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雖然和媽媽大鬧了一場，但我還是沒有放棄我的堅持，執意在誌願表上填了文科。誌願表交上去的那天，我非常興奮，因為我終於可以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一步步接近我的夢想了。

想著分科後我會去報特長班，會有專業的音樂老師來教我唱歌，我就止不住地開心。看著講台上以前無比厭惡的喋喋不休的數學老師，此刻也頓時覺得他變得可愛了。

忽然，同桌碰了碰我的胳膊，我回過神來，疑惑地看著她。

“喂，千落，告訴你一件事。”

看著同桌神秘兮兮的樣子，我更疑惑了。

她瞥了老師一眼，趁老師不注意把頭湊到我耳旁說了一大串話。

“什麽，我的誌願被改了？”

從同桌說的一長串話中，我隻抓住了這一句，但隻這一句就足夠讓我失控了。我驚訝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瞬間，教室裏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

“千落，你幹什麽？”老師放下了手中的課本，怒氣衝衝地瞪著我。

被同桌的話震驚到的我還沒回過神來，一時間愣在原地，沒有回答老師的話。

“千落？千落！”老師發飆了。

同桌趕緊站起來，怯怯地說：“老……老師，對不起！剛剛有隻蟲子飛到我的桌上，我一拍，不小心拍到千落的書本上，她嚇了一跳才會失控的。對不起啊，老師，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這樣？”老師狐疑地盯著我。

同桌悄悄地扯了扯我的衣角對我說：“喂，回答老師的話啊！”

我終於回過神來，訥訥地回答：“是的……我被蟲子嚇著了，對不起！”

老師見我也這樣說，雖然不是完全相信，但是也不再追究，警告了我們幾句，就讓我們坐下了。

好不容易挨到下課鈴響起，還沒等老師走出教室，我就迫不及待地拉著同桌問道：“你剛剛說的是真的嗎？我的誌願表被改了？”

“你小聲一點兒！我也隻是聽說文理科的名單就要公布了，很快就要分班，你好像被分到了理科班。”同桌很小聲地說。

“你確定嗎？”我期待著一個否定的答案來緩解一下我現在的心情。

“我也不是很確定，我是無意中聽我媽媽接電話的時候說的……”同桌的眼中帶著同情，“等我媽接完電話，我就問她你怎麽會被分到理科班了，我媽說好像是你媽媽專門拜托教導處主任把你的分科誌願表給修改了。我知道你很喜歡唱歌，所以才告訴你的，你可千萬不要出賣我啊，否則我會被我媽媽罵死的！”

“知道了。”

我平靜地說完，雙拳握得很緊。同桌是班主任的女兒，她雖然說不能確定，但是這個消息應該是真的吧！我真的沒有想到媽媽竟然會私自改動我的誌願表！唱歌真的有那麽大的錯嗎？難道就因為她是我媽媽就可以隨便決定我的命運，隨意地指揮他人來打破我的夢想嗎？

上課鈴聲響起，我充耳不聞，不顧同桌訝異的阻止聲，徑自衝出了教室。我要去找班主任，盡我最大的努力把我的誌願改回來。我在喧鬧的過道上奔跑著，快到辦公室的時候，“嘭”地撞上一個人，我頭也不抬地說了聲“對不起”，準備繼續往前跑。

哪知道我剛邁出腳步就被那個人拉住了，富有磁性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千落？”

我停住了腳步，轉頭看去，原來我撞到的是一直教我聲樂的音樂老師，我驚訝地輕喚一聲：“李老師。”

李老師滿臉笑容地拉著我，問：“千落，你這麽急匆匆的去幹嗎？我正好有事找你，借用你兩分鍾的時間。”

我點點頭，疑惑地看著李老師。

老師的笑容中帶著一絲尷尬，她清了清嗓子，緩緩地說：“千落，從明天開始，你就不用來上聲樂課了。你……還是好好備考吧！”

李老師曾經說過我很有天分，還讓我好好練習，將來一定會是她的得意門生，可是現在……

這樣的情況我都不用多想，很快就能得出一個答案。

“是因為我媽媽嗎？”我直視著李老師，她的目光閃爍得更加厲害。

“不管是誰，出發點都是為了你好。你馬上就要升高三了，學音樂是個很費時間和精力的事。你把時間和精力放在備考上，以你的資質，一定能考上一所中意的大學的。等進入大學，課餘時間多了，再學音樂也可以的。”李老師嘴角的笑帶著一絲無奈，但仍然苦口婆心地開導著我。

“我知道了。”我知道多說無益，想到媽媽為了阻止我學習音樂的“良苦用心”，我嘲諷而苦澀地笑了。

我理解老師的處境，我的媽媽用身份跟各種手段壓製著他們，也同時將我的未來推向深淵，而我，就像一隻跌入深淵的羔羊，隻能在深淵哀叫。

陽光晃眼，我無助地站在原地，眼中一片迷茫。

上課鈴聲響起，我才回過神，緩緩轉身朝教室走去。我知道如果連李老師也不願意再教我的話，就沒有其他老師再敢教我了。媽媽一定是給校領導施加了壓力，不然李老師不會這樣就放棄我的。

走到教室門口，我的腳步頓住，心裏的不甘在瘋狂地叫囂著：“我要回家！我要向媽媽問清楚！我不要就這樣被人決定以後的命運！”

這樣想著，我轉過身不顧一切地朝學校門口跑去。

看門的大爺坐在椅子上眯著小眼打盹。校門“吱呀”一聲被我給打開了。大爺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我已經衝到了校門外，伸手招了一輛出租車，直接往家裏奔。我現在隻有一個念頭：我一定要找媽媽問個清楚，我要理由，我需要一個理由！一個禁錮了我的歌聲這麽多年的理由！

回到家中，家中空無一人。

我這才想起來，現在是上班時間，爸爸媽媽還在單位上班。我坐在客廳裏，看著這個家的每一個角落，它看起來是那麽溫暖，卻沒有一絲溫暖是屬於我的。在這個看似溫馨的家裏，為什麽我始終都覺得冷冰冰的？為什麽我始終有一種住在別人家的感覺？

走進房間，打開電腦，戴上耳機，將音樂聲調到最大。那些歌聲穿透我的耳膜，直抵心髒。我閉上眼睛，眼淚忍不住滾落。

不知道是聽到第幾首歌的時候，我聽到客廳有人說話，於是摘下耳機打開房門。媽媽的視線在剛剛接觸到我的那一瞬愣了一下，似乎對於我這個時間出現在家裏很疑惑，但是她什麽都沒問，片刻之後就收起疑惑的眼神，皺皺眉，仿佛沒看到我一般，往廚房走去。

“媽——”我喊著，喉嚨像有什麽東西哽在那裏一般，很難受。

“嗯。”媽媽沒有回頭，語氣依舊冷淡。

“你是不是去過我學校了？”心中快要噴射的怒火讓我有些無力。

媽媽終於回過頭，用那種極其疏離冷漠的眼神看著我，一言不發。

我被她無所謂的態度徹底激怒。

“你是不是不僅去找了我的班主任，還去找過李老師他們？”因為生氣，我的態度不是很好，走到她跟前連聲質問。

“你這是什麽態度？”媽媽皺眉，終於願意開口跟我說話了，“就算我去找過他們又怎麽樣？是！我是去過你的學校，我去找過你的班主任，我也找了教你音樂的老師，怎麽樣？我說過，你最好給我乖乖聽話，就算你堅持，我也不會讓你如願的。”

媽媽的語氣是那麽平靜。突然間，我產生了錯覺，麵前站著的這個人是後媽吧？親媽怎麽可能這麽做？就算不喜歡，也不能永遠對自己女兒這麽冷淡吧？

“你既然不管我，就幹脆什麽都不管好了。你這樣做算什麽？我唱歌有錯嗎？我學音樂有錯嗎？誰沒有一點兒愛好啊？千蕁喜歡彈鋼琴，你專門給她找了最好的鋼琴老師教她。我隻不過是想在學校學音樂，有那麽難嗎？有那麽丟人嗎？為什麽你就不能把對千蕁千分之一的愛分給我，隻要千分之一就好了啊？那樣都不行嗎？”我越說越激動，聲音也越來越大，我以為我會哭，但是此刻的我連一滴眼淚也沒有。

爸爸聞聲走來，應該是聽到我們爭吵的內容了，也皺著眉，對媽媽說：“子琴，你這樣做真的是過分了。怎麽可以按照你的意願去幹涉千落的興趣呢？千落願意學什麽就學什麽好了，你幹嗎不讓她報文科？”

聽到爸爸的話，我和媽媽都愣了。因為每一次我和媽媽爭吵，爸爸從來都沒有站在我的立場幫我說過什麽話，每次他都隻是讓我們不要爭吵了，然後讓我回房間。可是這一次，他居然明確地說是媽媽錯了。

媽媽首先回過神來，原本冷漠的眼神此刻變得更加淩厲，她似乎憤怒到了極點，反而冷笑起來，盯著爸爸，語氣裏滿是嘲諷地說道：“你竟然說我不對？你有什麽資格？你還要我怎麽樣？我為什麽會這樣做，你不是應該最清楚嗎？別自己做了什麽事自己都忘了！我不是你，可以若無其事地放任她！”

媽媽的話一出，爸爸立刻噤聲，為難而愧疚地看著我，歎了一口氣，說道：“落落，既然事情都已經這樣了，你就聽你媽的話，學理科吧！你理科挺好的，不學就浪費了。至於音樂那些，以後再說吧！”

我看著爸爸，覺得很可笑。我不明白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從小到大，每一次爸爸想關心我時，卻又總是裝成漠不關心的樣子。我放學回來晚了，看得出來他分明是想問我為什麽這麽遲才回家，可是當他接觸到媽媽冰冷的目光時，那些話就全部咽進了肚子裏。總之，隻要媽媽在場，我就注定要忍受他們的冷言冷語和冷臉。

我再也忍受不了這樣的壓抑和冷漠，所有的疑問跟不滿都從我的口中一起冒了出來：“我到底做錯了什麽，才會讓你們這麽討厭我？你們告訴我好不好？我改！我一定改！請你們別再這樣折磨我了，好不好？”

我衝著他們大喊，淚水不停地在眼眶中打轉，我倔強地不讓它流下來。隻是我的心真的好難受，這像是一個家嗎？這真的是我家嗎？這些看似熟悉的人真的是我的家人嗎？為什麽家人給予的溫暖我卻一點兒也沒有感覺到？除了冷漠、失望和傷心，這個所謂的家還能給我什麽？

我隻是在一個房子裏生活，在這個房子裏，我不會冷，不會餓，可是心注定要被冰凍起來……

“姐，怎麽了……”一個甜甜的聲音打破了僵持的局麵。

千蕁放學回家，一推開門就看到我怒氣衝衝的樣子，嚇得趕緊過來勸我：“姐，你怎麽啦？沒事吧？”

“說啊！你們說話啊！到底我做錯了什麽？從小到大，都讓你們這麽討厭我！”我沒有理會千蕁，隻是繼續失控地質問著眼前沉默的爸爸媽媽，“如果真的是我做錯了什麽，告訴我好不好？為什麽要讓我這麽難受？”

“姐，你別這樣，有什麽事我們慢慢說。”千蕁見我有些激動，趕緊往我這裏靠了過來。

“千蕁，你別理她，回房準備練你的鋼琴！”媽媽見千蕁那麽緊張我，臉色變得更差了。

“媽……”千蕁嗔怪地喊了一聲，又轉向我，“姐，我們一起回房好不好？”

“走開！”我一把推開要來牽我手的千蕁，結果她沒有站穩，整個人朝後摔去，頭“砰”的一聲撞到了桌角上。她抬起頭時，額頭腫起了一大塊。

“千蕁！”我驚叫了一聲，既心疼又內疚地跑過去扶她。

“滾開！”一聲嚴厲的嗬斥將我吼了回來。

我還沒有碰到千蕁，媽媽已經一把將我推開。她厭惡地盯著我，好像我是什麽罪大惡極的人一樣。我的心中泛起一陣涼意，而這並沒有結束——

“啪！”

一個火辣的巴掌落在我的臉上。

我捂著臉抬起頭看著媽媽，她已經回過頭去扶千蕁，檢查她的傷勢。爸爸站在一邊唉聲歎氣卻也沒有再說話。我用力地擦掉眼角的淚水，看到媽媽疼愛千蕁的目光，轉身想逃走。

雖然我和媽媽時常爭吵，但是她從來沒有對我動過手。以前媽媽用冷暴力對待我的時候，我總是想哪怕她打我一次也好啊，那樣也可以說明她在乎我。

現在，她終於動手打我了，卻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下。我的那些期待在這一瞬間顯得那麽可笑，我沒有辦法再待下去！

“千落？”打開門，上官於皓正好在門外，他有些吃驚地看著我，又看了看裏麵的情形，很快就猜到發生了什麽事。

爸爸媽媽看到他來，立刻變得禮貌熱情，讓他快點兒進門。我回過頭，看見千蕁在看到上官於皓後，眼淚流得更凶了。爸媽的熱情、千蕁的楚楚可憐，讓我覺得自己待在這裏是那麽多餘，於是，我用力地推開上官於皓，衝下樓去。

就讓上官於皓去安慰千蕁吧！雖然她是因為我而受傷的，可是有上官於皓安慰她，她應該很開心吧！我用力地抹著淚水，一遍遍地警告自己：“千落，你不準哭，不要再哭了。哭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改變不了任何事情！”

可是，淚水不聽話，它一次一次地侵占我的眼眶，然後在整張臉上蔓延開來。我的心被一滴滴滾燙的**給灼傷。

“千落！”

“千落——”身後響起了上官於皓的叫聲，我沒有停下來。

聲音卻越來越近，他追上我，一把拉住了我，眉心緊皺地看著我，問道：“怎麽了？”

“你追出來幹嗎？我沒事！你快去看看千蕁有沒有事！你就這樣跑出來，她會很傷心的。”我推開他，心裏其實很害怕他會轉身走開，卻更害怕他留在我的身邊。

我對他一直抱著矛盾的想法。想靠近他，卻更加害怕靠近後的遠離。

“你可不可以不要每次都這麽強？你如果不開心，也可以像千蕁那樣哭出來！請你不要每一次都是這種無所謂的態度，你這樣……你這樣會讓我不知所措的。”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眼中閃過一些慌亂，但很快就恢複平靜了。

“哭？”我好笑地看著他，“哭就可以解決一切問題了嗎？哭了，就可以讓爸爸媽媽像疼愛千蕁那樣疼愛我嗎？如果我和千蕁同時哭的話，你又會去安慰誰呢？”

這種白癡的問題，答案誰都明白，隻是我已經不想再聽下去。

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我立即阻止了他繼續說下去：“好了，你不用回答！不論是誰都會選擇安慰千蕁的，我也是，嗬嗬！”

我一聲聲地質問著，那些答案早就在心中，可是偏偏無法控製地還要繼續問他。我真是擅長給別人添堵，又給自己找難受啊！

我自嘲地笑笑，強忍著心裏所有的難受，說：“耗子，千蕁才是你從小就立誌要去保護的那個人，不是嗎？你說過不會讓她哭泣，不會再讓她流淚，所以請你好好保護她。我對她造成的傷害已經夠多了，我不想再多加一條。所以，請你不要再管我了。”

我再一次推開他，從他身旁擦肩而過。這樣的命運是早就注定好了的，不是嗎？從第一次見到他開始，我們就注定會錯過了。

上官於皓沒有再追我，而我走了幾步之後，開始奔跑。風刮過臉龐，刮得我的臉生疼，卻很快將我的淚水吹幹了。

我不知道該去哪裏，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地方可以去。我不想再去籃球場，那裏隻會讓我更加難受。錯過的東西太多，我已經沒有必要再去留戀什麽。我一路跑著，許多人都好奇地看著我，我沒有理會，隻有這樣奔跑，才可以讓我不再去想剛才媽媽打我的那一巴掌。

當我停下腳步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跑到了蘇宇語帶我來過的那間廠房外。我推門進去，裏麵隻有樂森一個人，他坐在因上次群架而被砸壞的舞台邊發呆。

我跑過去，直截了當地對樂森說：“我要唱歌！”

“上來！”樂森這才發現我進來了。他看了我一眼，雖然臉上滿是詫異，但最終他什麽也沒有問，隻一把將我拉上台，遞給我麥克風之後，便開始為我伴奏。

我開始瘋狂地唱歌，一首接著一首，唱到最後，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唱些什麽。我聲嘶力竭地唱著，直到我握著麥克風再也喊不出聲音，才停了下來，這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麵。

被媽媽打過的地方已經不疼了，我隻是覺得好累，有一種無能為力的疲憊感。

從前我想得到她的喜愛，得不到後，我隻想引起她的注意。現在，我不知道我要做些什麽，要怎樣做，才能讓媽媽給我一絲關愛。

心裏泛起一陣疼痛，我蹲在舞台中央，把臉埋入雙膝，大哭起來。那些情緒在歌聲中一點兒一點兒地發泄出來，我再也控製不住，隻能任由眼淚肆意流淌。

樂森走到了我旁邊，輕輕地拍著我的背，沒有說話。

我的堅強在樂森無聲的陪伴下全麵崩潰了。我大聲地哭出來，任憑溫熱的**打濕我的膝蓋。此刻的我不需要什麽媽媽的愛，不需要什麽人的關注，我隻想讓自己盡情地發泄一次，做一回不夠堅強的我就好。

從那天之後，我就常常來廠房找樂森他們玩，和樂森、麥田打得一片火熱。我發現，我是真的很羨慕麥田，她是那麽明確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東西是什麽。隻是有時候，在她爽朗的笑聲後，我總覺得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憂傷，可是她從來都不說，我也就沒有問過。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秘密，外人不必過分探究。

我和樂森的樂團配合得越來越好，有的時候我也會參與他們的演出。漸漸地，當我和樂森他們玩得熱火朝天時，麥田就在一旁抽著煙發呆，不再和我們一起吵鬧。

“麥田？”

這天，我練完歌之後，在廠房的窗邊找到麥田。

她掐滅手中的煙頭，回過頭笑容疲憊地看著我，拍拍旁邊的空地，示意我坐下。

“知道樂團為什麽叫LOSER嗎？”麥田不等我說話，先問我。

我搖頭。

“你把這個名字直譯成中文的意思啦！”麥田拍了一下我的頭，哈哈大笑道。

幾秒鍾之後，她收斂了笑容，靜靜地說：“LOSER——失敗者？我們都不是失敗者，隻是遺失。每個人生命中都有遺失的東西，有的是可以再找回來的，可是有的是一輩子也無法找回來的。我很想抓住每一件都屬於我的東西。可當我真的這麽想的時候，才發現有那麽多都是我抓不住的，我真的很無力。千落，你說我是不是太貪心了？”

“你隻是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麽。你一直在追求自己喜歡的東西，從來沒有停過，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我說。

“羨慕？嗬嗬。如果你想，你也可以的。”

麥田的目光投向了遠方，似乎那裏就有她要追逐的自由。

“我為了我的興趣已經跟我爸媽鬧翻了。要是我繼續堅持，我想他們會和我斷絕關係的吧！”

我自嘲地笑著，心中湧起無限悲傷。

“如果你真的喜愛唱歌，就不要讓任何人、任何事牽絆住你。我知道，這樣有些自私，可是你想想，如果你太過在乎別人的看法，你會活得開心嗎？別說你不可以，每個人都可以做到，隻是看你什麽時候會下定這樣的決心。”麥田笑著對我說。

我和她相視一笑，都有些惆悵。

就像她說的，每個人生命中都有遺失的東西，有些東西失去了是無法找回來的，那麽我的那些算是失去的東西嗎？

或者說，我根本從未擁有過。想到這裏，我不由得摸了摸口袋裏那個溜溜球，它還在，但是他呢？

和樂森他們一起玩音樂的日子，我幾乎每天都很晚才回家。媽媽不在家的時候，爸爸偶爾會問我兩句，但是隻要媽媽在場，他們就全部當我是空氣。甚至連以前總是黏著我的千蕁，在媽媽在家的時候，也不太敢跟我說話了。

媽媽就更不用提了，自從我讓千蕁受傷之後，她就更加不理睬我，甚至連我是不是在唱歌也不理會了。在這個家中，我對於她而言就仿佛是一個隱形人。

我沒有在意，因為在意她們的態度隻會讓我不斷地失望和傷心。

我總是對自己說，慢慢就會習慣的。雖然十八年了，我還沒有習慣，但是總有一天我會習慣的，不是嗎？

這天，我難得早早地回家。爸爸媽媽和千蕁正準備吃晚飯，原本溫馨歡樂的氣氛在我打開門的那一瞬凝固了。我忽然覺得很尷尬，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誤闖進別人家裏的陌生人一樣不合時宜。那一刻，我甚至想對他們說“對不起！我走錯門了，打攪你們了”，可我最終還是沒有那樣說，而是一言不發地走到餐桌旁，坐了下來。

爸爸和千蕁看著我欲言又止，而媽媽在瞬間愣怔之後，馬上就恢複如常，笑眯眯地叫千蕁快點兒吃飯。一直到吃完晚飯，都沒有任何一個人跟我說話。

我再也不想坐在那裏自取其辱，吃完飯，我馬上進了房間。讓我沒想到的是，千蕁也跟著走了進來。

“姐，你不要太在意，媽媽隻是在氣頭上。等過段時間她氣消了，就好了。”千蕁總是這麽會安慰人，而我就隻會惹大家生氣。

剛才吃飯的時候，整個過程我就像是空氣一般，他們三個人有說有笑，偶爾爸爸和千蕁想跟我說話，媽媽的臉就像是蒙上了一層冰，他們也就隻得不做聲了。

“沒事的。”我搖搖頭。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媽媽會這樣。可是姐姐，你一定要相信，媽媽肯定是愛你的。”千蕁一直堅信媽媽是愛我的，我不知道是她太天真，還是我太麻木，無法感受到媽媽對我的愛。

這些年來，千蕁很努力地讓我相信媽媽是愛我的。有時候她說多了，我就會覺得媽媽也許真的是愛我的，隻是我沒有感受到，或者她在用另外一種方式愛我。謊話說了太多遍，就連自己也快要去相信了。

可是，當我無意間傷害了千蕁後，媽媽那憤恨的眼神，讓我無法再騙自己。

我抬頭看著千蕁，她額頭上的腫塊已經消了，但還是有淺紫色的淤痕。

“傷口還痛嗎？”我忍不住伸出手去觸碰她的額頭。

千蕁搖搖頭：“不疼了。姐姐，你答應我，別再跟媽媽冷戰了，好不好？每次看到你和媽媽冷戰，我就好害怕，我不希望你們任何一個人受到傷害！”

是我願意跟媽媽吵架和冷戰的嗎？是我自己去找的傷害嗎？我說什麽做什麽都是錯，你來勸我有什麽用？

心裏這樣想著，卻沒有說出口。我隻是苦笑著看著千蕁，沒有回答她。

“好不好？姐，答應我吧！”千蕁搖著我的胳膊繼續央求我，仿佛我再不答應她，她就會哭出來。

小時候，我和千蕁長得很像，每次媽媽給她買好看的衣服時，她總會纏著媽媽也給我買一套。因為知道媽媽不喜歡我，有時候我不小心做錯了事，千蕁總是會搶在我前麵認錯，說是她做的。一直以來，千蕁都在我和媽媽之間充當著調解員的角色，每次我想感謝她的時候，她就會眨著眼睛，抱著我的胳膊說：“蕁蕁最愛姐姐了。”

兒時的回憶如幻燈片般從我腦海中閃過。

我記得有一次，媽媽給千蕁買了一個很漂亮的發卡，上麵有栩栩如生的蝴蝶圖案，我雖然很羨慕，卻不敢說我也想要一個。千蕁非常喜歡那個發卡，每天都小心翼翼地戴著它，後來因為一點小事，我和媽媽又吵了起來，我一個人躲在房間裏，千蕁就走了進來，安慰我不要難過，勸了很久之後我還是不肯說話，她圓溜溜的眼珠轉了轉後，從頭上摘下那個發卡，踮著腳尖為我戴上。

“姐姐真漂亮！蕁蕁把最喜歡的發卡送給蕁蕁最喜歡的姐姐，姐姐就不可以再難過了哦！”她眨著眼睛，就像精靈一樣可愛。

我鼻子一酸，她立刻抱著我，輕撫著我的背，在我耳旁不停地說：“姐姐不哭，蕁蕁陪著姐姐，蕁蕁最愛姐姐了。”

那時候，似乎千蕁才是姐姐，而我是個愛哭鼻子的妹妹。

我一直沒有告訴千蕁，我第一次想逃離這個家的時候，是她用她的溫暖安慰了我。在這個家中，隻有她才讓我覺得我是這個家的一員。

現在，看著她額頭上的傷口，想起她對我的好，我心裏很難受。我在心裏默默地想：以後不論發生什麽事，都不可以再傷害千蕁。

哪怕是誤傷也不可以！

千蕁走了之後，爸爸就進來了。看到我，他默默地歎了一口氣，在我的身旁坐下來：“落落，爸爸想和你談一談。”

我點頭，安靜地看著他，心裏有些好奇，爸爸居然會找我談心？這還是第一次呢！

“落落，你要體諒媽媽，知道嗎？”

爸爸的話一出，我的淚水立刻不受控製地往下流，我委屈中夾雜著憤怒說：“那麽，誰來體諒我？我又該被誰體諒呢？再說，我也很想體諒媽媽，可是我有機會嗎？”

看到我的淚水，爸爸有些慌張了，低著頭說：“對不起，落落，對不起。”

第一次聽到爸爸對我說“對不起”，我有些訝異，不知道爸爸為什麽要這樣說，是因為覺得無法保護我嗎？還是因為覺得無法給我愛？又或者隻是為了讓我更體諒媽媽？

“是我該說‘對不起’吧？如果我不出現在這個家，那麽爸爸媽媽還有千蕁，一定會過得很開心、很幸福。我才是這個家裏多餘的人，我才是該說‘對不起’的那個人。爸爸，為什麽會這樣？是不是在我很小不懂事的時候，我做錯了什麽事惹媽媽不開心，而我又不記得了？如果是這樣，那爸爸你告訴我是什麽事，為什麽會那樣好不好？我會去向媽媽道歉的，我一定會改的。這樣媽媽就不會討厭我了，我就可以像千蕁一樣有媽媽的疼愛了。”我越說越傷心，淚水也流得更加洶湧。

“對不起，落落，對不起……”爸爸沒有回答我，隻是一個勁兒地和我說“對不起”，最後被我問得無話可答時，起身說，“爸爸也不希望是這樣，可是……對不起，落落。”

爸爸離開後，我傷心地抱著枕頭，默默地流淚。

爸爸，你為什麽說“對不起”？我要的不是“對不起”，一句“對不起”會把我僅剩不多的希望全部打碎的。

“咚咚咚——”身後傳來敲門的聲音，我擦幹淚水，回過頭看見上官於皓站在門外，一臉的心疼和擔憂。

今天是什麽日子？我的房間似乎從來沒來過這麽多的客人，先是千蕁，再是爸爸，現在居然連上官於皓也來了。大家都想看我有多狼狽、多可憐嗎？

我自嘲地想著，嘴角扯出一個勉強的笑，看著上官於皓。可是當我看到他關心的眼神時，我的淚水又忍不住要流出來了。我趕緊低下頭，努力地把即將湧出眼眶的淚水逼回去，然後小聲地問：“你怎麽來了？”

“我是來……”上官於皓話說了一半，沒有再說下去，隻是徑自走到我的麵前。

我感受到了他灼熱的視線，抬起頭來。一看到他那晶亮的眼眸，我的淚水便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湧出了眼眶。

“原來你還會哭。我一直以為你早就忘記怎麽哭了……”上官於皓心疼地說著，居然將我摟進了懷中。

我愣在原地，任由他抱著我。他身上清新的氣息撲麵而來，暖暖的，帶著陽光的味道。我有些眩暈，試圖掙脫，但沒有絲毫作用。

他把我的頭按在他的肩膀上，這讓我覺得很安心。我忘記了心跳，忘記了時間，直到感覺到有人站在門外，我猛地抬頭發現是千蕁時，才驚醒過來，一把推開了上官於皓。

上官於皓被我突然的動作嚇著了，他看著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千蕁……”我喊了一聲。

上官於皓這才明白地回過頭，在看到千蕁的那一刻，他也有一絲尷尬，匆匆地和千蕁打了個招呼就走出去了。

千蕁看看我，又看看和她錯身而過的上官於皓，眉毛皺在一起，表情很奇怪。她似乎想對我說什麽，可最終還是什麽也沒有說，就離開了。

他們走了之後，我發了很久的呆。腦中一遍一遍地回放著上官於皓剛才對我說的話和情不自禁過來擁抱我的樣子。

王子的溫柔總是容易讓人眩暈，而我不幸地成為了他溫柔下的俘虜。

我沒有開燈，一直縮在牆角，呆坐著。

突然，有人推開了我的門，門外的光線隨著打開的大門，爭先恐後地湧了進來。我頓時覺得光線有些刺眼。等適應了強光之後，我才看清，原來是千蕁。她抱著枕頭，站在房門口，臉上帶著奇怪的笑，讓我有些緊張。

“千蕁？你……有事嗎？”我看著她，疑惑地問道。

“姐，我晚上想和你睡。”千蕁沒等我答應就走了進來，關上了門。

房間裏又是一片黑暗。我忽然覺得這樣的氣氛讓我有種窒息的感覺，趕緊打開了床頭的台燈。千蕁都已經走到了我的床邊，我不好拒絕，隻能掀開被子，朝裏挪了挪，騰出了些地方給千蕁。

千蕁看到我給她騰地方，臉上的神情轉為我熟悉的乖巧，她一邊爬上床，一邊嬌聲對我說：“姐，你真好！”

她笑著鑽進我的被窩，挨在我的身旁。聞著千蕁身上熟悉的香味，我緊張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

以前，每次我和媽媽吵完架之後，千蕁總會跑到我的房間裏要求和我一起睡。臨睡前，她總喜歡伸出小手抱著我，小臉貼在我的背上，對我說：蕁蕁最喜歡姐姐了。

可是，我們越長大，在一起睡的次數就越少。我越來越不習慣她對我的好，有時候我寧願一個人去悲傷，也害怕有人給予我安慰。

因為，我害怕自己貪戀別人對我的好，我害怕一旦戀上那種溫暖又驟然失去——那樣我會崩潰的。對於一個已經習慣了被忽視、被冷落的人來說，那樣的溫暖和毒藥沒有區別。

等千蕁躺好了，我起身關上台燈，然後也躺下來睡了。

我和千蕁許久都沒有說話，黑暗的空間裏，隻聽得見我們平緩的呼吸聲。

過了很久，在我以為千蕁已經睡著了的時候，她忽然像小時候一樣側過身來抱住了我，她的臉貼在我的背上，小聲地說：“姐，我喜歡上官於皓。”

她的話音剛落，我的身體猛地顫了一下，心莫名地一沉，喉嚨仿佛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般，想說話卻無法發出聲音。

千蕁像是察覺了我身體的異樣，她緩緩地鬆開了抱著我的手，翻過身，平躺著睡了。

雖然我早就看出千蕁喜歡上官於皓，可是當聽到她親口對我說的話時，我還是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知道她為什麽要告訴我，我也不知道我該說些什麽。可是，我覺得我必須說些什麽。我努力地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暗暗深呼吸，原本有些僵硬的身體終於放鬆了一些。不過，我還是側躺著，背對著千蕁，故作輕鬆地說：“耗子人不錯，和你也很般配啊！”

也許我該慶幸自己關了燈，慶幸自己此刻背對著千蕁，否則千蕁一定會看到我臉上的那一抹苦澀。

我說完，房間裏又是一片寂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我快要忍受不了這種令人窒息的安靜時，千蕁再次開口了，她似乎很猶豫：“那個人……其實，是姐姐吧？”

我愣了一下，沒明白她說什麽。千蕁苦笑了一下，又重複了一遍：“那個人是姐姐吧？”

我終於明白她說的是什麽，但我不明白為什麽過了這麽久，她才來問我。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是又怎樣，不是又能怎樣呢？我和那個人從一開始就錯過了。

我的沉默千蕁似乎不以為意。她沒有理會我是否回答，而是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其實，我一直知道那個人是姐姐。隻是姐姐一直都沒有解釋這個誤會，既然沒有解釋，那麽就請姐姐讓這個誤會一直繼續下去吧！”

解釋嗎？我在心裏暗暗地問自己：我有沒有想過要解釋？沒有，也沒必要了吧！這樣想著，我心中的苦澀越來越濃。然而我依然沉默，我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難道要向千蕁保證嗎？

千蕁的聲音在黑暗寂靜的房間裏越來越清晰：“姐，爸爸媽媽的愛我可以分給你，漂亮的衣服和玩具我也可以分給你。可是，上官於皓，請把上官於皓完整地留給我。姐姐，你該不會喜歡上上官於皓了吧？”

千蕁一直在等我的回答。她的手緊緊地抱著我，似乎帶著一絲恨意，讓我呼吸都變得不順暢了。我一點兒一點兒地掰開她緊摟著我的手，然後說：“千蕁，好好睡覺吧！爸爸媽媽的愛，你的衣服和玩具，還有上官於皓，都可以完整地屬於你。這些東西，我從來都沒有擁有過，他們原本就全是屬於你的。”

從小到大，隻有千蕁可以讓我在這個家裏感覺到一絲溫暖，不論她想要什麽，我都會盡我最大的努力去滿足她。更何況，她說的那些，確實都不曾屬於過我。

包括……上官於皓。

她那一點兒小小的私心，就當她是被寵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