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01

一夜無眠。我早早地起了床,沒有叫醒千蕁,而是獨自去了學校。

因為一夜沒睡,所以我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的。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學,我迫切地想跑去廠房那邊,和樂森他們在一起。現在,隻有在那裏,我才能放鬆,才能感受到些許快樂。

我到廠房的時候,樂森他們正在擦樂器。

看到我來了,樂森從台上跳下來,神情嚴肅地對我說:“千落,你來得正好,我正想找你呢!”

“找我什麽事?”樂森很少有這麽嚴肅的時候,我覺得很疑惑。

“你願不願意加入我們的樂團?經過這一段時間的磨合,我覺得我們越來越有默契了。上一次演出的時候,你不是也上台了嗎?樂團裏的人都覺得我們能很好地配合,你的音色也好,我們都期待你能加入。”

樂森很認真地說著,時不時抬頭看看其他樂團成員。

站在台上的樂團成員們也點頭附和著樂森的話。

雖然我很喜歡在這裏和他們一起唱歌,但我從來沒有想過正式加入他們,更何況他們的主唱一直都是麥田。樂森的話讓我有些興奮又有些猶豫。

這時候麥田也跳了下來,一隻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說:“千落,我看你就答應了吧!不用擔心我,你知道我在一個地方待不久的。我最近又發現了一個新鮮好玩的東西,說不定哪天我就去追求那個新鮮的玩意兒了。如果你加入了,我就能毫無負擔地離開去追尋新的生活方式,你也算是幫我一個忙啦!”

看著麥田一臉向往的樣子,不用說,那件新鮮事一定是又新奇又刺激的。像麥田這樣的女孩,從來就不甘於平淡。和她認識這麽久,可是我們的交集並不多。她和這裏所有的人一樣,每個人都不太願意訴說自己的往事,大家唯一的話題就是音樂,但我還是從樂團成員的閑聊中隱約知道一些關於麥田的事情。

麥田家好像很有錢,這裏很多的樂器都是她出資買的,連這個廠房,好像也是她托家裏的關係找來的。

可是她很叛逆,不願意按照家裏的安排去生活,一直都是按自己的意願去尋求自己想要的那種自由生活。

這樣的勇氣不是每個人都有的。

就像我,想要不一樣的生活,卻無力掙脫父母的束縛。所以,雖然我和她交集不多,但是我一直很欣賞她的這種個性。她骨子裏的固執和我很像,隻是我沒有她的勇氣,也沒有她的灑脫。

麥田的手上有一個刺青,是一個英文單詞——Perfect(完美)。說是刺青其實不太恰當,那個刺青看上去更像是一道疤痕。

我曾經問過她是怎麽弄的,她隻是笑一笑,沒有回答。

在我眼中,她就跟那個刺青一樣,很刺眼,有一種不為人知的傷痛,可是又很隱晦,躲藏在快樂的笑容之下,暗潮洶湧。

我讓他們再給我一點兒時間考慮一下,畢竟我現在還在上學,雖然我爸媽不太管我,但是如果讓他們知道我參加這樣的樂團,一定又會引起一場軒然大波。

02

在我煩惱著要不要接受樂森他們的邀請的時候,蘇宇語出院了。

他對麥田的迷戀可以說到了瘋狂的地步,一出院就趕到廠房來看她。之前麥田為了感謝蘇宇語救了她,趁蘇宇語爸媽不在醫院的時候,經常去看蘇宇語,兩人的關係親近了許多。

不過,蘇宇語傷好之後,麥田對他的態度又恢複到了最初的疏離。

蘇宇語很無奈,每次來廠房的時候,就隻是坐在我的身邊,遠遠地看著麥田。

在這個世界上,有一種關係很奇怪,明明沒有太多交集,卻知道對方很多的秘密,就像我和蘇宇語。

比如,我知道,他常常因為麥田和家裏吵架;又比如,他竟然知道我那個溜溜球的秘密——

“已經這麽舊了,你怎麽還沒有扔掉?”蘇宇語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了我的身邊,有些驚訝地問。

在廠房裏聽麥田唱歌,我總是習慣性地將溜溜球拿出來把玩。剛才甩了兩下,線就卡在球身中,我正在解開那些纏繞在一起的線。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手中的溜溜球問:“你說它?”

纏在一起的線讓這個溜溜球又遜色了不少,像個廢棄的物品,而我卻視若珍寶。

“嗯。”

“你不會明白它對我的意義。”我瞥了他一眼,又低下頭,耐心地撥弄著那團纏在一起的線。

“我知道……”蘇宇語有些遲疑地說。

我猛地抬起頭,無比驚訝地看著他。

蘇宇語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說:“其實那天,我也在籃球場。你們在那裏的一切我都看到了,隻是我沒有想到你竟然還沒有扔掉這個溜溜球,更沒有想到,他竟然錯認……”

“不要再提了!”我忽然打斷他,生怕他再說下去,“既然已經錯了,就讓他錯下去好了!有時候,有些事情錯著錯著就對了。”

聽了我的話,蘇宇語有些無奈,他盯著我手中的溜溜球問:“錯著錯著就對了?嗬嗬,那你喜歡他的心,會錯著錯著就不喜歡了嗎?”

他的問題有些尖銳,讓我感覺到鑽心的疼痛。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這個問題我真的不想去麵對。我不想去確認我對那個人的心意,不想去破壞我生活中唯一一處溫暖的存在。

即使我喜歡他的心不會因為錯誤而消散,我也必須因為錯誤而認命。

“不管怎麽樣,請你不要把這件事情說出去。”我看著蘇宇語,請求他。

“這是你自己的事,我不會摻和的。我隻是希望你的選擇能讓你快樂。”蘇宇語看著我,眼神雖然溫和,但是似乎要看到我的心裏去。

03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蘇宇語的視線黏在麥田身上。我忽然有些好奇,蘇宇語這種所謂的“好孩子”怎麽會和麥田他們這樣一群大人眼中的壞孩子有交集呢?

“蘇宇語,你是怎麽認識麥田的?”我也循著蘇宇語的視線朝台上全心投入到音樂中的麥田看去。

“一年前吧……”蘇宇語的思緒隨著起伏的歌聲飄進了記憶的深處,帶著一絲甜蜜,“我在路上走著,無聊地踢著易拉罐,沒想到被我踢得變形的易拉罐居然砸到了麥田。她的額頭被易拉罐破裂尖銳的邊角割破了,流了血,但是她看上去居然一點兒都不在乎,反而問我怎麽沒事兒拿易拉罐撒氣。我從沒見過這樣的女生,真有意思。”

每次說到麥田的時候,蘇宇語的眼睛都仿佛會發光。

我抬起頭看著台上的麥田,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她像一隻短暫逗留嬉戲的鳥,好像隨時都會離開。沒有一個地方、一件事,也沒有一個人可以牽絆住她。她是那麽熱愛自由的一個孩子,她追求的東西,除了她自己,沒有人能給予她。

蘇宇語並沒有看我,依舊沉浸在回憶裏:“我告訴麥田我是因為和爸媽吵架無處發泄,所以就拿易拉罐撒氣。於是,麥田就說帶我去一個非常適合發泄不良情緒又不會誤傷他人的地方。我就這樣跟著她來到了這間廠房,然後漸漸地和她混熟了,也跟著認識了樂森和樂團裏的其他家夥。我很喜歡聽麥田唱歌,她的歌聲就像她的人一樣,充滿了自由的感覺……”

說到這裏,蘇宇語停頓了一下,臉上甜蜜的神情淡去了一些,嘴角的微笑看上去有些苦澀:“我有時候想,她會不會有累的一天?如果會的話,那我就在這裏等她,如果她願意,我會一直等到她回來找我。最近,我總是擔心哪一天來的時候,她就不在這裏了。我擔心她連再見也不跟我說一聲就走掉了。”

蘇宇語的聲音很輕,我可以感覺到他的失落。

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我對安慰人這樣的事不在行,我甚至連自己也安慰不了。

此刻我能做的,隻是陪著他,一起看著台上那個自由歌唱的女生。

“千落!”

我和蘇宇語正沉浸在各自的思緒中,突然聽到了身後有人叫我。

我和蘇宇語同時回頭,看到叫我的人是上官於皓的時候,我和蘇宇語都愣住了。

過了一會兒,蘇宇語先回過神來,朝上官於皓點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而我收起了訝異的神情,但還是很不解地問:“耗子,你怎麽來了?”

上官於皓看看我,又看看挨著我坐的蘇宇語,原本就陰沉的臉色此刻更顯陰沉。

“跟我回去!”他眉心緊蹙,語氣很差,幾乎是命令般地對我說道。

“不要!”我堅定地拒絕了。不知道為什麽,一聽到上官於皓用這樣的語氣對我說話,我就很生氣。

“你……”上官於皓無奈地看著我,他知道勸不動我,於是把火氣轉移到蘇宇語的身上,很不滿地對他說,“蘇宇語,你可不可以不要帶千落來這種地方?我真不知道你的家人怎麽會允許你到這種地方來!”

“什麽叫這種地方?請問上官大少爺,這種地方是哪種地方?”蘇宇語被上官於皓的話激怒了,惱火地說,“況且,你憑什麽認為是我帶千落來的?還有,跟我說話的時候別把我家人帶上,行嗎?”

“如果不是你帶千落來這裏,那還會是誰?她認識的人中除了你還有誰會跟這些人有交集?如果不是你,千落她根本就不會認識這些不務正業的人!”上官於皓說著,掃了一眼在台上演唱的人。

樂森的貝斯猛地停下,麥田也握著話筒不再唱歌,雙眼死死地瞪著上官於皓。

廠房裏的人都被他的話給激怒了,每個人都惱火地瞪著他。我心裏一緊,生怕他們打起來,上官於皓勢單力薄,以一敵眾,肯定會受傷的。

樂森把貝斯放下,跳下舞台走到上官於皓的麵前,強忍著怒火,盡可能地保持著平靜的語調說:“請你離開。這裏並不歡迎你!”

上官於皓不理他,隻是看著我。

“沒聽見嗎?請你離開!這裏不歡迎你!我警告你,如果不是因為你是千落的朋友,我早就揍你了!我告訴你,別仗著自己老爸有點本事就在這裏耀武揚威,我們這裏不吃這一套,你快點兒走!”

上官於皓的態度徹底激怒了樂森。而其他人聽了樂森的話,也紛紛要求上官於皓快點兒滾出這裏。

眼看他們的火氣越來越大,我趕緊推了推上官於皓,說:“你先回去吧!”

“我要你和我一起離開!千落,我不允許你再這樣自甘墮落了!”上官於皓拽著我的手,要強拉著我離開。

自甘墮落?

上官於皓的話不僅再次引起了廠房裏的人不滿,也引起了我的不滿。

在我看來,樂森他們才是真正活著的,他們有著自己的靈魂和思想,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而這一切,卻被上官於皓稱作自甘墮落!

“我怎麽自甘墮落了?”我甩開了上官於皓拉著我的手,死死地盯著他,嘴角溢出一抹冷笑。

“你看看這裏,抽煙喝酒玩樂團,難道這些還不算是墮落嗎?你看看你現在都在幹些什麽?都跟什麽樣的人混在一起?”上官於皓越說越激動,又拽著我的手要把我拖走。

“放開我!”我掙脫他的手,不想再和他吵架,也不想再和他解釋什麽,“謝謝你的提醒!不過我自己的生活我自己負責,我爸媽都還沒管我呢,你憑什麽管我?上官於皓,你是我什麽人?請你不要多管閑事!”

每次我真正生氣的時候,就不會再稱呼上官於皓為“耗子”,而是直呼他的名字。

上官於皓知道我真的生氣了,可是依然倔強地看著我,說:“不管你說什麽,我現在就是要帶你回去!你說這裏的生活不是墮落,可是我看見的這些不是墮落是什麽?”

“是嗎?親眼看到的就是真的嗎?”許久沒做聲的蘇宇語突然又說話了,他看著上官於皓,冷冷地笑了笑,說,“有時候,你親眼看到的並不一定就是真的。”

蘇宇語的話讓我心裏一驚,我警告似的看了蘇宇語一眼,他看到我的眼神,嗬嗬一笑,不再說話了。而正在氣頭上的上官於皓完全不理會蘇宇語的話,隻是再一次拽起我的手:“千落,快點兒跟我離開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

廠房裏的人聽了上官於皓的話十分氣憤,他們圍了上來,將上官於皓圍在中間。眼看場麵漸漸走向失控,我害怕他們像上次一樣再打起來,而且我也不願意看上官於皓受傷,為了緩和氣氛,我握住上官於皓的手說:“好,我跟你回去,你別再說了!”

我求助似的看著樂森,樂森了然地朝我點點頭,然後攔住了想對上官於皓大打出手的人,放我和上官於皓一起離開了。

04

回家的路上,我們一前一後地走著,沒有說一句話。直到走到我家樓下的時候,他才拉住我。

“千落,請你不要再和樂森他們混在一起了!”上官於皓哀傷的神情中帶著懇求。

然而,他話語中的一個“混”字讓我渾身上下的細胞憤怒地膨脹起來。

“什麽叫混在一起,難道你一定要用這麽難聽的詞嗎?”我質問著他。

我忽然悲哀地看清了一件事:原以為上官於皓會是懂我的那個人,然而此刻我才發現,他是不會理解我的,永遠不會。

“你有沒有想過,像我們這種年紀的孩子不論做什麽,都應該要注意一些。像你現在這樣,很有可能會影響你爸爸的聲譽的!”

“影響聲譽”這樣的話從上官於皓的口中說出來是那樣刺耳。

聽著上官於皓說這樣的話,我突然覺得很好笑。

我抬起頭認真地盯著他看了很久,然後大笑著說:“耗子,你的變化怎麽這麽大?你才十八歲而已,現在就開始說一些大道理了?以後怕是要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說實話,我很不喜歡和這樣的你說話,以前的耗子不是這樣的!”

“我的變化很大?難道你不覺得你的變化也很大嗎?”上官於皓惱怒地說,“以前你跟你媽媽吵架,去籃球場散散心,沒什麽大不了的,一會兒也就回來了。可是現在的你,不跟你媽吵架了,籃球場也不去了,每天下課後就泡在那個破工廠裏,跟一群不念書的人混在一起,你到底是為了什麽?說吧!你執意要去樂團,到底是為了那個樂森還是為了蘇宇語?”

我的心快速地收縮到了一起,我不明白他為什麽會這樣問,他的語氣很酸,目光也不敢直視我。

有一絲莫名的感覺從我的心頭掠過,而千蕁那天晚上對我說的話也很快浮現在了我的腦中,我試著不讓自己去猜測他這樣問的真正意圖,狠心說:“不管我是為了誰,都不關你的事吧?”

“你——”上官於皓氣急了,“就當是普通朋友的關心都不可以嗎?”

“普通朋友的關心?那請你自己最好控製一下範圍,並不是朋友的每一件事都需要你關心的,以後請你不要再來工廠找我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還有,不要再對樂森他們說那些話,他們並不是你想的那樣!”想起剛才他在廠房裏說的那些話,我還是很生氣。

不管怎麽說,樂森他們都是我的朋友——令我羨慕、能讓我真正開心的朋友!

“難道我說錯了嗎?自從你認識他們之後,你不覺得你變了嗎?”上官於皓還要繼續跟我糾纏這件事。

可是我累了,不想再說了。

“我說過,不關你的事!”

沒有比這種冰冷的話更能讓他徹底放棄我的了。

推開上官於皓,我準備上樓去,上官於皓也被我激怒了,在我身後大聲地說:“是,不關我的事,是我多管閑事!行了吧?”

當我回過頭的時候,他已經走遠了,隻留給我一個有些落寞的背影。

又是這樣的結果。

從什麽時候起,我和上官於皓已經沒辦法好好交談,總是說不到幾句話就會吵起來,最後都是不歡而散呢?

05

我心煩意亂地走上樓,一抬頭卻看到千蕁站在樓梯口,我嚇了一大跳!

“你站在樓梯口幹嗎?”我皺著眉問。

“等你。”千蕁語氣很平淡,目光也很奇怪。

我頓時想起剛才我和上官於皓的談話,不知道她聽到了多少。

“回去吧!”我此時此刻已經無力去應付她的小情緒,於是,隻能裝作無視,往樓上走去。

千蕁跟在我的身後,一句話也沒說,一時間,樓梯間的氣氛變得很怪異。

回到家中,爸爸抬頭看了我一眼,放下手中的報紙叫住我說:“千落,你去哪裏了?”

“……”

我沉默,在這個家裏我唯一能做的不就是當個隱形人嗎?

“你現在快要升學了,不好好學習,每天還跑出去瘋玩什麽?”爸爸突然的關心讓我有些不適應。

我愣在那裏,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心裏的感覺很奇怪,有些感動又有些好奇:爸爸居然會關心我、在乎我的學業?不過,雖然他是責備的口氣,但我還是莫名地開心起來。

“我……”

“爸,姐姐才沒有去瘋玩呢!”我正準備說我以後會注意的,誰知話還沒有說完,千蕁就已經將話頭接了過來,“姐姐是在為了考音樂學院而努力啊!考音樂學院又不是那麽簡單的,姐姐當然要做一些準備。爸爸,你不要責怪姐姐了,她為了學音樂甚至還參加了地下樂團呢!不過,那個地下樂團好像不是很好,上次就是因為那個樂團,姐姐還進了派出所呢……啊……不,不是的……”

千蕁好像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一般,驚恐地捂住嘴。

我震驚地瞪著千蕁,想從她的臉上找到一絲她是無意說出口的證據。

可是,千蕁似乎被我的眼神嚇著了,可憐兮兮地低下頭,對我說:“啊,姐姐,對不起啊,我說漏嘴了!”

“地下樂團?派出所?”爸爸重複了一遍,立刻生氣地拍案而起,手中的報紙都因為他的怒火而被撕裂了,“千落,蕁蕁說的是不是真的?”

“我……”

我知道解釋在這個家中永遠是多餘的。果然,我還未開始解釋,就……

“千落!你有沒有想過你的身份、你的家庭?你怎麽變得這麽不懂事?我原本以為你隻是任性一些,但是現在看來,你根本就是缺乏管教!”

爸爸的怒氣越來越大,在他的眼中雖然我常常和媽媽爭吵,但還算是一個乖巧的孩子。可是這次我居然進了派出所,這對他來說是一件很恥辱的事情吧?

“缺乏管教?爸爸,你這麽說是在罵我,還是在罵你自己?”

我也被爸爸的態度激怒了,這些年來我不是不知道他在關心我,可是為什麽,身為我的爸爸,連關心我也要躲躲閃閃的?

“是,我是您的女兒,沒錯!但是你像個爸爸嗎?你是我爸爸嗎?恐怕你隻是千蕁一個人的爸爸吧?還有,我有家嗎?我有媽媽嗎?我的媽媽那麽討厭我,卻不給我一個理由,讓我連努力的機會都沒有!你見過哪個家長像你們這樣管教孩子的?你見過哪個父親對女兒的關心還要躲避著什麽人的嗎?你見過嗎?見過嗎?”我大聲地吼著。

“你……你!你這是在和爸爸說話嗎?你這是什麽態度?我警告你最好離那個樂團遠遠的!我允許你學音樂,可是我不允許你去那種亂七八糟的地方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不三不四?

這是我今天第二次聽到侮辱我朋友的話了。

“那些地方怎麽亂七八糟了?難道被囚禁在這個看似溫暖卻十分冰冷的家裏就好了嗎?比起那裏,這個家真是太破了!這個家能帶給我的溫暖和快樂還不及那裏的萬分之一。”我繼續咆哮著,想將滿腔的憤怒徹底宣泄出來。

“都進派出所了,還不是不三不四?那你告訴我你還想怎麽樣?這如果讓別人知道了,你讓我的顏麵何存?你真是越大越不懂事,你最好給我注意一點兒,再出任何問題,你試試!”

爸爸氣得手都發抖了,臉色很難看。

顏麵何存?

“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影響你的聲譽!”我一字一頓地說出這句話之後,就跑回房間裏,將自己關了起來。

為什麽都不問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就這樣指責我?為什麽沒有人能真正地理解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麽,才會有這麽糟糕的今天?

想起爸爸剛才的樣子,那麽氣憤,不是因為我會變壞,而是因為我的那些朋友會讓他臉上抹黑。

嗬嗬,說到底還不是怕我影響他的聲譽嗎?難道他的聲譽真的比我這個女兒還重要?

忽然間,我想起了麥田。

我真的好羨慕她,真的好想像她那樣,丟下一切去追尋自己的生活。可是我不敢,不舍,也不能。

哪怕我再難過,再傷心,再失望,我還是舍棄不下他們,舍棄不下那一個個對我冷漠卻讓我甘願被他們束縛的“家人”……

06

我心煩意亂地躺在**,腦海裏浮現的依然是和上官於皓、爸爸的爭吵。

實在是無法入睡,我爬了起來,坐到電腦前。

打開QQ,上官於皓的頭像是亮的,見我上來之後,他的QQ立馬就跳動了。

我點開一看,他簡短地問了一句:“在嗎?”

“嗯。”我也簡潔地回答。

“心情不好?”他回話很快。

我不知道他是怎麽從我回複的那麽一個簡短的字就知道我心情不好的,不過,不知道為什麽,我也能感受到他的心情也不好,於是回複道:“你也好像是。”

我發現在我心中,網上的上官於皓和現實中的上官於皓已經漸漸分離成兩個人了。網上的上官於皓體貼、細心且善解人意,而現實中的他,和我越來越無法溝通了。

我不清楚這究竟是他的原因,還是我的原因。

我突然很想告訴他,其實在網絡這一頭的人是我。我想看看他的反應,就像是一場惡作劇一般,我想看到他震驚的樣子。

可是我沒有,也不會有這樣的勇氣去做。

我和上官於皓都是被束縛住的人,哪怕心裏偶爾會有放縱的念頭,也隻是念頭而已。

“我今天又和我的那個朋友吵架了。”

過了一會兒,他發過來這麽一句話。

“為什麽你總是和她吵架?”

我敲下這句話發了過去,這個問題憋在我心裏很久了,我很想知道答案。

“我不知道,有時候我也在想,或許是因為把她當做很好的朋友,又或許是我……我也不知道,有人說因為在乎才容易生氣,你說,我是在乎她嗎?”

他的話讓我的呼吸一滯,我瞬間心亂如麻,無法作答。

“今天發生了很多事,我有些累,先下去休息了。”

我逃跑一般,不等他說拜拜,就把QQ調成隱身,過了一會兒,見他頭像暗了之後,我才關掉QQ。

關上電腦,我去洗手間洗漱準備睡覺。

經過千蕁的房間時,我停了一下。她的房間裏透著光,門是虛掩著的,我推開門,看見她正在看書。

“千蕁。”我一邊喊她,一邊走了進去,猶豫了一會兒之後,還是問道,“剛才,你其實是故意說漏嘴的吧?”

千蕁似乎想到了我會這樣問她,並不驚慌,而是露出無辜的表情,向我道歉:“對不起啊,姐姐,害你又和爸爸吵了一架。”

她看上去很真誠地向我道歉,但下一秒,她便目光一轉,有些邪惡地靠近我笑著說:“隻是,如果我不能得到上官於皓全部的心,那麽我就會忍不住想讓你變得更可憐。”

我一怔,雖然我知道是因為上官於皓,但是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千蕁。曾經的她是那麽天真,笑起來的時候讓人覺得整個世界都是美好的,然而現在她的笑讓我有些害怕。

我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居然變成了這個樣子。

“你真的沒有必要這樣做,我不會搶走屬於你的任何東西。我上次說過了,不論是爸媽的愛,還是上官於皓,一直都是屬於你的。我搶不走,也不會和你搶。千蕁你記得,你是我唯一的妹妹,一母同胞的妹妹!”

說完,我轉身離開。

轉身的那一瞬,我看到千蕁的眼中閃過一絲悔意,隻不過那絲悔意一閃而過,消失的速度遠遠快於出現的那一瞬。

“姐姐,今天上官於皓送了我一條很漂亮的手鏈,而且還幫我把欺負我的那個小壞蛋給嚇跑了呢!”

小千蕁把手遞到我麵前,很開心地晃了晃,那條手鏈就在陽光下閃著光芒,我看著她開心的笑容,也跟著笑了起來,說:“那很好啊!”

“對啊,姐姐,上官於皓好勇敢哦!我們班上的小朋友都怕那個男生,可是上官於皓上去說了幾句我們聽不懂的話,那個男生就不敢再欺負我了呢!”

小千蕁很得意,我也想象著上官於皓發威的樣子:幹幹淨淨的他,帶著一臉斯文的笑容去和一個隻會用拳頭解決事情的男生談判,幾句話就把那個男生給收拾了。

“姐姐,我長大以後要嫁給上官於皓,你說好不好?”

“……”

“那樣的話,他就可以連姐姐也一起保護啦,對不對?”

“……”

回到房間的我,思緒紛亂,時不時想起兒時的事情。

我突然有些明白千蕁會變成這樣的原因。從上官於皓說要保護她開始,她就已經認定了上官於皓。如果一旦有了變化,她一定無法接受吧?

我歎了一口氣,心裏很難過,一直守在我身旁的千蕁,終於也開始傷害我了嗎?

千蕁,屬於你的一切,永遠都會屬於你。我隻希望你不要變得冷漠。

07

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夜。

早上鬧鍾響起的時候,我飛速起床,想趕在千蕁醒來之前去學校。想起昨晚的事情,我實在不想再和她有任何衝突。

我穿好衣服,準備出門洗漱。

我剛一拉開門,一個黑影就擋住了我,嚇了我一跳。我往後退了一步,才看清麵前的人居然是千蕁!

千蕁的目光剛接觸到我,就飛快地移開了。

“你一大早站在這裏幹嗎?”我疑惑地問。

“姐姐……”千蕁低著頭,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一樣垂著手不安地搓著衣角。

“你怎麽了?”我最看不得千蕁這個樣子。小時候,每當她有求於我的時候,她就會露出這樣一副受驚的小鹿一般的神情,而我就會答應她的請求。

她終於抬起頭,直直地看著我,說:“姐姐,對不起。昨晚是我太過分了,我不應該跟爸爸說你參加地下樂團的事情。我原以為你挨罵我會很開心,可是……可是我昨晚怎麽也睡不著,一想到是我害你被爸爸罵,我心裏就好難受。我隻是太喜歡上官於皓了,並沒有想到要去傷害姐姐的。姐姐,你原諒我好嗎?”

千蕁說完這一大段話,臉都憋紅了,眼裏似乎有淚水要湧出來。

我沒想到千蕁居然一晚沒睡,然後一大早就站在我門前想著要向我道歉。我那顆昨晚因為她的出賣而變得冰冷的心那麽輕易地就隨著她的話一點兒一點兒地溫暖起來。

原來,我是那麽軟弱,那麽害怕寒冷,隻要一點點溫暖,哪怕這份溫暖是謊言,哪怕這份溫暖是伴隨著傷害而來的,我也會甘之如飴。

我想,隻要我的千蕁依然像小時候一樣,是照亮我灰暗生命的那縷陽光,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