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肮髒的世界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為什麽所有的人都在搶著下地獄。我不懂,我們的世界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光呢?在哪兒?
(1)
我知道這個世界並不幹淨,但我不知道它竟會如此肮髒。
我漠然地坐在車內,聲音淡漠地向司機說了林若彤家的地址後,望著昏暗淒迷的天色。今天的氣壓很低,我的心不知被什麽東西重重地壓著,很是沉重。
褲袋裏的手機震動了幾下,我機械地掏出來用手指按著,看到白芷發的短信時,我的心不免刺痛了一下。
昨晚從醫院回來,經曆了那場跟敕封翊不愉快的對話後,白芷一直蹲在宿舍的角落裏,黯然地抽著煙,一直到第二天我離開,她依舊保持著那動作。煙頭燒到了指頭,燙黑了皮肉,白芷卻像感覺不到痛似的,目光呆滯地望著撫在小腹上的手,一動不動。
窗簾未被拉開,整個宿舍顯得很是昏暗,那壓抑的氛圍讓我瘋狂。我無法再在宿舍待下去,因為我怕內心喧囂的自責與愧疚將我吞沒。
我去找敕封翊,幫白芷說情,一直到現在追查林若彤陷害白芷的原因。沒錯,我隻是想減輕心中的罪惡感。
“蘇然,我好痛苦。”
看著手機上簡短而又沉重的短信,我握著手機的手漸漸有些顫抖。那無聲的話語仿佛魔咒般不停地在我耳邊回**。
“蘇然,我好痛苦!”
白芷在向我哀號,那聲音好像從地獄傳出來的一般,淒厲傷楚。
我知道白芷在痛苦什麽。孩子的喪失,敕封翊的控訴,這些都是她痛苦的來源。
我緊緊地捂住耳朵,意圖將耳朵裏喧囂的聲音散去。
白芷……
我在心裏哀號著,眼睛一濕,眼淚就掉了下來。
對不起,白芷,我還不了你的孩子,我隻能,隻能讓敕封翊不恨你!
在司機驚愕的目光下,我手指顫抖地給錢下車,紅著眼睛站在了景色宜人的高檔別墅區前。
林若彤家很有錢,我早就知道。聽說她爸爸是房地產老板,我們學校裝修的大部分費用都是她爸爸資助的。林若彤一直都是學校的紅人跟搖錢樹,她的事在學校不是秘密。
何況,白芷曾派人調查過她。
我自以為對林若彤的背景身份已經了如指掌,卻不曾料到,自己所知道的隻是九牛一毛。
有些可怕的秘密往往藏在最黑暗的深處。
我伸手按著林家的門鈴,然後雙眼看著地麵,耐心地等著有人來開門。
給我開門的是個麵善的中年婦女,眼角的魚尾紋很深。女人看到我,眼裏有些詫異,木訥地問我話,聲音帶著外地腔調。
“你找誰?”她問,聲音有些緊張。
她開口的第一秒,我就知道她不是本地人。如果沒猜錯,她應該是林若彤家的保姆。
林若彤家的保姆堵在門口不讓我進去的樣子,讓我生疑。就算林若彤被強奸了,他們家的保姆也用不著這麽怕人上門吧!
我心裏鬱悶,就聽到屋內傳來一陣質疑的聲音:“平姨,誰來了?”
傳過來的女聲明顯帶著不耐,但隱約也透著些疲憊。
那個平姨看了我一眼,神色有些窘迫,正要回話,我已經搶在她前麵,趁她不注意走進了屋內,朝站在大廳中央愕然的女人自我介紹道。
“我叫蘇然,是林若彤的朋友!”
話一出口,我就看到了眼前的女人猛地顫抖了一下,手扶著沙發一角,驚愕地望著我,臉色很是慘白。
我想,她應該是林若彤的母親。但是,我不明白,她為何用這種眼光看我。
也許她是不想林若彤學校的人知道她被侮辱的事吧!所以看到我的到來,她才如此恐慌!
但她不知道的是,我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你找小彤啊!真不好意思,她去她姨媽家玩了。”林媽媽緩和了臉色,艱難地朝我笑著。提到她女兒時,她的眼睛驟然紅了,聲音有些顫抖。
“今天是周三,本該上學的,她沒來!所以老師派我來看看她,是不是生病了。”
林媽媽以為我並不知道林若彤出事的事,所以才說謊騙我,隻是這謊言,著實太牽強。
我一語點破了林媽媽的掩飾,眼眸緊緊地盯著女人訝異驚慌的臉。
“她在家,對吧?”我不喜歡拐彎抹角,比較喜歡開門見山。
但看得出來,不是誰都能接受我的這種方式。
林媽媽的身體顫抖著,緊握著拳頭抿著唇瓣看著我,眼裏有些絕望,但她還在強撐:“我說不在就不在,我不知道你來找我們家小彤是為了什麽?但我不喜歡她同學來!”
林媽媽厲聲朝我斥責道。
她說不喜歡,是為了保護林若彤,怕我將她女兒受辱的事傳出去,林若彤以後難以做人。
我來並不是想把林若彤的事大肆渲染,我隻是想知道,她為什麽要害白芷。
我站在原地並沒有離開的意思,林媽媽氣急,拿起身旁的雜誌就要朝我揮來。女人的表情是緊張而又急迫的,我知道她很想我離開。
她看起來很凶,但是手明顯在顫抖,她並不是真的想打我,她隻是想趕我走。
我看著她通紅的眼睛,似乎下一秒就會掉下淚來。
我本能地避開揮過來的雜誌,被迫退到門前。突然樓上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叫,一抹白色的身影從樓梯拐角的房間跑了出來,
林若彤穿著白色的睡衣,黑色的發絲披散著,滿臉的驚恐。她赤腳從樓梯上跌跌撞撞地跑下來,嘴裏不停地尖叫著。她跑得太急,讓人感覺她下一秒就會摔倒,然後滾下樓梯。
我驚愕地望著最終還是滾下樓的女生,一時忘記了閃躲,愣愣地站在原地。
這是林若彤嗎?
我有些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瘋癲蒼白的女生,竟然是曾經那個美麗嬌豔的女生。瞬間的詫異,讓我的心被狠狠地震動了。她的悲劇是真的,她的的確確被人毀了。
看到這個景象,林媽媽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緊張地奔向林若彤,將最終還是摔向地麵的林若彤給抱在了懷裏。
“救我!他來了!他的手朝我伸過來了!求求你!救救我啊!”
“媽,救救我!”
林若彤躺在林媽媽的懷裏,纖細蒼白的手指緊緊地抓著林媽媽的衣服,恐懼地哀求道。
突然,她像看到什麽可怕的事物似的,緊張地推開林媽媽,滿臉驚慌地在地上爬著要逃。
“不要……求求你不要……”
“媽……救我……”
“救我……”
林若彤緊緊地揪著自己的衣服,淒厲地哭號著,仿佛有人在步步緊逼著她,她艱難地爬著。
我怔愕地站在原地看著在地上掙紮的女生,腦海裏勾畫著一幅幅肮髒的畫麵,我仿佛置身於畫中,能清晰地感受到林若彤受辱時的恐懼與絕望。
(2)
我艱難地邁著步伐朝驚恐的林若彤走去。林若彤停止了尖叫,坐在地上,靠在她母親的懷裏,朝我瞪大著毫無神采的雙眼。
她就這麽無神地看著我,白皙的手指攥緊,一旁的林媽媽望著我,一臉的訝異。
林媽媽並不知道,我跟她女兒之間有著怎樣的牽扯。
“我認識你!你是蘇然……你是白芷那個賤人的跟屁蟲,那個醜八怪蘇然!”林若彤突然朝我尖叫起來,臉上掛著詭異的笑容。
然後她從她母親的懷裏鑽了出來,獰笑著朝我走近。林媽媽站在她的身後,滿眼的錯愕。
“怎麽?你是代替白芷來看我的笑話了嗎?敕封翊找她了對不對?那賤人被罵了對不對?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敕封翊會信我的話,他不會再相信白芷了。”
林若彤站在我的身前,雙手按在我的肩膀上朝我大笑著。
我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看,眼角掠過林媽媽擔心的表情,冷然開口:“你為什麽要嫁禍給白芷?”
林若彤既然能跟我提到白芷,那麽說明她還沒有瘋得徹底。有些事,她還是清楚的。
“為什麽?”林若彤冷笑,看著我重複道,尖銳的指甲摳進了我肩膀上的皮肉裏,我感到有些疼。
“因為我不想一個人下地獄啊!我毀了!你知不知道我被人毀了!我再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喜歡敕封翊了,我得不到他了,所以,白芷也休想得到!我告訴敕封翊是白芷派人強**的,反正她又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敕封翊相信了。蘇然,你也喜歡敕封翊吧?嗬嗬!你不需要辯解,我感覺得出來。你以為你藏得很深,但是女人對情敵有種天生的敏銳感,你以為白芷會不知道你喜歡敕封翊嗎?她肯定也知道,但她不說,還一個勁兒地在你麵前跟他搞曖昧,讓你給她送東西、跑腿,變相地淩辱你。蘇然,你以為白芷真的把你當朋友嗎?人都是自私的,她如果真把你當朋友,她就不該告訴你,她有多愛多愛敕封翊,一再地提醒你,敕封翊將會是她的。她沒有你想象中對你那麽坦誠,人心最深處都是黑暗的。蘇然,你知道這種感覺嗎?同歸於盡的感覺。當你被丟進地獄眼前一片黑暗的時候,你有沒有想拉個人下來陪你?我就有,我就要拉白芷下來陪我。”林若彤紅著眼朝我大喊。
我像被五雷轟頂,整個人愣怔在原地,驚愕地望著獰笑的林若彤。
“蘇然,你知道這種感覺嗎?同歸於盡的感覺。當你被丟進地獄眼前一片黑暗的時候,你有沒有想拉個人下來陪你?”
同歸於盡嗎?
嗬,我有,並且正在痛苦而又掙紮地進行著。
林若彤想拉白芷一起下地獄,而我呢?僅僅就想拉黃菡如嗎?不,我在完成沫沫心願的路程上,已經毀了很多人。比如白芷,還有她那可憐的孩子。
我不在乎白芷是否真心待我,也許她真的像林若彤所講的那樣,她對我的心也是黑的。但那並不重要,因為我的心不比她白多少。
我們都是黑心的鬼,誰也不比誰崇高,誰也不比誰善良。
“白芷她已經在地獄了,如果地獄真有層次,那她原本應該在第十七層,因為你,她被打入了第十八層,永世不得超生。林若彤,我同情你的悲慘,但是我更憐憫白芷。如你所說的,人心最深處是黑暗的,我幫白芷並不是因為我善良,而是因為我想在黑暗中找點光。你失去的隻是愛情,而她親情、愛情都沒有了。你不知道,當你跟敕封翊撒謊的同時,她在經曆著什麽,她失去了她生命中最珍貴的人。雖然,那個人,還未成形。”
我從口袋裏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錄音筆,朝滿臉驚恐的林若彤說道。
說這些話,也許所有人都覺得我虛偽,因為白芷的悲慘有大半是我造成的。我知道我這一生都還不了對她的虧欠,所以我隻能盡力彌補。
就算已經身在地獄,我也想把她拉出來,因為地獄的最底層是留給我的,不是給她的,也不是給林若彤的。
“蘇然!你不能這麽做!你不可以告訴敕封翊真相!”林若彤哭叫著要搶我手中的錄音筆,然而我比她高很多,她根本夠不著我的手。
我的眼睛早已紅腫,望著眼前模糊的身影,聲音帶著些乞求:“放了白芷吧!讓她離萬劫不複遠一點!”
林若彤哭了,我的眼淚也下來了。
“蘇然!那我呢?你救了白芷就是害了我!你怎麽知道我比白芷幸運!你什麽都不知道!你們都不知道!地獄的最底層是怎樣的,你沒被人強行占有過,你不懂!蘇然!你太幸運了,所以你什麽都不知道!”
林若彤鬆開了我,踉蹌地往後退去,朝我哭笑著。突然,她一個急轉,趁我們不注意,朝一旁的牆撞了過去。
血液染紅了我的眼,我驚愕地握著錄音筆站在原地,望著抱著昏迷的林若彤哭號的林媽媽,腦袋裏嗡嗡地亂響著。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為什麽所有人都在搶著下地獄。我不懂,我們的世界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光呢?在哪兒?
“小彤!小彤你不要嚇媽媽!小彤啊!來人!快來人啊!”
淒厲的叫喊,交錯的人影,我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片被鮮血染紅的白牆。
血……紅色的……多豔麗的色彩……
“我求你,求你放了小彤!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我隻求求你放了我女兒。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痛苦,我知道。因為我知道是誰強奸了她,是我的錯!是我眼睜睜地看著她被她繼父壓在身下呼救卻不救她。我怕,我好不容易嫁了個有錢的男人,飛上枝頭過著奢侈的生活,我怕失去,我怕再去肮髒的酒吧給人陪酒讓人糟蹋。所以我放棄了她,我唯一的女兒!我後悔了,我知道我錯了,我不知道該怎麽彌補她,我隻求求你把錄音筆給我,放了她!她並不像你所說的失去的隻是愛情,她也有親情,因為這親情一直充滿著肉欲的肮髒,她從未真正擁有過,又哪裏談得上失去。我求你……”
林若彤被帶上了救護車,林媽媽滿身是血地拉著我的手祈求道。
我的頭仿佛又被重重地電擊了一下,很疼。
我震驚地望著擔架上昏迷不醒的女生,想著不久前她還跟敕封翊坐一輛腳踏車的嬌羞模樣,我的心抽疼了。
我鬆開了手中的錄音筆,看著它掉進林媽媽的手裏,我的心一片空**。
救護車載著那個悲慘的女生揚長而去,我轉身邁入厚厚的積雪中,淚水掉了一地。
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要哭泣,我隻是覺得這個世界好肮髒。
真的好肮髒!
我想如果我現在死了,那麽就不用再感慨這個世界的肮髒與黑暗了。
人心不古,世事難料。很多事表麵看起來是好的,但其實是壞的。比如林若彤。
在所有人眼裏,她是富家千金,她爸是房地產大亨,身上穿著數不清的名牌。但是事實上呢?她有個過去不光彩的母親,她的幼年在混沌的酒吧中度過,好不容易脫離了那種紙醉金迷、肉欲錯雜的生活,卻又走上了另一條肮髒的路。
她那錢財萬貫的父親隻是她的養父,一個覬覦她美貌,整天對她虎視眈眈,最後又親手毀了她的禽獸。
表麵的美好並非真正的美好,誰也不知道這美好的背後又藏著怎樣的肮髒。
同樣的,很多人表麵看起來是善良的,而內心深處的黑暗又有誰知道呢?比如白芷。
我一直認為白芷不知道我對敕封翊的心,然而經林若彤一提醒,我有些想笑了。
比起其他女生,白芷對我可謂是仁慈的了。她沒有讓人把我打到殘廢,也沒有讓人強**,她隻是換了種方式,叫做慢性折磨。
讓我代發短信,讓我幫她給敕封翊送東西,讓我親眼目睹她跟敕封翊曖昧的整個過程,跟我傾訴她對敕封翊的愛……
每一刻,我的心都會被刺痛,而白芷一直都知道,卻未停歇過。
我並不恨白芷,因為我知道,她心裏還是把我當朋友的,不然她大可不必用這種隱晦的方式折磨我。她可以直接打我一頓或者直接讓那些男人毀了我,都比這個來得簡單。我不怨白芷,相比她的手段,我的更殘忍些,她付出的代價比我多,可是內心還相信我是善良的。
林若彤一心求死的行為,林媽媽的百般哭求,我放棄了,放棄將白芷從萬劫不複的地獄裏救出來。
不是我記恨她才不幫她,而是我不能。我真的狠不下心來,在遍體鱗傷的林若彤身上再劃上一刀。我無法做到讓敕封翊如恨白芷一般憎恨她。
所以,白芷,我隻有陪你一起永不超生了。
我望著昏暗的天色,一陣苦笑。烏雲遮住了陽光,整個天空灰蒙蒙的。
光呢?我試圖尋找,卻找不到。
沫沫啊!你這會兒正在天堂看著我吧?然而姐這輩子可能都無法再見到你了。天堂離我太遠,我看不到光,無法觸摸你。
我現在不想幸福了,因為我做不到。一個敕封翊,讓我付出了太多,也害了太多人。我不想再執著了。等見到黃菡如,償還了我失去你的恨,我想好好休息了。
(3)
白芷派人強奸林若彤的事不多久就在學校裏被傳得沸沸揚揚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那晚敕封翊在女生宿舍樓下等白芷,說的那些話肯定被人聽去了,不然這事不可能被傳出來。敕封翊不會說,白芷更不會,而我,也並沒有想說出去。
女生宿舍晚歸的人向來有,若有一兩個女生貪玩晚回來正好撞見那晚的談話,偷偷地躲著不出來,第二天再一陣渲染,也並不是沒有可能的。
整件事雖然都隻是同學們在謠傳,沒有確實的證據,但傳到了校方領導的耳朵裏,他們考慮到學校的名譽,最終還是找了白芷。
現在的白芷不比從前,那個孩子對她的打擊很大,她最近一直萎靡不振,我擔心老師們說的話會傷到白芷,緊張地陪著白芷一起到了教務處。
“蘇然,你先回去上課吧!我沒事,這地方我來得多了,人都認熟了,他們不會拿我怎麽樣的。而且,我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麽脆弱,別忘了,我是白芷。”
教務樓下,白芷突然停下腳步朝我故作輕鬆地笑道,眼裏卻夾雜著疲憊。
我不放心地想要陪白芷,但被她拒絕了。
“蘇然,你走吧!你不可能保護我一輩子的!如果我白芷連這種關頭都無法獨立挺過,那就太不像白芷了。”
白芷朝我擺著手道,麵色有些不悅。
我不再追上前,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白芷轉過身去,一步步地邁上樓梯。
那瘦弱的脊背雖然顫抖,但挺得很直。
沒錯,她是白芷。堅強狠辣的白芷,無堅不摧的白芷,她一定能挺過去的。
我望著白芷的背影,自我安慰道。抿著唇轉身離開,隨即樓上傳來一陣唾罵聲,我攥緊拳頭,不回頭。
她是白芷,她自己能挺過去的。
風在耳邊呼呼地刮著,我用力地奔跑,心肺缺氧,連呼吸都覺得好疼。
我一味地告訴自己白芷不會有事,可是心久久不能安定。
我停在學校的噴泉池邊,望著倒映在池水中滿頭大汗的自己,不覺淚濕了眼眶。
蘇然!你怕什麽?你到底在怕什麽?
我不停地追問自己,伸著拳頭要打水中的幻影,突然一抹黑色的身影出現在了我的身旁。
我的拳頭被人一把握住,手腕處傳來某人的冰涼。
濃鬱的香水味飄入鼻腔,我內心一陣惡心,憤怒地抬頭,對上了從子清挑釁的目光。
“是你自己散播的謠言,現在又裝什麽痛苦?”從子清甩開我的手,嘲諷地笑道。
謠言?
我知道,他應該說的是白芷的事。
我心裏一陣苦笑,這個男生似乎認定了我是壞人,什麽事都往我身上扣。
“我難不難受關你什麽事?你不覺得你對我關心過頭了嗎?沒事就來找我的麻煩,難道你不用陪你女朋友嗎?”我朝從子清惡心地笑著,眼裏透著鄙夷。
我討厭這樣的男生,喜歡把你當成獵物一般審視。
“蘇然!適可而止吧!如果你真喜歡敕封翊,聽我的話,直接跟他表白吧!犯不著在暗地裏搞這些小動作整那些跟他有關係的女生。這樣的你會讓人覺得很可怕。去表白吧!或許他也喜歡你,那樣你就省得走太多冤枉路,害太多人了。”
從子清突然歎了一口氣,眯著眼,神色冷漠地盯著我說道。
表白?跟敕封翊?
我朝從子清笑了:“怎麽表白?用這張毀掉的臉跟他表白嗎?嗬,你是想讓我自取其辱嗎?”
我的聲音很是尖厲,從子清看著我,臉上毫無波瀾:“你怎麽知道他肯定會拒絕?我知道你從沒有跟他表白過!”
他的話充滿了肯定。
我嗤笑,肯定是敕封翊告訴他的,他們是那麽好的朋友,如果我真的跟敕封翊表白過,敕封翊一定會跟他講這個笑話的。
“我跟他認識三年了,要是喜歡早就喜歡了,何必等到現在!”我冷冷地朝從子清說道,心裏卻不免有些刺痛。
三年多了,敕封翊要真喜歡我,又怎麽會讓我等了整整三年。
因為不愛,所以無心兼顧。
“你放心,我不會再做那些你厭惡的小動作了,因為我不想再繼續愚蠢的喜歡下去了。從子清,我沒你想的那麽不可救藥。”
我轉身離開,留下一臉怔愕的某人,任由風吹亂了發絲。
“蘇然!你真傻!”
我仿佛聽見身後有人在叫我,聲音碎在風中,飄渺虛無。
傻在哪裏?
因為把那個人在心裏藏了三年,耍盡了手段,毀了自己毀了他人卻最終放棄嗎?還是說,我從一開始就喜歡上了一個不該喜歡的人?
無論是怎樣,放棄是因為我累了,我怕了,我後悔了,我真心覺得自己肮髒了,我染黑了沫沫所說的幸福。
我怕死後,沫沫不原諒我。
(4)
白芷被退學了,因為那謠言。
我答應過林若彤的媽媽不說出事情的真相,為了保全林若彤,所以我無法幫白芷辟謠,隻能無力地接受白芷被退學的事實。
我找到白芷的時候,她正在學校附近的酒吧內喝酒。
這是我第一次進這種地方,昏暗的光線,嘈雜的音樂,挑逗的口哨,還有相纏的男女……
我得知白芷被退學的消息時,敕封翊正從教務處出來,他是被叫去求證白芷是否害林若彤的事的。跟他一起出來的還有林若彤的媽媽,女人紅著眼睛,顯然在辦公室內哭過。
我知道敕封翊沒有保白芷,我也知道林媽媽也一口咬定是白芷害了她的女兒。因為他們一出來,白芷就被退學了。
為了保全林若彤的名譽。校方在林媽媽的要求下主動辟謠,說林若彤暫時休學是因為籌備出國留學,並不是因為被侮辱後精神受挫在接受治療。而白芷,因為多次參加校園鬥毆事件,危害學校名譽,被學校開除。
那一刻,我看到敕封翊眼裏的冷漠與絕情。我的心徹底寒了,我想開口說些什麽,眼角的餘光又觸及到一旁林媽媽祈求的目光,我攥緊拳頭忍了下來,深深地望了敕封翊一眼,咬著牙決然離開。
學校的廣播裏播報著白芷被開除的消息,我一路狂奔,尋找著白芷的身影。
逃課,我早已成了習慣。
我不擔心班主任逮到我後又是怎樣的一頓責罵,我隻知道,有個被拋棄的“壞女生”此刻需要安慰。
如果全世界都拋棄了白芷,那麽就連帶我一起拋棄吧!我說過,我們要一起下地獄的。
在白芷那些小弟的幫助下,我在這家叫做“失敗者”的酒吧裏找到了悶著頭不停灌酒的白芷。她剛流產,這麽多烈酒喝下去,她的身體會難以承受的。望著白芷痛苦的樣子,我的心酸疼著,深吸了一口氣,穿過那些不停晃動著身體的人,走到她身邊,伸手搶下了她手中的酒杯。
“白芷,別喝了!”
我心疼地皺著眉頭朝眼神迷離的白芷說道,白芷仰著頭看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手迅速地搶過酒杯,一口喝下。
“蘇然!我們是朋友吧?是朋友的話,你就陪我喝幾杯吧!”
白芷指著桌上的酒瓶朝我露著牙笑道。
長這麽大,我從未喝過酒,我不喜歡酒精的味道,因為它容易讓人迷醉,忘記自己是誰。可是,我沒有多想,手伸向了那暗紅色的酒瓶,給自己倒了滿滿的一杯酒,朝白芷敬起酒來。
“我就陪你喝幾杯,然後我們回去。不就是退學嗎?白芷我陪你。反正我們成績都差,念不念下去都無所謂。”
說完,我舉起手中的酒閉著眼一口灌進喉嚨。
這酒很辣,一杯下肚,我的心肺都被辣麻了,胃裏火辣辣地灼燒著,臉上頓時燙了起來,整個人很是燥熱,腦袋暈眩不已。
白芷看著我沒說話,隻是微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杯酒,悶著頭喝。
烈酒一杯一杯下肚,我辣得眼淚都出來了,五髒六腑跟燒起來似的,難受得很,神誌早已不清。身旁的白芷也沒比我好到哪裏去,她黝黑的臉被酒精燒得通紅,白亮的牙齒朝我露著,憨憨地笑著。
“蘇然!我這輩子最不後悔的事,就是交了你這麽個朋友!蘇然,我不能拖累你,我要走了,我走後,你得好好照顧自己。我知道你喜歡敕封翊,你去找他說吧!喜歡就說,別管我,我已經喜歡不起了。”
白芷癱在桌上,抓著我的手,呢喃道,嘴裏的酒氣熏著我的眼睛。
我緊緊地握著白芷的手,稀裏糊塗地隻知道哭。我明明有很多話想對她說,有很多罪想跟她懺悔,可是除了哭聲,我的喉嚨裏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白芷嘀嘀咕咕地跟我說了很久,突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朝舞池走去,背對著我揮手。
“蘇然,我要走了……我們今晚狂歡吧!”
“白芷,你去哪兒?帶我……一起……走……”
我終於艱難地喊出聲來,想要朝白芷追去,可剛邁開腳,雙腿感到一軟,整個人摔了下來,重重地磕在地麵上。
我醉躺在地上,全身無力,爬不起來,隻能眼睜睜地望著白芷的身影被人群遮住,滿眼隻剩下亂舞的靈魂。
“白芷……”
我奮力地呼叫,卻再也喚不回那個個性張揚的女生。
人群中一陣雜亂聲,整個酒吧陷入了驚慌中,一群便衣警察突然衝了進來,拿著搜查證,逮著人就抓。
我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緊張地尋找著白芷的身影,腦袋昏沉沉的,滿眼都是逃竄的人群。
學生是不能進入酒吧的,白芷的身份證前陣子丟了還在辦理中,我的根本就沒帶出來。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不管我怎麽尋找,都找不到白芷的身影。
“白芷……”
我用力地呼叫著,突然肩膀被人抓住,慌亂中,醉意不輕的我被人拉出了人群。
耳邊的風呼呼地刮著,我的外套還遺留在酒吧裏,隻穿著薄毛衣的我冷得發抖。
我被拉著奮力地往前奔跑著,身後是緊追不舍的警察。
昏暗的夜色中,我被人拉進了一個窄小的巷口,躲在了破舊的木門板後麵。
“我冷!”我睜著醉意迷蒙的雙眼,淚汪汪地望著貼在胸前的少年。
黑色的碎發,黑色的眸,隻有那肌膚,白皙勝雪。
從子清警覺地打量著四周,手麻利地解開身上的大衣,將我一把攬進了懷裏,再用大衣緊緊地罩住我顫抖而又冰涼的身體。我的臉貼在那單薄的襯衫上,滾燙的胸懷昭示著這少年火氣的旺盛。
在如此寒冷的夜晚,我竟然感到了溫暖。心裏一股暖流激**,腦袋昏沉的我無力去探究從子清出現在這裏的原因,我隻是累了,累得想要找個懷抱。
世上是否有這麽一個人,總會在你最狼狽、最無助的時候出現,你們可以擁抱,可以親吻,卻也可以像陌生人一般毫無關係。
“我找不到白芷。”遠處追趕的腳步聲漸漸散去,四周安靜得能聽到我們彼此的心跳聲與喘息聲,我靠在從子清的胸口上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
今晚,我的眼淚似乎特別多。
“蘇然!你要去哪兒?”
身後傳來男生緊張的大喊聲,我衣著單薄地在馬路上飛奔著,腦袋裏昏昏沉沉著,隻有一個念頭在回**著,那就是“我要回去找白芷”。
從子清追了上來,一把拉住瘋狂的我,眼裏閃爍著隱忍的光。
“放手!”我掙紮著朝那個人吼道。
“你別耍酒瘋行嗎?你穿成這樣還想去哪裏?我告訴你,白芷被抓了,你現在回去也找不到她。她被抓了你知不知道!”從子清滿臉怒意地朝我吼。
我呆愣地看著他,很快雙手緊緊地揪住了他的衣領。
“你看見她被抓為什麽不救她?你們為什麽都不救她?為什麽都要拋棄她?”
我捶打著從子清的胸膛,哭得歇斯底裏。
“放手!你發什麽瘋!能救你一個就不錯了,我怎麽救兩個?你們也不看看那是什麽地方,一頭就往裏栽。要不是我跟朋友正好路過,你以為誰能救你?你先別急著吼,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天我帶你去警察局找人。白芷頂多也就關個一晚,第二天就出來了。她混了那麽久,在警察局住一晚對她來說沒什麽大不了的。”
從子清吼了我一頓,然後抓著我的手就往前走。
我一時忘記了掙紮,任由他抓著,腳步虛浮地靠著他的手臂前行。
我不知道我該要去哪裏,我整個身體又冷又熱,意識渙散,隻能死死地抓著那個人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不敢鬆開。
(5)
我在從子清的懷裏醒來,腦袋一片空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從子清醒了,睡眼惺忪,眯著眼看我,修長的手指摩挲著我烏黑的長發,像看寵物一般,他的眼裏帶著寵溺。
“從子清,你喜歡我嗎?”我突然出聲,目光呆滯地望著眼前的少年問道。
他此刻的眼神像罌粟般帶著致命的**,我全身一陣發抖。
我的問題讓他的行動一滯,接著邪邪地一笑,翻身躺下,誠實地回答:“不知道。”
“那黃菡如呢?你喜歡她嗎?”我沒有因為他的誠實而感到不快,隻是平靜地繼續問道。
“喜歡,菡如跟其他人不一樣,她單純幹淨,跟她在一起我能感受到戀愛的感覺。”
從子清說著,微笑了一下。看他的眼神,他是真的喜歡黃菡如。
我冷冷地笑了,惡毒地說:“單純幹淨嗎?嗬,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是單純幹淨的。就像你說著喜歡她,此刻卻和我躺在一起,真是可笑啊!”
從子清並沒有因為我的話而生氣,他側身看著我,嘴角勾起一抹魅惑的笑,說道:“蘇然,你從來不覺得自己長得像妖精嗎?你眼眸裏充滿著邪惡的光,讓人忍不住想掐滅。”
從子清笑著,伸手要遮住我的眼睛。我感覺喉嚨痛得厲害,眼淚不自覺地潤濕了眼眶。
我到底有多惡毒,有多邪惡,所以活該被毀滅?
一把推開興致盎然的從子清,我不顧那清俊臉上戲謔的笑容,迅速穿好衣服,狼狽地衝出了從子清的家。
元旦早就過了,我已經17歲了。
17歲,這是個多麽意氣風發的年齡,而我的身心早已千瘡百孔。
我穿著單薄的毛衣,在風中奔跑著,寒冬的冷氣透過毛衣的針孔鑽進來,我所有的細胞都冷得顫抖起來。
我一路衝到當地的警察局找白芷,我怕晚了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昨晚她說要離開,她要去哪裏?
我走到警察局時,白芷已經站在門口,濃妝凋謝,她本就不漂亮的臉此刻顯得更為醜陋。敕封翊站在她的身旁,怒紅著臉,朝臉上含笑的白芷大吼。我未曾料到敕封翊會出現在這裏,但是從他的罵聲中我知道是白芷叫他來的。
“白芷,你有完沒完?中國這麽大,我就不信找不到一個地方再也不用看到你。”
“你不是要走嗎?你怎麽還不走?你被抓進警察局幹嗎還要我來接你出去?我說過了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你能不能不要再這麽犯賤!”
……
敕封翊不停地咒罵著,白芷一直在笑,眼裏閃爍著淚光。
“你不用這麽生氣,我找你來不過是想最後看你一眼,跟你道個別。我要去美國了,你放心,我再也不會出現在你的麵前了。”
白芷說道,笑著笑著就流出了淚。
敕封翊怔住,定定地看著白芷,無奈地開口:“到了美國,別再像現在這樣整天惹事了,你……自己保重吧!”
白芷的身體猛然顫抖了一下,笑容驟然淡去,垂著頭冷然道:“我會的。”
我僵硬著身體站在不遠處望著白芷,我仿佛看到白芷的心在滴血。
死一般的寂靜,我想走上前去,可是雙腿像灌了鉛似的,沉重得邁不開步來。
白芷攔了輛車坐了進去,敕封翊依舊站在原地,目光清冷地望著強顏歡笑的白芷坐進車裏。眼看出租車忙著發動,我一陣慌亂,心裏有種預感,這輛車會載著白芷離開,再也不會回來。
“去攔她!攔住她啊!敕封翊!”
我驟然反應過來,邁開腳步,朝敕封翊跑去,推著他去攔白芷。
出租車留下一團尾氣後,在我們的視線裏漸行漸遠。我的聲音一直未斷,抓著敕封翊的手劇烈地顫抖著。
“蘇然!你怎麽在這裏?”
敕封翊皺著眉頭問我,看我身上隻穿著件單薄的毛衣時,那清秀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我任由敕封翊急切地給我穿衣服,目光緊緊地望著他,竟然有些恨意。
“你為什麽還要這麽對她?她昨晚就打算要走了,今天找你不過是想再看你一眼,你幹嗎要趕她走?敕封翊,在你的心裏,是不是隻要做錯事就不能被原諒?為什麽你隻揪著白芷的錯不放,不想想原因。你認定白芷害了林若彤,但你為什麽不想想她是為了誰針對林若彤?還不是為了你,因為喜歡你,所以她才這麽偏執。敕封翊,你隻記得白芷的錯,但不記得她有多喜歡你。如果你不跟其他人玩曖昧,如果你一心一意對待一個人,所有的事情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我怒紅著眼睛吼道,敕封翊的手猛地僵住了,望著我的表情有些怔愕,但很快臉上變得陰沉。敕封翊一把推開了我,眼裏有著我看不明白的痛楚與憤怒。
“因為喜歡我,所以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傷害別人嗎?對不起,這樣的喜歡,我承受不起!蘇然,你根本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明白!總之,白芷我不會去追,死也不會!”
敕封翊帶著怒氣飛速地離開了。
我呆愣地站在原地,望著白芷離開的方向,心裏抽痛著。
死也不會去追嗎?原來他這麽恨白芷!那我呢?如果他知道我所做的事,他又該怎麽恨我?
自從那次在警察局見麵,我再也沒見到過白芷了。一連幾天都沒有她的消息,打她電話沒人接,發短信也沒有回。
白芷被退學了,她一下子從香中消失了,大部分的人都很高興,除了那些常跟在她身後的小弟們。
我因為最近頻繁逃課,被班主任叫去辦公室訓了好幾頓。看我一副無關痛癢的樣子,班主任罵累了,索性也不再理我,任我自生自滅。
再度與白芷有聯係,是在她去美國的前夕。白芷突然發短信過來說,她第二天要飛去美國了,讓我一個人好好照顧自己。
她連航班起飛的時間都沒有告訴我,我後來回短信給她,問她什麽時候的飛機,許久都沒有等到她的回信。打電話過去,手機已經關機。
我知道她不想我去送她。
可是我又怎麽能不去送她。白芷,一個連26個英文字母都記不清的人,孤身一個人去美國,讓我怎麽放心。
說我虛偽也好,矯情也好,就算以前我多麽嫉妒白芷跟敕封翊在一起,多麽殘忍地害她,但是此刻,我的擔心是真實的,我的內疚也是真的。
如果我們都沒有愛上那個少年,我跟白芷也許會是最貼心的朋友。
我不知道白芷什麽時候走,為了去機場見她,我第二天一大早,就出了宿舍,攔著輛車就往機場趕。
我想我那麽早,肯定能遇到白芷。
美國,真的不適合她。
(6)
我一直相信這世上真的有報應,但我未曾料到這報應來得這麽突然。
機場的大門就在眼前,隻要過一條馬路就可以到達,很快我就可以見到白芷。
我興奮著,付完車費,急切地就往馬路對麵跑去。遠處的汽車呼嘯而至,我感到胸口一陣刺疼,整個人被撞飛了出去。
路邊的行人驚恐地尖叫著,我的臉上濕漉漉的,像有什麽**在不停地往下流,伸手一摸,滿手鮮血。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血從身體中流出,靈魂仿佛飄出了肉體,頓覺一陣輕鬆。
砰的一聲,我落在地上,耳邊傳來骨頭脆裂的聲響。
我躺在柏油馬路上,臉貼著冰冷的地麵,望著腦邊慢慢溢出的鮮血,雙目無神。
此情此景,像極了腦海中常常循環播放的畫麵,我仿佛又回到了沫沫被車撞死的現場。當時的她,是否跟我一樣,躺在血泊裏,全身都痛,殘喘著等待著死神的降臨。
想到這裏,我的眼前又浮現出沫沫那張滿是鮮血的臉。
沫沫!
我的胸口劇烈地抽痛著,整個人猛然間掙紮起來。我的周圍圍滿了一群人,我根本不顧他們驚愕的目光,手臂艱難地撐著地麵,坐了起來。
“喂!你還好吧!孩子……你沒事吧?”撞我的司機驚慌地衝進人群,瞪大著眼朝我問道。
我沒有理他,隻是用手使勁地捏著發麻的雙腿,恢複一些知覺後,咬著牙,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下站了起來。
沫沫!看!姐姐來救你了!看!你站起來了!你還能走路,還能呼吸!身體痛嗎?沒事,姐姐就在你的身旁,痛是必然的,但你要忍忍,忍過了你就沒事了。
我的靈魂仿佛出竅般飄浮在空中,望著艱難行走的自己。
我告訴自己那是沫沫,我把滿身是血的沫沫給救了出來。我的沫沫沒有死!
你們誰也不會了解我此刻的狂喜與激動,那是種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喜悅。
“天啊!她竟然站起來了!被撞成這樣竟然還能走路!”
“流了那麽多血,這孩子竟然沒死,命真大啊!”
……
圍觀的人都在感慨,我激動得眼睛濕潤起來。
沫沫!聽到了沒有,他們都在誇你堅強呢!來,再走幾步,陪姐姐去機場,我們一起去找白芷,勸她不要去美國了。
對了,你還不認識白芷吧?那是個很真誠的大姐姐,她是姐姐現在唯一的朋友。但是姐姐害得她沒了孩子。沫沫啊!現在你沒事了,陪姐姐去向她懺悔好嗎?我去贖罪,我不能出賣林若彤,但我可以告訴敕封翊是我害的林若彤,是我逼林若彤陷害白芷的,就像當初我派人打林若彤一樣。沫沫啊!隻要你好好的,就算敕封翊恨我也沒關係。
我不要幸福,我隻要你活著。
“孩子,我送你去醫院吧?孩子……”肇事司機一臉緊張地跟我說道。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搖搖頭:“不,我不可以去醫院,我還得帶沫沫去挽留白芷。我還沒見到白芷呢!”
司機驚愣住了,好奇圍觀的人們也愣住了。
“孩子,沫沫是誰?”他們驚異地出聲問我。
我茫然地看著他們,手指著那具帶血的肉體:“沫沫是我的妹妹啊!她就是啊!你們看不到她嗎?”
我話一出口,所有人的麵色都慘白了下來。
他們怎麽了,為什麽他們都用這麽詭異的眼神看著我。
沫沫!我的沫沫!他們都沒有看見嗎?
我伸手去扯沫沫的手,嘴裏叫著讓沫沫跟大家打個招呼。
可是不管我怎麽觸碰,結果都是我的左手碰右手,右手碰左手,我的左手永遠牽不到左手,右手無法牽到右手。
意識到這一切,我頓時感覺五雷轟頂,整個世界都崩塌了,眼前一黑,雙腿癱軟地墜倒在地。
沫沫……你沒回來嗎?
我的眼淚掉了下來,混著我頭上的血,凝結在臉上,凍結成冰,刺疼刺疼的。
在我即將倒下的那刻,我被人扛上了車,鮮血不停地從我身體流出,我望著車外灰白的天色,眼神渙散。
我的沫沫,不會回來了嗎?
白芷,也會走嗎?
還有誰會陪在我的身邊,撫慰我孤獨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