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原來愛情這麽傷

喜歡是什麽滋味呢?

明明隻是一個飄忽的眼神,也能讓你欣喜若狂。

可是,偶爾隻是一個飄忽的眼神,也能讓你心碎欲死。

——周慕

2013年10月

01

周慕的心猛地一跳,最終還是忍不住回頭,卻見之前帶她離場的那個“大師兄”正站在隊伍的最前方朝她招手:“嗨,周慕……”

她剛剛提起的心又落了下去,下意識地看向徐璈的方向,卻見他正一臉不耐煩地站在隊伍末尾,心不在焉地看著手機,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聽到“大師兄”的叫聲,徐璈抬頭看了一眼她的方向,便又漠不關心地移開了視線。

那個動作的完成明明隻是一段很短的時間,可能隻有幾秒,又或者一秒都不到,周慕卻覺得自己像是在這個瞬間完成了一場驚險的賽車比賽。

坡陡彎急,心髒在這樣的壓迫下跳動得驟急驟緩,好幾個瞬間,她都覺得自己要在這樣的刺激中閉過氣去了,可是下一秒驟然的轉折又會讓她清醒過來。

那邊,“大師兄”見她半天沒有回應,已經大步走了過來,笑道:“這麽快就不認識俺老孫啦,二師弟!”

聽到這聲怪腔怪調的“二師弟”,周慕剛剛還在坐著雲霄飛車的心髒頓時升到了一個高點,她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大師兄,你又調皮了!”

兩人便像是傻瓜般哈哈大笑起來,可是心底的那一絲苦澀並沒有消退,周慕強迫自己不要回頭,不要去看那個人。

薛閆海雖然不太明白他們的笑點在哪裏,但是難得見到周慕有笑得這麽開懷的時候,忍不住多看了眼前的男生幾眼,卻正好迎上了男生投過來的視線。

兩人對視半晌,最終還是男生轉移了視線。

他看了看周慕,又回頭看了看漠不關心地站在一堆正準備看好戲的人中的徐璈,表情頓時變得誇張起來。

他促狹地朝周慕眨了眨眼:“約會?”

“胡說八道什麽呢,這是我哥。”雖然明知道徐璈根本不會在乎她跟誰在一起,是不是在約會,但周慕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他的方向,解釋道。

“哦……哥哥!”這個“哥哥”念得可謂是百轉千回,陰陽怪氣。

周慕瞬間懂了他的意思。在這個時代,校園裏的“哥哥”被賦予了某種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含義。

她漲紅了臉,正想解釋薛閆海真是她哥,那邊等不及的籃球隊隊員們已經怪叫起來:“老大,你到底還請不請吃飯啊?我們都快餓死了!答應的事情別想耍賴啊!”

說話間,還不忘朝著周慕笑得意味深長。

“來了來了,你們是餓死鬼投胎嗎?”他不耐煩地朝對方喊道,隨即又轉身看著周慕,怪模怪樣地鞠了個躬:“那……師弟,你慢慢吃,俺老孫就先和那幫猴崽子走了!”

周慕看到眼前這個活寶就忍不住想笑,她輕笑著揮了揮手:“快滾吧!”

男生也不生氣,又朝薛閆海點了點頭,這才笑著往回跑了。

周慕順著他離開的方向,看向站在人群後方的徐璈,卻見他正專心地低頭玩著手機,根本沒有注意這邊的事情。

她再一次意識到,在他眼中,自己什麽都不是。

“那小子挺好玩的……”薛閆海看著他們走進對麵的包間後,才回頭對周慕說道。

“嗯。”周慕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他叫什麽名字?”

“呃……”

“嗯?”

“我忘記問了。”

回宿舍的路上,周慕還一直在回味著薛閆海剛才那一臉被雷劈了的表情。

今天應該是自從周慕認識薛閆海以來,他表情最豐富的一次了。他們相處也有三年多,周慕還真沒見過他像今天這樣豐富的表情。

隻要想到送她回來的路上,薛閆海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以及最後她打開車門準備離開的時候,他那句“要是真的喜歡,就去追吧”,周慕就覺得好笑。

薛閆海什麽時候也變得這麽八卦了?

難道他現在不僅想成為她的人生導師兼營養師,還打算當她的“紅娘”嗎?想到薛醫生版的“紅娘”模樣,周慕就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回到宿舍時,周慕剛拿出鑰匙開門,宿舍門就被人從裏麵用力打開了。

洛維一臉興奮地從宿舍裏探出腦袋來,興致勃勃地說道:“周慕,你終於回來啦,快進來,快進來!”

周慕一臉莫名地跟著她進了宿舍,就聽到了一聲不輕不重的哼聲。

她循著聲音看過去,就見劉琳琳抱著她的筆記本坐在了**,此刻她正盯著手中的筆記本屏幕,似乎剛才那個哼聲隻是她們的錯覺。

洛維臉上的笑容明顯僵了一下,周慕倒是沒什麽感覺,隻當她不存在似的問道:“怎麽了?有什麽好事嗎?這麽開心……”

洛維這才恢複笑容,八卦地問道:“親愛的,你真的喜歡徐璈嗎?你們以前認識?那你怎麽會認識詹卓熙?也是因為徐璈嗎?你跟詹卓熙關係怎麽樣,熟嗎……”

連珠炮似的問題讓周慕頭昏腦漲,她連忙比了個手勢叫停:“等等,你這連珠炮似的一下問了這麽多問題,我到底應該先回答哪一個啊?”

洛維這才回過神,朝她吐了吐舌頭:“好吧,那我一個一個問……”

“等等,你剛才說詹卓熙,那個男生叫詹卓熙?”周慕後知後覺地想起洛維問的這個名字。

“你不知道他的名字?”洛維也是一臉被雷劈到的表情。

“如果你說的是先前把我拉出籃球場的那個男生,很抱歉,我還真的不知道!”周慕無辜地聳了聳肩。

不過,“詹卓熙”這個名字聽上去好像還不錯。

“哼,裝!”

又是一聲輕哼從旁邊傳來,周慕斜睨了劉琳琳一眼,卻見她的視線仍舊在眼前的屏幕上,筆記本電腦正傳出女人歇斯底裏的哭聲。她神情專注,仿佛隻是在評論著電視劇,但周慕知道,她針對的是自己。

洛維顯然也明白劉琳琳的意思,一時間臉上的表情又變得僵硬。

周慕輕笑了一聲,有些人就是這樣,永遠把別人的忍讓當成軟弱。

周慕估摸著,像劉琳琳這種性格的人,多半從前的生活太過順利,被原來的環境保護得太好,才能這樣以自我為中心,不顧他人感受。

她放下自己的包,拖了張凳子在洛維的床前坐了下來,故作一臉好奇地問道:“那個詹卓熙很有名嗎?”

終於有八卦可聊的洛維興奮得一屁股在**坐下,還不忘朝周慕的方向挪了挪,說道:“你居然不知道詹卓熙?他可是我們學校校草排行榜的前三名呢,當然啦,徐璈也是!說起來,詹卓熙不僅人長得好看,性格又開朗,成績也好,聽說他入學不久就出盡了風頭,各種比賽、娛樂活動一手抓,而且樣樣都出彩……”

洛維越說越激動,儼然是一副小粉絲的模樣。

“而且聽我們社長說,對了,我們社長和他一個宿舍的,他的家世貌似也很不錯……真正的有錢人。這樣的人,簡直就是造物主的偏愛啊!”

開學短短幾個月的時間,“我們社長說”幾乎已經成為了洛維的口頭禪,說到詹卓熙和他們社長住在一個宿舍的時候,她更是下意識地挺了挺胸膛,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眼神都亮了。

“不過,周慕,你是怎麽認識徐璈的啊?”洛維亮閃閃的眼中燃燒著八卦之火。

“他是我上大學時的學長。”雖然不是很願意說徐璈的事情,但周慕還是回答道。

聽到這個答案,周慕明顯能感覺到身後多了一道視線,來自劉琳琳。

“啊,那你不是喜歡他很久了?我還以為你是入學後在學校裏喜歡上他的呢!那他以前也是這樣嗎?也是這麽……冷淡?還是受了什麽刺激?你知道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嗎?我聽說……”洛維又開始了嘰嘰喳喳的模式。

為什麽他會變成現在的模樣?

周慕在心中冷笑:是我啊!

我害死了他喜歡的人,我害他被輿論攻擊,我害他三年以來一直生活在懊悔中,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啊!

周慕被自己心中的那個聲音狠狠地刺傷了。

可是此刻,她需要這種傷痛來轉移內心深處一些異樣的情緒。

她不知道自己中了什麽魔咒,也許是因為內心壓抑得太久了,她開始對洛維訴說那些已經過去了很久的往事——

講她如何暗戀這個男生,講他們的第一次相遇,講她如何因為他的一舉一動而緊張顫抖,講她和他的每次交集,甚至講他後來轉學的事情……

當然,她避開了易雅涵和自己的關係。

就像是沉醉在一個自己製造的美夢中,哪怕是徐璈沒有回應她的感情,周慕也覺得開心,她的聲音不自覺緩了下來,語調中充滿了懷念。

周慕覺得時間好像一下子變快了,她明明感覺沒說什麽,再次回神的時候卻已經10點半了。

因為三年前那場大病,她在薛閆海的監督下養成了每天固定時間睡覺的習慣,為了怕自己忘記時間,她還特意調了手機鬧鍾。

周慕是被自己的手機鈴聲驚醒的,回過神來的時候,她才發現宿舍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徹底安靜了下來。

劉琳琳原本播放著韓劇的電腦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停了下來,周慕回頭看了她一眼,卻見她盯著屏幕,像是在發愣。

注意到周慕的視線,她回過頭,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便又將視線移回了電腦屏幕上:“看什麽呀,有事?”

平緩得不像是劉琳琳的語調,讓周慕心中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她搖了搖頭:“沒事。”

周慕正準備起身去洗漱,洛維卻像是回過神似的跳了起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雙眼亮閃閃地說道:“周慕,我會支持你的!”

啊?

周慕一臉茫然地看著她,自己剛才有做什麽決定嗎?

“奮起直追吧,他一定會被你感動的!”洛維說著,還握了握拳,一副無敵女金剛的模樣。

02

劉琳琳的脾氣越發讓人難以忍受了,周慕很多時候會忍不住想奮起反擊,可是她害怕事情又會變成像易雅涵那樣發展,所以每每隻能忍住。

可越是忍耐,她便越能感覺到自己內心的膨脹,那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死灰複燃——陰暗的,崩壞的,會讓事情往不好的方向發展的……

周慕害怕這樣的感覺,所以她盡量避開與劉琳琳正麵交鋒。

每天早上她早早起床去自習室,下課後就去湖邊的草地上或者圖書館看看書。

這天周慕在湖邊看了一下午的書,到傍晚的時候,天氣一下就變了,像是要下暴雨的樣子。

她連忙收拾了書包,準備去食堂打包一份飯,然後回宿舍。

從湖邊到食堂要經過一座長長的人工橋,周慕抱著書包匆匆往食堂趕的時候,又一次碰到了徐璈,以及詹卓熙和洛維的那個社長,還有一個個子矮小的男生。

他們應該是剛剛從食堂吃了飯回來,矮個子男生手中還捧著幾個飯盒,而徐璈正在追著洛維的社長,對方手上揚著一個黑色的東西,而詹卓熙則一臉笑意地在一旁圍觀。

周慕還在猶豫著要不要和他們打個招呼的時候,幾個人已經笑鬧著經過了她。

“喂,劉王毅,你把我的錢包還來!”身後傳來徐璈的怒吼聲。

周慕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徐璈,不管是三年前還是三年後,她都沒想到他會有這樣暴躁的一麵。也是這個時候,周慕才知道洛維一直仰慕著的社長原來叫劉王毅。

她終於還是忍不住回頭看去,就見徐璈正朝著前麵的劉王毅撲過去。

對方被他撲了個措手不及,整個身體直接撞到了橋上的扶欄上,半個身體都快翻了出去,周慕一驚,差點兒尖叫出聲。

那邊詹卓熙一直跟在他們身後看著他們笑鬧,此刻也抬頭看了看天,正色道:“你們先別鬧了!馬上就要下暴雨了,先回宿舍再說……”

劉王毅聽他這麽說,動作立刻緩了下來:“好好好,不鬧了!老三,你先放開我,錢包馬上還你……不就是看看你的錢包嗎?那裏麵到底藏了什麽寶貝啊,平常就見你神秘兮兮地老捧著看,居然連兄弟都不能看……”

徐璈並沒有放開他,依舊不依不饒地伸手去搶,周慕這才看清了他手上揚著的那個東西。

那是一個黑色錢包,男士錢包通常都長得差不多,徐璈手上那個卻似乎有點兒不一樣。它的設計很特別,在晃動中,似乎有一道淡淡的光芒在表麵緩慢流走。

周慕看著那個錢包,忍不住愣了愣神。

她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就見徐璈已經抓住了錢包,可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下一秒,錢包突然從他們的手中滑了出去。

“噗——”

一聲沉悶的落水聲後,所有人都愣住了。

下一秒,在大家還沒反應過來該怎麽辦的時候,徐璈突然推開了身前的劉王毅,一個翻身從橋上跳了下去。

“撲通——”湖麵上濺起了巨大的水花。

周慕茫然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腦海中不自覺地回放著徐璈最後的那個表情,那一刻,似乎有什麽要溢出他的眼眶。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突然想起……

“他不會遊泳呀!”周慕慘叫著,朝著欄杆的方向跑了過去。

湖麵上的波紋還在不斷向遠處**漾開去,橋下有什麽在晃動著,以此為圓心的地方偶爾還會冒出幾個氣泡。

恍惚之間,周慕覺得自己已經看到了徐璈在水下掙紮的樣子。

怎麽辦?

她慌亂地看了看左右的人,見他們雖然一臉嚴肅,卻似乎並沒有下水的打算。

詹卓熙像是才看到周慕的出現,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身旁的兩個室友,一臉莫名地開口:“周慕,你怎麽來了?誰說老三……”

“撲通——”下一秒,在三個男生難以置信的眼神中,周慕甩下自己的書包,跟著跳下了水。

“周慕,你瘋了!”耳邊傳來詹卓熙的怒吼聲。

之後,似乎劉王毅也跟著吼了一句什麽,周慕沒有聽清楚。

在被冰涼的湖水包圍的瞬間,周慕打了一個寒戰。

她像是進入了一個封閉昏暗的世界,那裏的時間仿佛被撥慢了,所有的東西都放慢了速度。

她看到水麵離自己越來越遠,她看到水中搖曳著的水草,她看到有一個人影在水中上下浮動著。

等到下沉的速度稍緩,她立刻迫不及待地擺動著身體,朝著人影的方向遊了過去。

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周慕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那一片在水中也仍舊打眼的白色布料,在心中呼喚著:等等我,徐璈,等等我……

然而,就在她快要抓到他的時候,一道閃電突然照亮了整個天空,也照亮了水下的世界。那個她心心念念的人如獲至寶般握著一個破舊的錢包,腳下一蹬,往水麵的方向升去。

他再一次從自己身邊逃開了。

周慕甚至都沒來得及細想他到底是什麽時候學會了遊泳,眼前已經失去了他的蹤跡。

周慕鬆了口氣,正想跟上去,下一秒,又是一道閃電,伴隨著被水麵隔斷後變得模糊的雷鳴,再次轟下來。

受驚的她無意識地張開了嘴,下一秒便被嗆住了。

她開始慌亂地掙紮起來,試圖浮出水麵換氣,可是腳被什麽纏住了。

肺部的氧氣越來越少,意識模糊的時候,她仿佛看到了白光。

狂亂的掙紮過後,周慕突然安靜下來,她在水下笑了。

小雅,是你嗎?

“喀喀……”周慕是被劈頭蓋臉的暴雨砸醒的。

天色已經隨著暴雨的來臨迅速暗了下來,她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就看到身前圍了好幾個人。

同時,一張濕漉漉的臉在自己麵前逐漸放大,從對方臉上、頭發上流下來的雨水正滴在她的臉上。

眼看對方的嘴馬上就要貼上自己的嘴唇,周慕終於忍無可忍地伸出手撐在了他的臉上。

“呸呸呸……”男生立刻擦著嘴跳了起來,隨即驚喜地叫道:“你終於醒啦!再不醒來,我們都準備打電話叫救護車了!”

周慕這才認出眼前的人是詹卓熙,他也是一副剛剛從水裏出來的樣子。

周慕抬頭咳嗽了幾聲,才艱難地問道:“是你救了我?”

“廢話!”說到這裏,詹卓熙又換上了那副看白癡的表情看著她:“不過,你也真是性急,誰告訴你老三不會遊泳了?他要是真不會遊泳,我們早就跳下去了好嗎!反而是你,他都浮出來半天了,你卻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可把我們嚇死了……”

周慕這才意識到自己太衝動。

是啊,三年的時間足夠讓這個世界產生巨大的改變了,更何況隻是學遊泳這樣的小事。

“我不會遊泳?”一直默默站在一旁整理著自己錢包的徐璈,此刻像是終於回過神來似的,靠近周慕沉聲問道,“誰告訴你的?”

他凜冽的目光讓周慕不自覺地往後退了退,她看著同樣一身濕透的徐璈,沒有開口。

此刻,白色的T恤緊緊地貼在他的身上,顯露出健壯的身材。濕發淩亂地覆蓋在臉上,水珠還在繼續往下掉,可是他的眼神比以往都要可怕。

“你到底是誰?”徐璈眼神陰狠,仿佛她再不說話,他就要將她生生撕裂。

周慕再次往後縮了縮,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

“沒想到他居然不會遊泳呢,暑假在我外婆家不遠的那條小河,我真的隻是想嚇嚇他的,沒想到居然害他掉到了水裏……”

“看到他在水裏撲騰了幾下就沉下去的樣子,嚇死我了……”

“下次還是不要去有水的地方約會了!”

……

是誰?是誰在她的耳邊私語?

周慕甩了甩頭,試圖甩開耳邊的私語,卻在無意間看到了徐璈手中那個皮夾裏的照片——

少女做著鬼臉,對著鏡頭笑得一臉明媚。

心中仿佛有冷風吹過,易雅涵就像一個影子般總是在她毫無防備的時候出現,周慕在一陣劇烈的顫抖後,反而冷靜了下來。

“快說!你的目的是什麽?到底為什麽要靠近我?”徐璈的逼問還在繼續。

她看著麵前的徐璈,又看了看他手中抓著的皮夾,輕聲問道:“你覺得我應該是誰?我為什麽要靠近你?我告訴過你了,我叫周慕,一個喜歡你的人而已!”說到最後,她的語氣變得有些激動。

“我也告訴過你了,不要喜歡我,不會有結果的!”徐璈也變得暴躁甚至惱怒起來。

這是他第二次拒絕她,周慕卻好像已經習慣了。

第一次是那天在球場,擦身而過的時候,他輕聲說:“不要喜歡我,我不可能回應你的!”

03

周慕當然知道。

“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管不著!還有,我不會放棄的!”在他麵前,周慕難得硬氣了一回。

說完這句話,她傲然地從地上爬了起來,不再理會徐璈,迎著暴雨轉身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好一會兒,她聽到身後傳來劉王毅的感歎聲:“這姑娘硬氣,我喜歡!”

臉色蒼白的周慕在暴雨中微微勾起嘴角,心想:我要是真的硬氣,也許現在就不會將自己置於這樣兩難的境地了。

鋪天蓋地的暴雨並不能澆熄她心中的火焰,周慕覺得自己的心正被什麽焚燒著。

她明明知道自己現在沒有任何資格對徐璈發脾氣,卻還是控製不住情緒,隻要事情涉及易雅涵,她就覺得心中像是有無數隻小獸似的,百爪撓心。

曾經,周慕無數次在腦海中幻想過,如果沒有易雅涵的存在就好了。

可是現在,易雅涵明明已經不在了,卻還是影響著她的生活,比起從前她在的時候更是如影隨形。

周慕和易雅涵從小一起長大,很長一段時間她們都住在同一個小區。雙方的父母也因為她們的關係很快成了朋友。她們上同一所幼兒園、小學,然後初中、高中……

小的時候,每天一起出門上學,兩方的父母也總是會教育她們,讓她們照顧好彼此。

當父母因為工作顧不上她們的時候,就把她們丟到對方的家裏。

她們睡同一張小床,彼此的衣櫃裏永遠有一套專門為對方準備的小睡裙,她們分享彼此所有的秘密,有時候她們看上去甚至比大多數親姐妹還親密。

但是她在上大二的第一天,害死了自己最親密的姐妹,讓她的青春永遠停留在了那一年的夏天。

距離是從什麽時候產生的呢?

好像是13歲那年,易雅涵的爸爸媽媽在辭去原來的工作自己創業後,在市中心買了一套大別墅,並且買了私家車。

原本像是鏡子一般存在著的雙生姐妹花,突然變得不同起來。

易雅涵的衣服越來越漂亮,越來越精致,她開始有數不完的可愛小玩意、高科技的電子產品……

在那個年代,當別人因為家裏添置了台式電腦而沾沾自喜的時候,她已經擁有了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她的包裏永遠有那些讓其他女生羨慕不已的小玩意,她爸爸媽媽甚至還為了讓她贏在起跑線上買了鋼琴。

在大家還在糾結著哪部動畫片好看的時候,她已經開始了每個周末參加各種特長班,學習鋼琴,學習美術,學習各種各樣的課程,甚至還有專門的外教老師上門對她進行一對一的輔導……更別提每到假期,易爸爸易媽媽就會帶著她國內國外到處飛了。

對那個時候的周慕甚至周圍的很多人來說,那都是一種羨慕不來的生活。

周慕的生活雖然隨著大潮流的改變也漸漸變得寬裕起來,可是這種改變相對於易雅涵的改變來說,卻是微不足道的。

本質上,周慕還是一個什麽不懂的醜小鴨。

可是這個醜小鴨有著敏感的內心。

兩個人再站在一起的時候,差異已經變得過於明顯。

再也沒有人會錯認她們是親姐妹了,不會有人親切地說:“哎呀,長得真像,誰是姐姐,誰是妹妹呀?”

醜小鴨和白天鵝的現實版,那麽鮮明的對比,讓周慕漸漸變得不開心起來。

她和易雅涵的交集已經隻剩下了每天在學校的幾個小時,哪怕隻是這樣的幾個小時,周慕也經常覺得壓抑而不滿。

她不明白,易雅涵為什麽沒有像易叔叔所說的一樣,去就讀那所貴得要死的私立學校,而是繼續留在了這所普通中學。

直到某天她終於忍不住問出口,才知道易雅涵是在遵守她們的約定:“我們不是說好要一直在一起嗎?”

嗬嗬,真是一個傻姑娘呢!周慕現在想起來都忍不住好笑,誰和誰能永遠一起呢?

可是那個時候的她是真真正正地被感動了,連帶著開口之前心中的不滿也忘記了。

隻是,僅僅靠感動並不能讓她們之間出現的裂縫消弭於無形,因為經濟差距而帶來的精神差異鞭笞著周慕的心,讓她每天都在忍受著煎熬。

不管易雅涵說什麽做什麽,她都覺得煩,覺得是在故意嘚瑟。

可是冷靜下來後,她也知道那隻是源於自己的羨慕嫉妒恨。真的,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嫉妒著這個和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女孩。

如果換成別人,她或許還能祝福對方,可就是易雅涵不行。

為什麽呢?

她們明明是一樣的,為什麽她卻突然將自己遠遠甩在身後了?

因為無法解釋,周慕陷入了某種瘋狂的執念中,直到徐璈的出現,讓這種瘋狂徹底轉化成了行動。

所有的罪惡都來源於內心的躁動。

可是此刻,周慕卻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麽來澆熄這股烈火。

她渾身濕漉漉的,迎著電閃雷鳴回到了宿舍。

一路上,周慕迎接了無數同樣被這場猝不及防的大雨困在教學樓下的同學的注目禮。可是,她的注意力卻全然不在這裏,腦海中交替回放著徐璈落水前那個複雜的神情,以及在水中抓住錢包時,他那驟然燦亮仿佛陽光普照般的眼神,隨後便是周慕看到的錢夾中保存完好的易雅涵的照片……

他就那麽喜歡她?

她的心像是被什麽緊攥著,痛苦卻又無可奈何。

如果說從前她還總想著在易雅涵的麵前扳回一局,那麽現在所有的一切也隨著易雅涵的死亡而塵埃落定。

世界上最難戰勝的從來就不是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而是還未來得及體會深刻便驟然終止的遺憾。

而毫無疑問,易雅涵就是徐璈心中永遠的遺憾。

她知道,他將永遠無法放開易雅涵。

周慕的手剛剛放到門把上,就聽到宿舍裏傳來一聲巨響,接著便是劉琳琳尖銳的聲音:“你周末不在學校是不知道……哎喲,說得那叫一個煽情,乍一聽好像還真是那麽回事,可是仔細想想,不就是暗戀徐璈不敢告白嗎,對方記不記得她還不一定呢!再說了,她以為她暗戀著人家,別人就一定得回應她嗎?要是這樣的話,我還暗戀著元彬呢……”

這是在說自己的壞話呢!

周慕想不明白,有些人的嘴巴怎麽就那麽欠呢?

既然沒有辦法澆熄心中燃燒的烈火,便幹脆讓它爆發吧!

這樣想著,周慕甚至沒有注意郝思嘉回答了什麽,便用力推開了宿舍門。

木板門撞在靠近門口的**,發出一聲悶響,屋裏的兩個人立刻沉默下來。

劉琳琳捧著她的筆記本電腦坐在**不知道在幹什麽,郝思嘉正坐在窗邊的座位上似乎在看書,聽到開門聲,她立刻回頭,臉上還帶著尷尬之色。

看到一身濕漉漉的周慕時,她臉上的表情瞬間變成了驚訝,立刻驚叫著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周慕,你這是怎麽了?你冒雨回來的嗎?”

周慕沒有回答她,此刻的她就像是一隻剛從水裏爬上來的水鬼,濕發覆麵。

她冷冷地看向劉琳琳,劉琳琳嚇得往後縮了縮才回過神來,有些惱羞地說道:“你看我幹什麽?你敢說不是嗎?”

周慕突然笑了,露出一口讓人不寒而栗的白牙。

她靜靜地盯了劉琳琳半晌,在對方微微退縮的眼神中諷刺地說道:“我一直都不明白,我到底哪裏招惹你了,讓你這麽處處針對我……我暗戀誰,對方記不記得我,會不會回應我,關你什麽事?我陰沉,我不合群、我行我素,可是這些到底影響了你什麽?”

周慕說完,接過郝思嘉遞過來的毛巾,低聲說了句“謝謝”。

劉琳琳原本的退縮此時已經因為她的話而變成了難堪。

很多時候人都是這樣,私下裏說著別人壞話的時候,仿佛百無禁忌,用詞能多惡毒就有多惡毒,能多極端就有多極端,似乎恨不能就此將人定罪,刑期是永世不得超生。可是一旦將話題攤開擺在陽光下,需要他列出個一二三來的時候,他卻覺得自己受到侵犯、受到侮辱了。

劉琳琳就是這種人,俗稱公主病兼自我主義。

她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頓時挺直了身體,以一觸即發的姿勢喊道:“周慕,你什麽意思啊?”

“什麽意思?”周慕輕笑一聲,就這麽坦然地當著劉琳琳和郝思嘉的麵,邊說邊快速脫掉了身上的外套和長褲,從自己**拿了條小毯子裹上,然後直勾勾地看著劉琳琳:“我覺得你可憐!”

“你才可憐,你全家都可憐!”眼看劉琳琳就要衝下來和她幹架,一旁的郝思嘉連忙衝過去抱住了她。

周慕看著這樣張牙舞爪的劉琳琳,不知道為什麽,心裏躁動得更加厲害了。

她站在宿舍中央,斜睨著猶自掙紮的劉琳琳,臉上的表情冷了下去:“我原本不知道你為什麽總是針對我,但是就在剛才,我突然知道原因了。”

話音剛落,室內頓時安靜了下來。

隨即是劉琳琳更加暴怒的聲音:“你知道什麽!我就是討厭你,討厭你那副裝腔作勢的模樣!”

“好了,你們倆別吵了,都少說兩句吧!”郝思嘉軟綿綿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卻遭到了無視。

周慕隻當眼前的人放了個屁,冷笑了一聲,接著說道:“說你可憐,你還不承認?喜歡別人又不敢承認,等到別人喜歡上他了,你又各種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真以為全世界都是圍著你轉的呢!有本事你也去跟他告白呀,藏著掖著算什麽?就會偷偷摸摸,你以為用和對方一樣的東西就算和他靠近了,就是默契了嗎?”周慕說著,伸出手一臉嫌惡地拿起了劉琳琳放在書桌上的錢包。

黑色的錢包在燈光下隱隱可以看到表麵的紋路。

這個錢包和之前周慕在徐璈手中看到的那個雖然不盡相同,卻明顯是同款。要說區別,那就是徐璈那個錢包已經很舊了,是男款,而劉琳琳手上這個是女款,但是顯然買了沒多久。

看到這個錢包的時候,剛才的畫麵再次在腦海中浮現,周慕壓抑的情緒仿佛瞬間找到了宣泄口,尖銳的話語像是長了翅膀似的脫口而出。她看著手中的東西冷笑,仿佛通過這種行為,在向某種虛無宣戰。

“周慕,你放屁!誰讓你碰我的錢包了,你給我放手!放手!”劉琳琳這下是真的暴走了,郝思嘉幾乎要抱不住她了。

劉琳琳原本長得還算不錯,在這個校園裏,怎麽著也能算個清秀佳人,可此時顯然是怒急了,一張臉已經漲得通紅,連眼眶都紅了,顯得有些猙獰。

她張牙舞爪地叫嚷著,恨不能將周慕吞下去。

“你以為自己就了不起啊,就你勇敢,你不是告白了嗎?結果呢?人家還不是照樣不理你!當著那麽多人的麵被拒絕,我要是你,早就每天縮在宿舍,不出去丟人了!”

戰爭的傷害從來都不會是單方麵的,周慕在心頭刺痛的同時,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疲倦。

她放下了錢包,在對方哼哧哼哧的喘氣聲中,不無諷刺地輕聲說道:“你知道那個錢包對徐璈的意義嗎?知道是誰送給他的嗎?”

也許是她的語氣太過消沉,暴走的劉琳琳漸漸停止了掙紮。

周慕在她直勾勾的眼神下,仿若歎息般說道:“那是另外一個女生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他像是寶貝一樣用了三年多,現在裏麵還藏著那個女生的照片。現在你知道自己的行為有多愚蠢了吧……”

周慕說完,拿起了床頭的睡衣,往洗手間走去,身後傳來劉琳琳崩潰的哭聲。

周慕雖然罵的是劉琳琳,可又何嚐不是在罵自己呢?

現在的劉琳琳可不就是三年前的自己嗎?卑微地喜歡著一個人,留心著他的一切,因為他的喜而喜,因為他的悲而悲,卻發現他的悲喜全部由另外一個女生掌控。

這樣想著,周慕頓時覺得自己身上的力氣消失了,心頭的火焰也終於在此時被熄滅了。

04

第二天睡醒後,周慕悲催地發現自己發燒了。

洛維她們洗漱完畢,見她還躺在**,忍不住敲了敲她的床板問道:“周慕,你還不起來嗎?馬上要上課了,今天一二節是英語口語課,Vivian老師上次還說要隨堂抽人對話呢……”

“我頭痛……”周慕艱難地從被子裏探出頭,才開口就覺得喉嚨像是被割裂了似的疼痛,腦袋也像是要炸掉似的。

洛維看到她燒得通紅的臉後,立刻叫了起來:“哎呀,你發燒了!”

“嗯……”她帶著濃濃的鼻音回答道,腦袋又不受控製地砸回了枕頭上。

“一定是昨天淋雨受寒了,要緊嗎?”說話的是郝思嘉。

“要不我送你去醫務室吧?”洛維看她這個樣子像是病得不輕,想了想,提議道。

“不用了,Vivian老師不是說……喀喀……這次的隨堂即興對講會影響期末評分嗎?你們去上課吧,我睡一覺就好了……”周慕艱難地說完,忍不住又咳了起來。

周慕無力地點了點頭,起身吃了藥,便再次躺下了。

劉琳琳向來是要磨蹭到最後的,等到其他人都出去了,她才匆匆忙忙地從洗手間跑出來,拿了自己的包往外跑去。

宿舍門被關上的時候,周慕聽到一聲不輕不重的哼聲:“矯情。”

周慕已經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們走了沒多久,周慕就感覺有些迷糊了,一下冷一下熱的,之後沒多久就徹底燒糊塗了。

都說生病的人最脆弱,周慕又一次墜入了那個無法醒來的噩夢中,滿臉控訴的易雅涵再次出現在了她的夢中。

周慕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好像聽到了焦急的聲音。她想開口讓他們別吵了,她想要睡覺,可是轉眼又被易雅涵拉住了。

這次的易雅涵和從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樣,她滿身都是瘀青,身上的衣服被撕得稀爛,嘴角還帶著血跡。她艱難地在地上爬行著,抓著周慕哭訴:“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那麽信任你,把你當成最好的姐妹……你怎麽能這麽對我?”

周慕劇烈地掙紮著,想要擺脫她的鉗製。易雅涵卻始終將她抓得緊緊的,她急得快要哭了。

周圍的聲音偶爾會飄進她的耳中,她知道自己在做夢,她想要睜開雙眼,逃離眼前的這一切,卻怎麽也無法成功。

突然,一陣天旋地轉,不知怎的,她躺在了一條船上,船在海中搖啊搖的,晃得人很舒服,她終於放鬆地睡了過去。

可是這樣的愜意並沒有維持太久,船身一陣劇烈地搖晃後,一隻慘白的手從海水中伸了出來,隨即易雅涵的臉再一次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她慘叫著,劇烈地掙紮起來,可是很快,四肢仿佛被什麽無形的東西束縛了。

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隻濕漉漉的手越靠越近,眼看對方就要抓到自己了,周慕終於忍不住尖叫起來。

下一秒,她隻覺得手臂一陣刺痛,隨即失去了知覺。

再次恢複意識後,周慕看到的還是易雅涵那張傷痕累累的臉。

不變的控訴,不同的場景,這樣反反複複的精神控訴,終於讓周慕崩潰地哭喊起來:“對,是我害死你的,因為我嫉妒,我嫉妒你比我幸運,我嫉妒徐璈喜歡的人是你!可是我知道錯了,我已經受到懲罰了,這三年來我一直生活在煉獄中,你知道嗎?求求你不要再來纏著我了!

“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我隻是……隻是不希望你們待在一起,我沒想到會發生那種事情的,我沒想過讓你死的……”

當悔恨和害怕上升到一個新的高度,情緒就會失控,會抓狂,會呐喊,會痛哭,會掙紮……

她對著那個一直試圖將她拽下深淵的人哭得不能自已,像是要將這三年以來的所有痛苦都發泄出來。

夢境中,易雅涵怨恨的眼神終於消失了,那些黑色的濃霧離自己越來越遠,就在周慕抽噎著打算遠離那片懸崖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手腳還是無法動彈。

她焦急地掙紮了幾下,身體毫無預兆地一晃,隨即不受控製地往那片深淵墜落。

易雅涵帶著勝利的笑容突然在她眼前放大,似乎在說:“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了嗎?”

“啊——”周慕尖叫著,身體一彈,耳邊響起一聲低沉的悶哼聲,她終於從那個可怕的似乎永遠也無法蘇醒的夢境中逃了出來。

她劇烈地喘息著,眼前一片白晃晃的,白色的牆,白色的床,白色的被子,還有眼前這個人……

她這才發現自己在別人懷中,連忙推開了對方。

“撲通——”坐在床沿的人沒坐穩,直接被她推得摔下了床。

“唔……”詹卓熙剛剛被她撞了下巴,這會兒又被她推下了床,他已經被這連番的攻勢弄蒙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拍著屁股站起來,對臉上帶著淚痕的周慕說道:“周慕同學,你就是這麽對待你的救命恩人嗎?”

“你怎麽會在這裏?這是哪裏?”周慕這才看清是他,也因此越發好奇了。

她再怎麽想,也想不到自己和這個才認識沒多久的男生共處一室的理由,而且地點還是在醫務室。

難道她真的還在做夢?

見她又是一臉的恍惚,詹卓熙這才好心地解釋道:“這裏是醫務室,上午我讓劉王毅打電話給你們宿舍那個叫洛……對,那個叫洛維的女生,本來想說晚上請你出去吃飯,算是感謝你昨天對老三的救命之恩,沒想到卻得知你發燒了。我們就想去女生宿舍看看你,結果沒想到你已經燒到失去意識了,怎麽都喊不醒,隻好趕緊把你送來醫務室了……”

周慕看了看四周,不見洛維,想到剛才醒來的那一幕,她再次瞪大了雙眼:“那你為什麽會抱著我?”

看到她懷疑的眼神,詹卓熙立刻舉起了雙手,一副受到了天大的侮辱的模樣:“你不會以為我想對你怎麽樣吧?周慕同學,這個問題咱們必須認真地談談,你這樣對待自己的師兄,而且還是剛剛救過你的師兄,是不對的!做人不能這樣恩將仇報,你知道嗎?”

“……”

“好好好……”見周慕還是一臉質疑的表情,詹卓熙深吸了一口氣,雙手高舉,一副“既然你不信,那我們就來說道理”的認真模樣,“你剛才做噩夢了是吧?”

“你還在打點滴是吧?”

沒錯。

“那你做噩夢掙紮的話,會導致無法輸液,還可能導致血液回流,我阻止你是為了你好吧?”

對。

“我不過是為了防止你亂動,才勉為其難地壓製了你一下,結果你自己驚醒的時候撞到了我懷裏。我還沒怪你撞到我的下巴呢,你憑什麽一副看流氓的表情看著我?”詹卓熙說到最後明顯氣急了,並且還刻意加重了“勉為其難”幾個字的語氣。

“對不起,是我誤會了。還有……謝謝!”周慕看著他一副快要暴走的模樣,誠懇地道謝。

這下輪到詹卓熙不好意思了,他摸了摸脖子:“也……沒關係啦。”

周慕仿佛看到了一隻容易炸毛又容易順毛的大狗,忍不住想笑。

但是還沒笑出來,就看到詹卓熙又換了一副表情,有點兒遲疑地問道:“你夢到什麽了?我看你哭得很厲害,還……還……”

看到周慕漸漸緊繃的表情,詹卓熙沒有再說下去,可是看向她的眼神帶上了一絲她無法理解的情緒。

憐憫?同情?探究?

周慕不確定。

但是想到剛才的夢境,以及自己在夢中歇斯底裏的哭喊,她的心中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

他不會都聽到了吧?

想到這裏,她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05

“你都聽到了?”周慕低下頭看著身上雪白的被單,腦海裏瞬間閃過了無數種可能。

他知道是自己害死易雅涵的了?

他會告訴徐璈嗎?

也許他並不知道徐璈和易雅涵的關係呢?

可是如果剛才他聽到了徐璈的名字,一定會想到的吧?

“唉……”頭頂傳來男生低沉的歎息聲。

雖然他沒有直接回答,可那一聲歎息像是一記重錘,狠狠地敲在了周慕的心頭,所有的僥幸都被粉碎,所有的可能都變成了不可能。

周慕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被宣判了死刑的囚犯,頓時覺得眼前都黑了。

眼前人迅速灰敗下去的臉色讓詹卓熙有些吃驚,他問道:“喂,你……沒事吧?”

沉默……

沉默……

在這樣的沉默中,詹卓熙原本帶點兒惡作劇的心情頓時變得失落,他扯了扯嘴角,正想告訴周慕自己什麽都沒聽見,下一秒對方卻驟然抬起了頭。

那小狼崽似的眼神讓詹卓熙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下一秒,周慕便急切地抓住了他的衣領:“你詐我的對不對?你根本什麽都沒聽到……”

輸液架被她突然的動作拽得差點兒倒下,詹卓熙連忙伸手扶住了架子,低頭就看到周慕手背上插著的針管已經開始回血了。他忍不住怒道:“周慕,你瘋啦!”

詹卓熙連忙將她的手放平,對方卻毫不在意地掙紮起來。她再次緊緊地抓住了詹卓熙的手,無視針管中的回血越來越多,用哀求的眼神看著他:“你是騙我的對不對?”

他當然知道她的卑微源自什麽,可正是因為他太清楚這種起源是什麽,她害怕的又是什麽,所以心中忍不住越發惱恨起來。

詹卓熙想到了上午得知周慕生病後他和徐璈的對話。

彼時,劉王毅剛剛掛了洛維的電話,他們正打算去看周慕,轉頭卻見罪魁禍首還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聽著歌,詹卓熙當即就不淡定了:“老三,走,跟我們一起去看周慕……”

“我為什麽要去看她?”徐璈取下耳機,一臉的疑惑。

“人家因為下水去救你都生病了,你去看看人家怎麽了?”詹卓熙有些不爽地說道。

“然後呢?”

詹卓熙被徐璈的反問問倒了,愣了一下才問道:“什麽然後?還要什麽然後?”

“既然沒有‘然後’,那還非要我去幹什麽?給人希望,然後又讓人失望嗎?”徐璈維持著同一個姿勢淡淡地問道,“我是不可能喜歡她的,既然這樣,又何必給人無謂的希望,然後又讓人失望呢?那樣不過讓她以後更痛苦而已……”

詹卓熙雖然不喜歡他這副仿佛曆盡世事、什麽都不在乎的模樣,卻也不得不說他說得有些道理,於是不再勸了,拉著劉王毅往外走去。

詹卓熙從回想中回過神來。

“你就這麽害怕他知道真相?”詹卓熙幾乎咬牙切齒地說道,帶著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他的話無疑證實他真的什麽都聽到了,周慕望著他,終於不再掙紮。

詹卓熙沉著臉,伸手拽下了她抓著自己衣袖的手,周慕手背上紮針的位置在這番折騰下已經腫了起來。

詹卓熙皺了皺眉頭,小心地調整了一下輸液管的位置,起身去旁邊的辦公室叫值班醫生。

下午,詹卓熙他們隻有兩節課。上完課後,他原本是要去圖書館查一些專業資料的,可是再次經過醫務室的時候,他卻突然停住了腳步。

腦海中不禁又想起了上午的時候,周慕滿臉通紅、皺眉囈語的模樣,同時回憶起的還有她的身體落入自己懷中時那異樣的柔軟……

想到這裏,他仿佛又聞到了淺淡的植物香氣,心髒就這樣驟然加快了跳動的速度。

過了好一會兒,他晃了晃頭,終於從那片旖旎的溫柔之中脫離。

不知道她現在醒了沒有?

這樣想著,他便轉了個方向,朝醫務室走去。

醫務室裏麵靜悄悄的,隻有最靠裏的一張**亮著燈。周慕還在昏睡著,床頭的輸液瓶正在往下滴著藥水。

洛維不在,她們宿舍的其他人也不在,詹卓熙不自覺地蹙了蹙眉頭。

周慕臉上的紅暈已經消退了,她平常總是高高束起的頭發如絲般順滑地鋪在白色的枕頭上,襯得臉蛋越發小巧和蒼白,仿佛要和這白色的病床融為一體。

他低頭看著她,不自覺地想起了她站在球場中央向徐璈告白時不顧一切的樣子。

詹卓熙原本以為,這是一個像向日葵一樣的女孩,可是幾次相處下來,他發現自己好像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她隻是把自己偽裝成了一棵向日葵。

真正的她是什麽樣的呢?

詹卓熙說不準,好像每次看到她的時候,她都處於不同的狀態——時而隱忍如綠蘿,時而任性如風信子,時而又堅強如仙人掌,可偶爾她也會脆弱如蒬絲花。

就在詹卓熙想得入神的時候,**的周慕突然動了。

他原本以為她快醒了,還在想該怎麽解釋自己又出現在這裏,可是很快他就發現,她隻是做噩夢了。

她在**扭動著,動作越來越劇烈,眼看著床頭的輸液架都被她拽得搖晃起來,詹卓熙連忙上前抓住了她的手。

可是被束縛的感覺讓周慕掙紮得越發劇烈了,沒過多久,淚水就從她的眼中流了出來,與此同時她還在呢喃著什麽。

最開始隻是細細的聲音,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麽,不知道夢到了什麽,詹卓熙感覺她的身體突然僵硬起來,她的呼吸也越來越急促。

隨即而來的便是爆發。

詹卓熙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看到一個人哭得這麽崩潰,這麽歇斯底裏。

眼淚像是決堤似的從她的眼裏流出來,她的囈語聲也漸漸大了起來,到了最後差不多是在呐喊。

詹卓熙在這歇斯底裏的呐喊聲中,模模糊糊聽出了一個故事的大概。寥寥數語,雖然無法知道整個故事到底誰對誰錯,可是他真切地感受了這個女生內心的悔恨以及自責。

原來,有些愛情可以這麽卑微。

原來,有些悔恨可以這麽深沉。

原來,有些罪惡可以這麽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