轉了一個方向，在我的耳邊小聲說道：“這邊是鏡頭，韓雲初正在拍我們。”
“是啊，我在給你們倆當苦工。”
韓雲初笑著抱怨道。
我知道，他隻是嘴上這麽說而已，如果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人會不計回報地對我好，那個人一定就是韓雲初。
008
回到醫院時已經是下午6點了。
雖然被醫生訓斥說回來晚了，但好在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這應該是我這麽久以來過得最幸福的一天了。
晚飯是顧瑾軒喂我吃完的，整個過程我都不知所措。
明明醫院裏的飯菜很難吃，我卻吃得有滋有味，甚至都忘記了問這個男生有沒有吃晚飯。
醫院沒有給看護病人的家屬提供晚上休息的地方，這一個多星期以來，顧瑾軒每天睡在病房裏的沙發上，因為我，他沒有哪天休息好了。
想了想，我還是對他說出了心中的想法：“顧瑾軒，今天晚上你回去吧，你已經好幾天都沒有回家了。”
“你明天一早就要做手術了，我不回去，留在這裏陪你。”顧瑾軒笑了笑，為我穿上了外套，“不說這個了，走，跟我去個地方。”
“啊？”我愣了一下，被他扶下了病床，“醫生說不許我出去了。”
“沒關係，就在醫院的後花園。”
穿過醫院的住院大樓往後走，便到了醫院的後花園。我曾看到過，這裏種滿了大片的白色小**，隔很遠的距離看過去，就像一片白色的海洋，很美麗。
顧瑾軒將我帶到草地上，鬆開我的手，輕聲說道：“深呼吸，靜下心來感覺一下。”
“嗯。”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屏住了呼吸，然後問道，“什麽感覺也沒有啊。”
“有沒有一種很亮的感覺？”
“很亮的感覺？”我皺了皺眉頭，失落地說道，“你明知道我看不見，哪裏來的很亮的感覺？”
顧瑾軒笑了笑，然後抓住我的手舉起來：“現在把手張開。”
我張開手，沒過多久就感覺到了一隻像小蟲子一樣的東西落在我的手心上，癢癢的。
我驚喜地問道：“這是什麽？”
“螢火蟲。”顧瑾軒繞著我走了一圈，笑道，“你知道嗎？現在你的周圍全部是螢火蟲。”
我看不到，隻能用心去感受。
“淩晚，螢火蟲是能帶來光明的東西，即使你現在看不到、感覺不到這樣的光明，但是我也會給你不一樣的光明。”顧瑾軒輕輕地說道。
“顧瑾軒……”我循著聲音側過頭，嘴唇碰到了什麽，一隻手穩穩地扶住我的後腦勺，唇上溫熱的感覺讓我一瞬間忘記了呼吸。
他小心翼翼地吻著我，這種感覺十分美好甜蜜，我的心也不知不覺地跳得飛快，全身僵硬得無法動彈。
顧瑾軒緊緊地抱住我，他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淩晚，我們要一直在一起。”
我用力地點了點頭，早已淚流滿麵。
擁有這樣的你，我怎麽舍得離開呢？
那個黑暗的、沒有你的世界，我一刻也待不下去。
我們要一直在一起。
009
第二天清晨。
7點40分，離開始手術的時間不過20分鍾了。
我躺在**，被護士和醫生推著往手術室走去，所有人都守在了手術室外麵，唯獨韓雲初沒有來。
“這個韓雲初，今天不知道怎麽回事，到現在還沒來。”許可在一旁抱怨道，又笑著望著我，“淩晚，他一定在路上，你別多想，你們關係這麽好，他一定會來的。”
我沒有擔心韓雲初不會來，隻是笑著點了點頭，轉而望向顧瑾軒，輕聲說道：“為了你，我會挺過來的。”
“我相信你。”顧瑾軒衝我笑了笑，握住我的手，那股力量好像能通過他的手傳遞過來，那麽溫暖，一直暖進心裏。
那天的手術非常順利，腫瘤成功地摘除，沒有留下任何後遺症。
但讓我意外的是，韓雲初始終沒有出現，而且從那天起，我就再也聯絡不上他了。
直到某天我接到他的電話……
“晚晚，對不起。”電話裏，韓雲初的聲音好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的，讓我有些失神，“我那天沒能陪你做手術，但是我拜托了醫生，讓他把你的情況告訴我。”
我沒有出聲。
“謝謝你帶給我美好的回憶，晚晚，我知道你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對我一直隻是朋友的感情，但隻是這樣我就已經很滿足了。有顧瑾軒陪在你身邊，我很放心，我會在很遠的地方祝福你們。”
“你……你現在在哪裏？”我聲音顫抖地問道，心裏湧出了一股悶悶的感覺。
“我在國外。”韓雲初笑了笑，“和我媽媽在一起，大概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回來了。晚晚，你要想我，不許忘記我。”
“嗯。”
“晚晚，我知道你的手術一定會很成功的，老天爺一定舍不得讓你離開，程汐也一定不希望現在就見到你。”韓雲初戲謔道。
我動了動嘴唇，準備說話，電話那頭卻傳來了一陣嘈雜聲，然後聽到了韓雲初的聲音：“晚晚，我在辦理入學手續，先不說了，再見。”
“再見，韓雲初。”
我笑著掛斷了電話，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不知道這一聲“再見”是不是“再也不見”。
這個一直陪在我身邊的男生，從來都沒有遺棄過我的男生，他有一雙明亮的眼睛，燦爛明媚的笑容，更有一顆任何人都比不了的對我的真心。
隻願他能夠幸福。
如我現在一般。
010
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在你身邊的人，愛你的人和你愛的人，他們不一定會永遠陪在你身邊，即使會走遠，即便會離開，他們也會成為你前進的動力。
他們會在預料不到的沒有“然後”的未來支持你，在你所不知的世界裏看著你一步一步地成長，一步一步地走向幸福。
011
一個月後。
小汐：
對不起，你現在還好嗎？
我很想你。
這句話在我心裏憋了很久，很想對你說，但是我好像沒有機會再當麵對你說了。你的離開也將一切都帶走了，包括我曾經對你的怨恨、對你的嫉妒。
發生車禍醒來後忘記了你，是我的不對，但好在我最終還是記起了你，以後再也不會將你忘記了。
恢複了記憶的我，一麵為我們的友情感傷，一麵又羨慕許可和你的友情。
我多想問你一句，你真的把我當朋友了嗎？
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我將原本喜歡我的顧瑾軒推得遠遠的了。
你不知道，每次看到他那雙充滿哀傷的眼眸時，我就心痛難忍，再也無法抑製心中的感覺。
韓雲初勸我，許可也勸我，我並非不想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隻是過不了心裏那一關，因為有你在。
後來我生病了，越來越希望得到身邊的人的關心和愛，希望能夠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不想再錯過了。
顧瑾軒對我說，哪怕我隻能活一天，他也要陪在我身邊。
聽到這句話，我所有的堅持都破碎了，我不想再為難自己，不想再拒絕他。
程汐，你能理解我嗎？
程汐，這輩子你都活在我的記憶裏，活在我和顧瑾軒的身邊。
我向你保證，我會把你的那份愛一起給顧瑾軒，好嗎？
你永遠的好友：淩晚
白色的信紙被石頭壓著，擺在程汐的墓碑前。信紙的旁邊是我和顧瑾軒一起放上去的百日草。
程汐，我心裏的話你都聽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