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01

夏夜的風輕輕吹過,籃球場後麵種著大片的薔薇。我記得遇見送我溜溜球的小男孩的那個夜晚,也吹著輕輕的風,伴著淡淡的薔薇花的香味。

我還記得,當年那些五彩光芒落進小男孩的眼中時,我仿佛在那裏看到了一個最美的天堂,他就那樣帶著濃濃的暖意猝不及防地紮進了我的心底。

風帶著香氣從我的臉頰邊拂過,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我的心中隨著風漸漸消散,我的眼睛頓時感覺澀澀的,也許是風沙迷了眼睛。我揉了揉,發現有些濕潤。掏出溜溜球,這麽多年我還是玩不好太多花樣,隻能拋出、收回,重複著小男孩教我的那個動作。溜溜球已經不能發光了,在黑暗中,隻聽見拉繩嗚嗚作響,陪著這樣一個可悲的我。

現在的我不再像小時候那樣有放肆痛哭的勇氣,和媽媽一次次的爭吵,麵對媽媽的冷漠和沉默,我所有的話都隻有到了深夜的時候,才能從筆尖流淌到日記本中,成為一個個印刻著過去記憶的符號。

我變成了一個不懂得訴說的孩子,隻能在午夜時分,沉默地看著日記本裏記錄的那些傷痛,幻想著那些傷害都不屬於自己。

上官於皓說,像千蕁那樣的孩子才會得到人們的寵愛與心疼,而我總是把自己孤立起來,表現得很堅強,不讓人靠近。保護弱小是人的天性,而像我這種表現得無比堅強、好像什麽關心與嗬護都不需要的人,獲得的隻會是更多的忽視。

嗬嗬,果真是這樣嗎?

上官於皓不知道,曾經的我也是一味地示弱,希望得到爸爸媽媽哪怕一絲一毫的關心和嗬護,結果呢?我換來的隻是一次又一次的傷害和忽視。

不是我喜歡獨自麵對一切,不是我喜歡堅強,而是我發現自己除了堅強,別無選擇。

不過,幸好,我還有我的溜溜球。

籃球場外忽然響起了細微而焦急的腳步聲,我的思緒再次被打斷,循聲望去,千蕁已經走到了我的麵前。不可否認,她長得真的很可愛,在月光下像娃娃一樣精致的臉蛋上嵌著一雙撲閃的大眼睛,嫩紅的雙唇因為著急而微微嘟起,我又想起了上官於皓的話——

像千蕁那樣的孩子才會得到人們的寵愛與心疼。

我想,他是對的。麵前的千蕁,是連我都忍不住想去好好嗬護的人。隻是,我這樣的想法不免有些可笑,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千蕁,還需要我去嗬護嗎?

“你怎麽來了?”我努力地將自己所有悲傷的情緒一一收起,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問道。

不知道為什麽,在他人麵前我永遠無法完全流露出自己的悲傷,我似乎很反感那樣的自己。

“姐……”

千蕁低頭看著我,剛開口,眼睛裏已經泛起了淚光。其實我早猜到千蕁一定會來找我,每一次我和媽媽吵完架之後,總是她出來找我回去,也總是她在我和媽媽之間調解著,因為媽媽對她的獨寵,讓她一直覺得對我很抱歉。

這樣一個善良又可愛的女生,怎麽會不讓人喜歡呢?在我心底,千蕁是家裏唯一能讓我感覺到溫暖的人。所以,雖然我很羨慕她能夠獲得媽媽的專寵,卻不嫉妒她,更無法怨恨她。因為她畢竟是我唯一的親妹妹,並且每一次在我傷心難過的時候,她總是心疼地為我落淚。

“姐,跟我回去好不好?”淚水在她眼眶中不停地打轉。

“如果我現在回去,又會和媽媽吵架。等媽媽冷靜之後,我再回去吧!”看著千蕁的淚水,我依舊微笑著。不知道為什麽,越難過我反而越容易笑出來。

“姐,你不要再和媽媽吵架了好不好?其實有很多事情,隻憑吵架是不會有結果的,如果你和媽媽講道理,或許就不會吵起來了呢!媽媽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哪!”千蕁預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抹幹淚水,繼續勸道。

“講道理?”我冷笑了一聲,“難道這些年來你還看不清楚嗎?媽媽的道理隻有對你才講得通,在我這裏根本沒有‘道理’兩個字可言。對於我來說,媽媽根本就是不可理喻的人,難道我唱歌有錯嗎?如果我唱歌有錯,那為什麽她一句理由都說不出來?”

我有些激動,音量也跟著提高了:“我不是沒有退讓,不是沒有試圖好好和她交談。從小到大,我和媽媽之間所有的交流根本就是一場混亂的戰爭!”

那場戰爭最後的結果一定是我落敗而逃,而這個小小的籃球場,就成為了我唯一的避難所。

“姐,你不要這樣好不好?”千蕁見我激動了,語氣更加柔和,“你知不知道,每一次你和媽媽吵架,我都很難過。一邊是媽媽,一邊是姐姐,兩個我深愛的人卻總是吵得不可開交。看著你們這樣互相傷害,我真的很難過。難道你們就不能好好相處嗎?”

“好好相處?”我輕聲呢喃著,“千蕁,你不是不知道……”

後麵的話我沒有說出口,我也想好好的,可是如果我好好的,媽媽就連這一點兒關注也不會給我了。很多時候我都不願意承認和媽媽的戰爭是因為我想多得到她一點兒關注,可我無法承認。

因為無可奈何,所以我隻能用這麽可悲的方式,尋找一點兒類似於母愛的東西……

“對不起,姐姐……”千蕁低著頭,烏黑的頭發順直地滑落在她胸前,也遮住了她閃著淚花的眼眸。

良久,她抬起頭,淚光閃閃地看著我,說:“姐姐,你就順從媽媽的安排好不好?你不要堅持報文科,聽媽媽的話,不要再想著去報考音樂學院,這樣媽媽就會喜歡你了。”

聽著千蕁的話,我瞪著她半天說不出話來。到現在她還弄不清楚狀況,是不是她太天真,所以她才會以為媽媽對我的不喜歡,隻是因為我堅持要報考音樂學院學唱歌?

隻要我不報文科,不再想著報考音樂學院,媽媽就會喜歡我?我真的好想對千蕁說,這隻是你的一個夢,一個美得根本不會實現的夢!

我不要,也不想。

如果我順從了媽媽,得到的結果一定又是像空氣一般的漠視,她甚至連一句話也不會再和我說了。那樣的漠視我不想再承受,我寧願這樣固執地對抗著,也不要再去期待某一天媽媽會忽然對我說:“千落,你真是媽媽的寶貝兒……”

這樣的奢望,早在媽媽讓我滾出這個家時就已經沉入大海,我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

“姐,好不好?”見不我說話,千蕁似乎看到了些許亮光,滿懷希望地拉著我的衣角,搖晃著。

“千蕁,你太天真了。難道我沒有乖的時候嗎?你見過我乖的時候,媽媽有喜歡我嗎?難道你忘記了媽媽說過,如果可以選擇,她寧可從來沒有我?你怎麽會天真得以為我順從了媽媽的安排,她就會喜歡我?如果我順從媽媽,媽媽可能一句話都不會對我說了吧?”

我一口氣說完,千蕁的眼睛越瞪越大,最終啞口無言。她知道自己勸不動我,於是伸手來拉我。她的雙唇抿得緊緊的,不知道用了多少力氣,才能讓嘴唇泛白。

“你鬆手,千蕁,你先回去,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好不好?你乖,快回去吧!”我推開她伸過來的手,軟言哄道。

“不好,我不要你一個人待在這裏!我回去,你也要和我一起回去!”千蕁根本聽不進我的話,固執地拉著我,想帶我回家。

我有些不耐煩了,瞪著她,我隻是想一個人安靜一會兒,難道這樣也不可以嗎?這樣也有錯嗎?這樣也是過分的要求嗎?那句讓她不用擔心我的話被我硬生生地吞回了肚子裏。我皺著眉一把甩開了她的手,冷冷地說:“你先回去!”

“咚——”

我的話音剛落,就聽到一聲很響的撞擊聲,回過頭一看,千蕁整個人摔倒在了籃球架的立柱邊,頭正好撞在上麵。膚如凝脂的千蕁,額頭上很快就出現了一個紅腫的小包。我心中一驚,立刻反應過來是剛才自己沒有把握好力度,才讓她撞上去的。

“千蕁,你沒事吧?”

我著急地想去扶她,看看她撞得嚴不嚴重,誰知在這個異常窘迫的時刻,上官於皓忽然又出現了。手中的籃球被他拋到一旁,他一個箭步衝到千蕁的麵前,輕柔地扶起她。

“怎麽樣?沒事吧?”上官於皓關切地檢查著千蕁的傷勢,確定她沒有大問題之後,刷地一下回過頭瞪著我。他的眼中滿是埋怨,而那一道埋怨的目光就像是一把劍,直直地刺入我的心髒,我愣在原地,手腳冰涼。

千蕁躺在他的懷中,乖巧地搖了搖頭表示她沒事。還好她隻是輕輕地撞了一下,額頭上有淡淡的紅腫,不仔細看還看不出來。

“沒事,隻是不小心撞了一下,沒有大礙的。”千蕁躺在上官於皓懷裏為我解釋著。

看到她沒事,我也暗自鬆了一口氣。

“千落,你太過分了!”上官於皓扶起千蕁,生氣地瞪著我,“你怎麽可以這麽任性?我本來想著你心情不好,拿個籃球過來給你解悶,可是你居然把千蕁推倒了!就算你心情再不好,也不可以隨便傷害別人!何況她還是你的親妹妹!你自己心情不好也不要遷怒於別人哪!”

上官於皓一來就不分青紅皂白對著我劈頭蓋臉一頓臭罵。

所有解釋的話全部哽在喉間,我有些難受,可是也不能讓某些情緒釋放。我的表情漸漸冷了下來,那一句“我不是故意的”淹沒在他的指責中,我又開始沉默了……

“於皓,你不要怪姐姐,她不是故意的,是我自己沒站穩撞上去的……”

千蕁似乎被上官於皓有些過激的情緒嚇著了,有些擔憂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上官於皓,著急地解釋道:“你看,我現在不是沒事嗎?不要對姐姐那麽凶。”

“不管怎麽樣,你也不可以這麽任性。就算自己心情不好,也不能拿別人來發泄,更何況千蕁也是來勸你的,不是嗎?”上官於皓根本聽不進千蕁的解釋,依舊指責著我。

我的嘴角突然上揚了一個弧度,上官於皓微微怔了一下,盯著我。我冷笑著看他,說:“是,我就是這麽一個任性的人,所以以後我的事,也請你不要再管了。”

說完,我果斷地轉身,離開。

除了這樣,我不知道我還能怎麽辦,該怎麽去麵對我滿心的委屈和傷心。我的情緒快到崩潰的臨界點了,我快要無法再偽裝快樂和不在乎了。上官於皓的指責是那麽淩厲……讓千蕁受傷是我不對,可是他就連我的一句解釋也聽不進去嗎?對,像千蕁那樣可愛的女生都該被保護,而我這種無關緊要的人就該被忽視,是嗎?

身後響起了千蕁喊我的聲音,我沒有理會,隻是快速地往前走,努力地抬著頭,不讓淚水掉下來。我的手緊緊地攥著口袋裏的溜溜球,希望它能給我一絲溫暖。

或許,這一切都隻是我的幻想。

我不願意承認這個溜溜球已經破舊,不能再閃著光溫暖我,就像那段在我記憶中最美的回憶一般。我不願意承認,如今它已經變得不同了……

02

薔薇花葉飄落,被灼傷的地麵還有餘熱,深夜的風似乎想努力改變什麽。

我在十字路口站了很久,腦海中一片空白,最終還是發現我沒有地方可去。幸好,我還是那個我,不被人需要的我。迷失在追尋那所謂的母愛的路上太久了,無所謂便是我對這個世界的態度,當然,除了那個溜溜球的主人。

忽然,我發現自己對那個小男孩是那樣偏執,因為那股意外的暖意,是我想珍惜和擁有的,可是那個曾經說讓我不要再哭鼻子的小男孩,已經離我越來越遠了吧?我握著他送給我的溜溜球,卻無法再感受到他當初帶給我的溫暖。

如果因為媽媽而傷心是我公開的秘密,那麽來自於溜溜球的傷感,則是我內心深處一個人獨守的秘密。

夜空中閃爍著點點星光,我仰著頭,心中一片荒涼。

有很多個夜晚,我都曾從夢中驚醒。夢中媽媽一臉憤怒地讓我滾出這個家,並且讓我永遠不要回來,夢中的我流不出淚水,隻有深深的無力感。驚醒時,我卻看到媽媽輕輕地給千蕁蓋被子時的模樣是那麽溫柔。我看著她在千蕁額頭輕輕一吻後轉身離開,目光根本沒有在我的身上停留過一秒鍾,仿佛我是不存在的。我的視線漸漸變得模糊,最後連呼吸都充滿了悲傷。

即使我和千蕁站在一起的時候,媽媽的目光也像是越過障礙物一般地越過我,直接落到千蕁身上。

一輪明月從空中升起,星光點點閃爍,我停下腳步,看著天空。良久,我還是選擇了回家的路。明知道每一次的靠近都會是這樣的結果,可我還是忍不住。

剛走到大院的門口,一個熟悉的身影就衝了出來,迎麵撞上我。我愣了一下,他也愣了一下,隨即他便笑了起來,雙手抱著胸,一副了然於心的樣子問:“又和你媽吵架了吧?”

瞧,好像每個人都知道是怎麽回事,就連住我們家樓下的蘇宇語也知道是怎麽回事。

可能所有認識我、不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一個不被媽媽喜歡的小孩吧。

所有認識媽媽的人也都知道,她隻疼愛千蕁,似乎那是她唯一的孩子,而我隻會讓她由衷地厭惡,就是這樣的,沒錯。

我冷冷地瞟了蘇宇語一眼,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轉移話題說:“你怎麽這麽晚還出來逛?”

“你不也一樣嗎?”他見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便很識趣地沒有再問,也岔開了話題,“怎麽樣?有沒有興趣和我一起去看一個地下樂團的演出?”

“地下樂團?”我不解地問。

“哈哈,你不是喜歡唱歌嗎?我帶你去看看什麽是真正的樂團,什麽是真正的音樂!在那裏你一定會感到震驚,也一定會對音樂有不同的了解!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他的笑容中帶著一絲得意,似乎那是一個多麽了不起的地方。而我所知道的地下樂團,大多是從新聞報道中或是電視節目裏看到的:一群追求音樂夢想的年輕人聚在一起,有著執拗的個性和與眾不同的理想,但是因為沒有多大的市場可以包容他們,他們隻有在各個酒吧間趕場,所以生活也有些潦倒。

我對地下樂團的了解也就隻有這些了。

如果蘇宇語知道我心裏的想法,一定會很生氣地反駁吧?或者以後都不會再理我,因為從他的目光中,我可以看出來,他對那個地方是充滿愛和崇拜的。

“去不去?”

見我躊躇很久也沒有回答他,蘇宇語的耐心正在一點兒一點兒地流逝。

我沒有地方可以去,回家隻不過是我走投無路時的最後一個選擇。更何況,我渾身上下沸騰的音樂細胞也讓我無法拒絕這樣一個機會,於是我點頭答應了。

蘇宇語滿意一笑,帶著我繞過前麵的路口,又走過幾條街之後,我看到了一棟破舊的廠房。蘇宇語說,演出就在那間廠房裏舉行。

我疑惑地看著麵前破舊的廠房,有些不敢相信,像這種破舊的地方還可以進行演出?

蘇宇語發現我質疑的目光,解釋道:“這麽破的地方居然有演出看,你一定覺得很不可思議吧?不過進去之後,你一定不會後悔今天和我來這一趟的!”

我點點頭,忽然發現蘇宇語並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樣,他的話裏充滿了力量,而這些力量在我的生活中從未出現過。

我對能夠令蘇宇語如此欣賞和崇拜的地下樂團更加好奇和期待了。

我走近了才發現,廠房外麵的牆上是大片的塗鴉。原本帶著厚重而鮮豔色彩的塗鴉也許是經曆了一些時日,所以現在看起來並不打眼。廠房的鐵門鏽跡斑斑,蘇宇語推開這張門的時候,它發出了一聲很長的“吱呀”聲,而這個聲音響到一半的時候,就被裏麵喧鬧的聲響給淹沒了。

我愣愣地跟隨著蘇宇語走進廠房,迎麵似有一股熱浪襲來。廠房這一扇單薄的門就像隔著兩個世界一般,裏麵如同熱火般燃燒的**卻無法蔓延到外麵那條清冷的街道上去,熱情被封鎖在了這間看上去破舊肮髒的廠房內。

我緊緊地跟著蘇宇語,打量著這裏的環鏡,原來廠房裏麵的牆上也刷著大片大片的塗鴉,這些塗鴉依舊選用了厚重而鮮豔的色彩,雖然有些雜亂,讓人看不清圖案,卻讓人可以感覺到那些人塗鴉時那種愉悅的心情。或許這裏的人都很自我,隻要自己快樂就行。

我漸漸忘記了剛才發生的不快,跟著蘇宇語一路朝著人潮走去。

這間廠房並不是很大,卻足夠讓他們在這裏搭建一個舞台。舞台布置在廠房的中央,隻是一個圓環形狀的台子,看起來十分簡單,但舞台的四周已經站滿了人,每個人的臉上都掛滿了興奮。大家似乎都期待著這場演出,我的心中也不由得燃起了對它的渴望。

會很精彩吧?

走近舞台的時候,我微微一笑,對身旁的蘇宇語說:“這個地方很特別,不像是你這種乖孩子會來的地方呀!”

在我的印象中,所有在大院裏住著的孩子,都是那樣乖巧,就像上官於皓那樣,穿著幹淨的白襯衣,儼然一副王子的模樣。他們生命的軌跡被家長一步一步地完美地安排好,隻等著他們一步步去走向幸福美好。

上官於皓是這樣,千蕁也是這樣,蘇宇語應該也是這樣,似乎隻有我除外。

蘇宇語聽了我的話之後,笑了起來,歪著腦袋、眼睛閃亮地看著我,說:“難道在你的心中,我就是這種根正苗紅好孩子的形象?”

我聳聳肩,並不否認他的話。

“要是你老爸知道你來這種地方玩,一定會被你氣死的!”看著他壞壞的表情,我心裏覺得很輕鬆。不可否認,我喜歡這個地方,這兒有一股自由的氣息,每個人都充滿了生命力,不需要被誰指引著前行,他們有自己的方向,有自己的思想。

在這之前,我確實不認為像蘇宇語這樣的孩子會來這種地方。

蘇宇語被我一激,回過頭笑嘻嘻地反駁:“如果我家老頭會氣死的話,那你老爸要是知道我帶你來這種地方,一定會找我家老頭麻煩吧?”

他剛說完,臉色一變,我的心也突然往下一沉,不高興地說:“哼,他才不會管我。”

好幾次我晚回家,從爸爸欲言又止的的神情中我猜測到他是很想問我去哪兒了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隻要媽媽在場,他就一句話也不問,連關心的表情也不會給一個。

我一直覺得奇怪,爸爸對我的關心好像總是害怕被媽媽知道,他是太愛媽媽,還是太不愛我?

蘇宇語聽了我的話,沒有繼續往下說。雖然和他的交集不多,但是我的事他好像知道不少。他拉著我穿過人群,指著上麵一個正在調試麥克風的女孩對我說:“你剛才進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廠房裏麵和廠房外麵的牆上的塗鴉?”

我點點頭,那麽奔放的圖案,怎麽會被我這個渴望自由的人遺忘?

“它們全是她畫的,她叫麥田,是這個樂團的主唱。”蘇宇語說到這裏時有些激動,他的視線從看到麥田的那一刻起就黏在麥田身上了,無法移開。

看著蘇宇語眼中從未有過的明亮的神采,我似乎明白了什麽,笑著推了他一把:“喂,我想我有些明白你喜歡這裏的原因了。”

蘇宇語有些尷尬地笑笑,視線終於移開,手指向另外一邊:“對了,這個樂團的名字叫LOSER(注:樂團名中文含義為‘失敗者’)!還有那個——正在擦他那把寶貝貝斯的貝斯手叫樂森,是LOSER樂團的團長!”

我的視線隨著蘇宇語的指尖從麥田轉到樂森的身上。印象中,所有搖滾樂團裏的成員都會是留著長頭發、渾身散發著一種狂野氣質的年輕人,可是主唱麥田顛覆了我淺陋的定式思維。

她不僅沒有那種狂野的氣質,而且氣質十分優雅,穿戴都十分有個性,並不像那種我以前見過的非得把自己弄成彩虹似的搖滾樂手。還沒有聽到她歌唱,隻一看她就可以感覺到她身上的藝術家氣質。

而那個叫樂森的貝斯手,幹淨的短發,幹淨的襯衣,右耳上有一顆閃閃發光的鑽石耳釘,他擦貝斯的模樣就像是畫中的人一般,完全不被喧鬧的氣氛所影響。

突然——

樂森擦貝斯的手停下,抬起頭和我的目光碰撞在一起,他淺淺地對我點頭微笑,我也禮貌地微笑,衝他點點頭。我回過頭的時候,發現蘇宇語的目光還停留在麥田的身上。

他的眼睛閃閃發亮,好像在他的眼中全世界都暗淡無光,隻有麥田在那一束光下。我微微一笑,手搭在蘇宇語的肩膀上問:“你來這裏,其實是為了看麥田吧?”

蘇宇語回過頭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躲閃的眼神卻將這個問題的答案告訴了我。他不停地把我向前推,穿過人潮擠到舞台下時,他朝著舞台大聲地喊:“麥田,樂森,過來一下!”

正在調試麥克風和擦貝斯的麥田和樂森,聽到蘇宇語的呼喚,齊齊笑了起來,放下手中的樂器朝我們走來。

“給你們介紹一個新朋友,千落。千落,我剛才給你介紹過了,麥田,樂森。”蘇宇語一邊介紹我們認識,一邊對他們說,“別小看千落哦,她的歌唱得很棒!”

“哦?是嗎?”麥田看了我一眼,蹲下身子很熱情地拉著我的手說,“那上台來唱一首!”

“不要了,你們不是在演出嗎?我聽你們唱就好了!”我推辭著,雖然我很喜歡唱歌,小時候也常上台去演唱,但是在這樣的氣氛下上台還從來沒有過,我暗暗責備地瞪了一眼蘇宇語,雙頰發熱。

“不要害羞嘛!”麥田大聲說,“來到這裏就是我們的朋友,會唱歌的就可以上台演出!有什麽好怕的,就當是遊戲,來吧!”

麥田不由分說地把我拉上台,樂森已經站到屬於他的位置,麥田把我推到麥克風下,一手接過了一把吉他。

“會唱《我不是隨便的花朵》嗎?”樂森一邊調試著琴弦,一邊大聲地問我。

“會……”已經站到了台上,我隻得硬著頭皮唱了。看著台下攢動的人頭,我心想,唱就唱吧,就當是個遊戲,讓自己好好釋放一次。

這樣想著,我的心情放鬆了很多。我握著麥克風,朝麥田和樂森點點頭,他們倆會心一笑,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之後,開始演奏。

頓時,台下響起一片尖叫聲。他們熱情地揮動著雙手,我聽著他們熱情的呐喊,很快也被感染了,握著麥克風開始唱——

已經決定好了 做個做夢的人

一個不切實際的人 就算青絲變成了白雪

皺紋也漸漸 爬上曾經光滑的臉龐

就算心裏的夢 永遠不能實現

希望我是特別的

擁有神奇的力量 因為在很久以前

有一種不能忘記的聲音 它將我喚醒

帶領我穿越現實的迷霧 在那裏我才找到

真正的自己

於是我知道自己不是隨便的花朵

隻為夢幻的聲音而綻放

雖然一切就像流水奔騰不複返

那些聲音 不會枯萎 感謝音樂能讓我發現

一個更加完美的世界 所以決定好了

做個做夢的人 一個不切實際的人

就算青絲變成了白雪 皺紋也漸漸

爬上曾經光滑的臉龐 就算心裏的夢 永遠不能實現

於是我知道自己不是隨便的花朵

隻為夢幻的聲音而綻放

雖然一切就像流水奔騰不複返

那些聲音

不會枯萎

感謝音樂能讓我發現 一個更加完美的世界

希望我是特別的 不隨著時間放棄

那些在我的心裏 曾顯得更加重要的聲音

讓我的夢想帶領我穿越現實的迷霧

在那裏繼續自己 想要的生活

啦啦啦……

啦啦啦……

我的聲音越來越大,似乎忘記了自己身在哪裏,所有的快樂和不快樂似乎都已經消散,隻有音樂圍繞在我的身旁,我越唱越忘我,直到一曲完畢,大家熱烈的掌聲和樂森、麥田驚喜的目光才將我拉回現實,提醒著我,原來我是在一個陌生的舞台上。

“繼續!繼續!再來一首……”台下人群的熱情似乎被我剛才的歌聲點燃了,他們大聲地喊著,“唱得好棒,再來一曲!”

台下的觀眾大聲呼喊著,我的心也隨著這一波波的喊聲而激動著。麥田走到我身旁,鼓勵我再唱一首。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覺得自己渾身充滿了自信。於是,我問了樂森一句:“《純粹》可以嗎?”

樂森聽了後,點點頭,朝麥田酷酷地一笑,音樂聲再次響起。

虔誠的目光 隻追逐太陽 躍動閃亮的光輝

用執拗的名字 訴說堅持 一生隻要這純粹

火焰的花蕊 無視隱晦 助長堅強的芬菲

你燦爛地笑著 我的憂傷 瞬時湮滅灰飛

牢記夢想 自然生長 絢麗綻放

有陽光到達的地方 就有生生不息的向往

用清澈純淨的臉龐 匯成金色的海洋

你愛就無悔 用生命去追隨

你愛就無悔 用生命去追 躍動閃亮的光輝

用執拗的名字 訴說堅持 一生隻要這純粹

火焰紛飛 無視隱晦 助長堅強的花蕊

你燦爛地笑著 我的憂傷 瞬時湮滅灰飛

超越夢想 茁壯成長 絢麗綻放……

我開始輕鬆自如地唱起來,就仿佛我已經在這個舞台上唱了很久一般。

我一直很喜歡許巍的《純粹》,就和《我不是隨便的花朵》那首歌一樣,他的歌給人一種帶著一股衝勁和生命力向著陽光奔跑的感覺。在歌聲中,我忘記了那些令我難過、讓我傷心害怕的事情,好像渾身充滿了力量一般,我越唱越興奮……

03

歌聲中,許多記憶都湧向了腦海。

我想起了在籃球場送我溜溜球的小男生,想起他站在籃球場上笨拙地逗我開心的樣子……不知不覺中,我開始依賴他,但那似乎隻是一個幻象,雖然溜溜球還安安靜靜地躺在我的口袋裏,那份溫暖卻漸漸冷卻。我開始想收回那份依賴,卻發現它早已在我心中生根發芽。

我站在舞台上,深深地吸氣,用所有的力氣一首接一首地唱著,想讓自己完全沉浸在音樂中,不去回憶那些冷卻了的溫暖。

當我正唱得興起的時候,台下忽然傳來了爭吵聲——

“渾蛋,你再說一句試試!”

“你說誰渾蛋!”

“你渾蛋,我說你渾蛋!”

瞬間,各種聲音混成一片,人群開始**。忽然,有一個人似乎被打倒了,台下瞬間就混亂起來。原本隻是兩個人之間的口角,很快變成了一片混戰。

我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的場麵,整個人都被嚇傻了,手足無措地站在舞台上,直到一個身影從我身旁閃過我才清醒過來。我看到樂森利落地跳到台下,推開那幾個糾纏在一起的人。可是,很快樂森也控製不住場麵了,下麵一片混亂,根本看不清誰打誰。

眼看那群人就要朝台上衝來,我尖叫了一聲,可不等我反應,人潮已經湧了上來,我在一片混亂之中被推來推去,剛才還熱情如火的觀眾此刻個個都打紅了眼,我沒有想到事態會發展成這樣,一時間清醒不過來,任由他們將我推來推去。

“過來……”

忽然,一隻手抓住了我,我一驚,回過頭,看到抓住我的人原來是樂森,他拉著我,將我護著,帶著我很快逃離了混戰的人群。

將我帶到安全地帶後,樂森急急地對我說了句“你站在這裏不要動,注意安全”之後,又朝混亂的人群跑去。

我感激地看著樂森的背影,沒想到在這樣的時刻,居然有人關心我的安全。我看著正在激戰的樂森,忽然想到,蘇宇語在哪兒?我有些擔心他,於是又跑回到人群之中,開始找他。

“麥田小心——”蘇宇語那熟悉的聲音湧進了我的耳裏。

一片喧嘩中,這一句卻讓我格外敏感。

我回過頭就看到一個紅色頭發的男生,高舉著一把椅子衝向麥田,當那把椅子就要砸到麥田身上時,蘇宇語不知道從哪裏衝了出來,抱住了麥田——

嘭!

我怔怔地看著蘇宇語將麥田護在身下,而那把椅子準確地砸在他的頭上,就像是慢動作一般,椅子反彈了出去,鮮紅刺目的血從蘇宇語的額頭上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