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地獄離天堂多遠

我漫步雲端,拾級而上,眼看就要來到沫沫所在的天堂,突然雲層中,伸出一隻黑色的爪子,鮮紅而又尖細的長指甲掐進了我的肉裏,我被迫離開天梯,墜入了一方黑暗世界……

(1)

整個世界一片黑暗,我穿著單薄的棉衣,像遊魂一般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行走著。

公交站牌的燈熒光閃爍,我蜷縮在候車位上,緊緊地抱著自己冰冷的身體。

這樣的夜,太難以讓人安眠,我微微地閉上眼,嘴裏滿是苦澀的藥味。

我想,安眠藥能有助於我睡眠。沒有水,幹澀的藥片被我放在嘴裏當做糖果般慢慢地用唾沫融化掉,吞下去的那一刻,我的整個味蕾都苦掉了。

寒冬午夜的冷風,連呼吸都是疼的。我抱緊自己,在藥性的作用下,神經慢慢放鬆下來。

夢裏,我走在一條迷霧纏繞的康莊大道上,四周圍滿了穿著白色聖衣的天使,滿眼的黃金瑪瑙,鑽石寶山。我走向路的盡頭,那裏橫著一條長長的天梯。我漫步雲端,拾級而上,眼看就要來到沫沫所在的天堂,突然雲層中,伸出一隻黑色的爪子,鮮紅而又尖利的長指甲掐進了我的肉裏,我被迫離開天梯,墜入了一方黑暗世界。

“蘇然,把手給我,神在這裏。”

“蘇然,被拋棄的人這生隻能入地獄。”

“蘇然……”

等我再次醒來,滿目灰暗的色調,不知何時,我竟然身在警察局,警察站在我的麵前,麵色陰沉。

“你叫什麽?”

熟悉的對白,我似乎又回到了沫沫出殯的那天,我在警察局裏被詢問的時候。

“蘇然。”我閉著眼艱難地回答。

姓蘇名然,蘇是認祖歸宗,代表是爸爸的傳承,而然,是媽媽賜名,一生安然。

縱使被拋棄,我依舊不舍得放開這個姓名,因為我怕一旦遺棄這名字,我就如同存在於這世界的孤魂野鬼,無名無姓,無處生根。

“昨晚有沒有吸毒品,是搖頭丸還是大麻?以前有沒有吸食經曆。”警察拿著記錄本朝我冷聲問道。

我一頭霧水,茫然地搖頭:“沒有。從來沒有吸過。”

“沒有?那你半夜三更在馬路上亂跑發笑幹嗎?你是神經病啊?還記得你昨晚都做了些什麽嗎?居民反映你爬人家窗戶旁亂笑。真是活見鬼了,這年頭老遇到你們這些吸毒發瘋的小青年,年紀也不大,盡過那些自殺式的生活。”

警察叔叔猛地用本子敲著桌子朝我憤憤地罵道,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低著頭。

“父親母親都叫什麽?住哪兒?都關了一天一夜了,怎麽還沒人來找你?你是我們這裏的嗎?”

我聽著聒噪的問話,不覺訝異。

都過了一天一夜了嗎?我這是睡了多久了,為什麽毫無感覺?

我忘了昨晚吞了多少安眠藥,隻知道口袋裏隨身攜帶的棕色小瓶子已經見底了。

這覺睡得太久了。

“問你話呢?怎麽不吭聲啊?啞巴啦!”桌子被猛地拍響,我對麵的警察憤怒地朝我大聲道。

我抬頭看著他,眼神平靜而又淡漠地說道:“我無父,無母,無家可歸。”

緊攥著記錄本的大手猛然鬆開,本子啪的一聲掉在桌上。那個警察訝然地望著我,麵色有點尷尬。

“沒爹沒娘怎麽不早說,你們這些孩子啊!就算過得再艱難也要堅持啊!為什麽要自甘墮落呢!唉,在這裏簽個字,填下身份證號,走吧!以後別半夜亂嚇人了!”

房間裏又進來一個中年警察,一臉悵然地朝我說道,一邊將手中的檔案袋遞給了正在審訊我的那個警察:“化驗顯示她體內沒有毒品成分,隻是吃多了安眠藥,放她走吧!”

從警察局出來,明亮的日光,暗淡的樹影,斑駁交錯的人行道。

我站在馬路上,感受著冬日的朝陽,全身從頭冰到腳。

“都關了一天一夜了,怎麽還沒人來找你?”

“她,我是堅決不要了。”

眼淚又一次從眼角滑落下來,原來我還活著,還會悲傷。

我多麽想衝向馬路中央,迎頭撞上奔馳而來的車子,撞個頭破血流,在空中畫過一道淒美的弧線後,躺在血泊中,看著鮮血不停地從身體中流出,染紅整個靈魂,然後慢慢地閉上那沉重而又不舍的眼眸,再也不睜開。

然而我知道我不可以,我還沒有得到沫沫所期盼的幸福,我不可以就這麽丟下一切一死了之。

縱使全世界的人將我拋棄,至少還有一個人,即使她已不存在,但我能感受她的靈魂,對我深深地屬望。

“姐,要幸福!”

(2)

我滿麵疲憊地回到香中。

這裏,有我的幸福,而它,又是那麽遙不可及。

周末的學校沒有人,我爬上帶尖刺的圍牆,偷偷地溜進學校。胳膊被圍牆頂上的鐵刺劃了一道深紅的血口,血凝結在皮膚裏,不滲落卻猙獰。

宿舍裏沒有人,我一個人蜷縮在冰涼陰暗的房間裏,等待著第二天的黎明。

腹中幾頓沒有食物充饑,胸口上清晰地看得出肋骨的形狀,很是骨感。

傍晚的時候,陸陸續續有人到來,明天又將是新的一周,寄宿的同學在開學前晚就會抵達學校,今晚學校食堂和小賣部正常開放。

我用身上剩下的一些錢買了些泡麵,打了些開水泡著,吃在嘴裏,味同嚼蠟,可是能充饑。

我不知道這樣沒有營養的日子我還能撐多久,我隻知道,我還沒有幸福,我不可以就這麽死了,不然我有什麽臉麵去見為了看我幸福而死的沫沫?

然而,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該怎麽做,才能幸福。

“蘇然!開門!”

不到七點,我吃完泡麵就躺在了**,剛閉眼,就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我摸著黑下床,趿拉著拖鞋摸到門邊開燈,屋內通亮之後,我轉動了門把,有些訝然地看著倚著門口叼著根煙的白芷。

白芷一般不會出現在女生宿舍,在這種星期日的晚上,她出現在這裏,唯一的解釋就是她今天住宿舍來找我玩。

然而,事實上白芷的到來並非隻是為了找我玩。

“蘇然,我今天跟你睡。你宿舍那個何韻詩什麽時候搬走的,怎麽沒聽你跟我說過?你就一個人住,我看這樣吧,我明天把我的東西搬到你這裏,我們倆一起住行嗎?反正老師不怎麽查。”白芷用腳踩滅了煙,幹咳了一聲,在我的寢室裏轉了一圈,仰著頭說道。

“好的。”我淡然地答道。

雖然我已經習慣一個人住,宿舍突然多一個人會讓我有些不適應,但我知道白芷決定的事是不好改變的。

我想再怎麽樣,白芷比何韻詩好,我都能夠跟何韻詩住,當然能跟白芷住。

畢竟,白芷是我在這個學校唯一的朋友。

“那就這麽說定了,我明天就把東西搬過來,正好我那別墅也住膩了,來這裏換換環境。”白芷一屁股坐在了**,雙手壓著床單,朝我說道,眼裏帶著清明的笑意。

我沒再說話,從書桌上拿了包餅幹遞給了白芷。

“你晚飯吃了嗎?我這裏就隻有這些了。”我開口說道。

白芷瞥了一眼我手中的餅幹,皺了一下眉頭,抬頭看我:“蘇然,你一直吃這種沒有營養的東西嗎?周末不是回家了嗎?你家裏人沒給你準備吃的?”

心被狠狠地觸痛了,我默默地收回了手,低下了頭。

“蘇然,我好像從來沒有聽你講起過你的家庭,你為什麽會寄宿呢?我是因為不想跟家裏那狐狸精住一起,你又是因為什麽呢?”

白芷坐在**仰著頭問我,我目光躲閃,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我的家庭?我該從哪裏講起?

“對不起,你不想說就不要說了,我並不想觸及你的傷心事,我隻是看你老吃這種東西很沒有營養……算了,反正我以後搬過來了,你以後跟著我,我養你,我吃什麽你也吃什麽,我家那老不死的錢我現在不花,就全被人家花掉了。”

白芷從**站了起來,拍著我的肩膀說道。談到她爸時,我看到她的眼神驀地暗淡了下去。

她也曾受過親情的創傷,所以才會怕觸及到我的傷口。

我默然地站在一邊,浸入冰窖的心頓時淌過一絲溫暖。

我想,認識白芷,我的人生還不算太糟糕。

(3)

“林若彤是嗎?好的,你可以走了。”

白芷將手中的“中華”煙丟給了眼前滿臉諂媚的男生。待那男生走後,她轉過身來,目光中帶著些輕蔑。

林若彤,就是上次跟敕封翊同坐一輛腳踏車的嬌小女生,白芷派人調查了她。

她是敕封翊班上的文體委員,聽說是個富家小姐,爸爸是做房地產生意的,很有錢。

然而白芷根本不管林若彤家到底有多有錢有勢,她想找一個人麻煩從來不問那人的父母是誰。

“蘇然,看著吧!我不會成為第二個肖茜。我在敕封翊身上投入了這麽多,總不能給人家做嫁衣。”白芷望著我,冷然說道。

傍晚,她帶著一大幫人去車棚那裏堵林若彤。我望著白芷瘦弱的背影,心裏百感交集。看得出來,敕封翊很討厭白芷老動手打那些跟他玩得好的女生。上次白芷打了跆拳道班的那個女生就讓敕封翊很是反感,這次白芷再動了林若彤,她跟敕封翊的關係非但不能緩解反而會愈演愈烈。

理智告訴我,我該去阻止白芷,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內心卻在奇怪地興奮著。

天色越來越暗,教室裏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不是回家就是回宿舍。我單獨一個人,站在窗戶旁,望著遠處人群擁擠的車棚,心中的那股興奮感越來越強烈。

我拚命地壓抑住那股詭異的喜悅,好不容易平靜下來,頭上已是滿頭熱汗。

我一把拎起座位上的書包,快步衝出了教室,朝車棚的方向奔去。

我的腦子一片混亂,連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衝過去是為了什麽,等我反應過來,我的人已經站在了人群中央。

看到車棚裏麵色蒼白、身子微顫的白芷,我的心驀地揪緊起來。

“你再想動她,就從我的屍體上踩過去!”

冷哼聲響起,我抬起頭,驚愕地發現原來白芷的麵前還站著一個人。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敕封翊。

敕封翊站在白芷身前,一臉怒容,手裏扶著被打得鼻青臉腫的林若彤。

望著林若彤擦破的牛仔褲和膝蓋上的青塊,我知道,自己來晚了。

車棚裏圍著看戲的同學們對著車棚內的幾個人指指點點,我的耳邊嗡嗡一片,嘈雜萬分。

“她不是白芷嗎?怎麽會跟敕封翊攪合在一起?”

“那個被打的女生又是誰?”

“林若彤呀!敕封翊他們班的有錢小姐,聽說是她搶了白芷的男人。”

“那關敕封翊什麽事?難道敕封翊跟白芷……”

“跟敕封翊有曖昧的女生多了去了,也不差她們兩個,倒是白芷還真讓人意外,她不是一向不喜歡學校裏的男生嗎?不是嫌我們這種學生嫩嗎?怎麽就看上敕封翊了呢?”

……

人群裏議論紛紛,我深吸了一口氣,腳步不由自主地朝車棚內部挪去,眼睛緊緊地盯著僵持的三人。

林若彤靠在敕封翊的懷裏嚶嚶地哭著,白芷的臉色一片陰沉。

“我再說一遍,她身上不是我弄的,我一見到她,她就這副樣子了。我白芷想打人有什麽好隱瞞的,還要怕人知道?我要打她絕不可能下手這麽輕,我人都帶那麽多來了,不把她打成第二個肖茜我就不是白芷!”

白芷突然吼了起來,眼睛有些發紅,本就不好看的臉現在猙獰著,像極了鬼故事裏的夜叉。

我的心猛然被震動了,驚愕地看著白芷。

她說,林若彤不是她打的。

我了解白芷,她向來敢作敢當,要是她真打了林若彤她一定會承認的,但沒打就是沒打,誰也別想賴她。

“不是你動的手還是誰?你都狠到一定境界了。什麽都不明白就隨便打人,你就是個潑婦!”

敕封翊反駁道,不再理會白芷,扶著遍體鱗傷的林若彤就要往外走。

“慢點走,沒把事情弄清楚別想走。我白芷不是說冤枉就能冤枉的,你問那賤人,到底是誰打的她!要是我做的,我絕對不賴。不是我做的,你們也休想賴我。”白芷突然走上前去,緊緊地拉住了敕封翊的手臂紅著眼喊道。

見勢不妙,我急忙衝上前去拉住白芷。

“你還真是沒完沒了,不知悔改了。放手!”敕封翊有些嫌惡地說。

“不放!話都沒說完,誰也別想走!”可白芷依然不依不饒。

啪!

空氣中響起一記脆響,頓時所有的吵鬧聲都停了下來,安靜得有些詭異。

我呆愣地望著僵在半空中的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卻微微有些顫抖。

我的臉上一陣疼,鼻子裏有**在不停地往下流,喉嚨裏一股血腥味,我捂著火燒般漲疼的臉,說不出話來。

耳朵裏嗡嗡地亂響著,我捂著流血的鼻子,望向了那張怔愕的臉。

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被敕封翊打耳光,而且還是為了另一個女生。

(4)

“這不是跟白芷同班的醜疤妹蘇然嗎?她怎麽也跳出來了?不會連她都跟敕封翊有曖昧吧!敕封翊長得不錯啊,怎麽品味一點都不好啊?”

“估計是自己貼上去的吧!倒貼敕封翊的女生不知道有多少呢!”

“但是蘇然為什麽要為白芷擋巴掌呢?”

“還不是為了引起敕封翊的注意啊!現在很多人都用苦肉計。”

……

我頓時感覺很難堪,從敕封翊的身上收回視線,正要退後去,白芷走上前來,將我一把推了開來。

“你還不相信我是吧!好,你說是我動的手,那我白芷把這條命還給她!”

我踉蹌地倒退了幾步,雙眼緊緊地盯著白芷手中的美工刀,不等我反應,刀鋒已經刺進了她的手腕。

白芷衝動之下,下刀很用力。所有人都驚呆了,還是敕封翊首先反應過來,趕緊搶走她手裏的美工刀,然後立馬幫她按住血口,其他人也圍了上來。

“我白芷死都不怕,還怕人知道我打人了嗎?敕封翊,你還敢冤枉我嗎?”白芷聲嘶力竭地哭喊著,麵色蒼白。

“白芷,別激動!別激動白芷,血流得很快,我們去醫院啊!”

敕封翊像哄小孩般哄著白芷,清俊的臉上滿是慌亂。

不知道誰叫了救護車,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抬著擔架過來了,人群急速地散開,我隨著眾人漸漸退向後麵,慢慢地被湮沒在人海裏。

敕封翊將失血過多的白芷抱上了擔架,人緊緊地跟在後麵,鑽進了救護車,身上帶傷的林若彤也被一並扶上了救護車,神情有些窘迫。

我眼睜睜地看著救護車匆忙地離開,腳步沉重地走出了人群。不知道走了多久,當耳朵再也聽不到任何喧囂,我才終於停住了腳步,鬆開了捂在鼻子上的手,攤開一看,手心裏早已是一片鮮血。

一切發生得太快,從挨打到落寞離開,慌亂中,自始至終我未見到敕封翊的視線搜尋過我。

那個被打的,醜女蘇然。

嘴裏的血腥味很是難受,我覺得鼻子疼得厲害,吸了一口氣,一股鼻血又倒流進嘴裏。

哇的一聲,我終於吐了出來,望著腳邊的一灘血笑得很是淒慘。

笑著笑著,我終於累得蹲下了身子,緊緊地抱著自己,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

蘇然啊!你真傻!

蘇然!這場暗戀,你已經賠掉了一切,這樣無望的堅持不累嗎?蘇然!

(5)

天色有些灰暗,我疲憊地回到宿舍,臉上還殘留著血腥味,怎麽洗也洗不掉。

還沒進門,我就發現宿舍內燈亮著,我驚詫地站住了腳,愣愣地望向敞開的門口。

兩個佝僂著背的老人正在屋內忙活著,一個人拿著垃圾袋走了出來,一手還拄著拐杖,看到樓道中的我時,那人停下了腳步,渾濁的老眼裏有些泛光,聲音輕顫地喚了句:“然然。”

然然……

多麽熟悉的呼喚,我望著蒼老的外公,頓時淚濕了眼眶。

“是然然回來了嗎?怎麽回來得這麽晚,快點進來吃東西,看外公外婆特意給你帶了些好吃的,你上周回家都沒吃到。”

站在窗邊的外婆一看到我就跑了出來,邊拉我進屋邊微笑著說道。說到最後一句話,外婆臉上的笑容漸漸暗淡了下去,聲音有些哽咽。

我望著書桌上塑料盒裏的飯菜,視線模糊起來。

“然然啊!上次你媽這麽對你是不好,你跑了之後,我和你外婆找了你一晚上也沒有找到。你媽在家又老鬧著,動了胎氣,住院了。我們一直忙著照顧她,直到今天她跟你爸帶著沫沫的骨灰盒子又回外地了,我們才有時間來學校找你。你老師說你在學校,我們才放下心來。你別難過,你媽媽糊塗不要你,外公跟外婆還要你呢!我們還指望著你給我們養老呢!你爸說會繼續給你打錢,你外婆跟我都有勞保工資,咱們就算拚死拚活也會把你養大,你安心念書,什麽都別想,有外公外婆啊!”外公把垃圾擱在了一邊,拄著拐杖進來,拍著我的肩膀說道。

說著說著,連這個一向冷酷的退伍軍官也紅了眼睛。一旁的外婆更是忙著提著袖子擦淚。

我以為我已經被眾人遺忘,卻沒想到,這兩個年過花甲的老人還將我藏於心懷。

我幾乎是含淚吃完了所有的飯菜,長時間沒有正常吃飯的我,一下子吃了那麽多東西,胃裏一時有些難以消化。

我想吐卻還是硬逼著自己將卡在喉嚨口的食物咽了下去。

因為我知道,我吞下去的不是簡單的飯菜,而是兩個老人濃厚的一片深情。

有些愛,或許我這輩子都難以償還。

“然然啊!外公跟外婆要走了,這些零食你平時吃。你媽把沫沫的骨灰跟遺照都帶走了,我怕你想她,偷偷地把沫沫以前寫的本子給藏了下來,留給你做紀念,就跟你的藥放在一起。你要心裏難受別憋著,多給我們打打電話,今天你外公又給你充了一百塊錢的話費,然後又往你卡上打了零花錢。這些錢都是你爸打過來的,你別省,多花花,別虧待自己。我們走了啊!”

外婆收拾好東西,朝我招著手道,然後挽著外公的手,兩個人攙扶著走出了宿舍樓。

我目送著漸漸沒入夜色中的二老,強忍著的眼淚頓時潤濕了眼眶。

多溫暖的親情,卻好心酸……

(6)

第二天,白芷還躺在醫院裏,沒來上學。

一大早,昨晚車棚裏的事就被傳得沸沸揚揚。林若彤跟敕封翊是罵不得的,白芷又罵不到,所以我成了班主任唯一的出氣筒。

“蘇然,昨天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打架鬥毆還鬧自殺,你們這些孩子都當學校是什麽地方?我就知道白芷來我班不是好事,這會兒再搭上個你,你們倆倒是臭味相投,處得不錯啊!自己不學好也就算了,幹嗎還要扯人家後腿?你們不知道那林若彤是學校的尖子生,常拿獎學金的嗎?那敕封翊也是全校從未落過精英榜的優秀學生!你們沒事招惹他們倆幹嗎?”

班主任將我叫到辦公室喋喋不休地用盡各種惡毒的語言訓斥我。

我默然地站在一邊低著頭,一句話也沒有反駁。

“你怎麽一句話也不說?過來,把處分報告單拿去,你跟白芷一人一份,她不在,你先把你自己的寫了!你們最近給我安分點,不然校長又要來找我談話了。”

班主任陰沉著臉說著,手中握著兩張處分報告單朝我遞了過來。

我接在手裏,心沉甸甸的。

處分單隻有兩份,白芷跟我的。

這就是我們跟敕封翊、林若彤的差別。

校方一致認為是白芷找敕封翊和林若彤的麻煩才出事的,這些事跟敕封翊和林若彤完全無關。他們兩個好學生都是受害者,壞就壞在我跟白芷,一個明目張膽地去挑事,一個還要去幫忙。

我緊握著處分單,低著頭,唇角彎起一抹苦笑。

前腳剛踏出辦公室,班主任又開口叫住了我。

“蘇然……那個……你下午課就別上了,去醫院看看白芷有沒有事,就說是代表全班同學看望她。還有跟她說清楚,她自己割傷自己的事跟校方無關,她要賠償是不可能的。她要傷得嚴重,就叫她多休息幾天,你也多陪陪她,反正你們倆在學校也不怎麽學習。”

我愣在原地,聽著那些冷嘲熱諷的話語,我實在很難想象,這是一個有素質的高中教師說出的話。

學校就算怕擔責任,也不該說這些話。

臨近期末,她讓我們停課就停課,這根本不是體諒,而是一種侮辱。因為在她的眼裏,我們根本不配當她的學生,所以她才讓我們自生自滅。

我緊握著手裏的處分單,大步走出了辦公室,再也沒有回頭。

一路上,我的心冷得顫抖。

這社會,這人心,終究太過黑暗。

(7)

我拎著一籃子水果走進醫院,在護士站問到了白芷的病房號,才拿著東西走上樓。

醫院的樓道很是陰涼,昏暗的燈光下,一襲纖瘦的身影靠在牆上,清俊的臉上有些傷楚,頭低垂著,眉頭微皺,修長的手指裏夾著一根煙。

我從來不知道敕封翊會吸煙。

這是三個多月來,我第一次看到敕封翊吸煙。

我愣在原地,腳步不再向前,隻有臉上隱隱的疼痛告訴我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盯著病房門前的男生,我的思緒飄得好遠。

“敕封翊,你說你一個大男人連煙都不會抽,你怎麽不怕人家笑話啊?”

初三上半學期的某一天,學校的一個不良少年帶著人將敕封翊堵在校門口,非塞煙給他抽。

敕封翊拿著燃燒的煙,捂著胸口幹咳著,眼睛紅紅的,好看的臉上咳得泛出了紅暈。

我騎著車經過正好看見,立馬下車朝那群人走去。

“你們在幹嗎?快放了他!”

我大吼著衝進那幫人中間,像母雞護著小雞般伸長手臂站在敕封翊的麵前,兩腮氣得鼓鼓的,眼睛朝那群人狠狠地瞪著。

“喲!這不是一天到晚惹事被拉到辦公室訓的、前警察局局長文畢才那個囂張跋扈的外孫女——蘇大小姐嗎?怎麽,蘇小姐想‘英雄救美’啊?”小痞子朝我說道,臉上掛著惡心的笑容。

“想救怎麽了,你敢不讓我救?”我挺起胸膛壯著膽子朝那群人說道。

我在學校很有名,一是因為我常惹事搗蛋,二是因為我有個軍人外公,曾是本地警察局的局長。

在我們當地,很多人都會因為外公的名號對我畏懼幾分。眼前的這些小流氓隻是看不慣敕封翊好小孩的樣子,想整整他而已,並沒有其他惡意。

因此他們雖然不甘心,但還是就這麽放過了我跟敕封翊。

敕封翊的手搭在我的肩上,繼續咳著。

“蘇然……是不是不抽煙的男人都很沒用?”敕封翊眼睛紅紅的問我。

我看著他俯下來羞紅的臉蛋,心又一次失去了常率。

“敕封翊,別聽他們的,你多有用啊!成績那麽好,臉蛋長得比女生還標致,怎麽可能沒用。你別聽那幫人胡說,他們就是羨慕嫉妒你。”我打著哈哈,心裏掠過一絲自豪。

我蘇然喜歡的男生怎麽可能沒用?

我在心裏說道,頭上卻被人猛敲了一記。

“蘇然,我喉嚨好難受,你請我喝東西吧!我錢全給那幫人搶去了。”敕封翊扯著我的衣服,可憐巴巴地說道。

“你把錢給他們了,你怎麽不早說啊!早說我就幫你要回來啊!”我大叫起來。

“錢也不是很多……蘇然,我喉嚨真難受死了。”敕封翊拉著我的手臂,繼續眨眼,樣子很是楚楚可憐。

我見不得他可憐的樣子,當即拉著他的書包帶子,帶他跑到了奶茶店要了杯檸檬水。

“蘇然,你對我真好,等我變強了,我給你買奶茶。”

敕封翊喝著檸檬水朝我笑道。他長長的睫毛很好看,我不覺有些看癡了。

“敕封翊,你變強大跟請我喝奶茶有關係嗎?”呆了一會兒,我猛然驚醒過來,朝敕封翊問道。

“有,很多人都說我有蘇然罩著,吃軟飯。我想反正都吃了那麽久,幹脆吃到畢業吧!反正咱們是朋友不是嗎?等畢業後我就強大了,然後再請你喝奶茶。”敕封翊眯著狹長的丹鳳眼朝我笑道。

我的臉因為他毫無心機的話而突然熱了起來,望著身旁滿足地喝著檸檬水的少年,我的心再也平靜不下來。

“敕封翊,你願不願意一輩子吃我的軟飯?”我在心裏偷偷地問道。

忙著喝東西的敕封翊突然朝我轉過來,明媚地一笑,我頓時覺得整個灰色的天空都明亮了起來。

那是曾經的我們,囂張跋扈的蘇然跟喜歡躲在蘇然保護傘下的敕封翊。

那時的我們,連笑容都是那麽純淨美好。

可現在……

那還在發疼的臉頰,開裂的唇角,烙印在心上不敢輕易觸碰的傷痕,都無疑在告訴我,眼前的少年早已不是過去軟弱羞澀的那個人,而我也不再是曾經的蘇然。

(8)

失神間,突然臉上一涼,我才驚愕地發現敕封翊已經走到了我的麵前,手指正摩挲著我的臉。

“腫得很厲害,昨天沒擦藥嗎?”敕封翊抽收回了手,低頭看著我道,眼神淡漠而又疏離。

我聞著他身上彌散出來的煙味,抿唇輕笑,臉上一副沒事的樣子,心卻還是被他冷漠的語氣給刺痛了。

我繞開敕封翊徑直朝白芷的病房走去,越往前一步,我的心就越發沉重。

果然,如我猜測的那樣,白芷臉色蒼白地躺在病**,沒有醒來。

我想,如果她是醒著的,敕封翊就不會站在外麵了。

我將手中的水果放在床邊,人坐在一旁閑置的病**,望著白芷那張毫無血色的臉,腦袋裏空空的。

敕封翊隨後也跟了進來,身後還跟著個小護士,看著護士幫白芷換好輸液袋,敕封翊麵色鬆弛了一些。

護士走後,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尷尬。

敕封翊站在病床的另一邊,我們倆隔著床各自沉默著。

“你……額頭上的疤到底是怎麽弄的?別告訴我是摔的,摔不可能摔成那樣。”

最終,敕封翊驀地打破了這份平靜,質問的口吻讓我感到渾身一陣陰寒。

我不曾想到,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詢問我的醜陋。

難道不該是先對昨天的事,說聲“對不起”表達一下歉疚嗎?還是他認為,我蘇然就該被他打一巴掌?

或者我的疤痕太過猙獰,讓他不得不去注意。

這麽久以來,我第一次感到急躁不耐煩,不知是因為他的那句話觸痛了我,還是他細心地幫白芷調整輸液速度的樣子刺傷了我。

“疤留都留了,現在說怎麽弄的,有什麽意思?”我別過頭去,語氣不善地說道。

“你終於有了點過去的樣子了。”

敕封翊說道,我抬頭瞪向他。

“你生氣了。從再次碰麵到現在,你一直是那淡漠飄然的樣子,讓人看著窩火,還是現在這樣子像你。”敕封翊絲毫不被我的怒意所震動,反而看著我,臉上浮起了笑意,微笑道。

我猛地被他的話驚醒,收回了目光,不再言語。

我不要有過去的樣子,因為過去的不懂事、任意妄為才害死了沫沫,過去的我,我一點都不想變回去。

一點都不想。

“剛說你有點活樣,現在又變成那副死樣了。蘇然,你……”

敕封翊剛要發飆,話就被白芷的呻吟聲給打斷了。

“痛!”

白芷在夢中突然驚叫了起來,緊閉的雙眼睜了開來,目光冷冽地看著我們。

這就是白芷,她永遠在最脆弱的時候最敏感。

看清楚我跟敕封翊後,白芷的目光才暗淡了下去,恢複了平常。

“蘇然,你來了。”白芷沒有再看敕封翊,朝我側過頭去,聲音沙啞地開口道。

我朝她點了點頭,用一次性杯子倒了點水朝她走了過去。

“來,喝點水。”我將白芷扶了起來,輕聲道。

白芷很渴,幾口就將杯中的水喝了個見底,蒼白的嘴唇總算不那麽幹裂了。

將白芷扶靠在**,白芷的目光朝敕封翊投射了過去,有些哀怨的味道。

我知道,白芷的氣還沒消。

(9)

“你還在這裏做什麽?看我有沒有死嗎?”白芷突然出聲冷笑道。

敕封翊的眉頭皺緊了起來,陰沉著臉朝白芷說道:“你鬧夠了沒有!還想吵嗎?我在這裏守了一夜,今天又逃了課繼續守著,你還想我怎麽樣?”

白芷的情緒被刺激得更加激動,拿起**的枕頭就朝敕封翊扔了過去。

“你不是不相信我嗎?你陪我幹嗎?你幹嗎不去陪那個人?怎麽,她傷得不重,不需要人陪嗎?看來,我這一刀割得還值得了,讓你舍得花時間來陪我。”

白芷冷笑道,話裏句句帶著嘲諷,手腳不停地亂動著,手臂上的針管冒出血來,輸液管的底部被染得一片猩紅。

“白芷!”我驚恐地上前準備要抓住白芷的手,敕封翊已經快我一步,將暴躁的白芷壓在了**。

“別鬧了,好不好!算我求你了!別鬧了,你想玩命可以,拿我的玩!”

敕封翊低吼著,可白芷的手腳還在拚命地掙紮著,手不停地捶著敕封翊。

我愣在一邊,呆傻地看著敕封翊一把握住白芷亂動的手,將她按在了胸口,臉上盡是慌亂。

白芷靠在敕封翊的懷裏邊罵邊哭,敕封翊閉著眼不說話,隻是緊緊地抱著白芷。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存在好礙眼,我不該繼續待在這樣的空間裏。

望了一眼相擁的兩個人,我低著頭默默地走出了病房,輕輕地給他們帶上了門。

樓道的燈光忽明忽暗,我蹲在走廊的盡頭,雙手環抱著自己。眼前盡是剛才那曖昧不清的一幕。

蘇然,想哭嗎?

我問自己,卻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為什麽要哭,最起碼有人幸福了,不是嗎?

白芷的付出有了回報,作為朋友的我,不是該為她感到高興嗎?我再也不用陪她在寒風中苦等幾個小時了,我該高興不是嗎?

是的,我很高興。

高興白芷跟敕封翊和好了,高興我的敵人就隻剩下白芷一個人,高興我的幸福不再遙遠。

有個聲音在我心底狂笑,我的嘴角跟著勾起,微笑的弧度加上眼裏的淚,還好沒有鏡子,不然我肯定會被自己詭異的樣子給嚇到。

(10)

我站在病房的門口,聽著裏麵源源不斷的哭聲,透過走廊盡頭的窗戶望著外麵暗下來的天色。

冬天的白天比較短,夜晚來得很早,才五六點,天空就已經披上了一層黑幕。

樓道裏響起一陣腳步聲,然後我聽見有人在叫我。

“喂!你是不是403號房患者的朋友?來,過來幫她拿下藥。”

一個護士站在遠處朝我揮著手,我目光呆滯地望了她一會兒,才動身跟了上去。

“因為她身體特殊,所以開的藥都是中成藥,吃法用法上麵都標著。讓她注意一下別讓傷口沾水,多吃點補氣補血的營養品就好了。然後這個是補胎的,吃法上麵同樣有,你們反正都識字,自己看。”

開藥的護士將一大包東西遞給了我,坐回位子上,邊寫著單子邊朝我說道。

“補胎!”

我驚愕地出聲,頭像被鐵錘重擊了一下,一時之間腦袋裏一片混亂。

那護士繼續說道,我耳朵裏嗡嗡亂響,腳步虛浮地拿著東西離開了。

有個聲音不停地在我耳邊說:“白芷懷孕了!她懷孕了!”

白芷懷孕了,孩子不可能是敕封翊的,他們倆連親吻都沒有過,不可能發生那種事。我腦海中猛地閃過那天幫白芷買衛生棉,然後在洗手池發現避孕藥盒的片段。

她當時那麽明確地知道那盒子不是我的,她當時莫名的怒氣,以及她之後不顧身體虛弱暴打肖茜,肖茜被打得幾近殘廢卻沒有找白芷麻煩,最後不了了之,還有我每次問她為什麽打肖茜時,她怨恨的眼神……

一係列的事情在我的腦海中被串成了一條線,一個大膽的猜想在我的心中呼之欲出,難道白芷是被肖茜派人……

我趕緊搖搖頭,不敢再想下去。

可是不管白芷是怎麽懷孕的,她不是吃避孕藥了嗎?難道避孕藥失效了,或者她根本就沒吃藥?

但無論怎樣,白芷懷孕了,已是事實。我遊魂般走到白芷的病房前,站在門外,遲遲沒有進去。

病房內,敕封翊抱著白芷,白芷的臉色極為慘白。

“為孩子想想,你別再衝動了可以嗎?”敕封翊湊在白芷的肩頭說道,清俊的臉色泛著幾絲憂愁。

“我想生這孩子。”白芷伏在敕封翊的肩頭,雙眼懇切地望著支撐自己的少年,語氣僵硬地說。

這是我第二次看到如此脆弱的白芷,眼前的她不再是那個狠辣無情的不良少女,而隻是個想當母親的未成年少女。

“敕封翊,我要生這個孩子,你當我孩子的爸爸,好嗎?”

白芷期盼地問道,我要推門的手驀地僵住,站在外麵,心提了起來,緊張地望著那個清俊帥氣的少年。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白芷曾在QQ上戲言:“敕封翊,要是我有孩子了,你願意當我孩子的爸爸嗎?”

敕封翊說:“你敢有,我就敢當。”

我想不到,有一天戲言成真了,白芷真的懷孕了。

“好!”

不輕不響的回答,我緊繃的心髒猛然被人狠狠地揪緊,望著靠在敕封翊懷裏喜極而泣的白芷,我的目光漸漸空洞起來。

(11)

“你當我孩子的爸爸好嗎?”

“好!”

“姐,跟他表白吧!你要幸福!”

“姐,要幸福!”

我滿身疲憊,失魂落魄地離開病房,腳步緩緩地向前挪動著,耳邊喧囂一片,我的眼裏一片汪洋。

天空一片黑暗,看不到一點光亮。

我仿佛是被人操縱的木偶,走進了藥房。

“我要買……打胎藥。”

在櫃台前愣了很久,我終於在眾人質疑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說出了所來的目的。

我想我是瘋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當店員滿臉訝異地遞給我一瓶藥時,我像惡狼般撲了過去,將藥瓶緊緊地握在手裏,眼裏一片猩紅。

轉身,離開。

手中的藥袋裏又多了一瓶藥,黑棕色的瓶子,很是嬌小。

我再度走進醫院,徑直走進洗手間。

手顫抖地伸向袋子裏的藥瓶,望著擺放在一起的裝著兩個藥性完全不同的藥的瓶子,我對著鏡子笑了,笑容詭異可怕。

我將廁所的門反鎖住,靜謐的空間裏就隻剩下我一個人。

誰也不會知道,在這裏,正在進行著一場不可饒恕的罪惡。

我將換好的藥瓶重新放回藥袋,然後僵直著身體,望著水池壁上的鏡子。

裏麵的人長長的劉海被汗水浸濕,貼在額頭上,藏在劉海下的疤痕隱隱可見。我伸手摸上了鏡中的自己,手停在唇角詭異的弧度上,刹那間,我像觸電般急速收回手,驚恐地望著鏡中人。

不……那不是我,不是我……

鏡子裏的人不是我,我不會笑得那麽可怕,不是我……

我慌亂地逃出廁所,身後像有人在追趕我似的,瘋狂地跑著。

逃不掉,不管我跑到哪裏,那個在鏡子裏詭笑的女生都一直緊追我不放。我耗盡力氣地停在走廊盡頭,恐懼地睜著雙眼,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人影伸著手朝我笑著,慢慢靠過來,鑽進我的身體,將我生生吞噬。

不……

我想喊叫,可是喉嚨口像被深深扼住一般發不出聲來。

漸漸地,我停止了掙紮,癱坐在地上,望著對麵潔白的瓷磚上笑得詭異的女生,目光呆滯。

蘇然,那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