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局中局
我一直認為,白芷對我是心軟的。直到最後,我們才知道,對於彼此,我們從未心軟過。
我們都在給彼此設圈套,她在我的局裏,我在她的局裏,誰也走不出被玩弄的命運。
(1)
“子沫不見了!”
我一回到兒童病房,媽媽便慘白著臉朝我說道,神情十分慌張。
“你說什麽?”我有些不敢相信地望著媽媽追問道,全身的血液頓時嚇得凝固了。
“我見子沫水快掛完了,按了半天呼叫器,護士都沒來,我隻好去護士站叫護士,讓她來拔針。哪知道我剛帶著護士走進病房,病**的子沫就不見了,針管已經被人拔了下來。隔壁病房的人說有個長頭發的女生把子沫抱走了,他們都以為是你,沒有在意。我一開始也想是不是你偷著把子沫抱走了,可是這會兒看到你,我就知道不是。然然,怎麽辦?到底是誰偷了子沫啊!”
媽媽抓著我的手,急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我感到五雷轟頂般,渾身僵硬地站在原地,眼淚不受控製地直往下掉。
到底是誰偷走了我的孩子!
我心裏刺痛著,想要呐喊,可是又喊不出聲來。
誰在折磨我?是誰又在懲罰我!
我腦海裏一片空白,無法得知。
突然,黃菡如帶著一群人衝了進來,看見我就大喊:“快,就是她,那個瘋子就在那兒!你們快把她抓起來,不然她又要傷人了!”
我不明白,為什麽我都願意放手,而她還在執迷著不放。
那群人像虎狼般撲向我,二話不說地抓著我的手臂,鉗製住我的肩膀,將我牢牢地禁錮在手中。
“你們是什麽人?在幹什麽?快點兒把我女兒放了!你們想幹什麽?快放人啊!來人啊!救命啊!有人搶人啦!”
媽媽想要上前來幫我,卻被那些人推倒在地,無力的她隻能坐在地上哭喊著叫人幫忙。
一大群人見情況不對勁衝了過來,卻被黃菡如擋在身前。黃菡如伸著帶疤的手腕給眾人看,嘴上掛著冷笑:“看,這人是瘋子,這就是她咬的。那些人是精神病院的醫生,你們確定要對抗他們幫那個瘋子嗎?你們不怕被那個瘋子打傷嗎?”
霎時,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任由我被人鉗製住。
黃菡如得意地朝我笑著,臉上的笑容惡毒至極:“蘇然,我說過,我不會原諒你的!”
我望著這張被仇恨覆蓋的臉,心裏一陣刺痛,不甘地搖著頭。目光不由得落在黃菡如那頭烏黑亮麗的長發上,我整個人猛地驚跳起來,瘋了似的在那群人手中掙紮著,一腳狠狠地踩在身旁一人的腳上,然後又朝另一個人咬了過去,趁他們吃痛之際,我掙脫了鉗製,朝黃菡如撲了過去。
“是你!是你偷了我的孩子!是你帶走了子沫!你還我的孩子!還我子沫!”
我一把搶過護士車裏的剪刀,橫在黃菡如的脖子上,手緊緊地揪著她的衣領,怒紅著眼叫囂道。
長頭發,跟我身材差不多,一定是她。她那麽恨我,一定是她帶走了子沫!
一想到子沫,我的心頓時狠了下來,剪刀朝黃菡如的脖子刺進了一分。
“什麽孩子?什麽子沫!蘇然,你給我放手!你發瘋就發瘋,幹嗎說我偷你的孩子?你什麽時候生了孩子!”黃菡如驚恐地朝我尖叫道。
我不顧她的掙紮,眼睛死死地盯著她喉嚨間滲出的血。
“把我的孩子還給我!”我再度逼問,眼睛一片通紅。
所有人都不敢靠近,我架著黃菡如,手顫抖著,憤怒在我心裏喧囂著。我不想殺人,不想發瘋,我想好好過日子的,為什麽她要這麽逼我!
我都放過她了,她為什麽不放過我!
“蘇然!你在做什麽?快把剪刀放下!”身後傳來一陣厲吼,我冷冷地轉過頭去,望著聞聲趕過來的敕封翊。
從子清跟李辰緊跟其後,看他們越來越逼近,我眼裏寒光一冷,刺在黃菡如脖子上的剪刀更進了一分。
“不要過來!再過來我就殺了她!”
我恨透了這種拖泥帶水的生活,所有人都不放過我,所有人都揪著我的病不放。
瘋子怎麽了?曾經傷過人又怎麽了?為什麽他們一個個都要逼我?
我已經身在地獄,子沫是我唯一能見到的光明,為什麽他們連這點兒光都要給我掐滅?
“不要!救我!子清救我!阿翊救我!李辰救救我啊!嗚嗚……我沒有搶她的孩子,她瘋了,你們快來救救我啊!”黃菡如害怕地朝前麵的三個少年求救道。
我冷笑,虧她剛才還那麽囂張,現在竟然怕成這樣。瘋子!你現在知道瘋子不是那麽好惹的了吧?我望著黃菡如脖子上的血獰笑著,她不還我子沫,我就要讓她死!
地獄太黑,我要她也嚐嚐那種沒有光明的生活。
“孩子?什麽孩子!”敕封翊驚詫。
他身後的從子清慢慢地朝我們靠了過來:“蘇然!把剪刀放下!有什麽事,我們好好說!”
“是啊!蘇然,有什麽事不能說清楚的?你把黃菡如放了吧!”李辰也過來幫忙。
我朝那三個人笑著,眼淚都笑得流了出來。
談什麽?怎麽談?我隻要我的兒子,我什麽都不想談!
“她要什麽孩子?子沫是誰?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見我又動了一下剪刀,從子清終於忍不住地大吼起來。
“子沫是然然生的,七個多月大,她在精神病院的時候生的。我們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誰,然然不肯告訴我們。我們發現她懷孕時,孩子都在她肚子裏好幾個月了,不能打掉,隻能生下來。前幾天孩子突然發燒,我們帶他來醫院看病,今天本來打算出院的,可是孩子突然被人抱走了!我跟然然要去找孩子,菡如這孩子突然帶了那幫人來抓然然,然然一急,就……然然,你快點兒放了菡如吧!”媽媽站了起來,抹著淚一邊解釋,一邊也勸說著我。
我木訥地看著從子清,他的身體頓了一下,滿臉慘白地望著我。敕封翊跟李辰他們也是滿臉震驚。
“蘇然……孩子是誰的?”從子清一步步朝我走來,麵色陰沉著,咬著牙朝我恨恨道。
我望著他笑,眼淚卻止不住地直往下掉。
“是我的!孩子是我的!”我語無倫次地說道,笑聲跟哭聲混合在一起,我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哐當!
手中的剪刀突然被人搶下,扔在地上,被踢得很遠。失去武器的我,身體像被抽幹了力氣似的漸漸癱軟在地,雙目無神地望著光滑的地麵。
“蘇然……孩子是我的是不是?”從子清蹲下身,手緊緊地抓著我,唇瓣湊在我的耳邊,一字一頓地問道。
我呆呆地望著他,一聲不吭,任由眼淚潤濕整張臉。
“你幫我找子沫好嗎?”我反抓著從子清的手祈求道。
此刻,我像被風吹落在河裏的螞蟻,迫切地想要找根稻草依靠。
我從未想過,從子清會那麽在乎子沫的存在,比起憤怒,他更多的是激動。
他說,蘇然,你為什麽這麽傻?有些話,我以為我不說出來,你也能感受得到。
他說,蘇然,遊戲也可以當真的。
他說,蘇然,我們的兒子叫子沫嗎?從子沫嗎?
他說,蘇然,不哭了,子沫在等我們。
(2)
醫院的走道裏,場麵一片混亂。
醫生跟幾個護士忙著給黃菡如包紮脖子上的傷口。那些要來抓我的精神病院醫生僵在原地,望著癱在從子清懷中的我,互相搖了搖頭,暫時沒有再撲過來。敕封翊站在幾米開外的地方,望著我跟從子清,表情僵硬,眼神訝異中又帶著傷楚。他身旁的李辰一手按在敕封翊的肩上,轉頭望著我們,表情捉摸不定。媽媽坐在地上跟醫生們大吵著,哭著喊著要他們賠子沫。
而我坐在地上,身子癱軟地靠在從子清的懷裏,目光四處搜索,將所有人的表情一一掠過。
“你知道是誰偷了子沫嗎?”我突然湊在從子清的耳邊,怕被人聽見似的小聲地問道。
從子清的身體陡然一震,滿臉痛心地望著我:“蘇然……你不要這樣……”
“噓,你別說話,這裏好吵,我聽不到子沫的哭聲。”
我疑神疑鬼地朝從子清做著手勢,從子清看我的眼神越來越心寒。
怎麽了?他認為我瘋了嗎?不,我正常得很,我還知道自己要找子沫。
“蘇然,我們會找到子沫的,你不要像現在這個樣子!蘇然!”從子清搖晃著我的身子,表情痛苦地朝我大聲喊道。
我呆愣地望著他,頓時安靜了下來,目光空洞得沒有光。
怎麽找?去哪兒找?
我在心底無聲地發問,身體縮在一起,雙手緊緊地抱著自己,似乎這樣,我的恐懼就會少一點兒。
手機鈴聲響起的那一刻,遙遠得仿佛隔了幾個世紀。我已經很久沒有聽到我的手機響了。我的手機裏隻有一個聯係人,那就是去了美國的白芷。我沒有朋友,不需要跟人聯係,手機對我來說是可有可無的東西。隻是因為等白芷,我一直未換過號碼。直到後來發瘋進精神病院,我都沒有換過。我在等白芷啊!沒有她的消息,我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白芷就跟這不停在響的鈴聲一樣,讓我感覺陌生而又熟悉。
兩年了,我猛然意識到,我跟那個女生已經兩年沒聯係了。
見我一動不動,從子清從我身上翻出手機,遞給我。
上麵是個陌生的號碼,我想是有人打錯了吧!我想伸手把那不知道停歇的鈴聲按掉,一旁的從子清卻搶先幫我接了起來。
“估計有人找你有事,還是接了吧!”從子清朝我解釋道。
我低著頭沒有回答。他不知道,我這電話兩年都沒有響過了,他更不知道,我的號碼隻有一個人知道,其他人打過來,除了打錯絕無其他可能。
“喂!哪位?”從子清自顧自地幫我接通了電話。
我內心想象著電話另一頭的那人發現打錯電話的窘迫,可是,我突然聽到從子清的聲音變得艱澀起來,一個刻骨銘心的名字傳入了我的耳朵。
“你是白芷?”從子清問道,然後我聽到了敕封翊他們倒抽冷氣的聲音。
白芷!白芷!
一聽到這個名字,我那飄離的魂魄猛地回到身體裏,手朝從子清手中的手機抓去。
“白芷!白芷!”
我奪過電話,急切地喊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電話那頭傳來我熟悉的嗓音,我的心刹那間停跳了好幾拍。
“蘇然。”她叫我,然後微笑道,“我回來了。”
她說她回來了。
白芷說她回來了。
我頓時感覺心髒激動得要從胸膛裏跳出來。兩年了,那個我一直牽掛的在大洋彼岸孤獨漂流的女生回來了。
聽著那清脆悅耳的笑聲,我的眼淚猛地流了下來。
白芷啊!你終於回來了。
我喉嚨哽咽,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卻聽到白芷的笑聲突然變得尖銳起來。
“蘇然,我回來了,我回來向你討命來了。”
“蘇然,我在美國體檢時,得知我的身體裏殘留著墮胎藥的成分。蘇然,我知道了,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子。”
“蘇然,你兒子長得真好看,我的孩子要是沒死,應該比他還大。他睡覺的樣子很甜,讓人忍不住想要掐死他。”
“蘇然,我們算算賬吧!一命抵一命!用你兒子賠我兒子吧!”
“蘇然……”
電話裏傳來嬰兒淒厲的哭聲,我那被一刀刀淩遲的心髒,終於被人狠狠地一刀刺穿。
“不……”我尖叫起來,哭著懇求,“白芷,你放了子沫,我求你……”
“放了你兒子,那我的恨呢?我的兒子呢?蘇然……你用什麽賠我的兒子!”白芷陰狠地笑著,聲音帶著哭腔。
“我還,我來還,你要怎樣都可以,我隻求你放了子沫!我求你!”我早已喊破了喉嚨,沙啞地繼續哭求道。
我不曾想過,再次見到白芷,她會帶給我這麽大的驚嚇。
我曾經設想過白芷知道真相的反應,但我從未料到,她會搶走我的兒子。因為我根本沒有想過,我會這麽小就生了子沫。
我一直認為,白芷對我是心軟的。直到最後,我們才知道,對於彼此,我們從未心軟過。
我們都在給彼此設圈套,她在我的局裏,我在她的局裏,誰也走不出被玩弄的命運。
(3)
夏末,陰天。
醫院天台的風很大,夾雜著雨絲吹在身上,讓人感到透心的涼。
“蘇然,別抖,會沒事的。”
敕封翊扶著雙腿虛軟的我說道,我抬頭看著他清俊而又瘦削的臉,全身的細胞還是忍不住顫抖。
白芷把子沫帶到了醫院天台,要挾我隻能帶敕封翊一個人來見她。我不知道她是怎麽知道敕封翊就在我身邊的,但我知道,想掌控我身邊的一切,對於白芷來說並不難。就像她能了解到我生了子沫,又能算準我們離開的時間抱走子沫一樣簡單。
我想,白芷並不是剛從美國回來的,她應該回來有一段時間了,這段時間她一定是藏在暗處偷偷地觀察著我。
這場報複,她一定早就設計好了。
她沒讓我一個人上來,反而還讓我帶敕封翊一起來,說明她對敕封翊並沒有完全死心。
她無非是想在敕封翊麵前揭露我所有的罪行,讓敕封翊像當初因為林若彤的事恨她一樣地恨我。
然而,這個時候,恨不恨對我早就沒了意義。我對敕封翊的那份癡迷,早就在瘋狂中慢慢消磨殆盡。
我承認我看到身旁的少年依舊會忍不住心動,可是,我知道這份心動已經沒了以往的熱切。身心俱疲的我,累得不想也不敢再愛了。
此刻的我,隻想救子沫。他隻是個無辜的幼小生命,再深的愛與恨都與他無關。
在敕封翊的攙扶下,我終於走到了天台外圍的女生麵前。
兩年了,這段時間說長不長,卻能改變一個人的外貌甚至性情。
再次見到白芷,她不再是我記憶中那留著短發,皮膚黝黑,身上帶著狂烈戾氣的少女。如今的她,一頭烏黑的長發迎風飄揚,發絲上蒙著一層水霧。皮膚比以前白了很多,臉上那張狂的氣息不見了,反而多了一抹深沉與陰暗。
“好久不見了,敕封翊!”
白芷瞥了我一眼,將目光疾速地從我身上掠過,落在了一旁的敕封翊身上。眼神一片柔和,像個遠歸的朋友一樣普通地打著招呼。
我的視線一直緊緊地盯著她懷中睡著的嬰兒,心高高地懸著,十分不安。
“你回來了!”敕封翊望了白芷一眼,聲音幹啞地開口道,語氣中帶著淡淡的疏離。
白芷笑了,嗓音中帶著傷楚。
“我原本以為,你會希望我回來的。不過,聽你剛剛的口氣,似乎不太期待我回來。”白芷說。
敕封翊不再答話,沉默著。
我內心突然冒起一個想法,希望敕封翊這時候能夠激動地說一切白芷愛聽的話,讓白芷高興。
這樣的話,白芷說不定心情好了,就願意放了我的子沫了。
人都是自私的,此刻我竟然有種要賣了敕封翊的衝動。
意識到內心的這種想法,我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原來這就是我對敕封翊的愛。原來我對他的愛,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深,遇到緊急關頭,還是可以說放就放的。
我不禁思考起自己一直深埋在心中的那份癡戀。我一直認為,自己所做的一切,犯下的所有罪,都是因為對敕封翊的愛,都是為了得到沫沫希望的幸福。直到此刻,我才明白,我對敕封翊的喜歡早就被恨所覆蓋。
沫沫死了,所以我恨黃菡如,才對她做那些可怕的事。至於白芷,林若彤她們,我隻是因為內心不甘,不甘她們可以什麽都沒有失去,卻可以享受敕封翊的庇護,而我,失去了沫沫,又被拋棄,當年還慘遭毀容,最終什麽也沒得到。
是的,是嫉妒!
從沫沫死的那天開始,我對敕封翊的喜歡已經變質了。我隻是一味地執著,內心強烈地暗示自己,敕封翊是我的。因為沫沫死了,她希望我幸福,所以敕封翊必須是我的。
就是這種瘋狂的暗示,讓那份純潔的感情漸漸染上了黑暗的色彩。
我望著敕封翊精致的側臉,心裏很是平靜。原來一旦拋卻恨意,我對他的悸動遠非我想象的那麽深。
“我在美國的日子並不好過。”失神間,白芷的聲音再度響起。
我茫然地抬頭,對上了那雙憂鬱的眼眸。
隻是那一秒,一個對視,我竟然有些想哭。
我無法想象,到底是怎樣艱難的生活,把原本一個目光永遠犀利的女生變得如此憂傷。
白芷站在天台邊,手裏抱著我的子沫。她一臉沉靜地看著我們,我卻覺得她平靜的外表下,一顆心正在哭泣。
“對不起。”敕封翊朝白芷說道,聲音竟然有些顫抖。
白芷笑了,眼裏有晶亮的**在閃爍。
“一句對不起,能撫平多少傷痕?我以為,被人傷害,隻要那個人說對不起就會好;我以為,被人誤會,隻要那個人說對不起就會好;我還以為,被人背叛也隻要那個人說對不起就會好。可是,當你們這些曾傷害過我,誤會過我,背叛過我的人,滿臉真誠,飽懷歉意地一直對我說對不起的時候,我卻不會好!我的心很痛!一句對不起,根本就不能彌補所有的傷痛。當我的心被你們重重地、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用刀劃上一道道傷口的那一刻起,它就注定不能再恢複到原樣。對不起,請不要再跟我說對不起。”
白芷激動地朝我們含淚道,那聲聲哽咽,句句刺痛了我的心。
白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除了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我在心底呐喊著,淚水不由自主地從眼角滑落下來。
“你哭什麽?這一切難道不是你害的嗎?先陷害我毆打林若彤,又害我流產,最後還跟林若彤勾搭在一起,幫她隱瞞真相,一起害我。你現在哭什麽?你有什麽資格在我麵前流淚!”白芷憤怒地朝我急吼道,身子顫了顫,腳步往後退了一步,人離天台邊緣更近了。
身旁的敕封翊,驚愕地看著白芷,最後把目光朝我投射了過來。
“她說的都是真的?”敕封翊用力地拉著我的手求證道,眼裏滿是不相信。
“是真的!是真的!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曾經不是告訴過你嗎?可是你不相信,隻當我是在發瘋!我早就說了,該進地獄的人是我!”我痛哭著望著敕封翊,不理會他眼裏的震驚和傷痛,我用力地掙開被他拉住的手臂,踉蹌地朝白芷走近了幾步,伸手哀求,“白芷!我知道我錯了,是我對你太殘忍,所以你想怎麽報複我都可以,隻要你放了子沫!他是無辜的,無辜的啊!”
“無辜?你當初有沒有想過我孩子是不是也一樣無辜!”白芷突然淒厲地朝我尖喊起來。
我的心劇烈地顫抖著,望著她搖搖欲墜的身體,全身的血液頓時都被嚇得凝固了。
“不要……我求你不要……”
白芷一手拎起子沫,將他舉到了半空中。我頓時腦子一片空白,目光呆滯地望著朝我獰笑的女生,隻剩下嘶啞而又無力的哭求。
“白芷!”意識到情況危急的敕封翊,同樣驚恐地大叫。
然而白芷像沒有聽到似的,依舊望著我笑著,身體在風雨中搖擺著,仿佛隻要她的手一個抓不穩,子沫就會從高空掉下去。
“蘇然,我們走到這一步,已經回不了頭了。曾經我對你也感到愧疚過,不過當我知道是你害死我的孩子時,我的愧疚就消失得一幹二淨了。蘇然,我們誰都沒有對彼此心軟,一切都是局。我以為你落在了我的局裏,卻沒想到自己也進了你的局。”
白芷說著,臉上露出詭異的笑:“蘇然,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其實我早就知道你精神失調,甚至比你還早知道。因為你不知道,你每晚吃完安眠藥睡著後,都會出現夢遊的情況。我老看到你對著鏡子摸自己的臉,然後叫沫沫,最後號啕大哭。等你哭夠了,就會對著鏡子自言自語,說你初中的事情。你當時說得最多的就是敕封翊的事,你不知道,我當時有多恨你!你果然喜歡敕封翊,而且你們還有過那麽好的曾經。我嫉妒了,所以我偷偷地把你吃的藥換了。我把它換成了致幻藥,索性讓你徹底地變瘋就好了。這樣的話,就沒人跟我搶敕封翊了。蘇然,我以前對你是愧疚的,因為我把你向瘋子推進了一步。然而當我到了美國,知道你對我所做的事後,我竟然笑了。原來我們這麽的相像,連害人的手法都如出一轍。如果你沒生孩子,那我的內心就平衡了。可是你生了,還生了一個這麽漂亮的兒子。我一直忘不了從我身下流出的血,忘不了我失去的、唯一的孩子……”
白芷望著我緩緩地說著,語調雖慢,讓人聽得很是心驚膽戰。
我從未想到,原來白芷這麽恨我。
原來她給我設的局,比我想象的要多。
我想起當初將白芷的補胎藥換成墮胎藥的感覺,頭皮頓時一陣發麻。我不知道,白芷給我換藥的時候,又是怎樣的一種的感覺,她是否也像被深深扼住了喉嚨一般,窒息得難以喘氣。
我的視線一直緊緊地盯著白芷,白芷的目光移向了手中的嬰兒,眼神突然變得柔柔的。我的心猛地一顫,本以為她願意放子沫時,就聽到她飄遠的聲音傳來。
“蘇然,我們玩個遊戲吧!”
(4)
“蘇然,我們玩個遊戲吧!”
白芷突然朝我轉過臉來,詭異地笑著。
我滿臉的困惑,呆呆地望著白芷,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她就突然抱著子沫朝樓下跳去。
“蘇然!我們來賭賭,誰在地獄的更下一層。”
她說著,然後縱身一躍,帶走了我僅剩的依托。
“不要!”
刹那間,我呆站著尖叫起來,眼淚像洪水般決堤,一時之間忘了撲過去。
一個黑色的人影在白芷墜落的瞬間衝到了天台邊緣,緊緊地抓住了下落的人。我整個人頓時驚醒過來,兩隻手死死地拉住敕封翊還未消失在天台邊的腳,拚命地拉著。
子沫哭了起來,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危險,哭得聲音都啞了。白芷一手抱著他,一手被敕封翊拉著,而敕封翊的腿被我拽著。
我的身體卡在天台邊陳舊破損的圍欄上,鏽跡斑斑的鐵欄橫在我的肚子間,我的身體因為扛不住手中的重力而不住地往前移去。要不是欄杆遮著,我將會跟白芷他們一起墜下去。我吃力地苦撐著,任由鐵片刺著肌膚,在腹部留下數不清的血痕。
“白芷,把孩子先給我,這樣下去,我們都會死的!”意識到情況危急的敕封翊朝白芷大喊道。
白芷笑著,卻無動於衷。
我拚命地拉著敕封翊漸漸下滑的雙腿,手臂發麻,仿佛那已經不是我的。我隻知道不能放手,即使小腹鮮血橫流,我也要死死地抓住,不能放手!
救命!誰來救救我們?
我在內心哭嚎著,身體又往鐵欄外傾了幾分。
醫院的樓下,突然圍滿了人,所有人都驚恐地望著我們。我看到了被滯留在下麵的從子清和李辰他們震驚的樣子,再望去,他們已經消失不見。
他們應該是衝上來了。
再堅持一會兒,蘇然,再堅持一會兒,我們就會沒事的。
我自我安慰道,身下的敕封翊依舊不停地喊著白芷,白芷的臉上依舊掛著平和的笑,看不到絲毫的恐慌。
“敕封翊,別喊了。沒用的,我想死都想瘋了。你放鬆一下,我們來做個問答題。如果你陪我死,我放了這個孩子怎樣?”
“白芷!”我驚愕地大喊,眼神掠過敕封翊,他的神情一臉淡漠。
“好,你把孩子給我,我還給蘇然,然後……我就陪你一起死。”敕封翊開口朝白芷哄道,臉上一片柔和。
“不要!敕封翊你不要答應他,從子清他們就快上來了,一會兒,隻要我再堅持一會兒就可以了。我們誰都不會死,不會死啊!”
我的喉嚨早就哭啞了,聲音微弱得不及周圍的風雨聲。
“等人來救?蘇然,你還是依舊那麽傻得可笑。如果我現在把孩子扔下去,你覺得他們來得及救嗎?”
白芷冷笑,目光中透著嘲諷。
我怒吼:“我說了,你要報仇對著我來就好了,為什麽非要害子沫?你想要一條命,我還給你!我求你不要再傷害無辜的人了,白芷!”
“我不要你還了,我想死已經很久了。在美國的這段日子,我自殺過好幾次了,蘇然。我想下地獄,但是我又想找個人陪我,因為我不想再這麽寂寞孤單下去。”
“我……”
“我陪你!白芷,你把孩子給我,我陪你!”不等我開口,敕封翊已經搶在我的前麵,朝白芷吼道。
我的心被狠狠地撼動了,望著敕封翊急切的表情,我滿心怔愕。
他不恨我嗎?知道我做了那麽多不可原諒的事,他為什麽都不恨我?為什麽還要幫我?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他為什麽要對我那麽好?我不明白!
“我可以放孩子,但不會交給你。敕封翊,我們再來玩個遊戲吧!看看蘇然,在你跟孩子之間會選擇誰!”
白芷笑道,一手突然拎起大哭不止的子沫,朝我嘲諷地一笑,然後……她將孩子朝我的方向丟了過來!
“不……”我絕望地尖叫。
她太殘忍,給了我生命中最難做的選擇題。
我手抓著敕封翊的腿,眼睜睜地看著子沫朝我飛來,越來越近,我隻要一伸手就能抓到。然而,我一伸手,敕封翊就會跟著白芷一起從七層高的醫院大樓墜下去。
我來不及等到從子清他們到來,死亡就已經逼向了我們。
“蘇然!放手!去接孩子!”
我被敕封翊一腳踢在了胸口,一直死撐的手猛地從敕封翊的雙腿分離開來。
我“啊”的一聲慘叫,伸手接住了飛來的嬰兒。
然而,敕封翊抱著白芷在我的眼皮底下,飛速墜落。
血,滿眼都是飛濺的血。
誰也沒有料到事情會發生得那麽突然,樓下的人還沒弄好氣墊,敕封翊跟白芷已經墜落在他們的麵前。
一地的鮮血……
我緊緊地抱著子沫無力地癱坐在地上,奮力地哭號,喉嚨徹底啞掉,我的聲音哽咽著再也發不出來。
“蘇然,我的身上背負了太多扭曲的愛。因為我,你們才會變成這樣,我卻從沒有明確地表達過我到底愛誰。最自私的人是我,最該下地獄的人也是我,所以……放手吧!”
墜落前,我聽到了敕封翊飄散在風中的話語,我的眼淚又一次掉落下來。
讓這場愛變得偏執的是我們,不是他;讓愛變成恨的也是我們,不是他;他不該的……不該落得這樣的結局……
“啊……”我用盡了僅剩的力氣呐喊著,昏暗的天地間響徹著我沙啞而不甘的控訴。
從子清他們終於趕了上來,望著癱坐在地上抱著子沫又哭又笑的我,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下來。
眼淚從我的眼裏流出,悲傷帶著那一段段曖昧不明的愛戀在風雨中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