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
也許是因為要秋遊的關係，又也許是因為艾炎重新回來的關係，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醒了。
剛出房間門，我便聞到了陣陣撲鼻的香味，我一怔，立刻快步走到了餐桌前，已經冷清了幾天的餐桌上此時擺放著香甜可口的早餐，而艾炎正係著圍裙從廚房出來，手上還端著一盤剛烤好的提子酥。
他看到我之後，笑道：“快過來嚐嚐，這是我新學會的。”
這久違的話語讓我的心裏頓時變得充實，看著他笑眯眯道：“好啊！”
艾炎看我開吃了，也在桌邊坐下，笑著問我：“好吃嗎？”
我已經將嘴巴裏塞得滿滿的了，聽他這麽一問，困難地微微仰起頭，盡量不讓嘴裏的東西掉出來，囫圇不清地說：“嗯嗯，好吃！”
艾炎好笑地盯著我：“你慢點，這些統統都是你的！我又不會跟你搶！”
我想到自己餓死鬼投胎的模樣，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默默將口中的食物咽下去，深吸了一口氣：“這麽好吃的東西，我當然要吃個夠了，萬一哪天你又離家出走，我不就又沒得吃了嗎！”
“喂！我那叫離家出走嗎？我是被你氣走的啊！”艾炎歎了口氣，“明明我是好言提醒你，沒想到你根本就不信我，還說看不起我……我怕再留下來，指不定要跟你鬧成什麽樣，所以才會先消失幾天，想讓你冷靜冷靜再說。”
我想到那天的情景，忍不住臉上陣陣發熱。
於是朝他撇了撇嘴，裝作不滿的樣子：“你那天不也說我無理取鬧嗎？我也很生氣的！”
“好好好，我這不是賠禮道歉了嗎？”艾炎輕輕敲了敲餐桌的邊緣，順便又指了指牆上的時鍾，笑道，“你還吃不吃啊？時間不早了，再拖下去要遲到了哦！”
我抬頭一看時間，果然快來不及了，於是瞪了他一眼，連忙快速吃起來。
等我解決了早餐，和艾炎一同走出家門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門外的艾辰，我原本輕鬆的心情，頓時像是冬日裏的一盆冷水，瞬間讓我從頭涼到了腳！
艾炎重新回來的喜悅感，讓我從昨天到現在，徹底忘了艾辰的存在。
怎麽辦？現在重新看到艾辰，我好像沒有辦法再毫無芥蒂地跟他相處了啊！
艾炎像是看出了我的不安，笑著擋在我的身前，朝艾辰打了個招呼：“早啊！”
艾辰微微蹙起了眉頭，半晌道：“你回來了。”
不是問句，而是陳述句，仿佛他早就料到，艾炎還會回來一樣。
艾炎淡淡笑出聲來：“是啊，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消失啊？”
說完，他回頭看了我一眼，好看的眼眸裏滿是溫柔的表情：“不過，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回來，是因為我決定要正式追求這個丫頭，因為我發現，她好像也喜歡上我了！”
我的臉頓時爆紅，雖然他不在時我很難過，一見他回來我的心情也跟著好起來……但是誰誰誰……誰說我喜歡上他了！這個自戀狂！
我立刻語無倫次地開口辯駁起來：“誰……誰喜歡你，少臭美了！是你自己喜歡我還差不多，消失……你趕緊給我消失！”
艾炎微笑著，微微低下頭來看著我：“你確定要讓我消失？那以後你被人欺負的時候，誰站出來幫你？誰借你肩膀給你哭泣？”
艾辰聞言，立即開口問道：“哭泣？什麽時候？”
艾炎淡淡瞥了他一眼，沒什麽表情地開口道：“昨天晚上！艾辰，你不是自詡對她很好，堪稱護花使者嗎？為什麽偏偏在她需要的時候，你卻反而消失了呢？”
艾辰一怔，並沒有急著回答艾炎的問題，他急切地回頭看著我問：“你要不要緊？對不起，昨天晚上我……”
“有我在，她當然不會有事！”艾炎朝他挑了挑眉，語氣不冷不熱。
忍無可忍地艾辰終於上前一步，緊緊盯著艾炎的眼眸問道：“你怎麽可能會喜歡她？你不是一直恨著白敏嗎？有一段時間，你甚至把關於她的所有記憶都封存了！”
艾辰的話讓我整個人一僵。艾炎……恨著白敏？怎麽可能？他不是說跟白敏相處很放鬆嗎？
我不敢相信地看著艾炎，希望能夠聽到他的解釋，沒想到，他先是微微一愣，隨後看向我，半晌才淡淡笑了一下：“是的，我恨她！”
艾炎承認得很爽快，我的心卻微微一涼，甚至還有些……疼。
“那你，”我失落地喃喃道，“是不是也很討厭我？”
艾炎伸手摸了摸我的腦袋，像是安慰，又像是……關心。
我抬頭疑惑地看他，隻見他好看的臉上，浮上一抹淡淡的笑容，很溫暖，也很傷感。他說：“我恨她，是因為她死了！就算我後悔自己曾經縱容菲兒對她造成過的傷害，但再也無法彌補了！”
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我不解地看著艾炎。
他緩緩蹙起眉頭，沉聲說道：“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已經習慣了有她在身邊。盡管菲兒欺負她的時候，我沒有幫她，但在事後，總是會以艾辰的名義給她送療傷藥。我以為，總有一天，菲兒會接受她，到那時，我可以再好好補償她。可是沒想到她卻為了艾辰，連命都不要了。”
他像是想到了什麽場景一般，臉上出現了痛苦的神色：“最可惡的是，她死在我的劍下，居然還想著寬慰我！但她卻沒有想過，她這樣做，把我置於何地？她這樣不是存心要讓我內疚、自責、難過嗎？”
我想了想，主動去握住他的手，想要緩解他的痛苦。
艾炎低頭看了我一眼，繼續道：“我偏偏就不順她的意！她死後，我便將有關她的記憶全部都封存了。整整三百年，我不記得她的任何事情。直到跟著艾辰來到人界，看到人類的生死離別，那些被我封存的記憶竟然莫名其妙地跑了出來。以前我還能克製自己不去想她的事情，可是自從遇見你之後，我對她的那些思念就再也抑製不住，好像潮水一般，有的時候讓我的行為都會有些失常。”
“就像是突然想為你做早餐。”艾炎說完看了看我，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來，他神色微微緩和，“說實話，在此以前我從來沒有下過廚，第一次為你下廚，居然還被你嫌棄，當時我真是被氣壞了，你這個笨蛋卻全然不知。不過，雖然你成天惹我生氣，我卻怎麽也狠不下心來真的不理你！”
我的心頓時像填入什麽東西一般，滿滿的。
（2）
然而，艾辰卻緊接著又問道：“那麽，莫菲兒呢？你為了她，追著我報複了三百年，難道，現在也已經放下了嗎？”
艾炎緩緩蹙起了眉頭。
我也立即豎起耳朵等他的答案。
其實，此時此刻，隻要他說已經放下了，我就會選擇相信他。
可是，艾炎卻並沒有直接回答，他反而笑了起來，半晌才緩緩說道：“那麽……現在換你來搞破壞了嗎？”
我不由得失落地低下了頭。他終究，還是沒有回答。
是因為他不肯承認，還是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呢？
不論是哪個答案，都讓我感到難過。
一路無言，我的心情很複雜，可當到了學校，看到校園裏整齊排列的超大型客車時，我終於歎了口氣，在心中安慰自己：算了，今天是秋遊啊，而且有我向往已久的篝火晚會，所以，不如好好出去散散心，回來後，就會把所有不開心的事情統統都給忘了！
對，統統忘掉！
然而，我顯然太樂觀了！
艾炎和艾辰就好像沒事人一樣，照常跟在我的身邊，讓我怎麽能夠把他們忘掉？
旅遊目的地的風景非常好，背山環水，山上樹木鬱鬱蔥蔥，雖然已經到了秋天，卻仍舊一派生機勃勃的樣子。
林中到處都是清脆的鳥叫聲，漫山遍野都開遍了不知名的小花，微風一吹，帶來陣陣清香。山下一彎海灘，沙子細得就像精鹽一般，腳踩上去軟綿綿的感覺，海浪不時輕拍沙灘，卷過來一些白色的貝殼，遠遠看去，就像給海灘綴上了一朵朵花瓣一樣。
我跟著大部隊一同去爬山，玩水，撿貝殼，玩得不亦樂乎，等到了晚上的時候，四肢都已經快散架了，可是心情卻出奇的好了起來。
艾家兄弟跟在我的身後，那情形就好像我的保鏢一般，尤其是艾辰，都快把我當成瓷娃娃了，我的腳步稍微不穩，他都當成驚天大事一樣。
反倒把我弄得很不自在。
比如現在，艾炎去燒烤區烤東西吃了，艾辰卻還是寸步不離地守著我。
我有些無奈地看了他好幾次，終於忍不住問道：“艾辰，我在你眼裏，像是隨時隨地都會闖禍的人嗎？”
“我不怕你闖禍，因為不管你闖什麽禍，我……和艾炎都會幫你解決。但我害怕，禍事會來找你。”艾辰微笑著說完，突然頓了頓，眼神變得哀涼起來，“我沒辦法，再失去你一次。”
他這樣一說，我才突然想起一個問題：“對了，你昨天晚上那麽緊張，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艾辰似乎沒有反應過來我的問題，他先是訝異地看了我一眼，隨即似乎意識到我是在說他昨晚晚自習後離去時的表情，臉上的表情頓時有些僵硬：“沒什麽，隻是有點私事。”
“可是……”
“又背著我在聊什麽？江小羽，給！嚐嚐超級大廚的手藝！”就在我還想繼續問下去的時候，艾炎突然回來了，打斷了我的繼續追問，就見一旁的艾辰明顯鬆了口氣。
我接過艾炎剛烤的食物，順便遞了一串給艾辰，然後再看著艾炎笑道：“謝謝。”
艾炎朝我拋了個媚眼，害得我差點噎著。
艾辰默默地看著我們，半晌緩緩低下頭去叫道：“艾炎！”
“怎麽了？”艾炎挑眉看他。
半晌卻隻聽得艾辰淡淡歎了口氣：“沒什麽！”
艾炎蹙起了眉頭，好笑道：“你哪根筋不對啊？”
艾辰抬起頭看著他，許久終於開口：“如果……如果你心裏還想著莫菲兒，那就不要再對她好，她很傻，會當真的！就像白敏一樣。”
他口中的“她”，赫然指的就是本姑娘。
我本來吃得正歡，聽到他的話頓時愣住了。
艾炎蹙起了眉頭，露出不解的神色：“你什麽意思？什麽叫像白敏一樣？我根本還沒來得及對她好，她就……”艾炎突然瞪大了雙眼，像是看到了鬼似的，看向我們身後……
我和艾辰瞬間回頭去看，但除了黑暗，我什麽都沒瞧見，再回頭的時候，艾炎已經朝我們身後衝了出去。
艾辰的臉色一暗，臉上的表情也變了，他跟著起身，對我嚴肅道：“答應我，和其他同學待在一起，不要到處亂跑！”
“發生什麽事了？為什麽艾炎這麽心急？”我直覺似乎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但是艾辰卻並不打算告訴我，他直接把我送到了其他同學中間，再次囑咐讓我不要到處亂跑，便跟著消失在樹林裏。
我帶著疑惑，心不在焉地跟著大家一起燒烤著，然而等了許久也不見他們回來……
想到艾炎消失時臉上慌亂以及錯愕的表情，我的心便揪在了一起，心中隱隱有些發慌……於是趁著其他同學不注意，我從包包裏翻出手電筒，小心地進了山林。
夜晚山上的路十分難走，盡管我白天已經走過一遍，可是現在就著電筒的光，還是跌跌撞撞走得異常艱難——
“啊——”
腳下似乎被什麽東西給絆了一下，我整個人踉蹌地往前衝了幾步，最終還是沒有站穩，一下子撲倒在地上，手上的電筒也一下子飛了出去。
這下可好了，原本就沒什麽月光的夜晚，再被繁茂的樹葉一擋，更加沒有了光芒。此時的畫麵，用“伸手不見五指”來形容也一點都不為過。
我從地麵上爬起來，胡亂拍了拍自己的手臂膝蓋，沒過多久，我就在這樣的黑暗中，看到了一個人。
我不知道她是怎麽出現的，被一團淡淡的紅光包圍著，緩緩出現在我的視線之中……她一身紅色的長裙，如輕紗一般垂到腳踝，露出漂亮的腳趾。她的長發及腰，散落在身後，隨著微風，輕輕飄動。
我緩緩抬頭看向她的臉。她的臉型小巧而精致，一雙明眸仿佛會說話一般，看起來格外靈動，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張紅潤飽滿的嘴唇。
好漂亮的女生！我碰到了森林裏的精靈了嗎？
這個女生緩緩走到我麵前，看看我的臉後，眼底卻露出了一絲鄙夷來，把她之前猶如遺落人間的精靈一般的美好形象瞬間打破。
許久，她冷冷哼了一聲，像是自語一般說道：“果然很像！”
又是“很像”，我立刻回想起了某天艾炎也是用這樣的語氣跟我說很像，心裏突然有些不安，難道……
對這個憑空出現，而且明顯帶有敵意的女生，說不害怕是騙人的，可是我也明白，在這種情況下害怕是沒用的，我隻能將害怕壓下去，強裝出一副鎮定的模樣問：“你是誰？”
女生冷笑一聲：“你不用知道我是誰，反正你很快就要消失了！”
她……她想讓我消失？為什麽？
我跟她素不相識，她為什麽要害我？我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突然，腦海中蹦出一個模糊的影像來，帶著怒意，伸出手毫不留情地揮向我的臉頰……
我一驚，心頭頓時湧上一股不安的情緒來。
等到我回過神來看著麵前這個女生，她的身影漸漸跟我腦海中的那個影像重合在一起……
回想起夢境中感受到的那種恨意，我不禁打了個寒戰。
不行，我必須趕緊逃走，隻要找到艾炎或者艾辰中的任何一個，我就安全了！
（3）
伴隨著這樣的想法，我立刻轉身往前狂奔，然而還沒跑出十米遠，我就被那個女生一把拽住了馬尾辮，下一秒，我已經被重重摔在了地上。
可見，馬尾辮這種東西，雖然能夠體現少女的青春活潑，但是在關鍵時刻，卻毫不含糊地掉鏈子。
“不自量力！”她慢慢踱著步子走到了我的身前，唇角帶著嘲諷的笑，“你放心，我會給你個痛快的！畢竟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多虧了你陪著艾辰他們兄弟兩個，不然還不知道他們的日子該怎麽熬過去！”
“你……你憑什麽決定我的生死？”害怕到極點，我反而變得憤怒起來。
“噓——”
女生伸出手指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冷笑道：“你最好安靜一點，免得我改變主意！”
說完，她的手上竟然憑空多了一把劍，劍身散發著幽藍的光芒，看著讓人心寒，而她唇角的笑容更冷，看著我，輕輕說了兩個字：“再見！”
之後便將長劍朝我刺了過來，我嚇得大叫了起來：“啊——”
可是想象中的疼痛卻並沒有到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溫暖的懷抱。
我緩緩睜開眼睛，竟然看到了艾炎的側臉，此時他正一手抱著我，看著麵前的女生，神色是從未有過的複雜。
我隻聽得他叫她：“菲兒，你……沒有死！”
啊，眼前的人是莫菲兒！
雖然，心中早就有過猜測，但是聽到艾炎的話，我還是覺得腦袋裏“嗡”的一聲炸開了鍋。
這麽霸道、冷漠、無情的女生，就是他的“菲兒”，那個讓艾辰和艾炎兄弟相殺的莫菲兒？
莫菲兒也看著他，表情由之前的凶狠，迅速變成了現在的楚楚可憐：“炎，我沒死，難道你不開心嗎？”
變臉的速度之快，簡直讓人歎為觀止！
我忍不住懷疑，她以前也是這樣在艾炎麵前裝可憐的嗎？
艾炎沒有立即說話，隻是看著她，許久，才一字一句沉聲道：“你沒死，但這三百年來，卻從來沒想過找我。你覺得我會開心嗎？”
“不是我不想找你，而是我沒有辦法。”女生歎了口氣，表情愈加淒婉動人，“當初為了救我父親，我不惜用假死的方式借走鳴鳳石。父親沒有蘇醒，我怎麽敢來見你？”
“為什麽？”艾炎的聲音裏加了一點痛苦的意味，“你怕我會去搶奪鳳鳴石嗎？”
“我知道你不會，但是為了父親，我總要保險起見。”女生委屈地看著他，“我們不聊過去的事情了好嗎？現在我父親已經清醒，我可以永遠待在你的身邊了。”
艾炎看著她，半晌，突然笑了起來，笑聲頗有些自嘲的意味：“我當初對你那麽好，你怎麽就知道，開口向我借我不會幫你呢？可是你不信我，你選擇了用假死來騙我，並且在之後的幾百年時間裏都從來沒有嚐試過告訴我真相，看我像個傻瓜一樣因為你而傷心，你是不是很開心，很得意！你既然幾百年都沒出現過，那麽現在為什麽還要回來？你憑什麽覺得我還會留在原地等你？”
女生一怔，似乎不相信她聽到的話：“你……難道已經不再愛我了嗎？”
艾炎的表情微微變冷，看著她冷笑出聲：“我愛著你的時候，你不珍惜。現在，我的感情已經過了保質期。”
“我不相信！”女生瞪大雙眼，美麗的模樣顯得有一些猙獰，她伸手指向我，用質問的語氣對他道，“我跟你幾百年的感情，居然抵不過這個你才認識了幾天的外人？”
“她不是外人！”好聽的聲音從她身後突然響起。
女生一怔，緩緩回頭。
艾辰慢慢走了過來，看著她道：“莫菲兒，昨天晚上我已經警告過你，不準來找江小羽的麻煩，否則，我絕對不會手下留情的！”
昨天晚上？這就是他昨天晚自習突然丟下我，衝出去的原因嗎？艾炎剛才會衝出去，也是因為看到了她？
莫菲兒冷冷哼了一聲：“我憑什麽聽你的！”
“就憑，我讓你安穩地過完了三百年！”艾辰的聲音低沉，卻隱含著不怒而威的氣勢。
莫菲兒瞪大眼睛看著他，沒有說話。艾炎卻開口了，他蹙著眉頭看著艾辰問：“你早就知道她沒死？”
艾辰緩緩道：“我已經暗示過你很多次了，但是你被仇恨掩蓋了雙眼，什麽也看不進去！而且，她在我心裏，早就已經死了！”
莫菲兒聽完他的話，緩緩握緊了雙拳，美麗的臉龐微微有些扭曲，好半晌她才深吸了口氣，冷冷地問道：“所以，你們都決定向這個外人靠攏了嗎？”
“我說過，她不是外人！”艾辰看著我，神情有些痛苦，半晌，他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說道，“她是從小和我們一起長大，陪我們玩，陪我們鬧，最後為了緩解我們兄弟的矛盾，不惜連命都不要的——”
我感覺我依靠的懷抱頓時僵住了。
艾辰歎了口氣，輕聲說出了兩個字：“白敏！”
“你在撒謊！咱們魔界的人，死了怎麽可能還會轉世？”莫菲兒愣了半晌，突然叫了起來。
“因為我用我的靈石幫她縫補了靈魂。”說這話時，艾辰並沒有看她，而是雙目炯炯地看著艾炎，“你不是一直在奇怪，我怎麽會把自己的靈石弄丟嗎？現在你知道原因了！因為我把靈石全部放在了她的身上，整整三百年！直到這一世，才將她的靈魂徹底縫補完整。艾炎，白敏她……回來了！”
艾炎愣了半晌，才緩緩低下頭看我，眼神中帶著太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我一時半會兒還沒有辦法接受，雖然之前我也懷疑自己就是那個“白敏”的轉世，但當時艾炎說得那麽肯定，我便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現在艾辰又將事實全部推翻，說我就是白敏……
那麽就是說，我真的為了艾辰，不惜為他擋下了一劍，甚至犧牲性命！但現在，我卻對艾炎……
這麽見一個愛一個的性子，我實在無法容忍！
也許是我們三人都太專注於這個問題了，以至於完全忘記了莫菲兒的存在，不甘被忽視的她很快便語帶憤怒地叫了起來：“她是白敏又怎樣，整整三百年了，艾辰，難道你還是愛著這個賤仆嗎？”
“住口！”艾家兄弟同時朝她吼道。
（4）
我怔怔地看著他們兩人，對莫菲兒的話，我沒什麽太大的感覺，畢竟我對前世的事情一點印象都沒有，她罵誰，我都沒有太大的代入感。
但他們的維護，卻讓我很感動，心裏有一股暖流緩緩流淌。
“我說錯了嗎？她天生就是個仆人，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嗎？”
艾辰冷冷地看著她，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冷冽：“莫菲兒，注意你的稱呼。在我的心裏，從來沒有把白敏當成下人看，她善良，大度，美麗，可愛，跟你相比，她更像一位真正的公主！”
“你居然拿我跟她比較？”莫菲兒忍不住憤怒地尖叫了起來，不待艾辰回答，她又將頭轉向了艾炎，看著他問，“炎，你難道也愛上了這個賤婢了嗎？”
我感覺艾炎攬著我的手臂微微收緊了一下，語氣卻是淡淡的：“菲兒，她從小跟我們一起長大，你不應該這樣說她！”
也許這句話便是莫菲兒的最後一根稻草，使她一下子陷入了瘋狂的境地。
想想也不奇怪，她原本仗著艾炎對她的愛，所以當初才會那麽決絕地選擇消失。
她原本以為這次自己回來，大家必定還是會歡喜得不知所措，然而卻發現連最愛她的艾炎在內，都改變了態度，她自然會不知所措。
就好像從小吃慣了甜食的公主，偶然得到世上最精致的糖果，卻由於太飽吃不下，便將糖果收進了盒子，想等到想吃時再拿出來的時候，卻發現糖果已經化了。
這種落差感，讓她很快接近癲狂的邊緣。
莫菲兒眼睛突然爆紅，充滿了血絲，她的周身瞬間散發出一股紅色的光芒來，下一刻她已經喚出長劍朝我刺過來……
我心一慌，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下意識閉上了雙眼，下一秒，卻感覺艾炎已經將我整個抱起，迅速向後退去。
等我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艾辰也已經喚出了長劍和莫菲兒纏鬥在一起。
我第一次看見溫柔的艾辰與人動武，沒想到竟然會這麽淩厲……
他邊揮動長劍，抵抗莫菲兒的進攻，邊頭也不回地對著艾炎交代：“你帶江小羽先走，我來對付她！”
艾炎蹙著眉頭，沉聲問道：“可是你的靈石……”
話音未落，艾辰用力劃出了一道劍花，將莫菲兒逼退好幾步，他趁著這個空隙回頭對艾炎笑了一下：“不是說過這一世她的靈魂已經縫補完整了嗎？所以我的靈石已經收回來了！”
說完，他又舉起長劍，擋住了莫菲兒的攻勢，大聲喝道：“快帶她走，免得傷了她！”
艾炎低下頭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艾辰，蹙眉沉聲道：“你自己當心！”說完，他徑自將我打橫抱起，飛一般離開了現場。
我們並沒有立刻回到學校安排的休息地，而是來到了一片僻靜之地，雙腳剛著地，我便忍不住擔憂地詢問道：“我們就這樣把艾辰留在那裏？真的不要緊嗎？”
“你果然是白敏，對他還是這麽關心！”艾炎露出一個苦笑，他頓了頓，又笑道，“沒有關係的，菲兒是不可能傷他的！”
一說到這個，我的心像是被什麽緩緩刺了一下，有種隱忍的疼痛。
我……就是白敏啊！
是那個可以為了艾辰而死的白敏。
但現在，我卻對艾炎……我緩緩歎了口氣，不知道如何是好。
艾炎看著我，好看的桃花眼此時也蒙上一層濃霧，半晌，他才緩緩開口，讓我將脖子裏的項鏈拿出來，教我念了一句話之後，在四周飛快地劃出一塊領地來。
這是要幹什麽？我不解地看他。
他徑自在領地中央坐下後，淡淡道：“艾辰沒有告訴你這項鏈上石頭的來曆嗎？”
我也在他身邊坐下，回憶道：“他說這是做別的東西留下來的邊角材料。”
艾炎回頭看我，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來，語氣也跟著多了些輕鬆的味道：“你還真的是白敏呢，別人說什麽你都信！不過他倒也沒有胡說。”
我白了他一眼，不滿道：“你不覺得你這句話前後矛盾嗎？”
艾炎沒有回應我，而是淡淡笑道：“這可不是普通的邊角料，這是鳳鳴石的碎角。”
“鳳鳴石？”我不覺抬高了音量，“不就是剛剛說的莫菲兒用假死的方式騙去的石頭嗎？她說可以救她的父親，那一定是一塊非常厲害的石頭了吧？”
艾炎在聽見我說這番話的時候，臉色立刻變得有些難看，我不禁懊惱起來，自己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我輕輕咳了一聲，拚命在腦海裏想話題，試圖轉移一下情緒，然而，我思考了半天，卻隻想到這樣一句話：“莫菲兒沒死，你可以鬆一口氣了！”
江小羽，你要蠢死了！
說完以後，我立刻在心中給自己賞了幾十個耳光！讓你嘴賤，讓你亂說！
還好艾炎好像沒有聽到，他雙眼注視著前方，隻是靜靜地坐著……可是看他這個樣子，我又忍不住莫名地有些心痛，歎了口氣，我將心底的不痛快強壓了下去，換上笑臉安慰他道：“如果你還是愛她，就原諒她這一次吧！在愛情的世界裏，哪有人會不犯錯呢？你看，你跟艾辰鬧了三百年，不就是對她的死耿耿於懷嗎？現在她沒死，皆大歡喜啊！”
“是嗎？”艾炎回過頭來看我，眼眸幽深，“我當初一劍刺穿了你的心，你也會原諒我嗎？”
……
麵對他的問題，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雖然在他們心目中我就是白敏，但除了那天的夢境，我卻沒有任何關於她的記憶，所以也沒有辦法回答他。
他看著我，半晌，閉了閉眼，緩緩站起身來，看著遠方慢慢說道：“你知道我為什麽會追著艾辰，整整三百年，不停地重複著報仇嗎？”
他頓了頓，有些痛苦地歎了口氣：“因為我怕一旦停止了對艾辰的恨意，我就會忘了菲兒。時間越長，我就對自己的感情越惶恐，如果不追著艾辰，我怕我會立刻忘記了菲兒，我害怕地發現自己對菲兒的感情，竟然並不如我想象的那麽深刻。”
他緩緩露出一抹苦笑：“所以她沒死，我無所謂開不開心，隻是鬆了一口氣。而當我得知你……”
我猛地抬頭看他：“什麽？”
（5）
他淡淡笑著摸了摸我的腦袋，輕鬆說道：“沒什麽，早點休息吧！”
他說完一抬手，在剛剛圈出來的領地上變出一頂帳篷來，然後看著我笑道：“這雖然是鳳鳴石的邊角，但用它圈出來的，卻是世上最安全的領地，你放心休息吧！”
我一聽他這話，趕忙追問：“那你呢？你準備去哪裏？”
“我哪裏都不去。”他的嘴角露出一抹溫暖的笑意來，“我就在這裏陪著你。”
艾炎在帳篷外席地而坐，我看著他的背影，微微有些失落。他剛剛那句未完的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在得知我沒死的時候，他的心情又是怎樣的？開心抑或是輕鬆？
我失落地歎了口氣，緩緩鑽進帳篷躺下後，發現心中的傷感無以言語。
我就是白敏，這個事實雖然讓我措手不及，但是我畢竟沒有恢複白敏的記憶，所以在糾結過後，我還是隻能夠遵從自己的內心，繼續喜歡艾炎。
但是，問題是現在多了一個莫菲兒，她也沒有死。
雖然艾炎說，他對莫菲兒的感情，沒有他想象得那樣深刻，但畢竟也曾深刻過。
而且他現在被莫菲兒的欺騙傷了心，說出來的話，難保不是氣話。我緩緩歎了口氣。
我喜歡艾炎，卻沒有辦法去破壞他們，甚至，或許我根本就插不進他們中間去。
雖然喜歡著，卻隻能選擇遠觀。這真是一件無可奈何的事情。
許久，在我快要睡著的時候，隱隱聽見艾炎在帳篷外輕聲歎息：“你為了艾辰，可以連命都不要，現在你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我會祝福你們的。”
我不知道自己此時的表情是怎麽樣的，但是好在，他什麽都看不到。
沉默了許久，我再次聽見了他緩緩地，帶著笑意的聲音：“幸好你沒死，否則，我就隻能一輩子活在遺憾中了！這樣的結局，其實很好。”
當晚，我又做了一個夢，不過，也許並不是夢。
都是一些關於艾炎、莫菲兒、艾辰和白敏的日常小事。
我夢見艾炎和莫菲兒在書院嬉鬧，他們笑得好開心，那時候的莫菲兒，連笑都那麽張揚動人，那時候的艾炎，臉上沒有現在冷漠，他看著莫菲兒，眼裏滿滿的，全是寵溺。
我夢見白敏為他們做吃的，她做得那樣認真，那樣細心，仿佛全世界都抵不過她手下的食物。艾辰柔和地過來為她擦去額上細小的汗珠，他們相視一笑，默契十足。
我夢見莫菲兒一臉驕橫地將白敏做的食物統統扔在地上，還揮手毫不留情地打她耳光。艾辰心痛地將她護在身後，狠狠斥責莫菲兒。莫菲兒痛哭，艾炎趕忙過來哄著。
我夢見……
等我從夢中醒來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我的臉上竟然已經濕漉漉一片。
這些事情，我雖然都不記得，但是在夢中看見的時候，卻又感覺那樣熟悉……
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在心底生根，一點點，似蠶蛹一般，快要破繭成蝶……
出了帳篷，艾炎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艾辰。
我一怔，有些遲疑地走到他的身邊問道：“艾炎呢？”
艾辰看著我的模樣，不由得緩緩歎了口氣，輕聲道：“他走了。”
“去哪裏了？”我想到他昨天晚上的神情，不由得心中一緊。
艾辰的唇角緩緩露出一絲苦笑：“我不知道！但是昨天他剛知道了莫菲兒對他的欺騙，現在大概需要獨處一段時間消化這個事實吧！你不要太擔心了！”
艾辰輕易看出了我的擔心，我微微一怔，憶起夢境中的場景，不由得對他愧疚萬分。從前他和白敏感情似乎很好，但是如今，我卻移情到了艾炎身上。
一想到艾炎，我不由得苦笑了起來。在夢中，我看到了他和莫菲兒的感情，他把她當成了全世界一樣，寵著、關愛著。他怎麽可能，會不愛她了？
艾辰聽見我的動靜，便回頭來看，對上我的視線後，他朝我柔和地一笑：“白敏……”
我微微一怔，雖然知道我就是那個人，但我暫時還是沒有辦法接受這個白撿來的名字，便歎了口氣，對他道：“你還是叫我江小羽吧！”
他聞言，溫柔地笑了笑，深邃的眸微微一暗，聲音低沉道：“好，江小羽，你不想問我關於過去的事情嗎？”
我怔怔地看著他，雖然通過這兩次的夢境以及他們平常的交談，我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不過對於事情的全貌，我卻還是有些模糊……
我走過去，在他身邊端坐，靜靜等著他開口。
艾辰笑了笑，放柔了聲音，緩緩說道：“我們四個人從小一起長大。莫菲兒是幽靈族的公主，但因為一些原因從小寄住在我們家。而你，是父親親自為我們指定的伴讀。艾炎小時候是個不折不扣的混世魔王，誰也製服不了他，沒想到莫菲兒的脾氣是遇強更強，什麽事都會跟他爭，而且不贏決不罷休。一開始艾炎也很惱她，可是隨著我們漸漸長大，他竟然喜歡上了莫菲兒，他開始注意她的一舉一動，還會花心思逗她開心。我想，莫菲兒後來之所以能那麽毫不留戀地離開，也許就是因為被他寵壞了吧。”
他說得平淡，我的腦海裏卻有如放電影一般，閃過一幕幕的場景。
“對他們兩人，我原本是帶著祝福的，畢竟我們四個人從小一起長大，她和艾炎走到了一起，而我正努力著讓你和我在一起，這樣的狀態再完美不過！”艾辰說到這裏，突然回頭看了我一眼，那目光柔和得就像此刻掛在天空的白月光。
他輕聲歎了口氣，繼續道：“可是沒想到，不知為了什麽，莫菲兒竟然開始處處針對你，欺負你。為此，我特意找艾炎談過，可當時，他對莫菲兒的感情正處於最盲目的時期，雖然私下裏他會找到最好的藥膏托我轉交給你，但始終沒有就這件事情開口說過莫菲兒，他的沉默也因此讓莫菲兒變本加厲。”
說到這裏，他停了下來注視著我，眼眸幽深，似乎對過去的事情還在耿耿於懷。
我笑了笑，試著轉移話題：“艾炎說過，白敏是一個很堅強、很獨立的人，她是不是在那個時候，也奮起反抗，沒讓莫菲兒占到什麽上風啊？”
艾辰定定地看著我，半晌才道：“沒有，那時候的白敏很傻，默默地接受一切。”
“啊？”我沒有料到，微微一怔，“從前的那個我，這麽懦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