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似曾相識燕歸來

我的眼前又浮現出那幅畫麵。喧囂的街道,一群人圍著我,我癱坐在血泊裏,懷裏緊緊地抱著一具滿是鮮血的屍體。死去的少女跟我有著一模一樣的臉,臨死前,她那冰涼的手掌還想撫摸我的臉。

“姐!要幸福!”她說。

(1)

爸爸出錢讓我上的學校不差,是市內排名第三的“德中”。德中不比排名更前的華中跟香中,它不在市中心。

相比華中跟香中,德中離我們住的小區比較遠。我本來想住宿,但爸爸跟外公他們強烈要求我住在家裏。還好德中那邊雖然偏遠,但交通比較方便,到家也不過半個小時的車程。天氣不好的時候,爸爸會主動開車來接我。所以,每天回家對我來說也不是很麻煩。

我作為一個插班生第一天去學校,爸爸特意請了假送我。坐在爸爸的車內,我眺望著窗外的景色。一般學校附近的景色都很宜人,德中也不例外。學校外圍種滿了梧桐樹,枝葉繁茂,旺盛得很。

一到學校,一個穿休閑裝的男人朝我們走了過來。一見到爸爸,又是握手又是擁抱的,兩個人看起來關係很要好。

“然然,過來叫人,這是李叔叔,他是德中的教導主任,你能進這學校,多虧了他幫忙啊!”爸爸拍著我的肩膀笑著說道。

我看著站在爸爸身旁笑容和煦的中年男人,目光落在他挺起的大肚子上,心裏不由得掠過一絲冷笑。

這肚子上的肉得吞了多少人民幣才堆得起來。

“李叔叔好!”雖然心裏不滿,但我還是忍著脾氣畢恭畢敬地站在爸爸的身邊,朝這個男人問好。

“好好!然然對吧?李叔讓人帶你去教室,我跟你爸敘敘舊!”男人笑眯了眼說道,手朝遠處招了一下,一個精瘦的女人跑了過來。

“然然啊!這是朱老師,你的班主任。你以後就在她班上吧!朱老師是個不錯的老師,帶的班可是學校的尖子班哦!”

男人朝我挑眉炫耀道,一旁的女人早就笑開了花。

朱老師上前親昵地拉我的手,要帶我走,我轉頭有些期盼地望著爸爸。爸爸隻是朝我擺了擺手,然後被李主任勾搭著背走了。

“小蘇啊!聽說市裏新開了家咖啡店,我們去那裏坐坐吧!”

“好!老哥你說去哪兒就去哪兒!咱們然然的事還真得謝謝你啊!”

爸爸他們越走越遠,我聽著身後飄來的對話,心裏忍不住一陣反胃。

這李主任胃口還真大,坑了我們這麽多錢,還想讓爸爸請他吃飯,他怎麽不怕撐死?

我心裏惡毒地想著,人已經被笑得花枝亂顫的朱老師帶到了新班級。

簡單的自我介紹後,我找座位坐了下來。

我一眼就看中了教室最左邊後排角落裏那個靠窗的座位。不知道為什麽,我對這靠窗的位子情有獨鍾。我喜歡透過窗戶看樓下的景象,窗外的梧桐樹在陽光的照耀下,在我的書上落下一連串剪影。

這樣的情景讓我有種莫名的熟悉,我認真地傾聽著樓下的人聲,似乎在尋找著什麽。一個少年,烙印在心上的少年。

他叫敕封翊!

想到那個名字時,我笑了起來。敕封翊不可能來德中的,中考前他家人就要求他一定要在“華中”跟“香中”這兩所重點高中之中考上一所。就算他沒考上,他父母也會出錢讓他上那兩所學校其中的一所的。

兩年了,我對敕封翊的印象還停留在兩年前,我還是初中生的時候。

或許我那失去的記憶裏有過他的出現,但是我真的記不起來了。

我習慣性地伸手去摸被劉海遮住的額頭,我印象中,隱約記得這上麵是有疤痕的,可是現在摸上去,額上光滑一片,沒有任何印記。

家裏人告訴我,我車禍後毀容了,他們曾給我做過整容手術。我想我那腦海中隱約存在的疤痕也是車禍的時候留下,後來又被修複了吧?

我自嘲著,將目光從窗外收了回來,專心地看書。

我可不能讓爸爸的錢白砸了,高一高二這空白的兩年,我要靠自己的努力補回來。

德中的生活沒有什麽特殊的地方,我很快就適應了。每天一大早從家裏出來,一到學校,除了念書就是念書,然後等著放學鈴聲響起,再背著書包回家。

這樣的生活,簡單而又忙碌,卻讓我感到很充實。隻是心裏總有個小小的遺憾,那就是我不知道敕封翊現在在哪所學校。

那是我初中暗戀了三年的男生,突然一覺醒來,他徹底消失在我的世界裏,說不在乎是不可能的。

我曾經試著想要打探敕封翊的消息,可是在德中,我根本不認識任何人。每天我除了學習就是學習,是班上公認的學習狂,很少有人願意跟我做朋友,而我也沒時間跟人交朋友。認識的人越多,就能掌握越多的信息。可悲的是,我認識的人不多,所以我無法得知敕封翊的消息。

我隻知道,他不在我們德中。因為他是惹眼的男生,如果在這裏,他一定早就被人追捧。然而事實上,我走在德中的校園裏,並未聽到任何人談到敕封翊。

不在德中,那肯定在華中和香中了。

我心裏暗自想著,不免歎了一口氣。華中跟香中都隔得太遠,能遇見他的概率實在小得可憐,除非我特意去找他。

找他嗎?哦,不,我不會。

我還沒有做好要跟他表白的準備。而且我們兩年不見,他的身旁或許早就有了另一半。他也許早就不是當初那個愛跟著我的男生了。又或許,他根本就不記得我了。

我心裏想著無數的可能,直到想到心有些疼,才深深地吸氣,迫使自己不再想下去。

(2)

在德中見到李辰,絕對是個意外。

李辰是我的初中同學,當時他跟我還有敕封翊在一個班。那時候,我們三個經常在一起,整天打打鬧鬧,像哥們兒一般相處。

然而隻有我知道,我並未把某個人當兄弟。

我喜歡敕封翊,他們誰都不知道。

“蘇然!是你嗎?”

那天,我像往常一樣在學校旁的公車站候車,突然聽到有人在叫我。我訝異地轉過身去,就看到了一個高大的男生,正滿臉驚愕地望著我。

“李辰?”我不確定地朝男生開口道。

眼前的男生有著與記憶中相似的五官,但長高了很多。我印象中的李辰比敕封翊矮一個頭,當時跟我差不多,老被男生叫小矮個兒。如今,他看起來,最少有一米八。

然而他真的是李辰,因為我看到了他眼角的那條狹長的傷痕,那是當年我留下的。

有次我、敕封翊還有李辰三個人逃了晚自習出去吃東西,翻學校圍牆的時候,我腳一扭,從圍牆上摔了下來。當時李辰第一個爬出去的,我是第二個,敕封翊還在我身後。我以為我要摔死的時候,正好被李辰接住,兩個人結結實實地跌在了地上。毫無意外,李辰成了我的人肉墊,我毫發無傷,手指卻不小心劃到李辰的眼角,細長的指甲在他的眼角劃上了一條紅色的口子。

隨著時間的推移,那條口子變成了疤,掛在了少年的眼角。

“蘇然!真的是你啊!我們兩年多沒見了吧?你樣子沒怎麽變啊!之前聽阿翊說在學校看到你,我還想著去香中找你玩呢!沒想到竟然在這裏遇到你了。咦,你怎麽會在德中?你是來找人的嗎?”

李辰朝我走了過來,說了一大堆話後,突然麵露驚異地望著我。

“我剛來德中上學啊!你說的阿翊是敕封翊嗎?”

我有些緊張地朝李辰問道,心裏忐忑著。

“是啊!你不是在阿翊他們香中上學的嗎?怎麽突然跑到德中來了?我準備去找你玩的時候,阿翊說你休學了,之後再也沒跟我提起過你。我問他,你到底怎麽了,他也不說。蘇然……你出什麽事了?”李辰看著我一臉驚奇地問道。

我突然感覺腦袋裏好混亂。他說我以前在香中念過書?但為什麽家裏人都說我出了車禍,高一高二的課程都落下了呢?還有敕封翊,我曾經不僅跟他在一個學校,而且我們還見過麵。可是,為什麽我一點兒印象都沒有?休學?我為什麽會在香中休學?爸爸他們到底瞞了我什麽?

按爸爸他們所說的,我出車禍醒來後,記憶力一直不好,不停地衰退,那麽就算我曾經在香中念過書,後來因為身體原因休學也情有可原,解釋得通。但是我現在既然恢複了,爸爸為什麽不讓我繼續回香中念書,還要出錢讓我上比香中差的德中呢?

這些都是我不能理解的。

我捂著頭想要記起些什麽,但腦袋像要炸開般疼得厲害。

“蘇然,你沒事吧?你怎麽了,蘇然?”

看出我的不對勁,李辰緊張地朝我問道。我艱難地抬起頭看他,許久許久才將氣息平定下來,頭也沒先前那般疼了。

不管怎樣,見到李辰對我來說是很有幫助的。從他的口中,我知道敕封翊就在香中。而且敕封翊似乎知道一些我以前的事,如果我去找他,那我空白的兩年記憶是否能恢複一些?

驀然間,我對追回那份記憶感到急迫,連我自己都無法確定我急迫的是想恢複這喪失的記憶,還是想見到敕封翊。

“李辰,你能聯係到敕封翊嗎?我有些事想問他。”我攥緊拳頭,努力地抑製住內心的激動,開口朝呆愣的李辰問道。

李辰頓時感到詫異,疑惑地看著我問:“你怎麽會沒有阿翊的聯係方式?”

我不知道怎麽回答,隻是尷尬地笑著,再次問道:“能聯係到嗎?”

李辰眼中滿是猶豫。

他是不是不想帶我去見敕封翊?不想的原因是什麽?是敕封翊不想見我嗎?敕封翊不願見我的原因又是什麽?難道在我失憶的這段時間,我曾經向他表白過,他感到厭惡了嗎?

表白?一想到這個名詞,我的心又一次刺痛起來。我的腦海裏有些片段飄過,好像我曾經真的向他表白過……

“今天是周五,明天放假。每周五晚上,阿翊和我會跟一群朋友聚會。他現在在市裏的歌廳等我,你要不要一起去?”李辰似乎下定了決心,開口道。

我驚愕地看著他,一時有些無措。

如果我真的向敕封翊表白過,而且還被他拒絕了,我這會兒要是去找他,他會不會覺得我很不要臉,很不矜持?可是,內心那澎湃的情感,無疑在告訴我,我想見他。

我對他的記憶缺失了兩年,兩年內不管發生了什麽事,忘記敕封翊都是我不允許的。

回家的公車到了,我沒有上車,雙目清明地望著李辰,朝他重重地點著頭,說:“我去!”

話一出口,我感到無比的輕鬆,那壓抑在內心的感情終於得到了釋放。李辰看著我,晶亮的眼眸裏陡然間掠過一絲狼狽。

我被李辰拉進了一輛出租車,朝他跟敕封翊約定的歌廳邁進。

我望著車窗外漸漸低迷的夜色,心裏低喃著:

近了,離他越來越近了。

不知道為什麽,我的鼻尖一陣酸楚,竟然有了落淚的衝動。

我一時忘了,我有門規。學校5點40分放學,我必須在6點40分之前回家。這是我的門規,我忘了……

遺忘是種可怕的病,傷人又傷己。

(3)

“你坐在這裏等一會兒,我先進去看看。阿翊的朋友太魚龍混雜,各種貨色都有。貿然帶你進去,我怕嚇著你。”李辰將我安置到歌廳包廂外的茶餐廳裏朝我說道。

我向他點頭,表示理解。

檸檬茶很酸但很爽口,送走李辰,我一個人坐在椅子上低著頭吸著桌上的檸檬水,心裏有說不出的緊張。

突然一陣吵鬧聲從不遠處的餐桌上傳來,我不由得抬頭看去,正看到一個長發的女生背對著我,朝她對麵正勾搭在一起的一對男女狠狠地扔了一個紙袋。

“從子清,你就這麽對我?你這個王八蛋!”

女生憤怒地罵著,我下意識地看向那個被罵的男生。

清俊的臉,黑眼眸,粉唇,尖下巴……像極了我記憶中的男生,敕封翊!

不,不僅僅隻是像敕封翊,他閉上眼睛的樣子,很像是某個人睡覺的樣子。

我連忙晃了晃腦袋裏的可怕想法。再次抬頭望去,發現男生正慢條斯理地拆開身前的紙袋,從裏麵掏出數十張照片出來,擺在桌上。

“拍得不錯!”他揉著皺緊的眉心說道。

我看到他懷裏的女生的身體猛地顫動了一下,塗滿紅色指甲油的手指伸向了照片,豔麗的小臉頓時一陣慘白。

那個女生突然站了起來,滿臉憤怒地望著背對著我氣得發抖的這個女生。

“黃菡如!你什麽意思?你竟然讓人偷拍我們!連這些照片你都……”仿佛是什麽難以啟齒的話,畫著精致濃妝的女生紅著臉再也說不下去。

我的思緒早就被她一句“黃菡如”給深深地震撼到。

是菡如嗎?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個背對著我的少女真的是我從小玩到大的死黨黃菡如嗎?我的心陡然被人狠狠地刺痛了。為什麽?我聽到菡如的名字,會感到那麽痛心?遇到曾經的朋友,我不是該高興的嗎?

我無法探知自己矛盾的心情,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朝那硝煙彌漫的地方走了過去。

“是菡如嗎?”我站在女生的身後緊張地問道。

三張臉齊齊轉向我,頓時,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慘白。

那是我認識的黃菡如不錯,但是她為什麽用這麽驚恐的表情看著我?

我朝菡如跨近了一步,黃菡如像見到鬼似的突然尖叫起來,整個人癱軟在地上,看著我全身都在發抖。

“菡如,你怎麽了?我是蘇然,你不認識我了?”我驚愕地朝地上渾身發抖的女生急問道。不知道為什麽,望著黃菡如慘白的小臉,嚇得失魂的目光,我的心竟然掠過一絲奇怪的快意。

我竟然在高興?我在高興什麽?

刹那間,我被自己詭異的心情嚇到,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我一手捂著胸口用力地喘氣,一手伸著想要拉黃菡如起來,卻沒想到,我伸出去的手被其他人一把拉住。

“蘇……蘇然!”

一旁的男生突然緊緊地抓著我的手臂,嘴唇緊咬著,死死地盯著我。那深邃眼眸裏波濤翻滾,無數的情緒迅速地掠過。

“你沒事了?”他問我,聲音幹澀又帶著明顯的激動。

我望著他那雙想要落淚的黑眸,心髒緊跳了幾拍,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的問題。

他認識我嗎?為什麽我不認識他?

我從他的身上撇開目光,視線落在了桌上那些散落的照片上。望著照片上**的男女,我又抬頭看了看拽著我的手不放的男生跟他身旁麵如死灰的女生,心裏一片明了。

“你是菡如的什麽人?你們這是在**嗎?”

我冷著眼朝那個男生斥責道,心裏像被針紮了似的,密密麻麻地疼著。

那照片上的情景竟然讓我覺得莫名的熟悉,仿佛那上麵**的女生是我。想到這兒,我胃裏一陣惡心,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身體竟有些顫抖。

“蘇然!你沒事吧?蘇然!”

那個叫“從子清”的男生,緊緊地抓著我的手,緊張地問道。

我看著他,心痛得有些說不出話來。

太熟悉了!為什麽我會感到這麽熟悉!

我想掙脫那個人的手,卻怎麽也掙紮不開來!

“從子清,你給我放手!”

身後突然一聲厲喝,不等我反應過來,穿著黑衣的少年已經快步衝上前來,手一揮,一記拳頭便狠狠地落在了從子清的臉上。

鉗製在我手上的手臂頓時鬆了開來,望著被打得癱坐在沙發上的少年,我的心裏陡然一陣慌亂。

然而等我再次抬頭看到身旁的黑色人影時,我的心頓時狂跳起來。

“敕封翊!”我有些不敢相信地朝那個人開口喚道。然而話一出口,我就感覺心髒抽疼,仿佛這個名字牽扯了太多痛苦。

敕封翊轉過頭來看我,眼神帶著悲傷,表情有些僵硬,然後,他跟從子清問了同樣的問題。

“蘇然,你沒事了嗎?”

我頓時有些疑惑,對他們一口一個“沒事了嗎”感到異常難受。

“我該有事嗎?”我反問道,心疼得厲害。

敕封翊一時語塞,連帶坐在沙發上的從子清也怔住了。

周圍的氣氛頓時冷凝起來,讓人感覺很是壓抑。跟我一樣不明真相的李辰一臉茫然地望著我們,然後衝上前來,好奇地追問。

“阿翊,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我看不大明白?”

李辰剛說完,所有人都繼續沉默。敕封翊沒回答,隻是徑直走到還坐在地上發抖的黃菡如身邊,伸手將她扶了起來。

黃菡如滿臉驚恐地望著我,仿佛我是吃人的猛虎野獸一般。

“菡如,你沒事吧?”我朝黃菡如伸出手去,好心地問道。

黃菡如突然激動起來,狠狠地一把打掉我的手,接著她又掙開敕封翊的手,朝我惡毒地笑著,聲音再度尖厲地響起。

“你裝什麽好心?瘋子!你這個瘋子!被關進精神病院的瘋子!誰讓你跑出來的?瘋子!”

誰也沒有料到黃菡如會突然發狂,對我說出那些奇怪的話。頓時,全場的人都愣住了。

我滿眼震驚地望著罵得聲嘶力竭的黃菡如,看著她癲狂的樣子,突然覺得很是熟悉。仿佛曾經我也這麽瘋狂過,不,可能比她還瘋狂。

“瘋子!”

斥罵聲不斷,我的腦袋疼得厲害,我手捂著頭不停地搖頭,無數的畫麵衝進我的腦海,我疼得撕心裂肺地尖叫起來。

“不……我不是,我不是瘋子!我不是!”

我踉蹌地連連往後退去,陌生的回憶像潮水般向我湧來,仿佛要將我吞沒般洶湧澎湃。

“蘇然!”從子清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拉著癲狂的我厲聲叫道。

我驚愕地望著他,頭疼得要裂開。

“別瘋了好嗎?”

一句話,他又將我打回了地獄。原來不僅隻有黃菡如認為我是瘋子,還有很多人……

“從子清你別嚇她。你快放開她!我警告你快點兒放開她!你難道還想把她送進精神病院一次?別忘了,上次你是怎麽對她的!你把她送進了那個地獄!你快放了她!”

敕封翊激動地喊著,人已經衝了過來,要搶被從子清拽著的我。

我的頭疼得厲害,無數張臉交織在腦海,突然,一張滿是鮮血的臉出現在我的麵前,朝我陰森地笑著。

我的眼前又浮現出那幅畫麵。

喧囂的街道,一群人圍著我,我癱坐在血泊裏,懷裏緊緊地抱著一具滿是鮮血的屍體。死去的少女跟我有著一模一樣的臉,臨死前,她那冰涼的手掌還想撫摸我的臉。

“姐!要幸福!”她說。

我終於受不了地大叫起來:“沫沫!我的沫沫!”

(4)

我尖叫著,哭喊著,在從子清跟敕封翊的臂彎中掙紮著。

那段痛苦的回憶狠狠地啃齧著我的心髒,我疼得想死。

沫沫的血,白芷小腹上的血,我的血……

我的眼前一片猩紅,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流,記憶的大門開啟,我又想起了那段黑色的歲月,想起了跟那群瘋子關在一起的日子。

我一次又一次地想要逃跑,一次又一次地被人抓回去,幾個人狠狠地將我壓在**,無數的針管刺向我孱弱的肉體,我疼得撕心裂肺,喉嚨早已沙啞,連哭都沒了聲音。

然後又是鮮血彌漫的畫麵,我記得我慘叫了一夜,下腹全是血。那是我第一次離開精神病院轉到正常醫院。外公外婆爸爸媽媽都來了。我在手術室內淒厲地慘叫著,意識模糊地聽著外麵外婆的哭聲,媽媽的罵聲,還有外公痛苦的咳嗽聲,爸爸的吼聲……

最後一聲,是的,是嬰兒的啼哭聲……

我懷孕了,因為長時間被丟棄在精神病院,一個人遊離,等人發現我懷孕時,我的肚子已經有五六個月大了,不能流產。無奈之下,爸爸他們允許我生下這個來得突然的孩子。當聽到嬰兒的哭聲後,痛得死去活來的我,終於暈了過去。

醒來後,我又被送回了精神病院,失魂落魄地生活,漸漸地,我忘記了以往的一切,忘記了那段痛苦的歲月,忘記了我曾生過一個孩子。

早在我進精神病院前,媽媽因為聽到我自殺的消息受刺激而流產了,現在的子沫根本不是她的孩子,而是我的。是我生的子沫!所以媽媽才沒有奶水喂養子沫,所以她才這麽討厭子沫,所以她才不喜歡我碰子沫!

小子沫是從子清的孩子,我瘋但我不傻,我隻跟他發生過關係,子沫隻可能是他的。

然而也是他將自殺的我救回,又把我交到我家人手裏,看著我被帶進精神病院。是他,將我送進了那個牢籠,讓我的孩子在地獄裏孕養。

我依舊哭號著,喉嚨咳出了血。我的心裏到底有多恨?才會恨得我根本不想記起這兩年的一切。

“蘇然!”

“蘇然!”

耳邊不停地有人在叫我,我吼著不斷地搖頭。敕封翊跟從子清緊緊地抓著我,試圖不讓我亂動,一旁的李辰在敕封翊的示意下,驚恐地拿著手機打電話。

我知道他在打救護車的電話,我不要去醫院,我不想再被關進那個黑暗的牢籠。

我掙紮,眼睛看到桌上吃蛋糕的刀叉,突然大笑起來,抓起桌上的刀就要朝自己刺去。

我死也不要再進精神病院!死也不要!

“蘇然!”耳邊響起驚叫聲,然後我看到敕封翊驚恐的雙眼和從子清慘白的臉。

“阿清!”

敕封翊緊張地叫道,我低著頭望著被人用手緊緊抓住的刀。那雙白皙修長的雙手此刻滿是鮮血,手心被刀割得血肉模糊。

我猛地驚醒過來,鬆開刀,整個人完全失控,趁那群人忙著給從子清止血時,我逃也似的衝出了店門,像瘋子一般混進了攢動的人流中。

(5)

我瘋狂地奔逃著,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

我瘋了,可我明明又那麽清晰地痛苦著。我沒瘋,可我的行為又跟瘋子沒兩樣。

我無路可去,有人的地方就有危險,那些人一旦認定我是瘋子,就會把我抓進精神病院。

我想找個沒人的地方永遠地躲起來,逃出來的我,已經沒了想死的念頭,因為我赫然發現自己在這個世界上還有牽掛。

我有個兒子,他叫子沫。

無論走到哪裏,我都要把他帶走,他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沒了沫沫,沒了白芷,沒了敕封翊,也沒了從子清,隻要有子沫,隻要子沫還在就好了。

我收好思緒,拚命地讓自己安定下來。等自己看上去跟以往沒有什麽不同時,我出現在了家門口。

我回來,隻是要帶走子沫。

爸爸媽媽很快就會從敕封翊他們嘴裏得知我瘋的消息,他們肯定又會把我抓起來的。

精神病院那種地方待一次就夠了。

沒等我敲門,門就開了。媽媽一臉陰沉地看著我,手裏拿著根藤條。

爸爸出差不在家,所以她可以盡情地發泄對我的憤怒了。

“你看看現在幾點了?讓你6點40分之前回家的!現在幾點了你說!”媽媽朝我怒吼道,手中的藤條已經揮向了我。

我的背上猛地一陣鑽心的刺痛,一股血腥味猛然衝入鼻尖。

“淑芳!你在做什麽?你怎麽又打然然了!”聽到響動,本來已經睡了的外公外婆披著衣服緊張地跑了出來,伸手就要拉媽媽的手。

媽媽一把推開外公,拉著我的手就將我拖進了衛生間,把門反鎖了起來,不管外公外婆怎麽敲門,她都沒有開。

藤條一下又一下地打在我的身上,我痛得慘叫連連。強烈的痛楚差點兒讓我暈過去,但我知道我得挺住,我還得帶著子沫離開啊!

“我叫你晚回家!我讓你再敢晚回家!”

媽媽咬著牙朝我狠狠地吼道,手中的動作絲毫不減慢。

我知道她恨我!我先害死了她最疼愛的女兒沫沫,又害她沒了孩子,她肯定恨我的!我知道,我什麽都知道。

我理解她的恨與不甘,我能明白她內心的痛苦。

“媽!你打吧!隻要不打死我,隨便你怎麽打吧!”我跪倒在地上,拉著媽媽的褲腳哭道。

媽媽的身體猛地一顫,拿著藤條的手顫抖起來,怒紅的眼裏淚光閃閃。

藤條又一次落在了我的身上,這次伴隨著媽媽的眼淚。

我們的心裏都有著無以複加的恨,我們不知道該怎麽宣泄,所以隻能選擇極端的方法,傷害他人的同時也在傷害著自己。

一下又一下的揮打,我想起了小時候媽媽抱著我跟沫沫,用手拍著我們的背哄我們睡覺的樣子。也是這樣,一下又一下。

隻是以前是愛,現在是無力承受的恨。

“媽!我錯了,是我害死了沫沫!我錯了!”

“媽!是我害你流了孩子!是我害你沒了寄托!我錯了!”

“媽!是我不好,是我不爭氣,從小到大沒讓你省過心!我錯了!”

“媽!我知道子沫是我的孩子,我讓你丟臉了,我錯了!”

“媽!是我害你跟爸吵架!我錯了!”

“媽!我都記起來了,都是我的錯!你原諒我吧!”

“媽……”

我癱倒在地上,身上早已被打得皮開肉綻,可我依然一個勁兒地向媽媽認錯。

媽媽打得沒了力氣,坐在地上,對著我哭。

世界上很少有我們這麽怪異的母女,愛得不夠深,恨得如此切。

“淑芳!你開門啊!淑芳!”

“淑芳!”

外公和外婆在外麵喊啞了嗓子。我跟媽媽就這麽互相對視著,一個趴著,一個坐著,互相對著哭。

突然,門外的敲門聲變得急促起來,伴隨著外公緊張的喊聲。

“淑芳!快點兒開門啊!子沫發燒了!淑芳!”

我的心頓時狠揪了起來,在地上掙紮著要站起來,然而媽媽已經搶先一步,衝到了門前,打開了門。

“好好的怎麽會發燒?快點兒把孩子抱起來送醫院啊!”

媽媽冷著臉朝外公外婆吼道。二老聽完立刻衝回屋抱孩子,我從地上爬了起來,艱難地走出衛生間,看著麵色陰沉卻神情焦慮的媽媽。

其實她心裏也是愛子沫的,隻是因為對我的恨太深,她對這個孩子的愛被蒙蔽了。

“媽!”我聲音沙啞地喚了一聲,鼻子一酸,有些哽咽。

媽媽抬頭看了我一眼,冷冷地別過臉去:“你也一起去醫院吧!再怎麽說,孩子還是你的。”

這已經是她做出的最大讓步,我知足了。

(6)

因為一連幾天的降溫,小子沫得了感冒,又吐又瀉,還燒得厲害。

一到醫院,掛號開藥再到掛水,我們一行人折騰得一直沒有停過。

子沫打了針後,不再哭鬧,外婆忙著給他擦身,外公則去給我們買吃的。媽媽坐在病**,看著子沫一聲不吭,我站在床邊,心裏百感交集,說不出什麽滋味。

過了許久,外婆困了,靠著病床睡著了。媽媽說去洗手間,很久也沒有回來。

我幫子沫蓋好被子,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一出門就在樓道盡頭看到了蹲在牆角啜泣的媽媽。

我這時才感覺到背部被媽媽暴打的疼痛,可是背部的疼痛永遠比不上我內心的痛。看著媽媽瑟縮的身影,我走了過去。

“媽……”我喉嚨沙啞地出聲喊道。

媽媽抬起頭看我,眼裏還帶著淚。

“要是我那孩子沒流掉,就比子沫大幾個月。誰想到我孩子沒了卻多了個外孫,你說這是什麽世道?”媽媽雙臂環抱,顫抖地朝我哽咽道。

哭了一會兒,她又站了起來,擦了把淚,冷聲問我:“蘇然,你既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那就告訴我子沫他爸是誰?我知道我這個做母親的沒有盡到責任,你爸和你外公外婆都怪我太自私,把你逼成這樣。我也不罵你怎麽這麽小就懷孕,你隻要告訴我是誰讓你懷的孕就行了。孩子都生下來了,不管怎麽樣,他是要有爸爸的。”

聽到媽媽要我告訴她誰是子沫的爸爸,我忍不住緊張起來。從子清根本就不知道我懷了他的孩子,要不是一開始我發瘋,我肯定也不會要這個孩子的。我們倆沒有感情,在一起本就是錯誤。從子清要是知道我給他生了兒子,他估計又覺得我在算計他了吧?

何必自取其辱呢?

“哎!說話啊!你這孩子怎麽這樣!沒聽見我問你話嗎?”媽媽又火了,朝我怒瞪著眼睛。

我抬頭看她,咬著牙,低聲道:“我不知道,你也知道,我瘋了。有些時候做的事自己都記不大清。”

從某些事情來看,我說自己是瘋子的確是個很好的借口。

媽媽的表情驟然僵住,慌亂地別過臉去,嘴裏還是忍不住罵了起來:“你……你居然連這個孩子是誰的都不知道?你一個女生怎麽這麽不自愛?你還這麽年輕,就有孩子了,我看你以後怎麽嫁人!”

我低著頭沉默不語,鼻子酸楚得厲害。許久,我才艱澀地開口:“媽,我不要嫁人,我隻想帶子沫走,我自己撫養他長大。”

“走?你要帶著子沫走去哪兒?你不念書了?你爸費了多大的勁兒才讓你去德中上學,你說走就走,你有沒有良心啊?我看你就是養不親的白眼狼!”媽媽又一陣急吼,話越說越刻薄。

我望著她,急得快哭出來了。

我必須要走,我不想再被抓進精神病院,那種日子不是人過的。

“媽,求你讓我走吧!等子沫病一好,我就帶他走。媽,我實話跟你說吧!我病沒好,我今天還發瘋了。我不想進精神病院,如果你不想我死,你讓我走吧!我會好好帶孩子的,什麽苦工我都幹,我能吃苦。我求你了,趁爸不在,你讓我走吧!爸給我念書的錢,我會努力還的,那些書我會帶走,我到時候參加成人高考,我一定努力考上,邊念書邊帶孩子,我不會讓孩子吃苦的!”

我猛地跪倒在地,拉著媽媽的褲腳哀求道。

媽媽滿臉震驚地看著我,身子有些顫抖。

“你說什麽?你又發瘋了?”媽媽驚恐地望著我僵硬地問道。

我點頭,眼淚霎時決堤,哭得泣不成聲。

我是個瘋子,一個被恨意逼瘋的瘋子,隨時都可能傷人的瘋子。我留在這裏,隻會帶給他們麻煩。就算爸媽心軟,不再送我去精神病院,社會上也絕不會容許一個帶著攻擊性的瘋子自由地出沒。我會被人舉報抓進去的,瘋子是不被允許自由生活的。

我跪在地上,眼淚潤濕了媽媽的褲腳。

“媽,我不想進精神病院。求你……我求求你……”

我繼續磕頭,像兩年前沫沫死的那天一樣拚命地磕頭。額頭上的疤痕已經整過了,再次磕上去,依舊疼得鑽心刺骨。

“你走可以,孩子留下。別說那些白日做夢的話,你這個樣子不可能帶孩子。反正外人都當這孩子是我生的,我就當自個兒的幫你養。現在你走也不放心,等孩子病一好,你再走吧!別再說那些胡話了,帶孩子一起走?你想都不要想,那是不可能的!你舍得身上的這塊肉跟你吃苦,我還不舍得呢!我得靠著他給我們養老呢!你妹沒了,你又這樣,我跟你爸還能有什麽指望!”

媽媽一腳掙開我的手,皺著眉頭道,不等我繼續哭求,揮著手大步地往前走去,轉眼就回到了子沫的兒童病房。

我全身無力地癱坐在地上,眼淚流了一地。

媽……你不讓我帶走子沫,我靠什麽活下去?

(7)

子沫得住院三天。這三天裏我一直努力地說服媽媽讓我帶子沫走,但媽媽不讓,態度異常強硬。

也許她說的沒錯,我一個隨時都可能發瘋的人,怎麽能帶著一個還不懂事的嬰兒獨自生活?子沫跟在她身邊,依舊做她生的兒子,子沫的人生或許會比較好一點兒。

衝動過後,我意識到媽媽的苦心,心裏泛過幾絲酸楚。

子沫……

我那個無緣的孩子。

我又一次想到了白芷,那個一生中隻能有一個孩子,卻還被我害死的女生,我想這才是真正的報應。因為我害死了白芷的孩子,所以老天爺注定讓我無法與自己的孩子相守。

外公外婆照顧了子沫兩天後,身體有些扛不住了,就先回去了,剩下我跟媽媽在醫院照顧子沫。媽媽陪著子沫打吊針,而我拿著藥單去藥房給子沫拿藥。這是子沫住院的最後一天,等他打完針,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而那時候,我也該準備走了。

我最近一直靠藥物控製著內心躁動的情緒,頭腦老有些昏沉,我想,我離再一次的發瘋不遠了。

我心裏想著,一個失神,不小心撞到了前麵的人。

“啊!誰呀!沒看到人嗎!”耳邊響起一陣罵咧聲,我茫然地抬起頭,看清了眼前一臉盛怒的女生。

當我看到黃菡如的臉時,我整個人像被雷劈了一般,僵硬在原地,一時反應不過來。黃菡如也沒比我好到哪兒去,臉色慘白,她看著我,腳步下意識地往後退。

我知道她怕我!

不知道為什麽,自從上次咬了她之後,我對她的恨好像減輕了不少。如今的我,精神早就疲憊不堪,心中的怨恨被壓著,提不起來。

沫沫的死,她固然有錯,然而我自己又怎麽沒有錯?說來說去,罪魁禍首還不是我自己,要不是我喜歡上敕封翊,要不是我執意要向他告白,沫沫就不會死。

人就是這樣自私的動物,可以很容易地恨別人,卻很難恨自己。

我突然伸出手來,有種想要和黃菡如把手言和的衝動,黃菡如卻一臉緊張地望著我的手,下意識地將自己的手往後藏去。

我注意到了她手腕上猙獰的傷痕,被咬掉肉的地方凹陷了下去,上麵結著暗黑色的疤,比起我以前額頭上的疤,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突然對她感到有些抱歉,對於一個女生來說,皮膚是需要特別保護的,那是美貌的代表。

我喉嚨哽咽著,最終還是下定決心跟她說聲對不起。我們畢竟做了十多年的朋友,從小玩到大,現在我走了,有什麽仇恨放不下呢?就算現在我和她爭個你死我活,或者我把她殺死,沫沫還是不會複活。我何苦再讓另一家人遭受著我父母那樣“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呢?

“黃……”

“你這瘋子在這裏做什麽?”

我剛要開口,黃菡如突然憤怒地朝我吼道,牙齒咬得直響。

“你也來拿藥嗎?”我假裝沒看到她的憤怒,朝她問道。

黃菡如陰沉著臉看著我,嘴角勾起一絲冷笑:“怎麽,你現在還裝傻?瘋子就是瘋子,劃傷人什麽都不說就跑。你不知道從子清那手差點兒毀了,他怕家裏人知道,找你的麻煩,一直不敢去醫院,隨便包紮了一下。幾天下來,他傷口都化膿了。蘇然,我就搞不懂了,你喜歡敕封翊也就得了,為什麽還來招惹我的男朋友,你是想報複嗎?從子清告訴我你跟他之間的事情,怎麽,你打算用這個刺激我嗎?我告訴你,這對我來說根本不算什麽!他從子清跟那麽多女人有過關係,也不多你一個,待在他身邊時間最長的還不是我!”

“你真的不在乎嗎?不在乎的話,你也不會派人跟蹤偷拍他了!”我想起上次在茶餐廳看到的照片,如實說道。

我想有些感情是可以改變的,比如黃菡如。她以前喜歡敕封翊,為了敕封翊不惜背叛我們十多年的友誼。而今,她的語氣明明透露著她對從子清的占有欲。她喜歡從子清,在乎從子清,就算知道從子清花心,隻要他願意留在她的身邊,那她仍然會喜歡他。

我想到了子沫,想到了我跟從子清之間的糾葛。我跟從子清之間是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不像敕封翊那樣,我可以想都不想,毫不猶豫地說喜歡。對從子清,我以前是害怕的,甚至是畏懼的,因為他太聰明,太能看穿一個人。而現在,我更加無法判定我對他的感情,因為子沫的存在。

他是我孩子的爸爸,可我,不愛他。

我們之間的種種,像是一場遊戲,遊戲過後,誰也不會在意誰。然而心裏的那份莫名其妙的低落感,讓我無法琢磨。

“黃菡如,你在跟誰說話,怎麽還不來!阿清等著上藥呢!”

遠處有人在喊黃菡如,看到了我,那人的聲音突然停了下來。

“是蘇然啊!”一聲長歎,包含了多少的悵惘。

我朝李辰轉過頭去,艱難地笑了笑。

他的旁邊又多出了幾個身影,敕封翊扶著從子清從清創間走了出來。

空氣頓時沉靜了下來,誰也沒有再說話。

我望著遠處那兩個相似的男生,望著李辰跟黃菡如這些我曾經要好的朋友,原來年華是最毒的藥,能毒毀曾經的情。

我朝眾人微笑著,轉身離開,眼淚在眼裏打轉。

再見了,我的曾經的朋友。

再見了,我的初戀。

再見了,我墮落過、掙紮過的青春歲月。

再見了……

“蘇然,你別想就這麽走了,瘋子,我不會原諒你的!”我從黃菡如的身邊走過,她咬牙切齒地朝我威脅道,身體卻沒有任何動作,隻是眼裏閃爍著清明的淚。

原諒嗎?我已經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