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信使觸摸不到的地方

我蹲在十字路口,看人來人往,視線在五彩的霓虹燈下漸漸模糊,眼前的車影人影模糊成一片,我說不出自己哪裏難過,隻是眼淚忍不住潤濕了眼眶。

(1)

紅色的企鵝在跳動,我拿著白芷的手機,心弦緊繃著,手顫抖地點開了那跳動的企鵝。

“在幹嗎?”

我將手機朝身旁的白芷晃著,轉述道。

白芷趴在桌上,一副很累的樣子,眯著眼瞟了我一眼,懶洋洋地回答:“睡覺,好累。”

我按照白芷的意思,將她的回答發了回去。

看著企鵝旁邊的備注,我的眼睛有些微酸。

白芷因為上次打人事件認識了敕封翊,之後她想方設法得到了敕封翊的聯係方法,包括最常用的QQ號。

白芷跟敕封翊很聊得來,兩人很快成了好友,而我則成了幫他們傳遞信息的人。

“哦,那睡吧!”

許久,企鵝再次跳了起來,溫柔的笑臉刺痛了我的眼。

我忍著鼻酸繼續跟白芷說道,白芷此時已經困得睜不開眼了。

“你幫我繼續回吧!我困死了,不過別讓他發現不是我就行了。”白芷朝我擺擺手打著哈欠道。

輕微的鼾聲響起,她睡著了。

我拿著白芷的手機沒有繼續再回,心裏很難受,望著窗外,眼淚全吞回了肚子裏。

我知道白芷喜歡上了敕封翊,我也知道敕封翊隻認白芷為幹姐姐,我更知道,這“幹姐弟”是多曖昧的關係,就像我撞見敕封翊跟肖茜接吻,幫白芷跟敕封翊在QQ上發“我想你”那般曖昧不清。

肖茜曾是敕封翊的幹姐姐,白芷告訴我,她說她不會成為第二個肖茜,被敕封翊撇得一幹二淨。

自從上次敕封翊救了肖茜,肖茜再也沒有露過麵,聽人說她住院了,斷了三根肋骨,小腿也骨折了。如果白芷再下手重點,她可能就癱了。不過肖茜的家人知道了白芷打肖茜的原因,所以也沒有將事情鬧大,雙方也就都不了了之了。

我曾試圖問過白芷,到底為什麽毒打肖茜?可是,白芷每次都是滿眼怨恨地回我一句“她活該”,然後就沒再回答我了。

我也隻好作罷。

我一直幫白芷跟敕封翊聊天,連發短信息,白芷也要讓我代勞,由她嘴上說,而我就幫忙打字。白芷說,她經常會打錯別字,她不想讓敕封翊覺得自己是一個沒有文化的人,所以就讓我幫她了。

敕封翊是學校裏赫赫有名的才子,成績好,又長得帥,還會玩。

這樣的男生,自然很容易吸引一大群青春期萌動的少女。比如肖茜,比如白芷,比如更多更多,也比如……一直癡迷著記憶中的他的我。

我以為我可以躲著他,一直偷偷地看他,用白芷的口吻、用永不見麵的方式說“我想他”“我愛他”。雖然我每次看到他回複的笑臉或者擁抱都會覺得心刺痛刺痛的,但我還是慶幸自己能對他說出這樣的話。

無論是借別人的口,抑或是通過手機這種不見麵的方式,開玩笑似的傳達著這些話,我心裏依然很感動。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當麵對敕封翊說這些話了。

白芷無疑給了我一個表白心聲的機會,然而這機會又是那麽痛徹心扉。

我最終還是見到了敕封翊,麵對麵的,措手不及,讓我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

(2)

“蘇然?”

敕封翊靠在路邊的榕樹上,滿臉醉意地用手指著我,眼神有些恍惚。

白芷正在一旁打電話,嘴裏罵罵咧咧的。而我則站在原地,仿佛被釘住了雙腳一般一步也移不開。

白芷打電話過來讓我到校門外接她,她說她喝了酒。

我以為是她喝醉了,萬萬沒想到喝醉酒的人不是白芷,而是我躲著不敢見的敕封翊。

“是蘇然嗎?”敕封翊雙眼迷蒙地一步步朝我走來,身子搖晃著最終停在我的身前,雙手按著我的肩膀,低著頭看我,他原本黑亮的眼眸在路燈下顯得幽暗。

“蘇然!你幫我把敕封翊帶回他們班,交給他的同學。我有些事,得先走,麻煩你了!”

遠處的白芷沒有聽到敕封翊喊我。她掛掉電話,朝我大喊道,然後急切地攔了輛出租車鑽了進去。

我像沒聽見似的,僵愣在原地。我的肩膀被敕封翊壓著無法動彈,我低下頭,不去看那張我隻敢在回憶裏獨自想念的臉。

“喂!是蘇然嗎?怎麽不說話!你明明就是蘇然!蘇然,說話呀!”敕封翊用手推著我,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我依舊沒有抬頭。

“蘇然!”

失去重心的敕封翊突然朝我倒了下來,整個身體壓在我的肩上。

我的雙手像灌了鉛似的舉不起來,任由滿身酒氣的敕封翊慢慢地從我的身上往地上滑去。

“蘇然,我就說,上次看見的就是你。”敕封翊指著我笑道。

他的臉上掛著幾絲落寞,整個人倒在了地上,嘴裏還在咕噥著。

“蘇然,你什麽時候開始會耍人了,那天我等了一個晚上,你沒來。晚上冷死了,我快凍死了,你竟然沒來。第二天,我雖然發燒了,但還是想去學校見你,讓你內疚一下,你竟然還是沒來。然後,你就一直都沒出現了,我還以為這輩子都不能讓那個肆意妄為的蘇然內疚了,沒想到還是被我遇到了。蘇然,你欠我一個道歉啊!蘇然!”

“蘇然,開學那麽久了,你這會兒才出現,你是在躲我嗎?”敕封翊躺在地上,臉色微紅地帶著醉意道。

我站在一旁,眼淚早就落了一地。

“蘇然,那天我等了一夜。”他說。

“蘇然,我以為再也遇不到你了。”他說。

“蘇然,你為什麽要躲我?”他說。

昏暗的路燈下,敕封翊躺在馬路邊上,昏睡過去。我蹲在他的身邊,望著燈光下那張白皙清秀的臉,手捂著心口,痛得快要窒息。

敕封翊,你知道嗎?

那天,我的沫沫……死了!

(3)

“敕封翊,我有話要跟你說,你晚上在街心花園等我。”

“姐,你是要去跟那個人表白嗎?帶我去好嗎?我想看看你喜歡的人是什麽樣的。”

嬌柔的聲音傳來,我轉過身望著揪著我的袖子,容貌跟我相同的女生,笑著搖頭拒絕:“沫沫,你身體不好,要待在家裏休養。媽要是知道我帶你出去,會罵死我的。”

“姐,我隻是體質比別人弱了一點,但不至於要天天待在家裏不出門啊!前幾天媽還帶我去外婆家了,外婆一開始還把我當做是你呢!姐,我身體沒你們想的那麽糟糕,就是媽太小心翼翼了。我不過就是出生的時候胎氣不足,沒必要把我當洋娃娃似的一直藏在家裏的。我從小到大都沒有去過學校,沒有接觸過同學,什麽都隻能從你嘴裏聽說。姐,我隻是想看你幸福的樣子。姐,你不知道你每次講到那個人時,臉上的笑容看上去有多幸福。”

沫沫拉著我的手繼續懇求道,看著那張熟悉而又親切的臉上期盼的神情,我終於心軟地點頭答應。

爸媽不在家,我用腳踏車載著沫沫出去了。

沫沫很少出去玩,為了帶她多玩一會兒,我們特意早早地出了門,結果逛了一圈到街心花園時,還不到我跟敕封翊約定的時間。

“姐,我們好像來早了。”

沫沫看了看天色,滿臉抱歉地朝我吐著舌頭道。

我瞥了一眼沫沫的臉色,看上去有些蒼白。沫沫不能在外麵逗留太久,她身體虛,容易感到累。這會兒她陪我一起等在花園外,沒地方坐肯定是累了。

“沫沫,我先把車停一下,你在這裏等我,我一會兒就回來,然後帶你先進公園裏麵坐坐。”

我朝沫沫說道,從包裏拿了本書放在花壇上,讓沫沫先暫時坐下來休息一會兒。

“姐,你去吧!我在這裏等你回來。”

沫沫朝我笑著,露出潔白的牙齒,笑容很是燦爛。

我懂事的沫沫,一直那麽的可愛漂亮。

我朝沫沫擺了擺手,便推著車朝馬路對麵的停車場走去。

我不知道,我這一走,跟沫沫竟然成了永別。

傍晚的陽光依然耀眼,我怕沫沫在陽光下坐著太熱,堅持不了,便急急地鎖好車就要往回走。這時,幾個人突然走了上來,將我團團圍住。

“蘇然!你果然來了。怎麽,真打算今天在街心花園跟敕封翊表白嗎?就憑你,你不看看你這張臉敕封翊會看得上嗎?別以為他平時跟你玩得好,他就喜歡你了,敕封翊對所有女生都挺好的,你別妄想他喜歡你了。”

上次表白被敕封翊拒絕的柳星語帶著一大幫女生將我圍住,麵色陰冷地朝我說道。

看到柳星語的出現,我愣了一下,沒有想到她會出現,並且知道我要向敕封翊表白。可是我擔心沫沫,沒有去多想原因,此刻,我隻想快點兒離開,快點兒回到沫沫身邊。

我瞥了柳星語一眼,沒有理會她,她隻是仗著她表哥是學校的老大才敢這麽囂張。

實際上,柳星語比我小一屆。她那在學校叱吒風雲的表哥韓明曾經還跟我做過一陣子的同桌,不難相處,跟我也算得上是半個朋友,所以我對柳星語的威脅並不放在心上。

我推開柳星語的手,要離開車棚,那群圍著我的女生突然衝了上來。

我還未反應過來,拳頭便像雨點般落在了我的身上。

“蘇然,敕封翊是我的,我不會讓給你的!今晚你休想見到他,你死心吧!”

柳星語在我耳邊憤怒地咆哮著,我感覺全身上下疼得跟散架了似的,好不容易從那幫人的魔爪下爬出來,又被人拉了回去。

“把她給我攔住,往死裏打!”

不知道被那些女生壓在地上打了多久,等我再度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斜,我的身上沾滿了汙漬,伸手一碰鼻子,我當場疼得縮回手去,鼻血已經流出來了。

柳星語已經帶著那幫人走了,她知道我這副樣子是不可能再跟敕封翊見麵了。

的確,我是不敢見了。

眼淚在眼裏打轉,我忍痛擦了把鼻血,拖著滿是傷痕的身體朝沫沫等我的方向走去。

耽擱太久了,沫沫一定很擔心我。

我心裏一陣焦急,腳上雖然疼得沒力氣,但還是加快了步伐。

然而,馬路邊上根本沒有任何人,望著地上被遺落的書本,我心裏頓時覺得一陣慌亂。

尖叫聲,急吼聲不時地穿透我的耳膜,我捂著耳朵慢慢地朝馬路中央望過去。

當我看到血泊中被眾人圍著的少女時,我猛地僵住了身子,屏住呼吸,眼睛睜大著,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人群中央。

我小心翼翼地將地上的女生抱進了懷裏,手指顫抖地擦幹她臉上的鮮血,當我睜大眼睛看清那張臉時,刹那間,我的心口像被人狠狠地刺上了一刀,痛得我的眼淚霎時奪眶而出。我終於歇斯底裏地狂叫了起來:“沫沫!沫沫啊!你醒醒啊!沫沫!姐回來了!沫沫!”

我像瘋了一般拚命地喚著沫沫,沫沫卻一直緊閉著眼不回答我。

她一定是生氣了,我把她丟下那麽久,她一定是生我氣了,所以才不理我的。

“沫沫!醒醒啊!沫沫!你還要陪姐去看敕封翊的!沫沫啊!你說要看姐幸福的啊!”

“沫沫啊!你別睡了,我們回家睡啊!你別再睡了!我們回家啊!媽等急了!我們回家吧!你快起來啊!沫沫!”

沫沫……

(4)

蹲在地上哭了好久,我感覺所有的力氣都消失殆盡時才勉強從地上站了起來,從敕封翊的身上找到了他的手機。

我從電話簿裏找到了“從子清”的名字,撥打過去。

香中高一有兩大帥哥,一個敕封翊,一個從子清,因為他們倆同班,又幾乎形影不離,所以總是能夠引起無數花癡女的無限想象。

我想到了當年初中時跟敕封翊玩得很好的李辰,當年他們也幾乎天天玩在一起。這個從子清,應該跟敕封翊走得更近吧?

在我打完電話沒多久,一個黑色的身影從校門口跑了過來。

從子清跟敕封翊在長相上屬於同一類人,兩個人都是白皮膚,尖下巴,穿著打扮也很相似,不知道的人估計會誤以為他們倆是有血緣關係的兄弟。

敕封翊不矮,初中時就已經超過一米七了,現在應該接近一米八了吧!從子清比敕封翊稍微矮一些,但也絕對超過一米七了,因為他比我高了大半個頭。我記得初中的時候,敕封翊就高我大半個頭,走在他身邊,我眼睛稍微往上看一些,就能看到他臉上羞澀的紅暈。

“你是誰?”從子清將敕封翊從地上扶了起來,朝我問道。

“蘇……蘇然,白芷的同桌,她讓我把他交給你們,不過我拉不動他。”我低著頭如實說道。

從子清的表情有些驚愕,仔細地打量了我一番,頓悟道:“原來你就是蘇然啊!”

“你認識我?”我驚訝地抬頭朝從子清問道。

從子清搖了搖頭,眼睛朝敕封翊瞥過去,臉上掛著笑意。

“感覺耳熟而已。”從子清說道,將敕封翊扶好,朝學校附近的小旅館走去。

敕封翊現在這個樣子,不可能回去上課了。從子清帶著他一起逃了晚上的晚自習。

我猛然想起自己也是逃了晚自習出來的,班主任這會兒一定在教室裏罵翻天了。

跟白芷成為朋友後,我逃的課似乎很多。

“蘇然,你不跟過來?”從子清在前麵朝我揮著手喊道。

望著他懷裏醉醺醺的敕封翊,我搖了搖頭。

夜晚的風吹起我額前的劉海,醜陋的疤痕顯露起來,我看到了從子清眼裏的震驚,心裏一陣苦澀。

一場年少的暗戀,我害死了沫沫,慘遭毀容,又被父母丟棄。

這樣的我,怎麽能當做什麽事也沒有發生一般,那麽坦然地出現在敕封翊的麵前呢?

(5)

我獨自走在荒涼的街道上,沒有回學校。

不用多久晚自習結束的鈴聲就會響起,然後很多人會蜂擁出來,走向他們各自的家。

我似乎早已不再害怕被老師罵,有些事一旦習慣就會變得無關痛癢。

夜晚,我突然覺得孤寂得可怕,不知道要走向哪裏。走了一路,我才赫然想起,自己並沒有家。

我蹲在十字路口,看人來人往,視線在五彩的霓虹燈下漸漸模糊,眼前的車影人影模糊成一片,我說不出自己哪裏難過,隻是眼淚忍不住潤濕眼眶。

就在這時,尖厲的碰撞聲突然在耳邊響起,鮮紅的血染紅了淒迷的夜,很多人都像螞蟻般朝路口中心聚攏過去,焦黑的柏油馬路上蔓延著一灘鮮紅的血漬。

我被那鮮紅的顏色所吸引,像被勾了魂似的慌亂地朝人群走去,眼前的場景如此熟悉,仿佛電影般天天在我的眼前循環播放。

我走到了人群中央,不顧眾人訝異的目光,蹲下身子,將地上血肉模糊的軀體抱在了懷裏,像哄小孩入睡般低喃著:“沫沫,姐又看到了你了,沫沫……”

所有人都在驚叫,臉上帶著恐怖的表情。我滿身是血,抱著還溫熱的軀體,在燈光迷亂的霓虹燈下,朝那群膽小鬼大笑著,眼淚從眼角滴落。

有人衝過來,哭倒在我的麵前,伸手要搶我懷中的人。

我緊張地緊緊護住懷裏的軀體,眼神凶狠地瞪著那群要搶“沫沫”的人,嘴角咬出了血。此刻如果我還清醒,我想我一定會像那群人一樣,被自己詭異的樣子嚇到。

“瘋子!”他們惡毒地朝我啐罵道。

我早已熟悉了那種恐懼顫抖卻又強裝堅強的腔調。剛到外婆家的那段時間,我經常光著腳遊走在一條條大馬路上,我循著鮮血的腥味,一路前行。

所有人都罵我瘋子,我知道我沒有瘋,我隻是在執著地尋找沫沫的身影,那飄浮在眼前不曾散去的身影,那全身是血的身影。

我的心還在跳動,雙胞胎的連體反應,我能感覺到沫沫還在我的身邊,對我說:“姐,要幸福。”

我被眾人從車禍地點拉開,死者的家人哭著撲上去,我目光空洞地望著抱著孩子大哭的婦女,想起了媽媽當初撕心裂肺的哭吼。

身上的血腥味讓我難受,被人鉗製著雙手的我掙脫不開,我哇的一聲吐了。

(6)

如同做了一場噩夢,等我醒過來,四周一片黑暗,沒有光。

滿身的血跡讓我恐懼又害怕,憑著印象,我慌亂地奔回學校,徑直跑到自己的宿舍。

宿舍沒有其他人,隻有我。以前跟我一起住的何韻詩也因為上次的事申請離校居住了,讓本就人煙稀少的宿舍樓顯得更為陰寒。

天色已晚,臨近午夜,沒人看到我狼狽而詭異的樣子。我蹲在浴室裏,緊緊地抱著自己,頭上的蓮蓬頭不停地朝我的身上噴著熱水,滿室熱氣蒸騰著,可我依舊覺得寒冷。

在浴室裏幾乎泡掉了一層皮,我才昏昏沉沉地走出來,將髒的衣服丟進垃圾桶裏,穿著睡衣躺在**,手裏拿著幾顆藥。

外婆說這是安眠藥,能有助於我的睡眠。

我靜靜地躺在空****的宿舍**,慢慢地閉上眼,眼前出現無數的影子。

沫沫的、敕封翊的、爸爸媽媽的、外公外婆的、白芷的、驚慌的路人的……

太多太多……

第二天,我被白芷的電話聲吵醒。

白芷也是寄宿生,不過她沒有和我同住一間宿舍。雖然這樣,她仍然很少住學校,大部分時間,她都住在外麵。

白芷在學校外麵有套別墅,是她爸爸買給她的。白芷的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死了,因為白芷爸爸搞外遇,還跟外遇對象生了孩子,她媽媽知道後,一時受不了刺激吞藥自殺了。後來白芷他爸娶了他的外遇對象,也就是白芷的阿姨。白芷的爸爸心裏一直覺得對不起白芷,所以白芷上高中後,他為了讓她有個好的生活環境,特意給白芷在學校附近買了套別墅,讓用人伺候她。但白芷還是選擇了寄宿,將用人全部趕走,隻留了別墅的鑰匙。

白芷高一的時候還沒現在玩得厲害,晚上還是會回宿舍的,但是現在幹脆就跟朋友們住在她家的別墅內了。白芷說我如果願意,也可以搬出去跟她一起住,我拒絕了。

我不喜歡嘈雜的生活,我喜歡安靜的日子。

我習慣了宿舍這種寂寥的日子,搬出去我可能會不習慣,而且白芷也會因為要顧忌我,玩得受拘束。

我簡單地梳洗了一下,拎著垃圾袋出了宿舍門。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望著裝著血衣血褲的黑色垃圾袋沒入擁擠的垃圾桶裏,思緒有些混亂。

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怔愕地抬頭,看到了嚼著口香糖的白芷。

“看什麽呢?走了。”

我被白芷拉走,離那場血腥越來越遠。

閉上眼,我有種想落淚的衝動。

“昨晚麻煩你了,把敕封翊送到他同學手上了嗎?”白芷一手搭在我的肩上,出聲問道。

我急忙整理好自己的思緒,沉默地點了點頭。

白芷放心地歎了一口氣,忽又笑道:“沒想到他酒量這麽差,喝了一罐啤酒就醉了。以後請他吃飯再也不喝啤酒了。要不是昨晚我朋友有些事,我就帶他去我家了。他醉成這樣回去,肯定被他老師罵了。我一想到他一個好孩子因為跟我吃頓飯醉成那樣,我就想笑。”

我望著白芷開懷的笑臉,僵硬地配合著笑著,心裏卻掠過一絲苦澀。

(7)

“蘇然,你幫我把暖寶寶貼送到敕封翊手裏,今天都零下五度了,他就穿一件呢子大衣,也不怕凍死。”白芷從書包裏掏出幾張暖寶寶貼遞給我說。

我從位子上站起來,緊緊地握著暖寶寶,腳步像被釘住了似的移不開來。

先是幫忙聊QQ,後是幫忙發短信,現在又是幫忙送東西,不知道我跟敕封翊認識的白芷一定想不到我有多麽不願與敕封翊見麵。

“你知道我如果親自去送,很快人家就會亂傳,說我白芷追求敕封翊。我口碑那麽差,到時候肯定會對敕封翊有影響的。你幫我去送就不一樣啊,你這麽低調,一般沒人認識你。他們就知道有個差生叫蘇然的,不知道你就是蘇然,對吧!”白芷朝我解釋道。

望著她臉上期盼的表情,我深吸了一口氣,僵硬地轉過身去,走出了教室。

白芷不知道,他們班所有人都不知道我是蘇然,但敕封翊知道。

我知道,我終究躲不過。

香中那麽小,我想躲敕封翊一輩子,想法是那麽天真。

在敕封翊的教室門口躊躇了好久,我最終還是拉了個男生說明了來意。那男生眼神曖昧地打量了我一番,然後麵帶笑容地走進了教室大喊道:“敕封翊,有人找!”

我能感覺到他們班上很多人的目光透過單薄的玻璃窗朝我射過來,我低著頭站在走廊裏,手握著白芷的暖寶寶貼,默默地等著那個人的到來。

白色的運動鞋進入我的眼簾,然後是修長筆直的細腿,然後是暗黑色的呢子大衣。

我不敢再往上抬頭,隻是伸手將暖寶寶貼遞了過去。

不用看,我就知道站在我麵前的這個人是敕封翊。

他的身材打扮,他的一切,這三個月,我一直在偷偷地看著,小心翼翼地記在心裏。

“蘇然,把頭抬起來。”清冷的聲音傳來,帶著些霸道。

聲音沒了以往我熟悉的溫柔,我突然有些鼻酸。將暖寶寶貼放到了那隻白皙修長的手裏,我低著頭強忍著酸楚平靜地開口道:“這是白芷給你的,說看你穿得少,怕你冷。”

話傳達完,我便低著頭轉身離開。沒走幾步,手上突然一股勁力襲來,敕封翊一把抓住我的手,冷著臉將我拉到了樓梯間。

我被重重地推在牆上,後背因為劇烈的撞擊有些疼。

敕封翊站在我的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縱使低著頭,我依舊能感受得到他那冷冽的目光。

我以為敕封翊對所有女生都是溫柔的,卻錯了,至少現在他對我來說是狂烈暴怒的。

“蘇然,把頭抬起來,我再說一遍,把頭抬起來!你什麽時候變成這種死性子了?才半年不見,你要麽背著我跑開,要麽低著頭不看我,我有這麽討人厭嗎?要你這麽躲著?你把頭抬起來,阿清說你額頭上有疤是怎麽一回事?你把頭抬起來讓我看看!”敕封翊提高了聲音朝我逼近一步冷聲道。

我用力地攥緊拳頭,咬著唇,依舊一動不動。眼裏又一次濕潤起來,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舉動,都能輕易地讓我落淚。

我忍著眼淚不掉下來,低著頭就要繞開敕封翊離開。

敕封翊手臂一伸就攔住了我的去路,他一手抓住我的肩,一手扣在我的頭上,力道強勁,迫使我不得不抬頭。

十二月的寒風吹亂了我額前遮掩的劉海,我紅著眼對上敕封翊黑亮的眸子。

敕封翊猛地震了一下,錯愕地鬆開鉗製住我的手,踉蹌地往後退了一步,一臉驚恐地望著我。

我知道,他被我的醜陋嚇著了。

連我自己看到那塊疤都會被嚇到,何況是他。

我本就不白皙的額頭上好幾塊腐肉凝結成疤,上麵還殘留著玻璃碎渣刺破的坑洞,光想想就瘮人。

“怎麽弄的?”敕封翊吸了一口寒氣,喘著粗氣問我。

望著他驚魂未定的樣子,我笑了起來,心裏卻苦澀萬分。

“走路不小心摔到的。”我攥緊拳頭雲淡風輕地說道,心卻在不停地滴血。

上課鈴聲一響,不等敕封翊回答,我已經轉過身去,朝自己的教室跑了過去。

他問我怎麽弄的?我該怎麽回答!

難道要告訴他,是因為我想跟他表白所以害死了妹妹,接著被媽媽趕出殯儀館,最後磕頭磕得頭破血流弄的嗎?

難道要告訴他,我因為喜歡他,不僅毀了自己的臉,還丟了妹妹的命,更被父母當做害死妹妹的罪人而殘忍地拋棄了嗎?

不,原諒我說不出口,我怕一說出來,自己就會心痛得死去。

我還沒有做到沫沫所說的幸福,我怎麽能就這麽死掉。

(8)

白芷又打人了,被打的女生是上次跆拳道課上讓敕封翊教動作的女生。

每個年級的體育課都是選修課,大家可以混著班級選。白芷跟我上的是武術,那天她拉著我逃課去看敕封翊,正看到有個長相可愛的女生纏著敕封翊要他教動作,白芷當時就一頓火,怒氣衝衝地離開了。

我以為白芷會就此罷休,卻發現自己還是不了解她。要是就這麽算了,她就不是白芷了。

白芷雖然未正式表明追敕封翊,但她對敕封翊真的很好,那種好的程度讓人窒息。我從未看過白芷這麽真心地對待一個男生,方方麵麵都照顧到,所有的事情都以他為中心。

白芷喜歡敕封翊,卻不敢明確地表白,而是保持著這種曖昧不清的姐弟關係,因為白芷怕傷害敕封翊。

即使未跟敕封翊交往,白芷對敕封翊的關注也太過癲狂,她對所有跟敕封翊交往親密的女生都恨之入骨。在她的眼裏,所有的女生跟敕封翊親密就是為了勾引敕封翊。

白芷對敕封翊的愛護充滿了獨占的欲望,讓人畏懼。

那是敕封翊跟白芷第一次發火,因為那壓迫性的占有欲。

敕封翊沒回白芷的QQ、短信,也沒接白芷的電話,白芷一氣之下將手機摔了出去。

銀色的手機摔落在牆角,徒留一地殘渣。

“蘇然,我不會成為第二個肖茜的。我不會。”白芷從位子上站起來,麵色慘白地緊咬著唇朝我說道。

我朝她認真地點著頭,安慰道:“是的,你是白芷,不會是肖茜。”

“蘇然!我不會就這麽放手,你知道嗎?我不會就這麽放手的,他是我第一次真正想要的男生,我不會就這麽放手的。”白芷緊緊地握著我的手堅定地說道。

我被她手心裏的熱汗燙傷,眼神望著緊握的雙手有些迷離。

白芷……

我想開口說些什麽,但最終沒有說出口。內心有個聲音在告訴我,蘇然,不要鬆手,不要鬆開白芷的手。

鬆開了,你就永遠不能幸福了!

我還未弄明白心底那沙啞聲音的意思,那來自內心深處的聲音突然消失了,而我,像著了魔似的,緊緊地抓著白芷的手再也沒打算放開。

(9)

白芷約了敕封翊吃晚飯,周五的晚上沒晚自習,吃完飯他們可以出去玩。

白芷拉著我一起逃了下午最後的一堂課,在校門外等敕封翊。白芷跟敕封翊說不見不散,他不出現,她就一直等著。

當然,代表我也得一直陪著。

冬天的夜晚,天黑得早,學校近六點放學,那時天色已經暗沉了下來。

夜幕越來越深,我跟白芷兩個人手套帽子都沒戴地站在校門口,看著從校園內走出來的人群,努力地在其中尋找著那抹纖瘦頎長的身影。

寒冬的天氣冷得刺骨,一個多小時候後,近乎凍僵的我們終於看到了姍姍來遲的敕封翊。

他穿得很厚實,手上握著粉色的女士手套,脖子上還圍著配套的圍巾,手推著一輛女式迷你腳踏車,臉上洋溢著溫柔的笑。一個身材嬌小柔弱的女生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後,頭上戴著毛茸茸的耳罩,手插在他的大衣口袋裏,臉上的表情很是羞澀。

“敕封翊!”

白芷頓時失控地衝到敕封翊的麵前,大喊道,眼神銳利地盯著藏在敕封翊背後的女生。

“她是誰?”

白芷幹笑著問道,目光卻緊緊地盯著女生伸進敕封翊大衣裏的小手。

“是我同學,她扭傷腳,我送她回家。你去吃飯吧!我不去了!”敕封翊瞥了一眼白芷,麵無表情地說道。

白芷原本凍得通紅的臉頓時慘白下來,瘦弱的脊背有些顫抖。

“一個小時,我在寒風中整整等了你一個小時,你就跟我說這句話!”白芷望著敕封翊,激動地提高分貝道。

敕封翊沒有理會白芷,小心翼翼地將身後的女生扶到了腳踏車的後座上,然後自己坐了上去,黑眸冷漠地瞥向白芷:“我沒讓你等,消息我根本沒回,是你自己要在這裏等的。”

腳踏車動了起來,白芷一個踉蹌摔倒在地麵,眼睜睜地望著敕封翊載著那個女生離去。

我在馬路對麵望著這一切,看著漸漸駛向遠方的那對依偎著的、異常般配的身影,眼裏刺痛著。

待那對唯美的身影消失在黑夜裏,我模糊著淚眼朝白芷走了過去,默默地將坐在地上的她扶穩。

白芷蹲在地上,從懷裏掏出一根煙,凍得紅腫的手指哆嗦地拿著打火機顫抖地點燃手中的煙,放在嘴裏猛吸了幾口,嗆得眼睛紅紅的。

白芷哭了,哭得比上次她被肖茜雇的社會上的流氓強奸還凶。

一根煙燃盡,煙火燒到了指頭,白芷靠在我的懷裏終於哭出了聲。

“蘇然,你說他心裏到底有沒有我?我對他掏心掏肺,連他吃什麽穿什麽都照顧得很周全,我不過就是打了那個不要臉的女生,他就這麽對我!上次我動肖茜他都沒什麽反應,這次竟然這麽對我!蘇然,你說我這麽委屈自己值得嗎?我這麽小心地喜歡他是不是很犯賤啊!”

“他是在乎你的,不然也不會生你的氣,如果你對他來說什麽都不是,他根本犯不著跟你慪氣對嗎?”我抱著白芷安慰道,聲音有些哽咽。

難過的不是你喜歡的那個人不喜歡你,而是,你明明知道自己愛那個人入骨,卻還要安慰一個同樣愛他愛得癡狂的女生說:“事實不是這樣的,他是喜歡你的。”

是的,敕封翊是喜歡白芷的。

我這麽告訴白芷,也這麽告訴自己。

雖然話一出口,心早已疼得發苦。然而,同一時間,內心又一次響起了那個沙啞的聲音。

對,蘇然,就是這樣,就是這樣鼓勵她,用她的手得到你的幸福,你答應沫沫的幸福!

我不知道我的心住進了魔鬼,我用聖人的口吻,一步步借著白芷的手,不擇手段地將敕封翊身邊的女人全部趕走。然而,等我意識到時,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10)

我背著裝著換洗衣服的大書包,站在公交站牌處等著。

哭夠了的白芷回家了,而我也要離開學校。

雙休日學校不準寄宿生留校,我必須回到鄉下的外婆家。

那不是我的家,我一直清楚。

上車,下車,輾轉了幾條線路,我沿著年代已久的碎石路,走過一家又一家燈火明亮的農戶,披著一身星光,疲憊而又頹靡地站在那扇蒼老的木門前。

狹小的老式平房裏,窸窸窣窣地傳來幾聲人聲,沙啞沉悶。

我伸手敲了幾下門,動作僵硬而又遲緩。

木門被人拉了開來,一個健壯魁梧的身影映入我的眼簾。那人的表情很是驚愕又帶著狼狽的慌亂,見到我,尷尬地開口,聲音幹澀。

“然然,你回來了。”

我望著門口忙著讓位的男人,眼睛頓時濕潤起來,雙腳被釘在原地邁不開,喉嚨哽咽地看著眼前的人叫不出聲。

“國棟,外麵是誰啊?”

溫潤的女聲從屋內傳來,然後一個燙著新式鬈發,頭發酒紅的女人端著飯碗走了出來,一見到我,手中的碗頓時抖落下去,清脆的響聲頓起,瓷碗在地上碎成了渣。

“你滾!我不要看到她!國棟,你讓她走!”女人突然尖叫起來,一手指著我,一手抓著男人的手臂氣得急吼道。

“淑芳,你別這樣,這麽晚了,你讓然然去哪裏啊?”男人抱著女人麵色難看地安慰道。

“我不管,我不要見到她!她不是寄宿了嗎?為什麽還要回來?”

女人那尖厲的哭吼聲刺穿了我的耳膜,我僵硬地站在門外,看著抱在一起的夫婦,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很奇怪。原本最熟悉的人,有一天竟然會變得如此陌生。

“淑芳,然然每周雙休都要回來的。他們學校周末不留人的,你別老因為沫沫的事怪然然,這事都過了那麽久了,都說是意外了,你老怪孩子幹嗎?來,然然進來,還沒吃飯吧?快進來吃晚飯吧!外麵冷!”外公拄著拐杖拍著媽媽的肩膀勸慰道,然後用拐杖指指我,示意我進去。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僵持在狹小的門口,唯有抽泣的聲音交互錯雜。

我終於發現,我與這個世界是多麽格格不入。我的存在,是那麽可笑多餘。

望著女人微微隆起的小腹,我的心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然後,我笑了。

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下,我背著書包衝進了夜色中。

“爸,你讓她進來,我走!反正我這次回來就是來拿沫沫的骨灰盒的,孩子,我肚子裏又有了。她,我是堅決不要了。”

蘇然,聽到了沒有?

你已經被徹底拋棄了。

我漫無目的地在寒冷的夜裏奔跑著,心裏止不住的酸楚,我想哭,但不知道眼淚怎麽流才能酣暢淋漓。

這樣寒風蕭瑟的臘月冬夜,我不知道該走向哪裏,我不知道哪個地方可以收留我這麽一個卑微渺小的蘇然。

我蹲在馬路邊上,雙手無助地抱著自己,眼睛模糊地抬頭仰望著紛飛的冬雪。

我想如果沫沫在,她一定會伸出手將我抱住,用一向柔軟的語調,細聲地嗬護我:“姐,不冷。姐,不哭。姐……你還有沫沫。”

我終於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失去了什麽,一個像這種寒冷的冬夜溫暖的懷抱,一句簡單而又貼心的安慰,一個可以讓我繼續存在的理由。

“沫沫啊!”我捂著胸口,蹲在地上奮力地哭喊出來,意圖把聲音傳向遙遠的天堂般用力地哭喊著。

“沫沫,為什麽不帶姐姐一起走?”

“媽媽不要我了,沒人要我了,沫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