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可愛的你

你最可愛,我說時來不及思索,但思索之後,還是這樣說。

【一】

寒冷異常的十二月,在今冬第一場大雪後,我獨自從牧之路回到喬宅。大約是酒精的作用,竟然一夜好眠。

早晨七點半,我被設定的手機鬧鍾叫醒,頭痛欲裂地睜開眼時,我愣了一秒,慌張地坐起來,入眼一片漆黑……

我以為自己仍然在夢裏,輕輕捏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微痛,所以,這並不是一個夢。我便淡然躺回**,坦然接受了那個事實,我再次失明了。按照上次醫生的說明,再次失明後視力將不會再恢複,除非換眼角膜。

難過嗎?好像也並不是特別難過。我躺在**,睜著眼睛,對著天花板,那裏,一片黑暗。其實,第一次失明的時候,就已然坦然接受這個事實了吧!甚至,還有點覺得幸運。

看不見又有什麽關係呢?隻要能活著,活著見到我的喬歡回來,那就已經是很幸運的事了啊!

隻是,還是有點遺憾的,等我的喬歡回來的時候,我卻不能看見他眉目如畫、笑容如陽的樣子。

但生命中,很多事,正是因為有遺憾,才變得無比珍貴和美好吧?

我輕輕深呼吸,嘴角慢慢彎起來,然後鎮定自若地下樓麵對芳姨。

我以為芳姨會一下子不能接受這樣的事,或者至少她會難過幾個小時,但是,她隻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像往常一樣,將早點準備好,放在我的麵前,再抓住我的手,告訴我牛奶杯和餐盤的位置,她這樣假裝“不動聲色”,其實是怕自己反應太大會引得我傷心吧?

我低頭假裝喝牛奶,不讓她看見我已然濕潤的眼角。

玫瑰蹲在我的腳邊,尾巴一下一下掃在我的小腿上,癢癢的。外麵的陽光應該很好吧?因為微微仰頭就能感覺到陽光透過窗戶落在臉上,暖暖的。

我伸手拍拍玫瑰:“玫瑰,一會兒,我們去曬太陽吧?”

玫瑰的尾巴就掃得更快起來。

“曬太陽啊?”芳姨聽見我的話,就裝著一副很有興趣的樣子,“那也帶我一起去吧?我也想曬太陽呢。”

我當然知道,芳姨是擔心我失去視力後獨自外出會有危險,但我不能讓她知道,我是去南湖廣場,是抱著渺茫的希望去邂逅喬歡的。在找到喬歡之前,我不想給芳姨任何希望,我怕她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於是,我假裝一臉嫌棄地說:“老人家不要總想著往外跑。昨天下了那麽大的雪,今天的路一定很滑,萬一摔倒了怎麽辦啊?想要曬太陽,二樓的陽台,或者院子裏,哪裏不能曬?你老人家就乖乖待在家裏吧。”

芳姨就十分不滿和委屈地說:“那你為什麽還往外跑?”

“因為我是年輕人啊。”我眯眼笑,“老人家就要服老。”

“可是,你前陣子還說老人家要多出去走動。”芳姨像個小孩子一樣頂嘴。

“噢,那個啊!”我有些無賴地說道,“我現在改變主意了,我覺得老人家呢,還是待在家裏曬曬太陽、養養花、聽聽戲曲,比較好。”

我說完了,又拍拍玫瑰的頭,尋找支持者:“玫瑰,你說對吧?”

玫瑰很配合地叫了一聲,我就開心地笑起來,芳姨裝著委屈卻分明笑著說:“你就欺負老人家吧!”

芳姨雖然嘴上這樣說,卻已經幫我給玫瑰穿上了牽引繩。

於是,這個雪後初晴的早晨,我告別芳姨,牽著玫瑰,去往C城最南邊的南湖廣場。雖然,我知道,在南湖廣場,再次偶遇喬歡的概率很小,更何況,我又失去了視力,即便,即便他站在我麵前,我也可能會再次錯過他,然而,冥冥之中,好像有什麽東西一直指引著我一般,一定要去往那裏。

但其實,我知道,我這樣去南湖廣場也是沒有意義的。即便我在那裏遇見了喬歡,我看不見他,而他認不出我來,一切不過隻是徒勞。然而,明知是這樣,還是忍不住想要去那裏坐坐。

因此,我就這樣牽著玫瑰,坐在冬日的南湖廣場上,曬著太陽。很快,手機鈴聲就不斷響起來,先是費浩然,然後是江舟。我猜他們是已經從芳姨那裏得知我再次失明的事,但他們卻很有默契地對此事隻字不提,隻是一直問我在哪裏,需不需要人來陪我。

我就知道了,我不能再讓他們如此擔心,於是,我拍拍玫瑰的頭,返回喬宅。

【二】

後來,白桐回憶起來的時候,清晰地記得,那是十二月的第一場雪過後,那天,他向章淼交了十一月接的四張圖稿,章淼大概是看他完成的速度比較快,將他的稿費漲到了一萬塊。

白桐拿到那些現金的時候並沒有像往常一樣顯出一點開心的神色來,章淼便有些覺得詫異,就連白桐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有點高興不起來。

可能是因為剛下完雪,天氣太冷吧!

白桐走出章淼家時,這樣安慰自己。但好像,也並不是不喜歡那些積得厚厚的白雪,相反,當他踩在那些積雪上,聽著腳下發出的“咯吱咯吱”聲時,竟然忍不住彎起了嘴角。

有狂風卷著積雪迎麵吹過來,白桐下意識地閉上眼,那一瞬間,好像有什麽熟悉又陌生的畫麵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白桐愣在原地,那到底是什麽呢?他盯著腳下晶亮耀眼的皚皚白雪,努力思索回憶,但最終都隻是些殘缺不全的畫麵,夜晚,街道,紛揚的大雪,看不清臉的女孩……

那個女孩,她是誰?她認識他嗎?她和他又是什麽關係?

糾結於這些問題的白桐,低著頭不辨方向地走著,不知道過了多久,偶然間,一抬頭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南湖廣場。

正是正午時分,凜冬十二月,雪後初晴,陽光雖然明媚,但氣溫其實並不高,因此,廣場上並沒有多少人。白桐原本打算離開返回公寓的,但不知道為什麽,還是忍不住朝南湖廣場鄰近濕地公園的方向看了看,那裏,幾個月前,他曾見過一個男生正在畫著一個牽著導盲犬的女生。

便是那一瞥,他看見了那個一閃而過的背影,遍地潔白的雪色背景裏,黑色長卷發,酒紅色的羊絨大衣的一角一閃之後,那個身影就被廣場上的雕塑完全擋住了。但白桐還是認了出來,是那個被男生畫進畫中的女孩,他看見了她手裏牽著的導盲犬。

陽光正好,照在一片積雪上,耀眼異常,白桐輕輕閉眼,那些殘缺不全的片斷又像是洪水一般從他的記憶深處湧出來,街道,雪夜,有人在輕輕哼著悲傷的歌。

“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棄,至少還有你值得我去珍惜,而你在這裏,就是生命的奇跡……”

那些突如其來的片斷,像子彈一樣擊中白桐,他愣在原地,目光朝著女孩消失的方向,薄削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有一個名字幾乎就要脫口而出,那最終,他隻是張了張嘴,腦中一片空白。

十二月的天,寒冷異常,白桐低著頭,愣了幾秒,然後啞然失笑,也許隻是錯覺吧,不是經常會有那種“這種場景好像很久前經曆過”的錯覺嗎?

他又怎麽可能認識那個女生呢?

而同一時刻,城北的美院畫室裏,唐澤逸正在畫著靜物素描。他今天原本打算畫陶罐的,但回神的時候,發現畫稿上竟是一雙眼睛,那是一雙沉靜又深不見底的大眼睛。唐澤逸猛然反應過來,這雙眼睛的主人是那個叫安冉的女孩時,他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驚嚇。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那個女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走進他的心裏,再由他的心裏情不自禁地出現在他的筆端的?一貫從來都不會分心、隻會專心致誌畫畫的唐澤逸突然就有些惶恐。

那些惶恐,並不是因為,他發現自己喜歡上了那個女孩,想他唐澤逸那樣灑脫不羈的人,會不敢承認喜歡上一個人嗎?當然是不會的。

他內心的慌張,其實源自於,他深知,女孩深愛著那個叫喬歡的男孩;他深知,她和喬歡之間再也走不進另外一個人;他深知,那個他悄然喜歡上的女孩永遠不會喜歡他,但即便是這樣,即便是知道,他還是這樣貿然喜歡上了她。這種喜歡,注定會是一個無望又痛苦的結局,但他還是那樣義無反顧地喜歡了。這樣飛蛾撲火般的不理智,讓一向冷靜理性的他恐慌不已。

唐澤逸坐在空無一人的畫室裏,捏著橡皮,慢慢將畫紙上那雙眼睛一點一點擦掉,然後,安慰自己,沒關係,像他這樣隻熱衷於畫畫,對一切包括愛情都毫不上心的人來說,即便是不小心喜歡上了什麽人,也沒有關係。他總是會像擦掉這雙眼睛一樣,一點一點將她從心裏消除的。因為他是除了繪畫,不會將任何人和事放進心裏的唐澤逸啊!

也許,盡快幫她找到那個人,就能結束這件事情,斬斷那不應該產生的情愫吧?唐澤逸捏著畫筆,下定決心般地輕輕點頭。

但好像全世界都在跟自己作對一般,唐澤逸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九月末的那個傍晚,夕陽美如畫,而那個一頭烏黑長卷發、穿白色連衣裙的女生比夕陽還要美。唐澤逸注意到她的時候,她就那樣仰著頭,對著天空裏的某處,一動不動,一點都不在意刺目的陽光。

彼時的唐澤逸心裏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她那樣不懼耀眼的陽光,並不是因為她目盲,而是因為她本身是比陽光還要耀眼的存在。

於是,鬼使神差地,那天,他將她畫進畫中,一同被他畫進畫裏的,還有那個在唐澤逸看來,有一點與眾不同的白襯衫男生。

他坐在離女孩很遠的地方,目光卻一直看向女生,分明是看陌生人的目光,但那目光裏卻有著說不出的眷戀與思念一般。

那時候,唐澤逸還覺得奇怪,男生看著女生的神情分明是陌生人模樣,但那樣眷念的目光卻像是他們已經認識很久很久了。

後來,唐澤逸知道了她和他的故事,才明白,那目光裏所包含的深意,那是跨越時空,穿越記憶阻隔的愛意啊。

所以,那時候,看起來並不富裕的男生,才會毫不猶豫地打開錢包,用一千塊錢買下那幅畫吧?

當“錢包”兩個字躍入唐澤逸的腦海時,他的思緒突然停住,然後一幅畫麵像是慢鏡頭一樣從記憶裏一點一點突顯出來。

那一天,男生打開錢包取現金的時候,唐澤逸看見了男生夾在錢包裏的類似外賣名片的東西,那個名片上寫的是什麽字呢?

“XX快餐”四個字就這樣突然從唐澤逸的腦子裏蹦出來。但是,“快餐”前麵兩個最關鍵的字又是什麽呢?

唐澤逸竭盡全力地思索著,兩分鍾後,他有了一個大概的答案,那兩個字,像是“大地”,又像是“天地”。

唐澤逸快速拿出手機,百度搜索了一下,確定是“天地快餐”,因為C城這家快餐店的地址顯示,就在南湖廣場附近,所以,他幾乎可以確定,男生可能就住在南湖廣場周邊的小區。

這樣想的時候,唐澤逸就下意識地點開了通訊錄,但當他的手指滑到“安冉”的名字時,卻頓住了。在沒有確定之前,還是不要讓她空歡喜一場吧?

因此,唐澤逸猶豫了幾秒後,手指再次滑動,然後停在了“江舟”的名字上,按下了撥打鍵。

【三】

中午11點23分,江舟接到唐澤逸的來電,那時候他正在上英語課。他在電話裏聽到唐澤逸說的那個線索時,一向紳士的他連最基本的禮貌都不顧了,在老師詫異的目光下,不顧一切衝出教室。

如果,範圍縮小到南湖廣場周邊的話,那麽找到喬歡的概率又增加了一倍吧?

是陽光明媚的正午時分,江舟將車開得飛快,原本半個小時的車程他隻用了十五分鍾,因此,當他到達城南的南湖廣場時,手表顯然時間為11點38分鍾。

江舟站在空曠無人的廣場上,舉目四顧,他知道最簡單直接的方法就是從離南湖廣場最近的小區找起。於是,他打開百度地圖,發現最近的小區,在自己的西南方向,距離為一千一百米。

原本江舟是打算開車過去的,但當他坐進車裏後,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改了主意。他決定穿過南湖廣場,步行過去。也許是因為,希望路上可以遇到附近小區的行人,方便詢問吧!江舟為自己的怪異行為這樣解釋。

但是,十分鍾後,江舟發現自己這樣的行為和決定是再正確不過的事情了。因為穿過廣場之後,在一條小巷子裏,他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藏青色的羊絨大衣,挺拔的身姿,英俊的側臉,那個人,不是安冉一直尋找等待的喬歡,又會是誰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喜悅來得太突然,江舟如遭雷擊般呆立在原地。他想要大聲地喊他的名字,他想要告訴他,在C城,喬宅,那裏,那個固執倔強到令人心疼的女孩一直在等著他。

然而,江舟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是太高興了啊!真的太高興了!打心底裏替那個他一直默默喜歡著的女孩高興啊!

他找到了喬歡。

他的“小櫻花”啊,從此不必再孤單,這感覺真好啊,比“小櫻花”喜歡自己,還要更好。

怎麽辦呢?誰叫他江舟此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他的小櫻花永遠快樂呢?

所以啊,如果,如果小櫻花的快樂源自於另一個男生的話,他便願意親自將那個男生送到她麵前,這就是他所能為她做的,最好的事。

因此,十二月,寒風呼號的小巷裏,江舟快跑兩步,大聲喊著那人的名字:“喬歡哥,喬歡哥……”

但他的聲音很快便被風吹散了,而那人眨眼間拐過一個路口就不見了。江舟這才意識到,喬歡顯然已經失去了記憶,或者他並不記得自己叫喬歡,所以叫他的名字是沒有用的。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分明是寒冷的天氣,江舟的手心卻微微沁出汗來。他怕自己跟丟了喬歡,錯失了這次機會。那樣的話,安冉要怎麽辦呢?

所以,一定不可以跟丟!

江舟快速拐過路口,發現前麵是個岔路口,左還是右?一向冷靜的江舟看著兩條空****的小巷,突然就慌了神。

他站在路口,像是做生命裏最重要的決定一般,咬著牙猶豫了一秒鍾,最終選擇了右手邊的那條小巷。然後,他不顧一切地拔腿飛奔起來。

凜冽的風裏,他跑過長長的巷子,終於,在巷子盡頭的拐角處瞥見了一閃而過的藏青色大衣一角。

“謝天謝地!”他在心裏喊,還好他沒有跟丟喬歡,否則,他這輩子都沒辦法向安冉交代了!

現在好了,喬歡就在前麵,拐過巷子,大約不到二十米,他就能將喬歡完好無損地帶到安冉麵前了。

然後呢?

江舟一邊兩眼直視著前方,搜尋著那個身影,一邊嘴角禁不住彎起來。然後啊,然後當然是,他的“小櫻花”和她愛的人,從此白頭偕老啊!

真好!

彼時的江舟眼睛直視著前麵,心裏滿是喜悅,因此,他根本沒有注意到,來自頭頂上方某一層住戶的尖叫聲。等他感覺到有什麽不對,下意識地抬頭的時候,已然來不及了。

因為一夜的暴雪和狂風,某一層巨大的空調外掛機脫落,正朝著他砸下來……

就要這樣死了嗎?再也見不到他的“小櫻花”了嗎?

巨大的機器轟然而下,江舟知道已經來不及躲開,他幾乎條件反射地舉起雙臂,卻並沒有像大多數人遇到危險時那樣下意識地護住自己最重要的頭部,而是緊緊閉上眼睛,將雙臂牢牢護在了眼睛前麵……

一秒之後,也許隻有半秒,他聽見“砰”的一聲悶響,然後是人們刺耳的尖叫聲,那聲音仿佛越來越遠,越來越遠,他甚至覺得自己的身體輕飄飄地飄了起來,但他知道,那隻是他的幻覺。

此刻的他,一定是倒在了地上。他試圖轉動身體,用盡全身力量,卻怎麽也動不了。

但下一秒,他便輕鬆地,甚至有點開心地輕輕歎了一口氣,因為,他發現,盡管有黏稠的**不斷地從他的頭上湧出來,但他的眼睛還可以睜開,他還可以看見遠處的積雪和天空,他的眼睛還是好的。

還好,還好……

意識到這一點,在黑暗來臨、自己徹底暈過去之前,江舟的嘴角甚至是微微彎起來的。

【四】

江舟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長到仿佛在夢裏又重新過完了一生。

九歲之前,他是個沒人疼的孩子,生在富貴之家,人人羨慕,然而,隻有他自己知道,爸媽忙於生意,根本無暇顧及他,而唯一的姐姐,因為是個學習狂,也很少過問他。所以,很多時候,他都是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打遊戲,一個人自言自語。

但九歲那年,他遇見了她。

那一年,是櫻花開得格外絢爛的陽春三月,他在大人們無聊的聚會上,遇見了穿一件粉色的小禮服、洋娃娃一般的她,便在心裏偷偷叫她“小櫻花”。

不過那時候,隻是覺得她有點可愛罷了。但是,後來,一切的轉折點在於,當他被父親因為生意的原因而巴結的對象們的兒子欺負的時候,那個櫻花一樣的小小女生卻毅然站出來為他打抱不平。

從此,那個“小櫻花”便悄然藏進了他的心裏。

時光飛逝,歲月流轉,那朵“小櫻花”像是紮了根,不知不覺間就長成了鬱鬱蔥蔥的大樹,占據了他整個心房,他的心裏便再也沒有任何空隙容得下別的人和事。

然後是十五歲那年的五月,他再次遇見她。那個美麗的季節,薔薇花開滿了一整個喬宅,她立在通往喬宅後門的小徑上,比滿園的薔薇還要好看。

但顯然,她已經不記得他是誰,但即便是這樣,他仍然開心得像個傻子。盡管他的“小櫻花”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另一個男生的身上,他也毫不在乎。因為,能夠再次遇見她,知道她是誰,那已經是世界上最好的事了。

很多年後,他常常想起那天中的一幕——

他對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喊:“喂,下一次啊,下一次我會努力讓你牢牢記住我是誰。”

她頭也不回地答:“不需要,我的記憶力很好,我已經記住你的名字叫江舟。”

她以為那是他們的第一次相識,隻有他知道,那朵“小櫻花”已經默然在他心裏生長盛開了六年。

再後來,是十七歲那年,喬歡和江碧訂婚,那樣盛大又隆重的日子裏,他不顧一切偷偷跑去喬宅,如願在喬宅花園的一角裏找到了“小櫻花”。彼時的他,已經知道並接受了他的“小櫻花”喜歡著喬歡這樣的事實。

去陪伴一個自己喜歡、卻不喜歡自己的人,看她因為喜歡的人訂婚了而落淚,應該是一件很難過的事吧?

然而,後來,很久很久之後,江舟回憶起那一晚的情形,好像心裏更多的是被塞得滿滿的溫暖。明明是要去溫暖那個人的啊,最後,卻被她的話輕易就暖了心。

因此,此後的很多年裏,直到生命的盡頭,江舟都能夠記起那一晚的細枝末節,包括她所說的每一個字,她臉上的每一個表情。

那是月光如水的夜晚,空氣裏有薔薇的芬芳,風輕輕吹過來的時候,花影重重,映在她白皙的臉上。

他聽見她輕聲叫他的名字:“江舟。”

“嗯?”

她吸吸鼻子說:“可不可以借你的肩膀靠一下?”

他便說:“不可以。”卻將肩膀輕輕靠過去。

“為什麽?”

“因為我不想讓你覺得我想乘人之危。”他答。

“那麽——”她抬起頭來看著他問,“你想乘人之危嗎?”

“想。”

“那為什麽不?”

“因為,我有我的自尊。”月光下,他的笑容安靜又從容,隻有他自己知道,需要有多努力才能說出這樣的話。

她安心地把頭靠在他的肩上:“謝謝。”

“謝什麽?”

她鼻音濃重,說:“謝謝你的自尊心。”

他微笑,將手伸過去攬住她的肩頭,輕輕地拍。

她便露出少見的委屈表情來,像個受了傷的小孩,讓他的心一直隱隱的痛。

就這樣就好了吧?

她愛著別人,他在她的身旁以朋友的身份默然守護她。

但是許下這樣的決定,實施這樣的決定,到底有多難隻有江舟自己知道。後來的歲月裏,他曾經無數次想要反悔,他曾經妄想著,有一天,他的“小櫻花”會不會喜歡上自己?但最終,他還是接受了那個她不愛他的事實。不是因為他不夠愛她,沒有勇氣去爭取,而是他知道,這世上有一個人比他更愛他的“小櫻花”。

奇怪的是,當他欣然接受了這樣的事實後,他的“小櫻花”好像永遠定格在了十六歲那年的模樣。

再再後來,喬歡失蹤,喬歡以另一個身份回來,喬歡再次失蹤……

他都一直陪在她的身邊,看她經曆人世間最痛苦煎熬的種種。

如梭歲月裏,她已漸漸長成堅強又冷靜的人,但他隻要一想到她,就會想起那個月光如水的夜晚,重重花影裏,她靠在他的肩上,委屈得像個小孩。

因為啊,那個外人眼中堅強又倔強的女孩安冉,在他心裏,始終是需要保護的“小櫻花”。

後來,有一次,上“當代大學生道德修養”課的時候,老師問大家的夢想是什麽。有人開玩笑說,世界和平;有人希望做富二代他爸;有人希望自己將來得諾貝爾獎……

聽起來都那麽像模像樣,隻有他的答案聽起來那麽可笑又渺小,終此一生,他隻不過想要陪在另一個人身邊而已,不需要太近,隻要能偶爾看見她的笑容,或是偶然從彼此熟悉的人口中聽見她幸福的消息。

那時候,他天真地以為,在所有擁有“遠大理想”的同學中,他有一個絕對的優勢,那就是,他的夢想一定可以實現。

然而,現在看來,就連那樣卑微的希冀,也不可能實現了啊!

疼痛蔓延上四肢百骸的時候,夢境裏那些人和事,那些美好,那些關於“小櫻花”的一切,像是微塵一般,頃刻便消散在風裏,江舟從那個很長很長的夢裏醒過來。

【五】

“江舟,江舟……”他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有微微的顫音,卻仍然努力保持著冷靜與克製。

江舟知道,那是姐姐江碧。

周身蔓延上來的疼痛感幾乎要令他窒息,江舟閉著眼睛,努力思索著暈倒前發生的事,然後,他反應過來,此刻自己一定是躺在醫院裏吧?

除了姐姐,還有什麽人也來了呢?因為他雖然閉著眼,但他能感覺到他的身邊不止一個人。

會是安冉嗎?

“安冉”這個名字,從他心中跳出來的時候,他幾乎條件反射地彎了彎嘴角。但下一秒,他驀然反應過來,現在自己是一個什麽狀況。

他這個樣子,又怎麽能讓安冉看到呢?那樣善良的她看見他這樣,一定會難過的吧?他不願意看見她有一丁點難過。

所以啊,誰都可以在,但是那個人啊,那個他喜歡的人啊,一定不可以在。江舟不安地慢慢睜開眼睛,視線慢慢從左掃到右,發現圍在自己身邊的除了江碧,隻有費浩然時,便暗暗鬆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安冉不在,所以,關於他江舟的結局,在安冉的世界裏,還有另一個種可能……

這樣想的時候,盡管頭痛欲裂,他的心裏卻是喜悅的。

“江舟……”他聽見姐姐連名帶姓地叫他。

“明明可以第一時間擋著頭的。”他的姐姐江碧一向是果斷幹練的女強人,因此,即使是此刻,麵對他,臉上也是帶著些微怒氣的,然而,說著說著就已然顯出了哭音,“為什麽沒有那麽做?為什麽沒有呢?”

江舟努力彎起嘴角,無聲地笑。因為,因為那是在他麵臨危險時,下意識的第一反應啊!因為,因為他啊,在那一瞬間所想到的並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如果會死的話,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的眼睛。這樣的話,也許可以將自己的眼角膜給安冉,那樣,他的“小櫻花”就可以又看見這個美好的世界了。當她愛的人回到她身邊,她就又可以看見所愛之人的笑容了。

他知道,那是她的小小心願。

所以,當危險來臨的那一刻,他幾乎想都沒想,舉起胳膊,牢牢護住了自己的眼睛。

江舟眨眨眼睛,無聲地看著江碧。他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像個破敗的布偶,但他的眼睛還是好的,這樣就好了啊!

江碧看著無聲微笑的江舟,怔了怔,嗓音一下子就顫抖得不成樣子。

聰明通透如她,又怎麽會想不到她這個癡情的弟弟,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在千鈞一發之際,選擇護住眼睛而不是頭部的呢?

“笨蛋,真是……笨蛋啊,大笨蛋……”那樣堅強的江碧終於還是嗓音顫抖的語調。

江舟便無聲苦笑,看來這次他真的闖了很大的禍,有生以來,他還從未見過自己冷靜自持的姐姐如此慌張過呢!

江舟努力張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他才發現自己戴著氧氣麵罩,身上插滿了管子,隻要稍微動一動,身體就像要被撕裂開一樣痛。

他微微抬起頭,用眼神示意江碧將他的氧氣麵罩拿下來,江碧幾乎隻猶豫了不到兩秒,便毅然替他摘下了氧氣麵罩。江碧俯身替他摘麵罩的時候,他注意到,有碩大的眼淚從她的眼角迅速滑落下來。

江舟就知道了,知道了關於自己的結局。

然後,他聽見自己極輕卻極鎮定的聲音:“姐姐,我是要死了,對嗎?”

他的姐姐啊,從不會輕易落淚,而現在,她看著他,眼淚像是止也不止不住,他就知道了,自己就要死了,但那好像也並沒有什麽可怕的。

“不要哭呀,姐……”他努力地微仰著頭,用眼神乞求她,“姐,最後,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

“不答應!”江碧滿臉是淚,卻咬著牙齒,決然地說道,“不會答應的!什麽是‘最後’?什麽叫‘最後’?江舟,我告訴你,我不會答應的,除非,你好起來。江舟,我不許你說這樣的話,我命令你給我好起來,否則,我不會答應你任何要求的,不會答應的……”

江碧惶然搖頭,強裝鎮定的她終於崩潰,失聲痛哭,幾乎站立不住。因此,當費浩然走過來扶住她的時候,她並沒有拒絕,她已然慌得六神無主。

她以為,她和弟弟感情並不深,但這一刻,她才發現,事情並不是她想的那樣。原來,她一直一直很愛很愛她的弟弟,隻是性格使然,她從不會將這樣的愛說出口。

直到這一刻,直到剛剛她從醫生的口中得知,弟弟就要永遠離開的時候,她的心就像是要碎掉了一樣疼,一直一直疼,停不下來……

“姐……我一直覺得,你是我們家最鎮靜的人……”江舟看著惶然無措的江碧,突然覺得難過,他才意識到,自己離開後,姐姐就要一個人了呢。

因此,原本那些想讓她堅強一點的話,無論如何便再也說不出口了。

“抱歉,姐姐……”抱歉,因為我自己的自私,那麽自私地愛著一個人,將你一個人留在這世上。

江碧愣住,她沒有想到一向看起來和她並不親近的弟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此刻,躺在病**的那個蒼白如紙的人,是那個從一兩歲牙牙學語時,就屁顛屁顛跟在她的後麵叫她“姐姐”,卻會被她嫌棄的人;是那個十一二歲時,並不怎麽跟她說話,卻會在她學習晚歸時給她留一杯熱牛奶的人;是那個二十一二歲時,家族遭遇變故時,毅然脫離江家,卻獨獨對她說,姐,你永遠是我姐姐的人……

要直到現在,她才發現,這是一個對她來說有多麽多麽重要的人。可是,這樣重要的人,他的生命卻要戛然而止了。她再也看不到他三十一二歲時的意氣風發,也不會看到他四十一二歲時的功成名就了……

留給她的,做他姐姐的時間,也許隻有短暫的二十分鍾,甚至是十分鍾了……

她突然覺得害怕,害怕來不及知道他最後的心願,於是,變得害怕又急切起來:“你……最後的要求,是什麽?那是什麽?”

江舟便眨眨眼,笑起來,笑著笑著,眼角就濕潤了。

他就知道啊,他的姐姐,總是這樣嘴硬心軟的,她又怎麽可能不會答應他最後的那個要求呢?

“我死之後……”江舟一字一字說著最後的心願,才恍然發現,並沒有臨終遺言的沉重感,反而覺得輕鬆異常,“我死之後,不要讓安冉知道,不要讓她知道我是因為什麽死的,不要讓她知道我死了,因為……”他停下來,艱難地喘息著。

江碧便一直點頭,不停地點頭:“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想讓她難過,你想讓她以為,你還在世界的某個角落,幸福地生活著,對嗎?”江碧的眼淚再一次猝不及防地落下來,要到這個時候,她才驀然發現,原來自己是如此了解她的弟弟。

一直艱難地試圖喘息著說話的江舟聽見江碧這樣說,便輕輕眨一下眼,再眨一下眼,算是對姐姐的回答。

然後,他慢慢深呼吸說:“還有……我的眼角膜……”

“知道了,你不要用力說話,我都知道了……”江碧俯身,貼在他的耳旁說,“你的眼角膜給安冉,我知道,我知道……放心吧……”

“安冉……”他有點急,卻又不知道如何可以長話短說,一下子就咳嗽起來。

“我明白,我明白……”江碧就連聲說著,“我明白,你安心,我和費浩然,還有其他人,一定會幫你圓那個謊言,一定會讓安冉以為你在國外,生活得很好……”

“謝謝你……阿姐……”江碧聽見他艱難地吐出“阿姐”兩個字,眼淚就再次洶湧起來。“阿姐”是C城人對於姐姐獨有的親昵稱呼,過去的二十二年,他從未這樣叫過她,卻在即將離開的時刻,用盡全力對她粲然一笑,艱難卻清晰地叫她“阿姐”。

“小舟……”她又何嚐不像他一樣呢?在最後的最後,才肯叫他的乳名,然後,哽咽得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阿姐……”江舟慢慢伸手握住江碧的手,“阿姐……我愛你……”那樣肉麻的話,他以為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的,卻原來,這樣輕易就說出了口,是因為,內心裏,他其實一直都是愛著那個冷靜果斷得看起來有點不近人情的姐姐的吧。

阿姐,我愛你。

那麽那麽溫暖的一句話,像是陽光一樣刺了江碧的眼,她泣不成聲,隻是一直握著江舟的手,緊緊地握著。

然後,她努力深呼吸,竭盡全力地讓自己看起來鎮定一點,用極輕的聲音尋找他:“要給安冉打電話嗎?”

江舟默然微笑,他的姐姐,總是這樣通透的。

“好。”江碧轉頭,對費浩然冷靜又果斷地說道,“幫我把小舟扶坐起來。”

費浩然應身而動,協助江碧將江舟慢慢扶起來。江舟看見他們那樣小心翼翼,生怕將他弄疼的樣子,很想告訴他們,其實,他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但他什麽也沒說,隻是默然看著他們微笑。

然後,江舟看見費浩然將手機拿出來就要撥號,江舟輕輕搖頭,努力轉頭搜尋著,便看見了放在桌頭櫃上的自己的手機:“用我的……安冉她那麽聰明,用你的,她會發現的……”

江碧便將他的手機拿過來,遞到他的手裏,沉默兩秒後,輕聲問他:“要我們離開嗎?”

“嗯。”江舟點頭,“最後,我想獨自跟她說說話……”

“好。”江碧咬咬牙,深深看了江舟一眼,幾乎沒有猶豫,拉著費浩然往外走,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遲疑了一下,突然轉身,快速走回江舟身邊,滿眼淒然地問:“小舟,如果有來生,你還願意做我的弟弟嗎?即使我這個做姐姐的好像從來也沒有關心過你,即使我這個姐姐好像永遠都很凶,即使我這個姐姐好像一直都很冷漠,你……還願意做我的弟弟嗎?”

當然願意的。如果有來生,如果還可以做什麽人的弟弟,那麽,他一定會選擇做她的弟弟。

“好,”她紅著眼說,“那,來生再見了,我的弟弟。”

【六】

下午2點14分,江舟顫抖著手,撥通安冉的手機時,目光掃到到手機上顯示的這個時間。

手機彩鈴的音樂響起來,是蘇打綠的《我好想你》。他靠在床頭,一邊努力調整氣息,一邊靜靜地聽那首歌——

“我好想你,好想你,卻不露痕跡。我還踮著腳思念,我還任記憶盤旋,我還閉著眼流淚,我還裝作無所謂。我好想你,好想你,卻欺騙自己……”

江舟有些動容,這首歌,真像是為他寫的啊!

他想再聽下去,另一邊已經接聽了電話。

“喂?”隔著手機,女生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有一種不真實感,“江舟?”

“嗯。”他應聲而答,即便知道手機另一頭的她並不能看見他的動作,卻還是下意識地點頭。

他已經感覺不到疼痛,病房裏安靜得隻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好像時光在這一刻突然靜止了一般,明明他心裏有千言萬語想要說的,但沉默了兩秒後,他還是問出了最尋常的那句:“安冉,你在做什麽?”

他這一生,好像不管是遠在天邊,還是陪在她身旁,也都隻是想知道,她每天在做什麽,快樂嗎?

“我剛和玫瑰從南湖廣場回來,你呢?”

江舟舉著手機的手就顫了顫,安冉,我愛的“小櫻花”,我啊,我就要離開這個世界,離開你了,真抱歉,以後再也不能在你難過無助的時候借個肩膀給你靠了,真抱歉,說好要守護你一輩子的,現在卻要失約了……

但這些,他都不能說,一個字都不能說。於是,他慢慢深呼吸,用盡全身力氣,保持氣息穩定,輕輕笑起來,用一種輕鬆的語調說:“安冉,我要放開你咯……”

“嗯?”對方像是沒聽清他說什麽,又像是聽清了但是沒有聽懂。

他趕在她追問之前說:“我要去美國了,今天就走。”

“這麽突然?”

“嗯,我現在就在機場。”他靜默一秒,輕聲說,“不突然的。一直沒有機會告訴你,我……我遇見了喜歡的女生,我要跟她一起去美國留學了,將來應該會留在那裏,工作,生活……也許……再也不回來了……”

他這樣說的時候,嘴角用力地彎起來,一副幸福的模樣,就好像他說的那些都是真的一樣,就好像他真的放下了那個自己一喜歡就很多年的人;就好像他真的重新喜歡上了什麽別的人;就好像他真的要執別人的手,結婚、生子,幸福一生一般。

這樣就好了吧!

就讓她以為,此生,他一直生活在地球的某個角落裏,幸福終老。

因為,他想要他的“小櫻花”啊,毫無負擔地和喜歡的人在一起。

“真的嗎?”很少喜形於色的女生嗓音裏聽起來有了明顯的喜悅。

他的鼻子就酸澀起來,他的“小櫻花”至少還是關心他的啊,這對他來說已然足夠。

“嗯,真的。”他輕聲笑,一直沒有落下來的眼淚,終於慢慢滑落下來。再見了,“小櫻花”,一定要幸福啊,這樣才不枉費我所做的你不知道的一切。

他聽見女生在電話裏說:“沒關係,以後,以後我有空一定去美國看你。”

“好。”他認真地答,就好像真的在和她做一個約定一般,雖然這個約定,他再也不能遵守了。

“安冉……”他輕聲叫她的名字,像閑話家長一般說,“我最近聽了一首很好聽的歌,應該對催眠很有效果,你不是經常睡不好嗎?”

他這樣費盡心思地編著理由,轉移著話題,不過是想她來問他是什麽歌,不過是想在最後的最後,借由她問他,為她唱最後一首歌。

果然,她問:“什麽歌?”

他彎彎嘴角,沒有回答歌名,隻是對著手機輕輕哼唱起來——

“小鳥睡在我身旁,就像花兒吐芬芳,但願這溫柔的夜晚,賜予它甜蜜的夢鄉,看著它小小的翅膀,還要為自己擋風霜,誰也不能傷害它,我要保護它飛翔……”

呢喃般深情的哼唱,似搖籃曲一般,《小鳥睡在我身旁》,這是那個清華男神歌手在自己的專輯裏專門寫給心愛的妻子的歌。

如果可以的話,這輩子,他真想一直為她唱這首歌,隻是……

麻木的痛覺好像在一瞬間又蘇醒了,他痛得幾乎要喘不起氣來,眼前的事物也越來越模糊,江舟知道,自己就要離開了……

因此,在女生發現異常前,他拚盡全力,用平穩的語調說道:“安冉……我這裏信號不太好,可能……隨時會斷線……”

不過是一句話,仿佛耗盡了一生的力氣,巨大的疼痛感驚濤駭浪般襲來,呼吸也越來越困難,他的手已經抓不住手機,手機慢慢滑落到病**……

原來死神來臨是這樣的啊,害怕嗎?他在心裏輕聲問自己。

不怕的,一點都不害怕的。因為,在慢慢失去意識前,他聽見手機裏傳來他的“小櫻花”的聲音。

他聽見她說:“喂?咦,真的沒信號了嗎?那麽,江舟,祝你幸福……”

也祝你幸福啊,我的“小櫻花”!

疼痛感再次襲來,心髒停止跳動之前,他靠在床頭,目光朝著手機的方向,臉上慢慢綻出笑容,是那種幸福又眷戀的模樣。

就這樣離開也很好吧!

這大概是他在這場一個人的愛情裏最好的結局了啊!

他這一生,一直、永遠隻愛著一個人,那就是安冉。

他仿佛聽見那年小小的她說:

“看,這樣放風箏才最快嘛!”

安冉,我的“小櫻花”,如果有來生,我們還會相遇吧?哪怕,哪怕隻是在三月的春風裏,放一次風箏給你看,此生,來生,心願已了。

那麽,再見,來生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