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醒醒。”

“快醒醒……”

迷迷糊糊中,明月香聽到一個聲音。她想睜開眼睛,可是眼皮太重,疲憊感讓她覺得困乏極了。

“小香,快醒醒。”

“醒醒……”

那個女聲不斷催促著,帶著悵然,卻顯得空靈。

誰?

費了好大的力氣,明月香終於睜開了眼睛。隻是她一下子被眼前的女人嚇出了一身冷汗。

“你……你是什麽人!”明月香哆哆嗦嗦地指著眼前長發飄飄、麵無血色,並且隻有半個身子的女人問道。

女人毫不理睬,麵無表情地盯著明月香,喃喃低語:“醒醒,快醒醒……”跟著便朝明月香撲過來。

明月香被嚇得哇哇大叫,撒腿就跑。她不知道這是哪裏,眼前像是有一條看不到盡頭的隧道,光線十分昏暗。明月香也不管前麵有什麽,拚命往前跑。但是身後的女人沒有放過她的意思,緊追不舍。

“醒醒,快醒醒……”

女人的嘴裏隻是不斷重複這句話。

明月香害怕極了,此時此刻腦子裏想的都是玖夜。

玖夜,快來救救我,救救我……

“玖夜!”

猛地,明月香隻覺得一腳踩空,身體猛地彈了起來。

她睜開眼睛,一道明亮的光刺激得她不得不眯上眼睛,待眼睛適應光線後,又重新睜開。

這是在哪兒?她晃晃腦袋,試圖想起發生了什麽。她之前不是在家看電視,聽說有一幅畫被盜了嗎,然後……

等等,她的眼睛突然睜大,她好像是被一個叫西澤的妖怪抓走了!

明月香慢慢扭過頭,果然,火堆前一個熟悉的少年拿著一幅畫,正仔細地端詳著。

是西澤!

倏地,她神經緊繃,連呼吸都屏住了,害怕驚擾到他。

正在看畫的西澤抬頭看了明月香一眼,微微皺眉,似乎不解:“你這麽快就醒了?”

明月香坐起來戒備地看著他不說話,動了動身體,卻發現自己的手動不了,像是被一條無形的繩索綁住了。

西澤雖然提出了一個問題,但是似乎對能不能得到答案無所謂,他低下頭繼續欣賞起手中的畫來。

明月香抬頭打量四周。頭頂的上方是凹凸不平的岩石表麵,牆麵上蒙著一層髒兮兮的灰,而躺著的這塊地方,硬邦邦的,硌得骨頭疼……這裏似乎是個小山洞。

目光重新集中到正在看畫的西澤身上,看見畫與火堆間的距離,她連忙提醒:“麻煩你小心一點,不要把畫燒了。”

西澤看向她,麵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麽,隨後他勾了勾唇,說:“你們怎麽都對這幅畫這麽感興趣,就為了那隻臭名昭著的妖怪?”

明月香知道他說的是穀尋。經過這些天的相處,明月香潛意識裏已經把穀尋當成朋友,聽到西澤這麽說他,她心裏一陣厭惡。但是她現在處境堪憂,不敢惹惱他,於是盡量平靜地說:“穀尋現在已經不是那樣了,他是個好人。”

忽地,西澤笑了起來,那樣子好像是聽了什麽天大的笑話,繼而他又點點頭:“是啊,他現在確實是好人了,不過他這種轉變卻是以整族的除妖師為代價。”

明月香瞪大眼睛看著他,不明白他的話是什麽意思。

“你不覺得這個轉變所付出的代價,對那些除妖師來講未免太慘重了?”西澤看著明月香,好像是在等她的回答一樣。

“你什麽意思?”明月香認真地看向他。

西澤卻不再說話,又低頭盯著畫,若有所思的樣子。

“你是不是知道什麽?”明月香覺得他似乎了解什麽隱情。

西澤收起畫,慢悠悠地說了一句:“總之人妖相戀是不會有好下場的。”說完,便在明月香的旁邊坐了下來。

明月香一激靈,連忙往後躲了躲。

“你跟玖夜是什麽關係?”西澤突然開口問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明月香一愣,表情變得有些別扭。

西澤冷哼一聲:“別告訴我你們隻是普通的朋友關係。”

“我們當然隻是朋友關係……”明月香的聲音低了下去。

西澤眯起眼睛,好像要將她看穿一般一語點破:“你喜歡玖夜吧?”

明月香震驚地看向他,對方卻一臉平靜。

此時明月香的表情已經給出了答案,西澤冷冷一笑,聲音裏滿是嘲諷:“真搞不懂,你們這些女人到底看上那家夥什麽,怎麽個個對他癡迷不已,甚至連命都不要了。”說到這裏,西澤沒了先前玩世不恭的樣子,反倒像是被什麽東西觸動到,陰鷙的表情透著一股落寞。

明月香看著他,突然說道:“你喜歡的人是不是喜歡上了玖夜?”

隻見西澤嘴角一抽。

“難道被我猜中了?你一定要跟玖夜對著幹的理由,難道真的是因為這個?”明月香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其實她也就是隨口一說,但是沒想到真相的確是這樣。

不過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麽西澤未免太沒風度了。

“關於這件事我有點個人的小見解……你願意聽就聽,不聽就算了。”明月香誠懇地說道。

此時西澤忽然變得冷漠的神情讓她倍感壓力,不過她還是硬著頭皮往下說:“我覺得……感情這種事情誰也不能勉強誰,沒有誰規定你喜歡上的人就一定要喜歡你。”

西澤的雙眸逐漸隱進黑暗裏。

“如果因為那個女孩不喜歡你而是喜歡玖夜,你就這麽痛恨玖夜的話,那就……太偏激了。”明月香突然有些同情起西澤來,喜歡的人不喜歡自己,她能明白那種感受。

“她為了他死了。”西澤突然說出一句,“連屍體都沒留下,魂飛魄散。”西澤的聲音輕得似乎要消散在空氣裏,語氣裏的悲涼掩蓋不住。

明月香怔怔地看著他,良久,她動了動嘴唇:“你說的……是花靈嗎?”

西澤麵無表情地看了明月香一眼,卻突然恢複先前玩世不恭的態度:“你現在這種處境居然還有心情關心別人的事?”

明月香撇撇嘴:“反正玖夜會來救我。”

“哦?你那麽肯定?”果然一聽到玖夜的名字,西澤的表情瞬間便陰冷下來。

沉默片刻,明月香英勇地與他對視,無比肯定地說:“玖夜一定會來救我的!”

西澤不說話,兩人沉默地對視著。就在明月香快要堅持不住敗下陣來的時候,西澤笑了,不懷好意的笑容像是在醞釀什麽陰謀。

“那我們就來看看玖夜到底會不會救你好了。”

2.

“咕——”

明月香的肚子忽然不適時地發出響聲。西澤看了她一眼,忽然微微勾唇,笑容看起來有些嘲弄。明月香頓時有些不悅,撇撇嘴道:“笑什麽?難道你不會肚子餓嗎?”

“沒錯,我是妖,可以不用吃飯的。”西澤聳聳肩。

“那你到底抓我來幹嗎?我身上可沒幾兩肉。”明月香狠狠瞪他,表情有點害怕。

“你該不會以為我是要吃你吧?哈哈哈!”西澤仿佛聽到什麽笑話般笑得不能自持。

就在這時,洞口突然傳來聲響,明月香警惕地看過去。

“喲,這麽快就找過來了,不過得先破我的結界。”原本還在大笑的西澤站起來麵朝洞口的方向。

洞口又傳來一陣似乎是東西碎掉的聲音,不一會兒,玖夜等人的身影出現在明月香眼前。

“玖夜……”霎時,明月香的神經稍稍放鬆下來。

“臭妖怪!快把小香放了!”左熙一看到明月香,就憤怒地大吼。

“西澤,在這裏你跑不了的,把她和畫留下,之前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玖夜淡淡地說。

西澤冷笑道:“你想跟我既往不咎,我還不想放過你呢。”

“哼,看來是要本大爺跟你打一架了。”左熙活動著手指。

“別衝動哦。”忽地,西澤將明月香拉起來,一手抵住她的脖子威脅道,“不然毀了畫事小,傷了她麻煩就大了。”

“渾蛋!放開她!”左熙又急又怒。

此時,玖夜看著西澤的臉,表情變得陰森可怕。

西澤似乎注意到了玖夜的情緒變化,又是冷冷一笑。

“玖夜,我發現你變了,跟以前的沒心沒肺比起來,你變得有人性多了。”說著,西澤做沉思狀,“我記得以前不管什麽人在你麵前倒下,你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可是現在看來,你好像很緊張的樣子,是因為這個女人嗎?”說著西澤鉗製著明月香脖子的力道又加重了一些。

明月香有些難受,不得不皺起眉。

一旁的穀尋看在眼裏,一臉擔憂:“你到底想要什麽?隻要你放了小香還回那幅畫,不管你提什麽要求我都答應你。”

西澤卻搖搖頭,有些無辜地道:“我沒想要什麽啊,我隻是覺得好玩。”

聽到西澤的話,左熙火冒三丈:“我看你是在找死!”

“我說了你別衝動,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我會不會因為太緊張而失手擰斷她的脖子。”西澤的手在明月香的脖子上來回移動,語氣讓明月香不寒而栗。

玖夜目光寒涼,一字一句地說道:“西澤,別逼我動手。”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陰冷氣息讓小花忍不住退避三舍。

西澤的表情也在此刻變得認真起來:“玖夜,我們玩個遊戲吧。”跟著,在眾人的注視下,他掏出一個讓大家始料未及的東西。

“那個是……”明月香瞪大眼睛,穀尋也急急忙忙地摸向自己的口袋。

“花靈的精魂什麽時候落在他手上的?”小花大惑不解。

穀尋猛然想起之前西澤曾靠近過自己。

“這應該是花靈最後一縷精魂了吧。”西澤慢悠悠地說道,看向玻璃瓶的眼神突然變得柔和。

“你想怎麽樣?”短暫的沉默後,玖夜平靜地問。

“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西澤說,“一、我給你花靈的精魂,然後你帶著這幾隻臭妖怪有多遠滾多遠,至於畫和這位美人兒,我愛怎麽處理怎麽處理。”

“你想得美!”左熙率先否定。

西澤沒有受到影響,繼續看著玖夜說:“二、我放了她,畫也交給你們,但是這縷精魂,我會讓它永永遠遠地消失。”

明月香恍惚地看向玖夜,西澤剛剛說的話,是讓玖夜在她和花靈之間做選擇嗎?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玖夜身上,可他隻是靜靜地站著,什麽話也不說。

玖夜……

明月香心裏有一絲害怕,他會選擇花靈的精魂還是自己這個活生生的人呢?

左熙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大聲吼道:“你還在考慮什麽,現在把小香救回來才是當務之急的大事啊!”

看見此情此景,西澤的神情顯得十分愉悅。

明月香看著玖夜,沸騰的內心逐漸變冷,目光也黯然了。

“你真的要毀了花靈最後一縷精魂?”玖夜忽然開口。

“你以為我不敢嗎?我告訴你,對於花靈,從她為你而死的那一刻開始我對她也已經死心了,就算有朝一日花靈真的複活,她也絕對不可能愛上我。”麵對玖夜的問題,西澤有些狂躁,他冷冷一笑,“與其重新看著你們朝夕相對,倒不如永遠讓她這麽消失。”

左熙忽然衝上來一下子揪住玖夜的衣領,怒不可遏:“你到底在想什麽,小香為你犧牲的還不夠多嗎?你現在就真的忍心為了一個死人而眼睜睜地看著她送命?”

明月香看著左熙,想讓他冷靜下來,她想,玖夜肯定不是要舍棄自己,而是想要找出一個萬全之策吧……

她這樣安慰自己,可是玖夜……玖夜的表情太過冷靜,冷靜得讓她都快說服不了自己了。

“看見沒有,他就是這麽一個麻木不仁的人,永遠都把自己的想法放在第一位,不管別人為他犧牲了多少。作為旁觀者,我勸你還是趕緊放棄吧,否則到頭來你怎麽死的都不知道。”西澤貼在明月香耳邊說,語氣中帶著嘲諷。

明月香不想把自己的脆弱表現出來,其實她一直都明白,花靈在玖夜的心中永遠是第一位的,可是明白,不代表真正接受,有時候她還是會在心裏幻想,會不會有一天,哪怕隻是一次,被他放在首位……

明月香以為自己真的那麽偉大,可以做到不求回報地默默喜歡,可是這麽直白地感受到自己被玖夜舍棄,心真的很痛呢。

忽地,明月香被猛地一撞,沒人想到,穀尋會在這個時候忽然朝西澤發動攻擊,西澤一個踉蹌,明月香被甩了出去。

“小香!”

很快,她落入了一個懷抱,驚魂未定地看過去,就看見了左熙緊張的臉龐。

沒人看見玖夜在某個瞬間眸裏一閃而過的緊張,明月香看過去,玖夜依舊臉色淡然,與她對視時,麵容也是平靜的。

心,在這一刻又慢慢冷卻。

這時,玖夜像被某種東西刺激了,隻見他伸手畫出一道弧線,空中立即出現無數把冰刃,他望向西澤,眸子裏同樣帶著肅殺的味道。

原本玩世不恭的西澤,也突然正經起來。

玖夜手臂輕輕一攏,冰刃立即悉數朝西澤飛射而去。

西澤一挑眉,從掌心迸出的黑色鐵鏈在他的揮舞下形成兩個堅硬的黑色鐵盤,將襲來的冰刃彈開。

瞬間,玖夜朝西澤的後背飛躍而去,西澤脆弱的背部一下子暴露在玖夜的麵前。

西澤一驚,來不及做出任何防禦,玖夜一掌擊落,他立即被打飛了十幾米,重重摔在地麵。

雖然受傷,他卻露出愉悅的微笑:“嗬,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你這副模樣……”

西澤沒說完,玖夜又攻了過去。

其實小花也是第一次看到玖夜這個樣子,像是被戳中軟肋,氣急敗壞卻無處發泄,隻能用攻擊的方式宣泄內心的怒意。

眼前的戰鬥不斷激起火花,耀眼的光芒不斷閃現。與平時不同,此刻玖夜出手一招比一招狠,很快,仕女圖和精魂都落入玖夜的手中。可是玖夜並沒有就此放過西澤,他發泄一般,一拳一拳打在西澤身上。

西澤也不反抗了,就這麽毫不畏懼地麵對玖夜,看著玖夜這種像是被戳中痛處一般的表情,他覺得高興極了。

“玖夜,你怎麽好像很心痛的樣子……啊——”話音未落,玖夜狠狠地揮來一拳,西澤不為所動,繼續挑釁,“看來你對那個女人的感情不一般……啊——”西澤又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拳。

“你現在這樣,我會以為你像穀尋一樣心魔附體走火入魔了,哈哈哈……啊——”西澤被打得吐出一口血水。

玖夜冷冰冰地從嘴裏擠出一句話:“別把我跟那種小妖怪相提並論。”

“哈哈,是嗎?可是你跟穀尋在對待女人這一點上,都是一樣的……啊!”西澤被打得快說不出話來了。

這時,穀尋忽然衝過來,攔住玖夜,著急地看著西澤問:“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西澤看著麵前的穀尋,猛地一推,借著慣性滑出去十幾米。他捂著傷處,但是表情沒有一絲痛苦。看見穀尋急不可耐的表情,他大笑道:“你要的東西,永遠都不可能找到的。”

伴隨著西澤瘋狂的笑聲,一陣強光乍現,西澤的身影消失在眾人麵前。

左熙氣得跳腳,忍不住想衝上去揍玖夜一頓,玖夜卻目露疑惑地看著手上的仕女圖,把它遞給了穀尋。

穀尋仿佛還沉浸在剛剛西澤說的話裏,他恍惚地接過仕女圖,緩緩展開。

“穀尋!”

在明月香的尖叫聲中,才看了一眼畫的穀尋突然失去了意識。

3.

浮生閣內氣氛凝重。

小花正在給穀尋檢查身體,他並沒有受傷,昏倒的原因,大概要等他醒來才能知道。

玖夜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明月香身上,可是對方似乎在回避他,有意無意地避開他的目光。

聽到穀尋沒受傷,明月香鬆了口氣,隻是一鬆懈下來她就發現手臂疼得厲害,卷起袖子一看,小臂上竟然有一大片瘀青。

見狀,玖夜微微皺眉,隻是嘴唇剛動了動,左熙立即跳過來驚呼道:“你受傷了!”

“呃……隻是皮外傷而已。”明月香有些尷尬。

“什麽皮外傷,都這樣了!”左熙小心翼翼地摸著傷處,“我看看有沒有傷到骨頭。”

“沒那麽誇張啦。”明月香想拉下袖子遮住瘀青,卻被左熙攔住,他堅決拉明月香去上藥。明月香正好不想再麵對玖夜令人尷尬的目光,便一聲不吭地跟著左熙去上藥了。

上藥的時候,明月香一直很安靜,左熙抬頭看她,發現她的眸子暗淡無光,思緒不知道飄到哪裏去了。

“看來玖夜在你心中不是一般的重要。”他悶悶地說。

明月香稍稍回神,看向左熙的表情有些茫然。

看到明月香發呆的樣子,左熙鄭重其事地說道:“不要再想玖夜了,以後我會保護你的。”

這句話明月香聽清了,所以在聽完後她微微睜大了眼睛,左熙臉上認真的神色讓她感動,她微微一笑:“謝謝你,左熙。”

隻是沒多久,她的思緒又落到了玖夜身上。

如果當時穀尋沒有攻擊西澤,玖夜會怎麽選擇呢?

見明月香又陷入神遊,左熙無奈地笑笑,幫她上完藥之後,簡單地交代了一句便離開了。

左熙一走,沒人打擾明月香發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神遊了多久,以至於玖夜一來,就看到了明月香一臉失神的樣子。

眉心微微一蹙,他的眸裏湧上些許不忍,還有若隱若現的愧疚。

他就這樣在離明月香幾米開外的地方站了許久,直到明月香回神看到地板上投射的影子,才抬起頭發現他。

她一下子變得拘謹起來,連忙將腳從沙發上放下來。

氣氛變得有些微妙,明月香忽然有種不知如何麵對玖夜的尷尬感覺,可是……這種情緒的出現本身就很奇怪,還是快打破這種怪異的氛圍吧。

明月香佯裝若無其事地笑了笑:“這麽晚了,還沒睡啊?”

玖夜不語,似乎有什麽話要說,可是明月香等了一會兒,他依舊沉默。

明月香垂下頭,站起來:“那我去睡了,晚安。”後麵那兩個字,輕得連她自己都聽不到。

玖夜動了動唇瓣,終究沒能發出聲音。事到如今還解釋什麽,當時,他確實猶豫了。

“對不起。”

身後忽然傳來他低低的聲音,可是明月香回頭,視線卻隻捕捉到他離開的背影。

剛剛,是自己幻聽吧。

她苦笑著搖搖頭,離開。

不知道為什麽,穀尋一直沒有醒過來。除了玖夜,大家都想從仕女圖上找出點什麽來,可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此時,電視上又在報道仕女圖被盜的消息。這兩天,關於仕女圖被盜的新聞鋪天蓋地,而今天,電視上,一臉痛心的博物館館長啞著嗓子說,如果三天內仕女圖沒找回來,他就引咎辭職。

“我覺得……我們還是把畫還回去吧。”明月香遲疑地說道,“總不能害得館長辭職啊。”

“也是,現在這幅畫在我們的手裏也毫無用處,索性先還回去,之後的事等穀尋醒過來再說吧。”左熙摸著手裏的畫卷,一臉挫敗的樣子。

“那萬一西澤再把它偷走怎麽辦?”小花坐在沙發上瞪著眼睛。

“放心吧,他對這幅畫已經失去興趣了。”一旁的玖夜聽到這個名字,冷冷地說。

看到玖夜的臉色,小花不敢再開口多說半句。

明月香和左熙商量後,讓左熙去博物館還畫。小花瞥了一眼明月香和玖夜,非要跟著左熙一起去,它鑽進左熙後背的衣服裏,怎麽也不肯鬆爪子。左熙無奈,隻好神情嫌棄地忽略背後那隻綠豆眼的家夥。

浮生閣隻剩下玖夜和明月香。跟玖夜處在一個空間實在是有點尷尬,明月香裝作去房間看望穀尋。

跟之前一樣,穀尋還在沉睡,那副安然沉靜的神態,似乎之後不管發生什麽事,他都能這樣雷打不動地沉睡下去。

可是為什麽玖夜也進來了?

明月香看了他一眼,沒話找話:“他還是沒有醒……”

說完她就後悔了。玖夜又不是沒長眼睛,有沒有醒他自己不會看嗎?為什麽這兩天在麵對他的時候,自己都會莫名地表現出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明明受傷的人是自己啊……

想到這裏,明月香的情緒忽然低落下來。

玖夜並沒有多說什麽,他將那個裝有花靈精魂的玻璃瓶放在了桌上。

見狀,明月香有些不解:“你……”她想說“你不是情願舍棄自己也要得到精魂嗎,現在怎麽反倒不要了”。

“他的事我還沒有幫他完成,這個還是先還給他吧。”玖夜說完,轉身離開了。

明月香看著桌上的玻璃瓶,裏麵幽幽的光芒透著一股涼意。

左熙說,這是花靈的最後一縷精魂,也就是說……花靈就要複活了。

明月香想著,盯著那個玻璃瓶一動不動,突然,她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那個瓶子。

如果現在她能夠看到自己的表情的話,一定會被自己嚇到。

突然,她一個激靈,像是受到驚嚇一般,飛快地離開了穀尋的房間。

回到自己的房間後,她氣憤極了,同時又覺得自己很可悲。

為什麽自己會有那麽惡毒的想法!自己真是太可憐了!

一想到剛剛自己竟然有砸碎花靈的精魂,這樣花靈就沒辦法複活了的想法,明月香就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中。

臨近中午,明月香從房間裏出來,整個人看起來還是有點失魂落魄,竟然在走廊的轉角處撞到了穀尋。差點跌下樓梯的她被突然出現的左熙一把拉住,左熙皺眉看著她,樓梯扶手上是晃動著兩條腿的小花。

她心中一喜,瞬間精神起來:“穀尋,你醒了?”

此刻的穀尋人雖然好端端地站著,但是臉色看起來並不好。

“我怎麽了?”他迷茫地問。

“你昏迷了,我們把你帶回來了。”明月香說。

穀尋愣了一下,突然緊張地問:“西澤呢?還有畫呢?”

“西澤跑了,至於畫……”明月香想了想,“我們還給博物館了。”

穀尋陷入了沉默。

“對了,西澤曾經提到過除妖師,這會不會跟你缺失的記憶有關?”明月香看著穀尋悲傷的神情,有些不忍心,想說點什麽安慰一下他。

聞言,穀尋的雙眸倏地亮了。

“除妖師……”他喃喃低語,像是想從這三個字裏得到什麽信息。

這時,小花突然收起了兩條晃動的腿:“說起除妖師,我倒是想起當年曾經轟動妖界一時的事件。”

“什麽事?”明月香睜大了眼睛,希望能從裏麵得到可以幫助穀尋的線索。

“那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傳聞有一名女除妖師與一個妖怪相戀,人妖相戀本來就為天理所不容,更何況是一個以獵妖為生的除妖師,所以他們的事情被發現後,立即在族內引起了軒然大波,再加上那名除妖師原本是家族那一代裏的佼佼者,發生這種事情更是讓族人覺得臉上蒙羞。”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小花身上。

“然後呢?”明月香忍不住問。

“那個妖怪和女除妖師本來想要私奔,但是事情敗露,女除妖師在去跟妖怪會合的途中被族人抓了回去,族裏的長老一致認為女除妖師罪不可赦,所以決定對女除妖師處以最殘酷的刑法。”

聽到這裏,穀尋慢慢睜大眼睛,臉上的神情越來越悲傷。

“那個刑罰極其殘忍,是將犯人捆綁在石柱上,並以一種細箭射之,射滿七七四十九箭後,再讓犯人慢慢失血過多而死。”

聽到小花的敘述,明月香忍不住捂住了嘴巴。

“那……那後來呢?女除妖師死了嗎?”她的聲音裏有一絲顫抖。

“不知道。”小花搖搖頭,“聽說女除妖師被抓回去不久,那個妖怪就到除妖師家中大鬧並且大開殺戒,具體發生了什麽沒人知道,隻知道自那以後,除妖師一族便沒落了。”

小花說完,氣氛陷入一陣詭異的沉默中。

穀尋望著窗外,神情若有所思。

傍晚明月香來房裏喊穀尋吃飯的時候,卻發現他不見了。

4.

穀尋的失蹤讓明月香十分擔心,她正準備和左熙一起出去找時,卻被玖夜攔下:“明天早上他就會回來了。”

玖夜的語氣十分篤定,攔住她的態度更是堅決,明月香隻好乖乖地待在浮生閣裏。

也是,穀尋一個妖怪,要到哪裏去找他呢,就算有左熙,要是遇到什麽厲害的妖怪,害得他再受傷就不好了。

第二天早上,明月香準備出去買菜,剛打開大門,就看見穀尋昏倒在門口。明月香驚慌的同時,看見穀尋的手上還拿著一幅畫,正是被送回博物館的仕女圖。

來不及深究,明月香叫來左熙將穀尋弄回屋裏。望著再次昏迷的穀尋,明月香將注意力放在那幅仕女圖上。

上次穀尋是在碰到畫後昏倒的,畫被送回去之後,他就立刻醒來,而這次他昏倒時又拿著畫,會不會……穀尋的昏迷跟這幅畫有關?

明月香將畫拿到一旁,打開一看,除了覺得畫上的仕女栩栩如生以外,並沒有什麽奇怪的感覺。

明月香認真地端詳著手中的畫卷,突然,一個詭異的想法冒了出來。

她帶著畫偷偷來到廚房,用刀在手指上輕輕一劃,鮮紅的血立即流了出來。疼得齜牙咧嘴的同時,她小心翼翼地將一滴血滴到畫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然後緊緊地盯著畫卷。

“你在幹什麽?”玖夜的聲音冷不丁地從身後傳來,明月香嚇得差點把畫丟掉。

“出現之前能不能麻煩先吱個聲!”明月香狠狠地瞪過去。

玖夜微微一愣,這似乎是兩天以來她跟自己說得最長的一句話,而且語氣也跟以前差不多。

“你拿著畫在這裏做什麽?”玖夜難得對別人的行為感到好奇。

“沒有啊,我就是覺得穀尋會昏倒跟這幅畫有點關係,我在想裏麵是不是藏著妖怪……”明月香撓撓後腦勺,顯得有點不好意思,“之前無風的事,不就是因為我的血滴在了封印台上嗎?所以我就想試試我的血對這幅畫有沒有用……”

玖夜聽到明月香的話,神色一變,抓起明月香的手,看到指尖的傷口後,目光一下子沉了下來。

“你是不是真當自己的血是萬能的。”他的語氣裏帶著責備和一絲心疼。

“我……”明月香想反駁,但是看到玖夜緊皺的眉又覺得心虛,末了,她低下頭,不滿地嘀咕,“我流我的血,你那麽生氣幹嗎?關你什麽事……”

玖夜的表情微微一頓。

這時,明月香也發現自己說的這句話把氣氛搞得有多奇怪,甚至覺得,被玖夜抓住的手,都變得滾燙起來。瞥了他一眼,明月香有些僵硬地把手抽回來。

“抱歉,我隨便說的,你別放在心上……嗬嗬……”

明月香幹笑了幾聲,拿著畫想走,卻被玖夜一把拉住:“先把傷口處理一下吧。”

明月香怔了怔,垂著頭不敢正視他的臉,好不容易驅散的灰暗情緒一點一點回來,深藏在心底的情愫也以排山倒海之勢洶湧地朝她襲來。

她終究隻是一個普通的小女生,跟所有女孩一樣,敏感又脆弱,她禁不住**,也沒什麽立場,所以她那麽容易動搖,特別是在這懵懵懂懂的感情上。

可是玖夜,不正是你這樣冷冰冰的關心,才讓我一點一點地陷下去,以至於不可自拔嗎?所以,玖夜……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對我這麽好?”明月香動了動唇,輕輕說道,一呼一吸都帶著脆弱。

玖夜怔在原地,看著她藏在陰影下的臉,一時間無言以對。

明月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就這樣定定地看著玖夜。

其實……

我對自己真的一點把握都沒有,我害怕因為你而迷失自己,從而做出令人厭惡的事情來。沒遇到你之前,我還堅信自己可以當一個善良的人,可是遇到你之後,我沒把握了。對你的感情,來得那麽突然,又那麽洶湧,好像輕而易舉就能把我以往的堅持覆滅。

所以……就這樣吧,讓我保留最後一點尊嚴,隻要知道你好,遠遠地看著你,就足夠了。

於是,她抬起頭,臉上帶著一抹脆弱的笑容:“嗯,你不要對我太好了,我會……喜歡上你的。”

明明是微笑的表情,可是她看起來怎麽好像快哭了?

玖夜的眉毛微微一皺,臉上露出心疼的表情。

明月香掙脫他的手,抱著畫落荒而逃。

一整天,明月香都情緒低落。不隻是左熙,連小花都看出了她的異常。雖然她很努力想像平時一樣,可是她笑容裏的勉強,連瞎子都看得出來。再看看玖夜,似乎比之前還要淡漠一些。

明月香的反常,玖夜看在眼裏,那副強顏歡笑的樣子讓他覺得刺眼,吃完晚餐,他一聲不吭地離開了。

玖夜離開後,明月香臉上連勉強的笑容也沒有了,有的隻是失魂落魄的空洞。

晚上,明月香躺在**呆呆地看著天花板,眼淚順著眼角滑入發絲。她麵無表情,腦袋裏也空空如也,隻是單純地覺得悲傷,而悲傷需要以這種形式來發泄。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累了,閉上眼睛沉沉地睡了。

隔著兩個房間的距離,玖夜坐在窗台上,風呼呼地吹著,灌滿了他的衣衫。他一動不動,宛若一座精致的雕像。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站起來往外走,經過明月香的房間時,不自覺地停下腳步。

想起今日她那副脆弱的模樣,他的眉毛微微一皺。

“嗯,你不要對我太好了,我會……喜歡上你的。”

“笨蛋……”他低語,陰影裏的雙眸比這夜色還深沉。

突然,一個細微的聲響引起了他的注意。

起初,他以為自己聽錯了,腳步不自覺又靠近了門一點。很快,他聽清了從房裏傳出的細碎聲響,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傷心的低泣。

玖夜本能地握住了門把手。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對我這麽好?”

明月香白天的話在耳邊一閃而過,原來自己無意中的舉動,竟讓她那麽苦惱。

慢慢地,他的手從那冰涼的門把手上離開。

隻是,越不想理會,房裏的聲音就越清晰,那些聲音宛若無形的線,輕輕地拉扯著心髒。

終於,玖夜忍不住輕輕敲了敲房門,房裏的人卻沒給回應。玖夜又敲了敲,依舊沒有回應。他略微沉吟,推開了明月香的房門。

此時的明月香躺在**,好好地蓋著被子,仿佛已經熟睡,等到玖夜走近才發現,她原本幹淨白皙的臉龐竟然沾滿淚痕,但是她雙眸緊閉,表情悲傷,像是被噩夢禁錮住了。

“小香?”玖夜急切地坐到她身邊,不確定地喚了一聲。

被喊的人無動於衷,隻是更多的眼淚從眼角滾落下來。

此時的明月香正陷在自己的噩夢裏,不能自拔。

這個夢開始的時候,並不是一個噩夢。明月香夢見自己來到了一個古色古香的大廳之中,廳裏的人正在麵容嚴肅地探討著某件事,大廳的牆壁上掛著桃木劍和各種符咒。明月香剛要上前問這是哪兒,畫麵突然一轉,變成了一個拿著桃木劍的女子怒目看著一個笑得玩世不恭的男子,可是明月香怎麽也看不清那個男子的臉。

眼前的畫麵不停地轉換。明月香看著女子一直追著男子,在男子教訓為富不仁的惡霸時在一旁偏頭微笑,在男子用自己的妖氣幫中了蠱毒的小孩解毒時露出擔心的神色。之後,女子竟然對男子表白,在男子吃驚地詢問理由時,她卻用堅定的語氣說了一句“你是個好人”。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明月香突然看到女子被綁在石柱上,表情悲傷,石柱旁的人是自己一開始在那個奇怪的大廳裏見過的那些人。

被束縛的女子望著一個痕累累被圍攻的男人,淚如雨下。

“快逃啊!”明月香衝著人群中遍體鱗傷的男子大吼。

可是不論她怎麽吼,似乎都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淚水打濕了她的臉龐,她看著那對隔著人群相望的男女,心裏湧起一陣陣絕望。

怎麽會這樣?我在哪裏?她抱著頭艱難地思考著。

“小香?”玖夜又叫了一聲,耳朵貼近她囁嚅的嘴唇。

“快……逃……”玖夜聽見她艱難地說。

“醒醒,你怎麽了?”玖夜俯下身去,急切地抓住她不安的手。

這時,明月香宛若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緊緊地回握,嘴裏更加清晰地說:“快逃……”

一時間,一個想法在腦海裏一閃而過,玖夜更加緊張地抓住她的雙肩不斷搖晃:“明月香,你醒醒。”

玖夜低吼一聲,麵前的人宛若被震懾住了一般,一動不動,表情也漸漸鬆懈下來。

在玖夜的注視下,明月香緩緩地睜開眼睛,迷茫的表情籠著一股悲傷,睜眼的同時,眼淚又順著眼角滑下去。

她呆呆地看著他,一股委屈油然而生:“玖夜……”

“是我。”玖夜輕聲回應,讓明月香安心下來。

“我……我夢見穀尋,還有那個除妖師……”明月香斷斷續續地說出了這句話。

玖夜的表情微微一頓:“發生了什麽?”聲音裏有著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溫柔。

靜靜地看了他數秒,明月香最終搖搖頭。

突然,像是終於回過神來,她用力地抹了一下臉上的淚痕,從**坐起來。

“沒事。”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竭力平複心緒,“沒事……”她又重複了一遍,這次臉上強擠出一絲笑容,“我……是不是吵到你了?抱歉啊。”客氣疏離的模樣,讓玖夜無法再開口關心一句。

見他沉默,她又說道:“我沒事了……抱歉……”

她咬咬唇,還想說點什麽,可是一張嘴,心裏就溢出強烈的酸澀,她連忙抿唇。

寂靜的夜裏,好多情緒輕而易舉地發酵,灰蒙蒙的壓抑感來得洶湧猛烈,她真怕一張嘴,發出的就是一陣哭聲。

玖夜靜靜地看著她,眸底翻湧的情緒,她看不到。

明月香垂著頭,快速地抹了一下酸澀的雙眼,掩耳盜鈴一般,好像這樣對方就發覺不了她的異樣。

“我……想睡了。”她抬起頭,故作輕鬆地聳聳肩。

快走……求你了,我已經快到極限了……

隻是唇角的笑沒偽裝好,讓她此時的表情看起來有點扭曲。

“你……”在她再次開口的瞬間,他終於忍不住拉過她,將她緊緊地擁入懷中。

明明還沒有從那個夢裏走出來,為什麽要故意逞強?明明滿臉淚痕,卻還倔強地露出笑容……

你讓我……怎麽忍心不管你。

明月香怔怔地望著眼前模糊的場景,雙眼倏地睜大,明明腦子裏還一片空白,眼淚卻洶湧地流下來。

“玖夜……”她低喃,在這之後,便是一陣哽咽。可她還是理智地想推開他,她不想被他施以可憐。

她推著他,他卻更加用力地箍緊她,一言不發。

她掙紮著,哭得像個小孩。

不知道過了多久,像是終於用光了所有的力氣,又或者她的力氣全部花在流淚上了,她放棄了內心的掙紮,慢慢地抬起手,顫顫巍巍地環住他的背。

可憐就可憐吧,反正……她早就萬劫不複了。

她由衷地在心裏祈禱,這個夜晚不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