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1
“千落，我告訴你，你必須報理科！”
一個命令似的憤怒聲音，像是平地幹雷一般響起，偌大的房間裏彌滿著無形的硝煙，似乎下一秒房間內便會發生大爆炸。
夕陽斜斜地掛在半空中，餘暉灑在落地窗上，投進一層朦朧的光影。
我抬起頭，看著因為憤怒而有些失態的媽媽，堅定地說：“我要報文科！”
“絕對不可能！我告訴你，千落，你必須報理科，必須！”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
“你就是不想讓我唱歌，對不對？”
我知道媽媽一直不喜歡我學聲樂，一直討厭我唱歌，但是沒想到我的忍耐還是沒能換來她的理解。
“是！我就是不喜歡你唱歌，所以你乖乖給我報理科，不要再打什麽歪主意！”
媽媽用冰冷的目光盯著我，似乎下一秒就會是我的末日。
“媽媽，你太不講理了！”
媽媽強硬的態度、冰冷的語氣讓我無法忍受，我幾乎是大喊著說出了這句話，然後便衝出了家門。
我知道，我身後永遠不會出現挽留的話語和腳步聲。
淚水在我的眼眶中打轉，可我拚命止住想得到自由的它，迎著風不停地奔跑著，或許這樣會讓淚幹得快一些。
直到跑到大院的籃球場，我才停下腳步。
我扶著籃球架，大量的空氣經過我的鼻腔，轉了一圈，又回歸了這個冰冷的世界。
深呼吸，隻有這樣我才可以讓那些積蓄在眼眶中的淚水不受重力的影響。
重力？
我討厭任何跟理科有關的詞！
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在天際逗留，黑夜漸漸吞沒了殘存的光線，我對著空曠的籃球場大聲地喊了出來——
“啊——啊——啊——”
聲音劃破籃球場的平靜，一遍遍地回響著，直到我的聲帶不願再做任何震動。
坐在球架下，我單薄的身影陪著一個同樣單薄的自己，一起看著天空發呆。
也許，我早該明白當學校通知要開始分文理班時，家裏就一定會發生一場惡戰。
我想報考音樂學院，必須選文科，可是這一切都讓媽媽很反感。我不明白媽媽為什麽會這麽反對我唱歌，我有時候甚至在想，是不是因為我從小就喜歡唱歌，所以媽媽才一直對我那麽冷漠……
我叫千落，今年18歲，家中有爸爸、媽媽，還有一個小我一歲的妹妹千蕁。從小到大，媽媽一直對我很冷漠，甚至連話也很少和我說，更別說管我了。我試過很多的方法，想讓媽媽喜歡我，可是都以失敗告終。她幾乎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千蕁的身上。有時候我在想，是不是我放棄了唱歌這個愛好，媽媽就會對我好一點兒？
我很好奇，唱歌有錯嗎？
難道喜歡唱歌的我，就真的這麽罪大惡極？
我坐在地上，晚風帶來的寒意讓我緊緊地抱著雙腿。分明是炎熱的夏季，可是我感覺到了一陣陣冰冷。那些不曾存在過的溫暖，我總是在記憶中一遍又一遍地仔細尋找，卻連一絲痕跡都沒有找到。
我是那麽努力地在記憶裏尋找，尋找媽媽曾經像愛千蕁那樣愛過我，哪怕隻是一點點零星的片段……
從我記事起，感受到的就都是媽媽對千蕁的偏愛。小時候，我以為因為她是妹妹，大人總是比較嗬護小的孩子一些，然而長大後我才發現，媽媽對千蕁不是偏愛，而是獨寵。
而我呢？
對於媽媽而言，我就好像隻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
她隻要保證我不會被餓著、凍著，其餘的一切就都與她無關，不論我的成績下降或是提高，不論我是否按時回家，她都從來沒有理會過。唯一能夠讓她關注到我的，隻有一件事——唱歌！
而這件事也總是讓她覺得不愉快。就像今天，我奪門而出時，身後隻有她一連串的罵聲：“滾，你有本事滾出這個家，就不要再滾回來！”
想到這裏，我忽然笑出聲了，將自己抱得更緊。有時候我真的很想問一句：“媽媽，同樣是您的女兒，為什麽我對您而言就像空氣一樣透明呢？”
我一直那麽努力地想得到媽媽的關注，努力讓自己變得優秀，媽媽卻不在意；於是我又刻意不好好學習，成績一落千丈，隻希望媽媽關心我一下，那怕是責罵也好，可是媽媽依然不在意；我甚至還傻傻地在學校裏磨蹭到很晚才回家，希望媽媽會著急，可是回家時，我看到家裏一片黑暗，說明沒有人在等我……
那一刻，我的心就像那漆黑的房間一般，一片死寂和黑暗，看不到一絲光亮。
此時的籃球場上也一片死寂，我抬頭看著籃框下被月光照出的小小投影，心髒的某一處如撕裂般地疼痛，記憶之門緩緩開啟……
02
從小學一年級開始，我就很喜歡唱歌，並且也唱得很好。這讓老師喜歡我，同學們也都圍著我玩，唱歌在我看來是能夠讓人喜歡我的方法，所以我唱歌的時候更加投入了。
一次，學校有歌唱比賽，我很高興地參加了，也毫不費力地得了獎，拿到了獎狀。比起那些好學生的獎狀，我更喜歡這個獎，也堅信這會讓媽媽開心。
那一天，回家的路程似乎特別短，我一個人背著小書包蹦蹦跳跳的很快就到家了。
媽媽給我開了門就很快轉過身去忙自己的事了，我從書包裏掏出那張讓我格外自豪的獎狀，邀功似的對媽媽說：“媽媽，你看，我在歌唱比賽中得了獎，我唱得可好聽了，同學們都喜歡……”
我還沒說完，媽媽竟然一把奪過我手中的獎狀，撕了個粉碎，然後丟在了我臉上，異常生氣地朝我吼道：“以後不許唱歌，聽見沒有？”
我整個人都嚇呆了，完全不知道媽媽為什麽會生氣。這本應該是個驚喜，卻讓媽媽生氣了。
我流著豆大的淚珠，不敢去詢問媽媽為什麽生氣。
千蕁坐在一旁的沙發上，走過來拉著我的手說：“姐姐，你以後唱歌給我聽吧！我喜歡聽你唱歌。”
“蕁蕁，你說什麽？”從來舍不得對千蕁凶的媽媽在聽到千蕁的話之後，竟然也有些生氣。
她走過來一把抱起千蕁回了房間，千蕁趴在媽媽肩上，看著我，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然而那樣的笑容怎麽也複製不到我的臉上，看著碎了一地的獎狀，我幼小的心一點點地縮緊。
媽媽把千蕁抱回房安頓好之後，又走了出來，關上門的那一刻，她還對千蕁溫柔地笑著說：“寶貝兒，你乖乖在房裏練習鋼琴指法，媽媽一會兒來陪你。”
待門關上，媽媽轉過身，臉上的笑容消失殆盡，一臉冷漠地對我說：“千落，我警告你，不準學唱歌！並且你以後都不許再提唱歌的事，聽見沒有？”
媽媽說這話時看都沒看我一眼，似乎我是她這輩子最不願意見到的人。
淚珠很快從我的臉上滑落，可我心裏還是給自己希望，我告訴自己媽媽應該是不喜歡聽別人唱歌，不是不喜歡我……
可事實好像不是我想的那樣。
因為自從千蕁學鋼琴後，媽媽出去參加聚會就都會帶上她，而我，總是被留在家中，麵對著空空的屋子。
雖然以前媽媽也很少帶我出去，但至少她和爸爸一起出席的活動還是會帶上我。但是漸漸地，連她和爸爸一起出席的活動也不帶我了，有時候爸爸提出帶我一起去，也被媽媽冷言冷語地拒絕了。
我總是想：是不是那次我提出要學唱歌，媽媽才會變成這樣的？
一定是。
媽媽是愛我的，隻是不喜歡我唱歌——我總是這樣想。就算是再不爭的事實擺在麵前，我也會這樣安慰自己。
03
那時的我太過天真，不知道在媽媽的眼裏，我跟千蕁是不一樣的。
直到那一天，我才真正地看清這個殘酷的事實——
我九歲那年，千蕁八歲，但是相隔一歲並沒有讓我們的身高有太大的差異。
我和千蕁長得很像，走在大街上總會有人問我們是不是雙胞胎，如此神似的外表也隻有雙胞胎能辦到了。每次被人這樣詢問的時候，我和千蕁的臉上總是會浮現出甜甜的笑容，但我們的答案永遠是否定的。
每天一回到家中，媽媽總是拉著千蕁的手，詢問她今天在學校裏的表現，然後將她摟在懷中誇獎。
“我的女兒真棒，千蕁啊，你真是媽媽的驕傲！”
媽媽抱著千蕁，不停地讚揚，眼中是滿滿的喜悅，而一旁完全被媽媽無視的我，隻能滿眼羨慕地看著她們，希望媽媽的目光能轉移到我的身上，然後問一句：“千落，你呢？”
希望畢竟隻是希望，那樣的場景從來沒有出現過。
媽媽拉著千蕁轉身離開，留下我一個人站在客廳裏。
我一個人回到自己的房間，聽著從媽媽的房間裏傳來的她和千蕁的笑聲，努力地揚起嘴角，好像自己也在那間溫暖的房裏一般。
坐在床邊，我呆呆地盯著衣櫥，一個大膽的想法從我的腦中冒了出來。我悄悄地換上了千蕁的衣服，將頭發紮成和她一樣的小辮，站在鏡子前的那一刻，連我自己都有些分辨不出我是千落還是千蕁了。
我滿心歡喜，有些期待又有些緊張地打開房門。千蕁已經去練鋼琴了，媽媽在廚房忙碌，我走向她，然後膽怯又興奮地從她身後抱住了她，貼著她的背喊著：“媽媽……”
忽然被抱住的媽媽回過頭，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立刻將我推開，我跌坐在地上，驚訝地看著媽媽，淚水奪眶而出。
“你這是幹什麽，千落？”
媽媽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偽裝，她瞪著跌坐在地上的我，那一秒，我分明看到了她眼中的不屑。
我坐在地上，痛的不隻是我的身體，還有我的心。
我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我隻是想像千蕁一樣得到媽媽的一點點關愛，哪怕隻有一次，隻要一次就可以了。可是，媽媽冷漠的態度將我所有的希望全部破滅了，滿腹委屈的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流淚看著媽媽。
“千落，你給我趕緊脫下千蕁的衣服！我警告你，以後你不準再碰千蕁的東西！”媽媽生氣地指責我，“還有，我告訴你，無論你怎麽裝扮，你也不可能會是千蕁！即使你打扮得和千蕁一模一樣，你也永遠比不上千蕁，永遠都不可能！”
“為什麽？媽媽？我就那麽讓你討厭嗎？”我終於忍不住大聲痛哭。
雖然知道媽媽隻寵愛千蕁一個人，可是我從來不知道，在她的心中，我竟然是這麽沒有存在感的。我不懂，我是那麽小心地不讓自己犯錯，那麽努力地想討好她，可是在她的眼中，我做的一切都是徒勞……
我從地上慢慢地爬起來。
千蕁聽到爭吵聲，從琴房裏探出一個小腦袋看著我和媽媽，一臉擔憂。
媽媽沒有回答我的話，眼神變得很複雜。
她的沉默讓我的心猛地下沉，淚水再一次從我的眼眶裏湧了出來。
我在心中想了千百種媽媽不喜歡我的理由，不甘心就這樣失去母愛的我又繼續追問：“是不是因為我唱歌？因為我喜歡唱歌，所以媽媽才不喜歡我的？如果是這個原因，那我就不愛唱歌了！如果我這樣做，媽媽，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討厭我了？”
隻要她一個點頭，我就會改變自己，我就會放棄自己的愛好。可我期待的心，在媽媽再一次的沉默中漸漸變得絕望。
我努力地眨著眼睛，將淚水擠出眼眶。我不敢用手去擦拭淚水，因為我怕會錯過媽媽點頭的那一瞬，可是，媽媽始終隻是冷著臉，最後，她幹脆別過頭，不看我。
我的心一點兒一點兒地下沉，千蕁似乎也感覺到氣氛不對勁，想從房間裏出來勸解。
“啊……”
我回過頭，千蕁因為著急絆了一下，媽媽立刻衝了過去，臉上滿是心疼和焦急的神色。
我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看到她輕柔地扶起千蕁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悲傷地問她：“媽媽，難道我就不是您的女兒嗎？難道我不是媽媽親生的嗎？可是……可是我和千蕁長得幾乎一樣，怎麽可能不是媽媽親生的呢？既然我也是媽媽親生的孩子，為什麽媽媽不喜歡我？為什麽我連一點點媽媽的愛也感覺不到呢……”
淚水像決了堤的洪水一般在我的臉上流淌，當媽媽衝向千蕁的時候，我的心就像被一隻手緊緊地揪住一般疼痛。
“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從來都沒有你！”
最後，媽媽終於開口，冰冷的話將我所有希望的火苗都澆熄，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著媽媽微帶恨意的臉，大腦轟的一聲炸開，一片混亂。
我開始有些後悔，為什麽我要質問媽媽那些話？
假裝不知道該多好……
那樣，我至少可以幻想，媽媽的愛隻是藏在心中，她還是愛我的……
九歲的我明白了一件事——我的媽媽不愛我。
我覺得心好像被人挖走了一塊，有些空洞，有些不安，也有些疼……
那句“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從來都沒有你”就像是一根根細長的針，一根接著一根毫不猶豫地紮進我的心。當時那麽小的我還沒有辦法理解，為什麽同樣是媽媽生的孩子，而我卻令她那麽厭惡……
“既然是這樣，那你為什麽要生下我？為什麽要選擇生下我？”
我朝著媽媽瘋狂地喊過之後，踉蹌著衝出家門，沒有方向地跑著。耳旁除了呼嘯而過的風，我什麽也感覺不到，隻覺得心好疼好疼。那些風全部吹進了我的心裏，將我所有的思緒都吹得零亂……
不知道跑了多遠，直到我累得跑不動的時候，才在大院的籃球場邊停了下來。我猶豫了很久才轉過身，身後空曠而安靜的街道上，隻有空氣在流動。
媽媽最終還是沒有追來，千蕁也沒有……
在我衝出家門的時候，我聽到媽媽阻止要來追我的千蕁。
“蕁蕁，不要追！隨她去，她最好永遠都不要回這個家！”
最好永遠都不要回這個家！
我悲傷地蹲在地上，抱著雙膝痛哭起來。
我始終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為什麽媽媽會這麽討厭我？
我隻是想得到一點點疼愛，所以才會扮成千蕁的模樣，哪怕媽媽隻將我擁在懷中一分鍾，哪怕她喊的名字依舊是千蕁，我也會很開心。
媽媽漠然的臉不斷地浮現在我腦海裏，那些傷人的話在我的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著。
“媽媽，我真的好想能像千蕁那樣，牽你的手，在你的懷裏撒撒嬌……”
我正抹著淚水，麵前忽然多了一個影子，我興奮地抬起頭，到了嘴邊的那一聲“媽媽”在看清來人之後，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你怎麽了？為什麽在這裏哭？”
站在我麵前的是一個看起來比我大一點兒的小男生，烏黑的短發，亮亮的眼睛，臉上滿是好奇和關切。
我沒有理會他，因為失望，所以心中更加難過，於是哭得更加傷心了。
“你是找不到家了嗎？為什麽哭得這麽難過？不要哭了好不好？我陪你回家找媽媽好不好？”
小男孩見我不理他，也學著我的樣子蹲在我的身旁，而我聽到他說回家找媽媽，心一沉，哇的一聲哭得更加響亮。
大家都說最疼愛小孩的一定是媽媽，可是為什麽我的媽媽連一點點關愛也不願意給我？
哪怕是她假裝出來的愛也沒有……
“你到底為什麽哭呢？你看你長得這麽可愛，如果再哭的話，就會變得很醜呢！不要哭了好不好？你看——”
小男孩見我越哭越厲害，也不知道該怎麽辦，隻能在一旁不停地安慰我，最後見我怎麽也止不住淚水，便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溜溜球。他歪著腦袋，將溜溜球從我麵前刷地一下甩出去。球上閃爍著五彩的光，映在他的眼中，分外明亮。
“如果你不哭，我就把這個溜溜球送給你，好不好？”
見我暫時止住了哭聲，小男孩立刻把溜溜球遞到我的麵前，很大方地攤開了雙手。
我看了一眼溜溜球，又看了看他，又哇的一聲哭起來了。
就在前不久我和爸爸媽媽還有千蕁一起上街的時候，千蕁看到這種會發光的溜溜球，立刻拉著媽媽的手說要買，媽媽二話不說就幫千蕁買了一個。當時，我滿眼期待地看著媽媽，小聲地說了一句“我也想要”，卻被媽媽冷冷地反駁說“別見到什麽都想玩”。
“你怎麽又哭了？喂，你別哭，別哭啊！”小男孩焦急地撓著腦袋，在我身旁繞來繞去，“要不你開口說句話，好不好？或者，你告訴我你為什麽哭得這麽難過。我告訴你噢，如果把心裏難過的事情說出來，就會好過很多呢！”
我抬起淚眼，將信將疑地看著他，可是那些話我怎麽也說不出口。媽媽冷漠的臉和那些傷人的話在我的腦中盤旋，我的眼淚流得更凶了，隻是沒有再哭出聲。
“你——”
小男孩無奈地看著我，最後，他像是想到了什麽一般，起身站在我的身旁，兀自玩起了溜溜球。
那一閃一閃的光在我的麵前不停地閃動著，開始我並沒有理會他，可是漸漸地，他不再一上一下地舞動溜溜球，而是玩起了花樣，那個小小的溜溜球在他的手中好像有了生命一般，聽他的指揮一會兒左，一會兒右，一會兒前，一會兒後，不過最終都乖乖地回到了他的手中。我被他的動作吸引住，忘記了哭泣，眼中隻有那個閃著光的溜溜球以及映著光的小男孩的臉……
“怎麽樣，我是不是很厲害？”小男孩見我不再哭了，有些得意地問我。
“嗯。”我點點頭，抹幹眼角的淚水，也站了起來。
“我把這個溜溜球送給你，好不好？”
小男孩刷地一下把溜溜球收了回來，攤開手掌，溜溜球安靜地躺在他的手心。
見我猶豫，他一把拉起我的手，將溜溜球塞到我的手中，他指尖的溫度瞬間傳到我的身上，暖暖的。
我愣愣地看著他，他燦爛一笑後說：“你以後如果不開心，就不要再哭鼻子了！你看，把這個溜溜球用力地甩出去，所有的不開心就會全部被甩走，再用力收回來，就又是一個開心的溜溜球啦！你看，就是這樣，很簡單的！”
小男孩握著我的手，開始教我玩溜溜球。他帶著我一下一下地將那個溜溜球甩出去又收回來，莫名地，我覺得心情似乎真的好了很多。
“小落……你在哪裏？小落……”
溜溜球收回掌心的時候，我聽到了爸爸的叫聲，轉過頭一看，爸爸已經在我身後不遠的地方了。
爸爸看到我之後似乎鬆了一口氣，然後朝我走來。走到我身旁的時候，爸爸什麽也沒有說，隻是牽起我的手，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我回過頭，看到小男孩穿著一身潔白的衣服，站在燈光下。
他指了指我手上的溜溜球，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我也朝他笑了笑，小心地將溜溜球收到口袋裏，跟著爸爸回了家。
04
後來，我終於明白，媽媽真的不愛我，甚至很討厭我。那麽，既然不管我怎麽做她都會討厭我，那我為什麽要放棄我最愛的唱歌呢？或許隻有我堅持唱歌才能讓完全忽視我的媽媽關注我，我也隻有堅持唱歌，才能時刻提醒媽媽，我還存在於這個家中。
至於媽媽為什麽會那麽討厭我唱歌，我已經無力去想，無力去問了。隻要她能關注我，那麽，即使是被她討厭也沒關係。
心髒上傳來的疼痛將我從回憶中拉回來，看著空****的操場，想起那個陌生的小男孩的笑容，我冰冷的心才一點兒一點兒地變暖。
直到現在，隻要我和媽媽吵架，或是在我傷心的時候，我就會一個人跑到這個籃球場來，掏出那個小男孩送給我的溜溜球，甩出去再收回來。就像當初那個小男孩教我的那樣，把不開心的事情丟掉，然後收回來的就是好心情了。
我忘了在哪裏看到過這樣一句話：一個人的生命中一定會出現一個給予你溫暖的人，哪怕隻是一個陌生人，那怕隻有短短的一瞬，也足以讓你溫暖一生。
我想，那個小男孩就是能帶給我溫暖的陌生人吧！
“千落——”
一個清亮的聲音在我的身後響起。
這個時候會出現的也隻有上官於皓了吧？
我立刻收起手中的溜溜球，轉過頭去。
這時，上官於皓已經走到了我麵前，看他滿頭大汗的樣子，顯然跑得很急。
“我一猜就知道你一定在這裏，是不是又和你媽媽吵架了？”
“我一直以為愛多管閑事的隻有狗，沒有想到原來耗子也愛多管閑事啊！”
看到他，我收起所有失落的心情，開著玩笑。
上官於皓的爸爸和我爸爸是同事，因為兩家家長的關係，所以相互之間常常走動。上官於皓是我們家的常客，我們家所有人都對他非常熱情有禮，特別是千蕁，很黏他，而他似乎也非常喜歡千蕁。
隻有我，第一次聽爸爸介紹他的名字時，便偷偷地喊他耗子，開他的玩笑，而他並不介意。
“千落，你如果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情就說出來不好嗎？為什麽總是悶在心裏？”上官於皓皺著眉，眼睛明亮地看著我。
他的眼睛很漂亮，閃著光，幹淨得像兩條清泉。皺眉是他著急時的習慣性動作，而我每次都忍不住想伸手去撫平他的眉心，但每次都忍住了。
聽了他的話，我無所謂地聳聳肩，看著地麵，不肯起身。
“你知道嗎？你現在這個樣子，非常像我第一次在這裏遇到的千蕁。那時候千蕁哭得很傷心，就像一個找不著家的孩子，讓人很想去保護她。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千蕁，就在這裏，可是之後每次在這裏，我遇到的人都是你。千落，為什麽你每一次難過或是傷心的時候，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呢？”
他緩緩地說著，蹲到了我的身旁，說起第一次見到千蕁的往事時，他的臉上有著一種特別的光芒，我看不懂，隻是這樣的光芒讓我的心沒來由地縮緊。
“小時候我和千蕁長得很像，很多人誤以為我和她是雙胞胎。你就那麽確定，當初你在這裏遇到的是千蕁而不是我？”我抬頭，開玩笑似的問他。
“你？”上官於皓大笑了兩聲，搖頭說，“拜托，我又不是白癡！雖然你和千蕁小時候是長得很像，偶爾我也會分不清你們兩個，但是我和你認識是一天兩天嗎？這麽多年了，以我對你的了解，你絕對不可能那麽旁若無人地哭泣！就你這個倔脾氣，就算再難過也是憋在心裏。更何況，我問過千蕁了，千蕁也沒有否認啊！她還說讓我以後好好保護她，不可以再讓她一個人哭。那時候的千蕁，看著真讓人心疼……”
我默默地聽著，又默默地點了點頭，原來他問過千蕁了，原來千蕁沒有否認……
其實，我早就應該明白，千蕁平時就像一隻小羊羔一樣溫順、惹人憐愛，可每當她發現別的女生太過接近上官於皓的時候，她就會變成一隻刺蝟，會張開全身的刺去保護她的所有物。
對，所有物——上官於皓就是她的所有物。
從小到大，她似乎已經習慣了上官於皓對她的寵溺，甚至覺得隻有她自己能專享上官於皓的好。這些年來千蕁對上官於皓的依賴，誰都看得出來那是因為她喜歡上官於皓。
千蕁每天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跟在我身後唧唧喳喳地說她一天的經曆，說上官於皓又帶她去哪兒玩了，上官於皓又給她買什麽好吃的了……明明她隻比我小一歲，可現在的她依然如孩童般天真。
其實，我應該討厭她的，我討厭她每天跟在我身後不停地說上官於皓對她的好，我討厭看到媽媽對她的專寵，我討厭看到她那麽快樂、幸福的笑容。
可是，我無法真正討厭她。
因為，每次媽媽罵我的時候，她總是不理會媽媽的責怪而幫我說話；每次她有了什麽好的東西，她總是會想辦法讓我也擁有；每次我傷心難過的時候，她總是會抱著我說“姐姐，別難受了，還有我呢”；每次我覺得內心一片冰冷的時候，她總是會適時地出現，讓我覺得還有家的溫暖。
她是那麽全心全意地對我好，甚至為了顧及我的感受，連享受媽媽對她的寵愛時都是那麽小心翼翼。
她是如此善良美好，我如何討厭她？
是千蕁給我灰暗的生命照進了一縷陽光，而我能做的就是保護好這一縷陽光，不讓它消散。
想到這裏，我無奈地笑了笑，卻無比真誠地對上官於皓說：“那你以後一定要好好保護我親愛的妹妹哦！好了，你快走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你啊，就是這樣，不要總是把什麽事情都藏在心裏，有什麽話說出來不好嗎？”上官於皓有些生氣，不肯離開。
“我真的隻想一個人待一會兒！”心中有種莫名的壓抑感，我不想和上官於皓再繼續交談，於是伸手去推他，有些不耐煩地說，“拜托你快走吧！”
“好，我走，我走！”
上官於皓無奈地起身，低下頭有些擔心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才轉身離開。
他走了之後，整個籃球場頓時變得很安靜，安靜得好像連我自己都不存在一般。
我再次掏出溜溜球，溜溜球隨著時間的流逝已經無法再閃光，那些記憶也隨著流逝的時光一並被篡改或者消散了嗎？
我的心裏泛起一陣涼意，不管我再怎麽重複拋出和收回的動作，心裏似乎也都無法再變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