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裕夏一直藏在我心中最柔軟的那個位置,不輕易拿出來,像一道光,在我需要慰藉的時候,他便會出現,讓我溫暖。
可是我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已經好久沒有想起過他,直到他的名字被裕宸再次提起,一下子掀起了我塵封已久的記憶,驚得我茫然失措。
我正在臥室裏發呆,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是裕宸打過來的,我深吸了一口氣,接通了電話。
“是曼蒂嗎?”電話那邊的聲音格外陌生。
我用力攥緊手機,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電話那頭的人不是裕宸,是他的弟弟裕夏!雖然我已經忘記他的聲音,而且經過這麽久的時間,他的聲音肯定和以前不一樣了,但我就是能肯定,電話那頭是裕夏。
“真是抱歉,因為我剛剛回國,還沒有來得及辦電話卡,就用哥哥的手機給你打電話了。”裕夏充滿歉意地跟我解釋。
“歡迎你回國。”我很激動,也很緊張,手心裏密密匝匝地出了一層汗。
“謝謝你。”裕夏的聲音溫柔,我可以想象出他笑起來的模樣,就像初晨的陽光,幹淨明朗,讓人挪不開眼睛。他繼續說道:“好久沒有見麵了,明天晚上,我準備舉辦一場聚會,我想請你來,大家一起見見麵,曼蒂你一定要來哦!”
“好。”我幾乎是想都沒想便答應了,裕夏的聲音有種魔力,讓我無法拒絕。
“那我先掛了,希望你可以跟哥哥一起來,我很期待。”裕夏這樣說著。
“好。”我再次滿口答應,恍惚中聽到電話裏持續傳來的“嘟嘟”聲,心裏一片惶然。
我放下電話,躺回到**,偏過頭看著窗外。夜幕漸沉,小區裏華燈初上,我拿起一直擺在床頭的小熊娃娃。它看起來已經很舊了,上麵鑲著水鑽的銅扣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我揪揪它黑色的小鼻子,搖晃著它的胳膊,自言自語道:“阿呆,你不開心嗎?裕夏回來了,他剛剛打電話來邀請我去參加他的聚會。你知道嗎?十年過去了,他竟然一直沒有忘記我……”
“伯母讓我來叫你吃飯。”臥室的門忽然打開了,銀惑星走了進來,對我說道。
“哦。”我嚇了一跳,慌慌張張地坐直身體,答應道。
“這個是什麽?”銀惑星瞥見了我手裏的小熊,一時間玩興大起,毫無顧忌地從我手裏奪走小熊,揪著它的頭一臉遺憾地說,“好舊的玩具,毛都掉了。”
“還給我!”我敏感地搶回玩具,抱在懷裏,十分生氣地瞪著銀惑星說,“誰允許你亂動我的東西!”
“曼蒂你沒事吧?不過是個舊玩具而已。”銀惑星眉頭微蹙,吃驚地看著我的舉動,一臉困惑。
“對我來說它不僅僅是個玩具,你不會懂的,總之不要隨便碰它就好了。”我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舉動過激,一時間又和銀惑星解釋不清楚,隻想敷衍過去。
“我道歉。”銀惑星鄭重其事地站起身,十分真誠地說道,“對於曼蒂來說很重要的東西,我也會珍惜。”
“不全是你的錯,我也有錯。”我歎了一口氣,抬起頭看著他說道,“你先去吃飯吧,我今天晚上沒有胃口。”
“裕夏是曼蒂很重要的人嗎?”銀惑星坐到我身邊,忽然問道。
我驚住了,他怎麽會提到裕夏?
“自從你得知裕夏回來以後,整個人變得緊張兮兮的。”銀惑星拉住我的手,瞟了一眼我身邊的小熊,輕聲說道,“那隻小熊是他送給你的吧?所以你才會那麽重視它,不讓別人亂碰,你有心事,對不對?”他挑挑眉,用探詢的目光看著我。
我沒有想到看似天真無邪的銀惑星,竟然有如此細膩的心思,甚至能揣摩出我的心意,不由得有些詫異。我認真地看著他,緩緩問他:“你願意聽一個故事嗎?”
他點點頭,更加握緊我的手,柔聲說道:“隻要你願意說,我就願意聽。”
“你上次問我為什麽性格會變化那麽大,那是因為在我上小學的時候,有幾個男生把我堵到樓梯口,其中一個男生一不小心撕碎了我的裙子,讓我成為大家的笑柄。”我低下頭,聲音顫抖,身體也跟著打冷戰,手心裏沁出了一層細汗。
我怕銀惑星的手被我汗濕,便用力想抽出自己的手指,不料他緊緊抓住我的手,不讓我掙脫,還伸出另一隻手臂拍拍我的肩膀,鼓勵我繼續說下去。
“其實現在想想,那件事無非就是一個意外罷了。可是在我當時看來,發生這樣的事情還不如死掉算了。那時候也沒人來管我,我就一個人蹲在牆角哭,唯一向我伸出援手的就是來學院看哥哥的裕夏。他要我堅強,還送給我一隻小熊,就是**的這隻。我特別感動,感覺裕夏就是我的救星。”我轉臉看著**的小熊玩具,心裏不斷泛起陣陣苦澀,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十年,可是那種心理上的陰影始終揮之不去,到現在想想都覺得很難受。
“後來呢?”他看著我,凝神聽我的傾訴。
“最糟糕的是,老師發現我上課遲到,不問青紅皂白就讓我頂著書包在門口罰站,你不知道班上同學們的眼神,有的同情,有的厭惡,有的無動於衷……”我停頓了一下,腦海中已經過去了十年的場景再次清晰地重放。我閉了閉眼睛,舒緩一下心情,繼續說道,“那些男生對我的嘲笑一直沒有停止過,升入中學後,我偶然在電視上看到打扮很酷的女生,一般男生都不敢招惹,於是就開始模仿她們。讓我沒想到的是,效果真的很不錯,學院裏的同學看見我,就像看見怪物似的繞道而行,我特別喜歡那種感覺……”我近乎癡狂地描述著那種奇怪的感覺,寂寥卻十分安寧,沒人敢在我麵前囂張。
“曼蒂別說了!”銀惑星忽然打斷我的話,站起身抱住我的頭,把我抱在他的懷中,我可以聽到他強有力的心跳聲,撲通撲通地響著,讓我的內心漸漸歸於平靜。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才鬆開我,雙手抓住我的肩膀,認真地說:“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別再去想了。以後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要用這種方式讓自己變強。想想你要見的裕夏,你在他眼中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明天我們一起去把頭發拉直,好嗎?”他修長的手指摸著我的頭頂,目光深邃。
“對啊,剛剛裕夏打電話說要請我參加他的聚會呢!”我感覺自己一下子清醒了,猛然想起聚會的事情,頓時有些發愁,順手打開麵前的衣櫃,小聲嘟囔著,“該穿什麽衣服呢?你說他會喜歡什麽樣的風格呢?”
“這麽在乎裕夏的品位,曼蒂很喜歡裕夏吧?”銀惑星走在我身邊,試探地問道。
我挑選衣服的動作猛地一滯,語氣頹然:“那又能怎麽樣,他一點都不知道。”
“沒關係,反正我也喜歡曼蒂,記得那次的證明嗎?曼蒂無法證明你喜歡我,那我隻好證明給你看。”他把手指壓在自己的嘴唇上,笑得一臉燦爛。可是,我覺得這種燦爛裏,有一種悲涼。
我想起上次的吻,臉上一熱,看著銀惑星純淨無瑕的笑容,暗自感歎這個世界上恐怕隻有他才敢如此大膽地說出“喜歡”這樣的字眼。
“穿這件!”我還在考慮,銀惑星當著我的麵從衣櫥裏揪出一件黑色的T恤衫,比在我胸前。
“為什麽?”我疑惑地看著鏡子,不覺得這件衣服有多好看。
“你上次參加我舉辦的宴會時候穿的就是這件衣服,為公平起見,去裕夏那邊也要穿這一件。”他執拗地說道。
“那不一樣!”我把衣服扔回到衣櫥裏,辯解著,“裕夏肯定不喜歡我現在這種風格的,他應該喜歡淑女點的。”
“那你還是你嗎?”銀惑星雙手環胸,挑挑眉說道。
我有些吃驚,臥室的門忽然“砰”的一聲被推開了,媽媽雙臂撐在地上,一臉尷尬地看著我:“那個……因為你們好久都不來吃飯,媽媽想來催催你們……那個……呃……”
“伯母你沒事吧?”好心的銀惑星疾步走過去扶她。
“沒事沒事,你們收拾好就快點來吃飯吧。”媽媽難為情地站起身,朝客廳走去,順便還幫我們掩上了門。
“偷聽!”我不情願地看了她一眼,小聲抱怨。
“伯母挺可愛的。”銀惑星覺得十分有趣,笑了起來。
我對著滿櫥的衣服犯愁,覺得這裏沒有一件衣服符合裕夏的眼光,我多麽想在他心裏留下一個美好的印象,讓他永遠記住我。
“如果你這麽在乎裕夏的感受,就把你交給我吧,我敢保證,明天你會煥然一新的!”他湊到我旁邊安慰我,很嚴肅地說道,“如果你緊張,我會一直陪著你,直到聚會結束。”
“那你不許中途退場!”我指著他命令道。
“好的。”他滿口答應,可剛剛過了幾秒鍾,他的俊臉忽然露出一副可憐巴巴的表情,很委屈地捂著肚子說道,“肚子好餓,主人怎麽可以一直讓我餓肚子呢?”
“又貧!”我敲了一下他的腦袋,笑了起來,跟他一起朝客廳走去。
第二天,我跟銀惑星約好上午十點在商城門前碰頭,一起去買件合適的禮服。
他很早就到了,兩人碰頭後就開始一家一家地逛,我鼓起勇氣挑戰自己的極限,專挑那些看起來很優雅的小禮服來試穿。
“這件露太多肉肉了。”我剛剛轉過身,銀惑星就指著我的後背大聲說道,我扭頭對著鏡子看去,隻見我的半個後背全部露在外麵,頓時心驚肉跳,連忙跑到試衣間換掉衣服。盡管如此,售貨員還不斷地在我耳畔嘮叨:“沒露多少啊!”
我們又換了一家店,結果不是裙子太短,就是穿在身上看起來很別扭,總之根本不是我想要的類型。
“其實我發現不是裙子的問題,而是你發型的原因,反正很好看的裙子往你身上一穿,味道就變了。”銀惑星認真地分析著。
我白了他一眼,繼續在商場裏挑選著,最後銀惑星看中了一款帶著西洋風的黑色短裙,下擺是一圈簡單的黑色蕾絲邊,胸前綴著一些碎鑽,看起來還不錯。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聽從銀惑星的意見試穿了一下,上身效果很好,把我不太豐滿的身材勾勒得凹凸有致,銀惑星也對我豎起了大拇指。
“果然是人靠衣裝。”我提著禮服從商場裏快步走出來,銀惑星跟在後麵連連喊累。
“當”的一聲,對麵大廈的鍾指向了下午四點,我的心瞬間沉了下去,轉身驚慌失措地看著銀惑星,嚷道:“怎麽買衣服花了這麽長時間啊,晚上六點聚會準時開始,我還要做頭發呢!”我揉著自己的滿頭亂發,急得直跺腳。
“其實我是騙你的,你的發型特別耐看!”銀惑星眯起眼睛看著我,臉上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我很奇怪,你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一個發型?”
“還不是因為你!”我心裏焦急,便口無遮攔地說道。
他果然一臉震驚,斂住了笑容。
“沒事。”我連忙補充道,那個時候跟銀惑星冷戰,心情不好就換了個發型,結果今天就遇到了這樣棘手的事情。
“我有辦法!”銀惑星想了一會兒,他先到路邊攔了一輛車,隨即抓住我的手,我們一起坐進了車裏,他很急迫地看著我說道,“我們要爭分奪秒地把事情辦完!”
我見他那麽著急,心竟然安定下來,反正有他替我操心呢!
我們匆忙回到家,銀惑星把我按在椅子上,隨後開始幫我洗頭發。我感覺他的動作十分熟練,便放下心來,閉上眼睛享受著他的服務。
“你以前是不是做過理發師?”我聽著剪刀在我頭上有節奏的“哢哢”聲,問道。
他一陣沉默,我意識到他是不記得從前的事情的,連忙噤聲,不敢多說話了。
“其實,我真的記不太清楚遇見你之前的事情了。”他小聲解釋著,“不過偶爾會有一些片段……很奇怪。”
“什麽片段?”我睜大眼睛,注意力高度集中地聽他講話。
“我正在學院的中央大道上走著,隻聽見‘咣當’一聲巨響,我抬頭看去,隻見一個廣告牌從天而降,直直地朝我砸了下來……”
“等下!”我心虛地打斷他,怎麽偏偏想起來的是這件事情呢?
“我隱約記得那個害我被砸到的人是……”他很艱難地說著。
“不要說了!”我的脊背驚出了一身冷汗,不安地垂下頭。
“哢”的一聲,我看見一縷極長的黑色卷發從我的眼前翩然落下,銀惑星剪頭發的動作戛然而止。他看著鏡子裏的我,底氣不足地說道:“曼蒂,剛剛你動了一下,有一撮劉海被連根剪掉了。”
我連忙抬起頭看著鏡子,劉海中間被剪出了一道十分難看的豁口,看起來參差不齊。我鬱悶地捂住臉頰,撇著嘴巴叫苦:“銀惑星你也太不小心了,你讓我怎麽見人啊!”
“有辦法了,像我這樣戴個帽子,你看怎麽樣?”他迅速找出自己的小圓禮帽,戴在我頭上,建議道。
我胡亂撥弄了一下自己的頭發,想想也隻有這個辦法了。
等我們收拾完畢,鍾伯驅車送我們去本市郊區的雅愉山莊參加宴會,我頭頂著媽媽的米色寬簷帽,穿著黑色的小禮服,總覺得十分別扭。
郊外的空氣格外清新,隔著車窗,我遠遠地看見了夜幕中亮著幾盞明燈的雅愉山莊。木質的柵欄門前,人影綽綽。
想到很快就能看見裕夏,我的心驟然縮緊,沒來由地一陣緊張。我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就算跟裕夏有十年沒見,我也不用緊張。他的聲音還是那麽好聽,性格依舊那麽溫柔,在他麵前,我不會感到拘束的。
“真是不錯的地方,我猜這裏一定有魚塘!”銀惑星放鬆地走在我身旁,讚歎道。
“別遲到了,趕緊過去吧。”我吸了一口氣,穩住呼吸對銀惑星說道,抬腳往前走,結果高跟鞋踩到一塊凸出的土堆上,身子朝一邊栽去。還好銀惑星眼疾手快,他迅速扶住我的肩膀,著急地問道:“扭到腳了嗎?”
“沒事。”我的脊背頓時激起了一層冷汗,顫著聲音回答。
“你全身上下都在發抖,很緊張嗎?”寂靜的夜裏,他的聲音格外清晰。
我長舒了一口氣,掙開他的手,大步朝著山莊的大門走去。
我剛剛走進山莊,便立刻收起有力的步伐,邁著不急不緩的步子,微微抬高下巴看著前方。銀惑星跟在我身邊,很友好地和大家打招呼。
我發現他在這種聚會的場合從來都是遊刃有餘,一點都不怯場。
夜色中,山莊的院子被五顏六色的彩燈裝飾起來,院子中央架起了一個巨大的篝火架,十幾張長桌一字排開,上麵擺著種類豐富的肉串、各種水果和點心。舒緩美妙的音樂聲蔓延開來,皎白的月光照耀下來,襯托得四周分外美妙。放眼看去,一切如夢似幻,天幕上還有閃動的星光為伴。
我下意識地在人群中尋找好久不見的裕夏,看到一個幹淨清爽、長相酷似記憶裏的裕夏的男生,我的心就跟著一顫,再看第二眼,才發現自己看錯了。
“現在宣布,聚會正式開始!”主持人拿著無線話筒,興高采烈地宣布。
我的心不由得“咯噔”一下,知道裕夏馬上就要出來了,頓時感到呼吸急迫,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突然,我被汗水浸濕的手被銀惑星握住,他的掌心溫暖細膩,讓我的手指不再顫抖。
他轉過頭,衝我理解地笑笑,我卻怎麽都笑不出來,隻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人群沸騰起來,大家紛紛讓開一條路。光影中,一個高瘦的身影走了過來,他微微卷曲的黑發被燈光鍍上了五彩的光暈,背光中,我看不清他的容貌,但仍然可以感覺到他臉上綻放出的笑容和一雙溫柔的眼睛,心跳早已亂了節奏。
他就像一個夢,讓我難以企及。
“從國外回來後再次見到大家,真的很開心。今夜,我真心希望大家玩得愉快!”他徑直走到未點燃的篝火架旁邊,接過話筒對大家宣布,聲音是那麽好聽。
大家鼓起掌來,“嘩啦啦”地響成一片。
他身邊有人遞給他一個點燃的火把,裕夏微微頷首,很禮貌地接過火把丟入篝火架裏,“轟”的一聲,伴著“劈裏啪啦”的木柴炸響聲,篝火熊熊地燃燒起來。
火光中,我清晰地看到了裕夏的臉,他的皮膚細膩白皙,臉頰被篝火照亮,泛著紅暈,高挺的鼻梁下,他的笑容比篝火還要燦爛,還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他被歡鬧的人群簇擁在中間,滿是笑意的眼睛注視著大家,分享著篝火下的喜悅。
“我們過去吧!”銀惑星湊在我耳邊說道。
我這才收回目光,隻覺得手指發僵,指甲還很痛,不由得揚起手臂仔細查看。銀惑星的手也被我帶了起來,他的手背遍布被我掐的紅色指甲印,有的已經滲出了血絲,可他始終忍著沒吭一聲。
“對不起!”我驚呼一聲,連忙鬆開他的手,捧住他的手湊到唇邊吹氣,埋怨道,“你怎麽不告訴我一聲啊,手都被掐成什麽樣子了。”
“我知道你是無意識的,沒關係的。”他彎腰湊近我的臉,聲音裏全是笑意。
我抬起頭看著銀惑星,他調皮地看著我,一臉享受的表情。然而,我眼角的餘光忽然瞥見一個修長的身影靜靜地停在了我的麵前。
我迅速放開銀惑星的手,猛然轉過頭來看著眼前的男生,他穿著灰色條紋的薄羊毛衫、米色長褲,一雙清澈的眼睛注意到我和銀惑星後,明顯掠過一絲詫異的神色。
“羅曼蒂,幾年不見,你變了好多。”他微微一笑,衝我伸出右手,光影中,他的手指修長,骨節清晰。
“是啊。”我迅速應了一句,一時間喜不自勝,裕夏竟然還可以認出我!
看著他停頓在半空中的手,我有些難為情地用自己汗濕的手握住了他溫熱的手。裕夏感覺到了我手心的冷汗,隻是很寬容地笑笑,隨即把疑惑的目光定格在了銀惑星的身上,問道:“這位是?”
“銀惑星,曼蒂的好朋友。”銀惑星主動上前一步,很自然地介紹自己。
裕夏迅速把銀惑星從頭到腳掃了一眼,表情頗為疑惑,不過這種遲疑隻是一瞬間,他便迅速露出一個友好的笑容,握住了銀惑星的手。
我明白裕夏一定十分驚訝銀惑星的衣著打扮,便岔開話題讚道:“這裏真漂亮。”
“很有田園特色。”裕夏接過我的話題,看著我輕歎了一口氣,語氣竟然帶著一絲失望,“我以為你會跟我哥一起來呢。”
“裕宸嗎?對了,他還沒來?”我在人群中尋找了一會兒,確實沒看見他。
“這麽多年了,我以為你們兩個……”
“我跟曼蒂確實是很要好的朋友!”裕夏的話還沒說完,忽然傳來裕宸的聲音,將他的話打斷了。
我吃驚地轉身看去,隻見裕宸氣喘籲籲地朝我們走了過來。
裕夏看到他,神情有些詫異,他的嘴巴張合了幾下,最終沒有再說什麽。
“裕宸你又遲到了,上次銀惑星舉辦宴會,你也是最後到的。”我覺得氣氛有些怪怪的,便笑著戳了裕宸一下。
“事情有點多,總是不湊巧。”他略帶歉意地看著我。
“哥,你來了。”裕夏的聲音很小,目光驚恐地看著裕宸。
裕宸卻裝作沒聽見,隻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熊熊燃燒的篝火。裕夏被裕宸冷落在了一旁,他的處境變得有點尷尬,但是良好的修養使他很善於掩飾自己的情緒,雖然滿眼失落,但是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意。
我覺得很奇怪,裕宸和裕夏兄弟兩人似乎有點隔閡。
“舞會就要開始了,真棒!”銀惑星“啪啪”地鼓起掌來,聚會上男女麵對麵站成兩排,歡快的舞曲在院子裏不斷回響。
“我可以請你跳支舞嗎?”裕夏見狀,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他對著我彎下腰,伸手邀請我。
“好。”我愣了一下,有點吃驚,終於將手放到他溫熱的掌心中。
我心裏感覺無限欣喜,這是裕夏在聚會上的第一支舞!
他牽著我的手往篝火旁走去,加入了跳舞的隊伍。
大家跟著動感的音樂,踩著有節奏的舞步,在篝火旁邊翩翩起舞。我被裕夏燦爛的笑容感染,也盡情地跳起舞來。可是我的寬簷帽太礙事,好幾次都擦到了裕夏的下巴。
我有些不耐煩,解開了下巴上的絲帶,摘下帽子順手讓它飛揚在晚風中,這才開始酣暢淋漓地跳起來。
然而裕夏看到我摘下帽子,原本興奮的表情頓時變得錯愕,還十分詫異地盯著我的頭頂。
我的心“咯噔”一下,忽然想到今天銀惑星給我剪了一個失敗的發型,連忙捂住頭轉身就想逃走。然而,此時大家正在跳集體舞,女生們手拉手圍成一個圓圈,恰好擋住了我的去路。我無所適從地往一邊躲去,茫然地抬起頭,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銀惑星。他見我注意到他,立刻高高舉起那頂寬簷帽在空中來回搖擺,臉上早就笑開了花。
耳邊的音樂突然換成了經典的探戈舞曲,我還在用眼睛瞪銀惑星,裕夏已經走到了我麵前,他對我微微頷首,說道:“一曲還沒有結束,你願意繼續當我的舞伴嗎?”
“呃……好的。”我嘴唇發僵,機械地向他伸出手。
舞曲十分激烈,裕夏似乎對探戈十分擅長,他優雅健美的姿勢簡直讓人咂舌。我的雙腿像是灌了鉛,根本踩不對拍子。正在驚慌失措之時,裕夏一把拉住我的手,我的身體隨著他恰到好處的力道迅速前進,後退……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渾然不覺地倒在了他的胳膊上。驚詫之餘,我又被他迅速拉起,往外一甩,我的身體就不受控製地轉起圈來。風從耳邊呼呼吹過,我忽然有種快要飛起來的感覺,每一個動作都是一種完美的情緒釋放。
一曲舞罷,我靠著他的身體,不斷喘息,衣服都被汗水浸濕了,耳邊響起一片“嘩啦啦”的掌聲。我這才意識到大家都停了下來,一直在觀看我和裕夏共舞,頓時感覺麵紅耳赤。視線越過人群,我看見了站得很遠的銀惑星和裕宸,他們的表情都十分怪異。
“裕夏,謝謝你還記得我。”我激動的心情已經到了最高點,趁著血液循環加快,我的勇氣還沒有散盡,我抬起頭盯著他依舊溫柔幹淨的臉龐,認真地說,“十年前你救我,我一直沒有機會向你道謝,現在不晚吧?”
“我……救了你嗎?”他也很累,澄澈的眼中掠過一陣驚異,輕喘著反問我。
“你不記得了嗎?”我捕捉住他一臉疑惑的神情,心被刺了一下,拖著長長的顫音補充道,“在語棠小學,你看見了一個哭泣的小女孩,好心地送給她一隻小熊,還要她堅強,那個小女孩就是我啊。”
“對不起,那個時候我年紀太小,很多事情都忘記了,真的很抱歉。”裕夏揚起手指揉了一下額頭,滿臉歉意地看著我。
“可是,你為什麽會一眼就認出我?我以為……”我有些說不下去了,心裏好難過。
“因為你是哥哥提到次數最多的女生,家裏還有你的照片,你和哥哥一直是一所學院的,不是嗎?”他輕聲解釋著。
聽到他這樣說,我整個人都呆了,仿佛從天堂跌入了地獄。裕宸一直被我小心翼翼地想念著,我卻從來不知道他早已將我忘得一幹二淨。我這麽多年來的寄托,到現在才發現竟然全都是自己的一相情願。
“不過,今晚你所有的一切都讓我印象深刻,你是很獨特的女生,我以後都不會忘記了。”他的聲音清朗,笑了起來。
此時耳畔響起了交誼舞曲,大家開始翩翩起舞,他看了一眼四周,俯身到我耳邊調皮地說道:“我們這樣子呆站在這裏,可能會擋著別人跳舞哦。”說完,他便對我做出了邀舞的姿勢。
“呃……對不起,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我隻覺得頭昏腦漲,身上的汗被涼風吹過,讓我感到渾身發涼,滿心的失落卻無處安放。
“我送你過去。”裕夏很理解地跟在我身後,一直將我送到了銀惑星和裕宸的身邊,才放心地回到舞池,又跟一個我不認識的女生跳起舞來。
我默默地看著他在舞池中的身影,看著他如明媚陽光的笑容,看著他優雅不凡的舞姿,我的心好酸。原來我在他眼中跟任何一個普通的女生沒有什麽兩樣,他對我的笑容也可以毫不吝嗇地給別人,給我的溫柔也從來都不是專屬。他和我隻不過是經過了一次偶遇,我對他的生活不會有一點影響。
隻是我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心裏的某個位置一直為他留著,可是他根本不住進來,也看不到,這種巨大的落差讓我無所適從。
“剛剛你的舞跳得很棒,聽到我給你鼓掌的聲音了嗎?”銀惑星走近我,開心地說道。
我胡亂地點點頭,垂下頭的那一刹,兩滴眼淚從我的眼眶中直接墜落,視線很快模糊了。
“裕夏對你說了什麽嗎?”裕宸的聲音低沉,他歪著頭看著我,想看清楚我的表情。
“沒說什麽,他給我講了一些他小時候的趣事。”我連忙別過臉去,躲過裕宸銳利的眼神。
“什麽趣事?”銀惑星很好奇地跳過來,追問我。
“你怎麽對什麽都感興趣!”我的語氣很衝,心裏亂糟糟的。
銀惑星見我這樣,隻是聳聳肩,不再多說什麽。
見他有些害怕的樣子,我立刻後悔了,自己怎麽這麽不識好歹,被傷害了,就亂發脾氣傷害別人。剛剛想張口向他道歉,就看到滿頭大汗的裕夏忽然跑到我麵前。
“曼蒂,跟我來,我有話想對你說。”當著裕宸和銀惑星的麵,他迅速牽住我的手,往山莊外麵跑去。
我被他緊緊拉著,心裏悲喜交加,難道說裕夏剛剛說他不記得我,隻是跟我開了一個玩笑,他現在要告訴我他的真實想法?我的心裏燃起了希望,果斷地跟著他,腳上的高跟鞋跑起來極不方便,我幹脆甩掉鞋子,赤腳奔跑起來。
他拉著我一直跑到一棵巨大的銀杏樹下,才停下腳步。
四周一片靜謐,我能聽見幾隻蟈蟈臨睡前微弱的叫聲。夜風拂過銀杏葉子,“嘩啦啦”地響了起來,跟我的心跳聲是一個頻率。
“曼蒂,有些話我一直想告訴你。”裕夏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他緩緩坐在草叢上,兀自揪起一片草葉在手裏把玩。
我聽著他深沉的聲音,心髒一陣狂跳,他是要跟我分享心事嗎?我走過去,坐到他身邊,側過臉認真地聽他說。
“該從什麽時候說起呢?”他輕輕歎息,揚起臉看著夜空,滿天星光在他的眸子裏折射出閃亮的光澤,襯托著他線條柔美的側臉。他不急不緩地說道,“很小的時候,我哥就一直保持著寫日記的習慣,我有一次偶然間看見他的日記本,沒有想到,他整整的一頁紙上寫的全是‘羅曼蒂’三個字,我當時就驚呆了,可是當時又不太明白是怎麽回事。直到我發現,哥哥每次提到你的名字的時候,總會露出很開心的笑容,眼神也不再冷漠,變得格外親切,我想他應該是一直都喜歡著你。”裕夏說完,轉臉定定地看著我。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鳴響,迅速彈起身體,盯著裕夏反駁道:“裕宸隻是我的哥哥,裕夏你肯定搞錯了!”
“不是的!”裕夏極力否定,他也站起來,語氣堅定地說,“我本來以為你們兩個已經在一起了,而我這次回國,以為可以看見你跟哥哥一起來參加聚會,但是事情完全出乎我的預料。哥哥是一個很深沉的人,他不太會表達自己的感情,但是我無比確定,他喜歡你!”
“裕夏,你不要再說了,裕宸跟我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心裏好亂,精神已經幾近崩潰,如果裕宸真的對我有好感,那麽我該怎麽對待他的感情?我覺得好累,頭暈乎乎的,下意識地往後退。
“無論我怎樣想,那麽曼蒂喜歡哥哥嗎?”裕夏執拗地追問我。
“裕夏,我們不要再討論這個問題了。”我抗拒著,心裏特別難受。
“在這個世界上,我幾乎找不到第二個比哥哥還要優秀的人了。你會接受哥哥嗎?”裕夏勸說著,不放棄說服我的機會。
而我已經無力再回答他,恍惚中,我看見裕夏的眼神,他多麽熱切地期待我肯定的回答,可是那兩道目光像刀子一般捅入我的心窩,讓我無法啟齒。
“不要再問她會接受誰,羅曼蒂是我的!”伴隨著一聲帶著怒氣的喝止聲,粗壯的銀杏樹下,緩緩走出了一個高大的身影,銀惑星雙目炯炯有神,威懾的目光直逼裕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