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丘樂比失蹤了

接下來的雙休日,我隻做了一件事情——坐在丘樂比家的電梯口,悶悶地等著這個白癡天使的消息。

可讓我失望的是,除了最開始留給我的信,我再也沒有等來丘樂比的任何消息。

原本就毫無人氣的豪華公寓,沒有了那個笨蛋的吵吵嚷嚷,冷清得簡直像是墳墓一樣。

越是這樣,我就越是不安,這種不安甚至都要讓我窒息了。我忽然間害怕極了,把那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丘樂比說的懲罰到底是什麽意思?

難道,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嗎?

哪怕是回到家,躺在**,我腦海裏也全都是關於他的問題。

周一早上剛到學校,我第一時間就跑去丘樂比所在的15班,可那家夥仍然杳無音信。

我失魂落魄地轉過身朝自己的教室走去。

眼睛酸酸的,好想哭。

要知道從中學起,心直口快又不擅客套的我就和同樣大大咧咧、神經過粗的丘樂比結成了死黨。

我就像對待親弟弟一樣關心、照顧著丘樂比,雖然有的時候被聒噪的他煩得想揍他,也著實在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時嚇了一跳,但無論如何,丘樂比仍然是我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朋友啊!

而且,正是因為我不夠細心,沒有體諒他的處境,他才會被召回天界接受懲罰。

丘樂比……你一定要沒事啊……

我虔誠地做著禱告。

被巨大的負罪感束縛著,我整天都恍恍惚惚的,一遍遍地在下課時去丘樂比的教室看他回來了沒有。

說真的,下午時,我心裏其實已經完全沒有了期待,隻是慣性使然這麽做而已。

丘樂比班上的同學早已熟知我和南時雨、丘樂比的緋聞,這個時候自然樂得看笑話。

在這樣愁雲慘霧的氛圍中,我隱約感覺到了有什麽東西好像被我遺忘了。但是這種想法很快就被我丟到了腦後,丘樂比可能不會再回來的事情就像是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在我的心頭,讓我根本沒有心思去思考其他問題。

放課鈴響起。我慢慢地整理著書包準備回去。

一直夾在筆記本裏的白色羽毛在時時刻刻地提醒著我——丘樂比還是沒有回來。

我這種混沌的狀態是被一記響亮的耳光打破的。

“啪——”

那一刻,我腦海中還浮現著丘樂比信上的內容,臉卻被扇得偏了過去。

等過了幾秒,回過神來,我才發現剛剛打我的,赫然是上周在“禁林”中畫花我衣服的可麗兒。

我不知所措地捂著臉,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愣愣地問:“你……想做什麽?”

“我想做什麽!”可麗兒猛地揪住我的衣領,狠狠地把我的臉扳向自己,“你到底是用了什麽辦法,居然讓別人要死要活地為你鬧絕食?”

“什麽?”

我瞬間清醒了過來,腦筋飛快地轉動起來。

“你還裝傻!南時雨為了你去找西澤爾打架,被學校記大過之後被勒令在家反思,但他現在居然鬧絕食!”

“絕食……”我隻能傻乎乎地重複這個詞。

“從上周四開始,他就完全沒有吃過任何東西,即便後來用人強行喂他吃了點東西,他也馬上吐出來了!”可麗兒惡狠狠地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搖晃起來,“那家夥會死的!你到底是用了什麽方法讓他走火入魔的!”

電光石火間,我突然反應過來。

那根本不是鬧絕食啊!因為身中魔法,南時雨那家夥隻願吃我親手做的“真愛”豬排飯。即便再餓,魔法的排外特性也會使得他本能地排斥我親手做的豬排飯以外的食物,這才是南時雨鬧絕食的真正原因。

我猛然想到:因為太過在意丘樂比突然離去的事情,我居然完全把南時雨拋在了腦後。

我粗略地算了算,然後驚恐地發現,那家夥自從周四一大早和我吵架之後,就再也沒有吃過我做的豬排飯——也就是說,那家夥已經整整五天沒有進食了!

一個人五天沒有進食是什麽概念,會不會死?

因為害怕,我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不行!我已經失去丘樂比了,不能再失去南時雨!

一打定主意,我立刻抓起書包,準備趕緊回家做幾份豬排飯給南時雨送去。

“怎麽?想走?你還沒給我個交代就想這樣一走了之?別做夢了!” 可麗兒獰笑著一把將我推到座位上,然後打了個響指。之前畫花我衣服的那些跟班又不知道從哪裏聚集了過來,狠狠地把我禁錮在了椅子上。

“你們,你們想怎麽樣?我趕時間……”

我要趕著回去給南時雨做豬排飯啊!

不然……不然那家夥可能真的會死掉……

“趕時間?你一個破爛小店店主的女兒有什麽值得趕時間的事,回去切豬肉、洗碗嗎?”可麗兒絲毫不顧忌班裏其他同學的圍觀,肆無忌憚地笑了起來。

她的那幫跟班也都盯著我,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

“我,我是真的要走了,我沒有時間陪你們在這裏玩這種惡劣的遊戲!”

我再一次試圖起身,卻被更重地按了回去,胳膊還被狠狠擰了一下。

“聽說你這兩天一直跑到15班去找那個叫丘樂比的男生呢……剛剛把南時雨搞得鬧絕食,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跟其他男生在一起了?”可麗兒用力揪起我的一縷頭發。

我痛得大叫了一聲。

“我要替南時雨教訓你這個吃裏爬外的人,讓你以後再也沒有膽量做出這種事情……”

可麗兒已經完全失去了她一貫示人的大家閨秀形象,惡毒地揪起了我更多的頭發。

我的手腳被那些跟班牢牢地禁錮在座位上,動彈不得。

周圍的同學早在可麗兒發飆的時候就走光了,留下的幾個做值日的現在也噤若寒蟬,壓根不敢吱聲,更不要說來製止這場暴行了。

我放棄地閉上了眼睛。

看來今天逃不過這一劫了……

“可麗兒,你在這裏做什麽?”

尖銳的疼痛感瞬間消失了,我抬起頭,發現一個熟悉的人正站在麵前。

“西澤爾。”

我沙啞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可麗兒已經向後退了好幾步,擺出一副讓人惡心的謙和模樣向他解釋:“我知道最近安桃子同學和南時雨走得近,所以特意過來打聽一下。”然後她看向我:“畢竟南時雨和你的關係非同一般啊。”

“你,你說什麽?”

我大吃一驚,根本沒法接受可麗兒這種變臉的節奏。

有沒有搞錯,誰快出來向西澤爾解釋啊!

“哦。”不知道西澤爾在想什麽,他隻是微微挑了挑眉,“那現在話說完了?”

可麗兒看起來完全沒有盡興,但大概是不想在戀人麵前暴露真性情,隻是溫柔地一笑:“嗯,差不多了,走吧。”

說完,她挽住西澤爾的手臂就想轉身離開。

西澤爾卻依然站在那裏:“你的這些朋友呢?”他伸手指了指那些還圍在我周圍的可麗兒的跟班們。

可麗兒臉一紅,揮了揮手,跟班們這才聽話地出了教室。

西澤爾又瞟了我一眼,才慢慢地和可麗兒離開了。

若是平時,我受了這麽大的委屈,肯定會找丘樂比抱怨一通,或者幹脆躲起來自己偷偷哭一會兒,但現在的我根本沒有心思去傷心。

可麗兒帶給我的消息真的要讓我急瘋了。

我對著西澤爾的背影默默地說了一聲謝謝,便急急地拿起書包趕回家,爭分奪秒地煮了五人份的豬排飯。

接著,我連衣服都沒有換,就直接穿著今天上學時穿的男式舊外套,還有之前被可麗兒畫花又清洗幹淨的製服裙,騎自行車去了南家。

南家是山奈小鎮的第一大家族,按照路上的指示牌,我順利地找到了目的地。

不一會兒,我就已經站在了大門外。

我停放好自行車,捧著豬排飯便當盒站在門口。

鐵門緊鎖著,門口也沒有人守衛。

我研究了一會兒才找到了可視對講門鈴的按鈕。

門鈴才響了兩聲,裏麵就傳來了非常甜美有禮貌的聲音:“請問找哪位?”

我一下子緊張起來,緊緊抱著便當盒,把頭朝向攝像頭的方向:“那個……我是南時雨的同學,聽說他生病了,所以來看看他……”

對方明顯停頓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再次說道:“請您稍等。”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大概是對方跑去找什麽人了。

我無聊地握住鐵門的欄杆向裏麵張望著。幾乎有八個操場那麽大的草坪盡頭,矗立著威嚴氣派的白色建築。主樓高達六層,兩邊是兩層樓高的側翼。正門前方有一個典雅大氣的歐式噴泉,其中的美人魚大理石雕像在陽光照耀下發著光。

這就是南時雨住的地方呢,跟我那個破破爛爛、位於狹窄街道深處的家完全不一樣。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南時雨居住的地方,也是我第一次深刻地認識到,人和人之間的差距可以如此巨大。

我不禁踟躕起來。

對講機裏傳來陣陣雜音,似乎有人拿起了聽筒。我趕緊拉回注意力,把臉對著攝像頭的方向。

然而這次傳來了一個嚴厲的中年女人的聲音:“你是誰?怎麽穿得像撿垃圾的?頭發也不梳理整齊,亂七八糟的……”

我頓時呆住了,隻能傻傻地對著攝像頭,臉漸漸地發燙。

我從未受過這種直接的人身攻擊,隻能結結巴巴地解釋道:“那個,因為我剛下課就趕過來了……失禮了,真的是非常抱歉……”

對方完全沒有耐心聽我解釋,直接下了逐客令:“請回吧,我們南家今天有重大活動,壓根沒時間接待你。”

“可是我有東西要交給南時雨……”

我的話音未落,通話就被切斷了。

我這才反應過來,繼續去按那個按鈕。

那邊又傳來了先前那個甜美的聲音,她隻是不斷歉疚地說:“抱歉,夫人交代不能放你進來。”

試了幾次,我終於放棄了。

我抓著頭發,看著明明就在眼前,此時卻顯得無比遙遠的建築物,內心湧起一陣難過。

我用手抓緊鐵門欄杆,想看看有沒有大的空隙可以讓我偷偷鑽過去,可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

我一邊因為南家居然如此以貌取人而氣惱不已,一邊又擔心南時雨多天沒有進食,不知道怎麽樣了。

難道,我要就這樣離開嗎?

可是,南時雨怎麽辦?

我本來就已經夠對不起他了,如果現在還丟下他不管,那我也太過分了吧……

越想,我就越著急,越著急,我就越想不出辦法。

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了“嘀嘀”的汽車喇叭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扭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輛嶄新的豪華轎車。

接著,副駕駛座的車門打開,一個黑發黑眸的長腿帥哥走了下來。

“咦?你怎麽在這裏?”

我揉了揉眼睛,麵前赫然是之前在教室裏幫我解圍的西澤爾。

西澤爾還是一副天塌下來都與他無關的冷漠模樣,但是我總覺得,他看著我的眼神中流露出了溫柔。

大概,是錯覺吧……

他俯視著我,一貫的惜字如金:“今天這裏要為我辦派對。”

“派……對?”我傻傻地重複了一句。

哦,對了,剛才南時雨的媽媽說今天要舉辦重大活動……難不成就是為西澤爾辦派對?

“你也是南家的人嗎?”

話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問了個傻問題。他又不姓南,怎麽可能是南家人?我忍不住輕輕捶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沒想到,西澤爾看到我懊惱的模樣,竟然笑了笑。

“其實也沒什麽好奇怪的,南時雨的媽媽是我的小姨。”他毫不在意地說道。

“你居然是南時雨的表哥?”我張大了嘴,“可我怎麽從來沒聽說過這件事情呢?”

“這並不是什麽值得宣揚的事情吧?倒是你,在南家門口做什麽?”

我聽到西澤爾的詢問,就好像自黑暗中看到了一線光明一般,趕緊坦白:“南時雨因為魔……”

啊啊啊,險些說出魔法的事!

我趕緊把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咽回去,改口道:“我聽說南時雨生病了,所以想來看看他。”

西澤爾聞言仔細看了我一眼:“是小姨不肯放你進去吧?那我也無權代替主人放你進去。”

說罷他居然抬腳就走。

我哪容他就這樣輕易離開——要是他不幫忙,我今天肯定沒有辦法見到南時雨。

我本能地撲倒在地,雙手緊緊抱住西澤爾的腿。

“你放開。”

西澤爾緊緊地皺著眉頭看著我,那張向來都沒有什麽表情的臉上破天荒地浮現出了一絲慌亂。

我可以用十份豬排飯擔保,他恐怕一輩子都沒有遇到過像我這樣的女生吧……

畢竟,也不是什麽女生都可以這樣一點麵子都不顧地去抱另外一個人的腿。

我也有羞愧之心,可是這一刻我什麽都顧不得了。

西澤爾是我最後的救命稻草,即便不好意思,我還是死死抱著他的腿不鬆手。

“我必須見到南時雨啊!否則……否則……”

“否則怎麽樣?”西澤爾也不掙紮了,他索性低下頭平靜地看著我問道。

“否則,否則那個家夥就要餓死了……”

我到底沒忍住,一不小心就哭了出來。

丘樂比那個讓人不省心的家夥離開了,而南時雨這麽多天沒吃飯,我的心一直因為這兩個笨蛋七上八下的,根本沒有舒緩過。

剛剛受了南時雨媽媽的氣,又擔心著南時雨的身體狀況,此刻被西澤爾一問,我才後知後覺委屈地哭了起來。

“如果我不答應你,你是不是就不會放手?”西澤爾的聲音還是冰冷冷的,但語氣已經軟了下來。

“是,如果你不答應我,我一定一直纏著你,讓你也沒有辦法動。”我用手背抹了一下眼淚,又趕緊拽緊西澤爾的褲腿,生怕他逃了。

西澤爾看了看我,再看了看手表,終於放棄般歎了一口氣。

他伸出右手,用修長的手指輕輕彈了一下我的腦門:“起來吧,我帶你進去。”

聞言我頓時破涕為笑。

我把裝著豬排飯的便當盒緊緊抱住,跟著西澤爾上了那輛豪華轎車。

不知道西澤爾的司機按了什麽按鈕,南家的大鐵門緩緩打開了。

等大門完全打開後,車緩緩地駛了進去。

我還是第一次坐這種價值幾百萬的豪車,但我的全部心思都放在即將見到的南時雨身上,對車裏奢華的裝飾和車外優美的景色全然不顧。

很快,車在一個小門前停了下來。

我還緊緊地抱著便當盒,不明所以地盯著窗外,西澤爾已經從前麵的副駕駛座上扭過身來:“我隻能幫你到這裏了。之後你必須自己一個人偷偷行動,不然可能會被小姨家的護衛隊當成小偷,到時候就完全沒法解釋了。”

“啊?”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就已經毫不客氣地把我推下了車。

西澤爾最後留下一句“表弟的房間在2樓左手邊第3間”,就指示司機開車走了,留下我對著眼前的小門發呆。

就這樣偷偷地潛入別人家真的好嗎?

我咬著牙,簡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陷入到這樣的狀況中。可是,西澤爾已經幫了我很多,如果沒有他,我連門都進不了,現在,我也隻能靠自己了。

我苦著臉,抱著豬排飯便當盒在一點都不熟悉的建築物裏躲躲閃閃地走著。

好在南宅的用人們好像都為派對做準備去了,我一路沿著樓梯來到南時雨的房間前,竟沒有受到任何阻礙。

南時雨的房間門和他給人的感覺一樣,非常華麗,可是冷冰冰的,一點人氣都沒有。

我一麵觀察著走廊上的動靜,一麵輕輕地敲門:“南時雨!快開門啊!是我!”

敲了幾下,房間裏既沒有南時雨的回應,也沒有仆人來開門,而樓梯上不一會兒便響起了兩個女仆交談的聲音。

我嚇得趕緊躲到了一根柱子背後。

“真不錯呢,西澤爾少爺又獲得了全國物理競賽第一名。聽說國內的名校都已經向他發出了邀請,不過他都看不上,據說會去美國深造……”

“西澤爾少爺真的好厲害,念書從來都是當仁不讓的第一名,還是學校的學生會主席,而且運動天賦又這麽好,隻要他願意,入選國家網球隊絕對沒問題。”

“我們家那位少爺要是有西澤爾少爺一半好,老爺也不會對他有這麽大意見了。”

“說起來老爺和太太也真夠狠心的,少爺已經絕食五天了,他們連看都沒去看一眼,就隻顧著為西澤爾少爺辦慶祝派對。西澤爾少爺自己家反倒沒什麽動靜……”

兩個人一邊說一邊上樓。

等到她們的交談聲漸漸遠去之後,我一個箭步回到了南時雨的房間門口。

想起她們剛才說的那番話,我簡直心急如焚,再也顧不上什麽禮貌了,直接推門闖了進去。

“喂,南時雨……我是安桃子,我來看你了!”

剛在房間裏站定的我,迎麵便看到了一幅巨大的畫像。

那畫像掛在側麵的牆上,有著鍍金的氣派的相框,一看就知道是房間主人的心愛之物。

這應該是南時雨的全家福。

畫像裏麵的南時雨年紀很小,金發藍眸,俊美非常。最吸引我注意力的,是畫中南時雨的表情。他的嘴角微微上揚,眼睛像新月一般彎起,睫毛如小扇子似的,在臉上打出一片陰影,表情是說不出的滿足和開心。

南時雨的左邊是南家的當家南天山。正如我之前在教務處看到的那樣,他穿著正式的三件套西裝,拄著手杖,留著精心修剪過的山羊胡,說不出的威嚴挺拔。

南時雨的右邊是一個豐滿嫵媚的女人,她應該就是南時雨的媽媽。

一想到剛剛被她毫不客氣地拒於門外,我就無法對她產生好感。

才發了一會兒呆,我就聽到一個很微弱的聲音傳來:“是……誰?”

是南時雨的聲音。

我扭頭一看,右邊有一張紅木雕花的歐式大床,酒紅色的帷帳將床裏的情形整個籠罩了起來,怪不得我沒能一眼就看到南時雨。

我快步衝了過去,掀開帷帳。

然而在看到南時雨的第一眼,我忍不住掩嘴輕輕“啊”了一聲。

在我的印象裏,南時雨總是俊美的、瀟灑的、自滿的、驕傲的,像渴望全世界讚美的初生小豹,生機勃勃而毫無防備,有時候自私自利得讓人發指,有時候又自說自話近乎可笑。

然而無論什麽時候,他都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的……

他虛弱地躺在**,麵色青白。顴骨周圍明顯地凹陷下去,眼睛下方全是青黑的顏色,下巴更是尖得讓人心痛。他總是揚揚得意揮動著的手,此刻正插著輸液針。他隻能靠輸營養液維持生命。

我的心都要碎了。

我往前走了幾步,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輕輕呼喚:“南時雨,是我……你怎麽樣了?”

南時雨聽到呼喚,使勁睜開了眼睛。看得出來,他想笑一笑,可是他連牽動嘴角的力氣都沒有了,最後隻露出一個怪怪的表情來:“你來了。”

我有種想要流淚的感覺。

偌大的房間,除了時間一秒一秒逝去的聲音,連個看護的用人都沒有,更不要說親人的陪護了。

而南時雨就這樣一個人躺在這裏,虛弱而孤獨。

我顫抖著用手輕柔地撫摸著南時雨的手。他的手冰冷冷的,大概是長時間輸液的緣故,手背都腫了起來。

“抱歉,都是因為我,你,你才會變成這個樣子……”

南時雨隻是睜開眼睛看了我一眼,並沒有說話。

“我馬上拿豬排飯給你。”

我又用手抹了抹淚,打開了自己帶來的便當盒。

雖然路上花費了大半個小時,但我一弄好食物就出門了,因而便當盒裏的食物還是溫熱的。

我墊了兩個枕頭,扶南時雨坐起來,然後就想把便當拿給南時雨吃。然而這時我才發現,我情急之下忘記帶筷子了。我掃視一圈,房間裏沒有任何可以充當筷子的東西,一下子犯起難來。

南時雨馬上明白了我的難處,他咽了口口水,吃力地說:“走廊盡頭有個小廚房,通常是準備下午茶用的,這個時間應該沒有人,你可以在那裏找到叉子。”他一口氣說完便閉上了眼睛,像是說這麽多話耗費了所有力氣似的。

我點點頭,打開房門偷偷溜了出去,並順利地在走廊盡頭的小廚房裏找到了叉子,還順手給南時雨倒了杯熱水。

由於是二樓盡頭,大廳裏傳來的陣陣喧嘩聲清晰極了。

我大著膽子一點點地挪到扶欄邊,透過華麗的雕飾向下看去。

大廳北麵,鋪著潔白桌布的餐桌上陳列著各種美食——精致的西點、新鮮的水果、珍奇的山禽、可口的海鮮,旁邊還有美酒和鮮榨果汁。

大廳南麵,小舞台上,一支小型樂隊正演奏著優美的曲調。

大廳中央,以南時雨的爸爸媽媽為主,大家簇擁著如王子般的西澤爾。

衣著華貴的客人們或進食或交談,好不愉快。

用人們穿梭在大廳中,傳送著香檳酒、水果。

南時雨房間裏的冷清寂靜與大廳的奢華喧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不敢多看,隻瞟了幾眼就往回走。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莫名地,眼眶變得有些熱。

我拿著叉子走到南時雨的房間前,用手揉了一下眼睛才走了進去。

南時雨還歪著頭斜靠在枕頭上,仿佛連將頭擺正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使勁甩了甩頭,試圖將剛剛看到的情景甩出腦海。仿佛隻有這樣,自己才能平靜地坐在這個瘦骨嶙峋的少年麵前。

知道現在的南時雨根本沒有辦法自己進食,我細心地把所有豬排都剔去骨頭並弄成能一口吞下去的小塊,再慢慢地喂南時雨吃。

南時雨的神色明顯好了很多。然而畢竟五天沒有進食,就算心裏很想快快活活地大口吞咽,但虛弱的身體還是沒有辦法承受,他隻能配合我的速度一點一點進食。

我們一個喂,一個吃,一時間房間裏靜悄悄的,隻能聽到慢慢咀嚼食物的聲音。

我突然有一陣奇妙的安寧感,仿佛這個房間以外的世界已經消失,宇宙間隻有我們兩個人。

等南時雨吃掉了兩份豬排飯後,為他的腸胃著想,我堅定地把便當盒放到一邊,拿杯子喂他喝了一點水。

進食之後,南時雨精神好多了,頭也能抬起來了,隻是眼裏的依賴和落寞依舊讓我難受不已。

我用濕紙巾給南時雨擦了擦嘴,然後才再次正式道歉:“抱歉,忘了給你送飯,下次不會了。我會每天帶飯過來給你。”

但是,一想到若不是西澤爾恰巧出現幫了我,我恐怕連進來的機會都沒有,我就感到一陣心虛。

但看到眼前餓得皮包骨的南時雨,我暗下決定,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南時雨再受這麽大的折磨。

說完,我就低下了頭,做好被南時雨狠狠罵一頓的準備——畢竟,這次我真的把他害慘了。

然而南時雨隻是靠在枕頭上,靜靜地看著我,並不說話。

我拉起南時雨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裏輕輕地撫摸著。那手上滿是針孔的痕跡,冰涼冰涼的。在我的碰觸下,他手上的肌肉小幅度地收縮了一下,我知道那是因為痛的緣故。

“你不用道歉……”

南時雨的聲音突然響起,嚇了我一跳。

“沒關係的,你來我已經很感謝了。我已經習慣了……從小到大我都沒有表哥那麽聰明,沒有他那麽出類拔萃,討人喜歡……喀喀……”大概是好幾天沒有說話的緣故,南時雨說了幾句就咳嗽了起來,“南家是不需要普通孩子的,所以被忽視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南時雨的眼神十分淡漠,雖然說著自傷自賤的話,語氣卻平淡極了,和他在學校裏一貫虛榮高調的樣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早就知道自己不過是個笨蛋,除了炫耀自己的外表之外沒有任何長處,所以我早已死心、放棄了。隻是,有的時候還是會有點難受……”他虛弱地笑了一下。

我想到剛剛在走廊盡頭看到的場景,再對比南時雨此刻的處境,心底突然湧起一股憤怒。我恨不得現在就衝到南時雨的父母麵前,指著他們的鼻子臭罵一頓。

這家夥雖然沒有太多優點,但也不能僅僅作為人前社交的工具,在人後就完全棄之不顧啊!

然而現在我能做的,隻是更緊地抓住南時雨的手,把熱量傳遞給這個已然對自己喪失了信心的家夥。

“那……我要怎麽做才能補償你?”我發自內心地問。

南時雨歪著頭閉著眼睛,很久沒有回答。

就在我以為南時雨已經睡著的時候,他那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請你……不要離開……起碼在我睡著前,不要離開……”

他的身體微微顫抖著,手也不自覺地握緊了我的手。

想到南時雨媽媽對我的嫌棄態度,又想到西澤爾剛剛分別時的警告,我稍稍猶豫了一下。

然而眼下剝開刺蝟外殼後展現出脆弱內心的南時雨,讓我的心好像忽然之間變成了豆腐,軟得不可思議。

我更加使勁地握住了南時雨的手,另外一隻手愛憐地撫摸著他的頭發:“沒關係的,你睡吧。在你睡著之前,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我起身把枕頭放平,扶著他在**躺下。南時雨看起來已經很困了,卻十分依賴地看著我。

我也溫柔地看著他,手安慰性地撫摸著他的手背。

不一會兒,我就聽到了他安靜平穩的呼吸聲。

月光照進來,為房間平添了靜謐之色。

南時雨的側臉在月光的籠罩下,就像是精美的雕塑一樣,幾乎散發出光芒來。

我定定地看著這家夥,臉突然莫名其妙地發燙了。

這家夥睡著了吧,看來我可以走了。

雖然這樣想著,但我還是舍不得就此離開南時雨,我依然撫摸著他的手背,仿佛這樣能讓沉睡中的他感到一絲暖意。

“媽媽……媽媽……我好冷……”

就在這個時候,南時雨無意識地囈語起來,身體也痛苦地向上掙了一下,好像要擺脫束縛,又仿佛在追尋溫暖。

我急忙用雙臂摟住他,讓他感受到溫暖。直到他再次平靜下來,我才重新坐下來,緊緊握住他的手。

這家夥,原來這麽可憐。

我一直癡癡地守著南時雨,在他傷心囈語時給他力量,在他出冷汗的時候為他輕柔地拭去汗水,在他平穩安靜時靜靜地守候在旁邊。

直到晚上十點鍾,我才猛然察覺自己該回去了,否則爸爸一定會擔心的。

我剛想起身,卻發現自己的手被南時雨牢牢抓著。

也正是這個時候,走廊外傳來了高跟鞋聲,聽聲音是直直往這個方向來的!

我嚇出了一身冷汗,趕忙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把床頭櫃上的便當盒隨便一收,準備往門外跑。

等一下,現在開門出去絕對會被看到的!

我的手放在門把上,整個人驟然間僵住了。

怎麽辦?

我定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我慌慌張張地四下張望,看到右手邊有個超級大的衣櫃。

聽到那高跟鞋聲越來越近,我別無他法,隻好打開衣櫃門,躲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