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吃過晚餐,銀惑星送我回去,他依舊歪在椅子裏,靜靜地陪著我。

我見他連續幾夜不眠不休,有些心疼,勸他道:“你回家睡覺吧,我一個人沒問題的。明天我出院你再來接我就好了。”

“我說過要一直守護你的,忘記了嗎?”他燦爛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眉眼間難掩疲憊。

我有些震驚,不再多說什麽,心好像被什麽一下子填得滿滿的,十分安心。

整整一夜,我都睡得十分安穩。

清晨睜開眼睛,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銀惑星笑吟吟的臉龐,驚訝之餘,我忽然意識到,睜開眼就可以看見他是一件多麽舒心的事情,便也衝他笑笑。

“睡得好嗎?”他微笑著問。

“還行。”我簡單地回答,習慣性地試著動動腳踝,竟然不是很痛了。

我一陣狂喜,連忙撩起褥子去看,腳踝處的腫塊基本已經消了。

我按捺不住驚喜,一把抓住銀惑星的手,開心地大聲說道:“我終於可以走路了,你都不知道我在這病房都快悶死了!昨天晚上你給我上的果然是靈丹妙藥,我太感激你了!”

他見我抓住他的手,竟然怔了一會兒,好久才有了反應。他反手握緊我的手,驚喜地跳了起來,嚷道:“真的不痛了嗎?真的好了嗎?太棒了!”

他太開心了,竟然一把摟住我的肩膀,將我緊緊擁入懷中。

我愣了一下,比起他我還有幾分理智,便推開他,斂住了笑容。

“曼蒂你早上想吃什麽?我去幫你買。”他還沉浸在喜悅中,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行為對我來說過於親密。

“你看著買吧,都可以。”我笑著說。

“那不管我買什麽,你全部吃光光!”他跟我開著玩笑,起身朝病房外走去。

我看著他高大的背影,忽然覺得現在這個失去記憶的銀惑星其實挺好的,如果他真的一輩子都這個樣子,那我也願意一直陪著他。

天啊,我在想什麽呢?

我被自己這個想法嚇了一跳,連忙拿起床頭的濕毛巾,拍拍自己發燙的臉頰,讓自己迅速清醒過來。

銀惑星買了一大堆他認為有營養的食物,豆漿、油條、牛奶、麵包,還有各種熱乎乎的糕點和一碗餛飩。我看著如此壯觀豐富的早餐,當即就有點頭暈。

你以為我是頭豬啊?

然而,我看著他熱情四溢的臉龐,還是不忍心破壞他的興致,勉強吃掉了其中的一份,就再也吃不下了。

“浪費糧食是不好的習慣,我去找護士姐姐一起吃。”他見我實在吃不下,便拎著早餐往外走。

“又不是什麽特別稀罕的東西,別人不會要的。”我怕人家拒絕他,拉住他的衣角製止他。

“不會的。”他很肯定地回答我。

我隻好鬆開他,想象著他去護士站送早餐,結果被護士們當做神經病的場景。

大概一分鍾之後,銀惑星兩手空空地回來了,白皙的臉頰上還印著一個紅唇印。

他一臉爛漫地對我攤開雙手說:“那群姐姐太熱情了,其中有一個姐姐為了感激我的愛心早餐,還吻了我一下。”

我頓時無語,暗歎這個社會太開放了,無論男女,都這樣大膽地釋放自己的**。不過,這樣的舉動,對於小孩子來說,還是不太合適。

“你過來!”我對他招招手。

他很乖巧地走到了我的麵前,疑惑地看著我。

“以後不管是誰想親你,你都要拒絕!”說完,我揚起手臂快速擦掉他臉上的唇印。

他愣了一下,神色有些詫異,但還是訥訥地答應:“好。”

銀惑星接我出院的時候路過護士站,我看見裏麵有一位胖胖的女護士不斷朝他飛吻。他很友好地衝她微笑,而我伏在銀惑星的背上,拿眼睛瞪那位護士,就算是對美男也不能這麽色啊!何況,銀惑星還是一個孩子,怎麽可以在他單純的心靈上留下這種不好的印象?

我猛地發現,幾乎所有的護士都用不屑的眼神剜我,弄得我跟全民公敵似的。

幸好“叮”的一聲,電梯門關上了,我終於不用被她們盯得渾身不自在了。

又過了幾天,我總算可以走路了,雙腳踏在地上的感覺實在太好了。

“你不是說惑星扭傷了腳,怎麽變成你扭傷了腳?”媽媽一邊疊熨好的衣服,一邊問我。

“你相信扭傷腳是會傳染的嗎?”我湊到媽媽耳畔,笑著逗她,“很不幸,我被傳染了!”

“說什麽呢,把媽媽當三歲小孩忽悠呢!”媽媽瞪著眼睛嗔怪道。

“我的腳都已經好了,媽媽就不要再問了。”我環住她的肩膀,小聲嘟囔著。

突然,我的手機響了起來,我跳著腳撲到**拿手機,媽媽慌忙叮囑要我動作幅度小一點,以免再傷到腳。

“幹嗎?”我見是銀惑星打來的,心情大好。

媽媽故意放慢疊衣服的動作,在一旁聽動靜。

“今天可以走路了嗎?”他的聲音裏滿是期待。

“嗯。”我擺弄著床單邊角,漫不經心地回答著。

“好極了!”他開心地大喊著,隨後他又說,“這周末,我準備在家裏辦一場宴會,主要是為了慶祝你恢複健康,到時候我去找你。”

“不用那麽大張旗鼓吧?”我皺著眉頭,我真的不太喜歡那種過於喧嘩的場合。

“可是我已經準備好久了,如果曼蒂不來,那……”他興奮的聲音馬上變了,聽起來似乎要哭了。

“我去!”我的心跟著一緊,生怕讓他難過。

“謝謝你來。”他立刻又變得陽光燦爛。

我應了一聲,掛掉電話,翻身仰躺在**,注視著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你要去哪兒?”媽媽坐到我床邊,一臉獵奇的表情。

“周末銀惑星家裏辦宴會,要我也去,說是為了慶祝我康複。”我語氣低沉地回答她。

“那好啊!媽媽年輕的時候,每天想的都是參加宴會。啊,又讓我想起了我的豆蔻年華,到時候我給你好好打扮一下。”媽媽心動了,一臉夢幻的表情。

“不要,又不是什麽很正式的宴會,幹嗎要打扮?”我白了她一眼,站起身來就要出門。

“你去哪兒?”媽媽在我身後著急地問。

“跆拳道社,好久沒練習了,感覺胳膊和腿都僵硬了。”我撂下一句話,走出門去。

轉眼間就到了周末,銀惑星一連打了三個電話要我趕緊過去參加宴會。我胡亂收拾了一下,下樓找鍾伯,沒想到銀惑星竟然也在車裏,還不斷地朝我招手。

“那邊不忙嗎?”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發現他正穿著我上次給他買的背帶褲,頭上還頂著一個黑色的圓邊小禮帽,一臉歡欣地看著我。

“沒事的,韓秀娜說先幫我招待大家,我說過要過來找你的。”他推開車門要我進來,解釋著。

又是韓秀娜,我聽到她的名字心裏就不舒服。

鍾伯將我們送到銀惑星家門口。

我剛剛下車,就看見一道氣球彩虹門橫亙在眼前,門底下是一條直鋪到門口的紅毯,上麵撒滿了亮晶晶的彩紙,在陽光下閃著五顏六色的光芒。

我轉臉看著銀惑星,他的臉上洋溢著喜悅,跟我並肩往前走。

“星星!”這時,韓秀娜從房子裏走出來,驚喜地叫著銀惑星,她見我也在身邊,才補充道,“曼蒂也來了。”

我見她穿著紅色緊身小禮服,**下踩著一雙黑色高跟鞋,細長的脖子上掛著一條十分閃亮的墜子,更加把她襯托得與眾不同。

我不由得低頭看看自己,黑色T恤衫,漆皮緊腿褲,腳上是一雙白條紋的平底羅馬鞋,跟韓秀娜比起來,真是不倫不類的,心裏有點後悔沒聽媽媽的建議換套衣服。

她快步走過來,對我很客氣地笑笑,隨即一下子挽住了銀惑星的胳膊,讓我覺得十分別扭。偏偏銀惑星也沒有拒絕,而是順從地笑了笑,我覺得好沒趣,便獨自向大廳走去。

隔著宴會嘈雜的音樂,我隱約可以聽到身後的韓秀娜不斷發出陣陣笑聲,心裏很不是滋味。

我加快腳步進了大廳,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穹頂上是豪華的水晶吊燈,捆綁成束的彩色氣球別在層層疊疊的窗簾上,長長的實木餐桌上擺滿了各種點心和飲料,桌子中央放著一個高大的銀色托盤,上麵放著碩大的草莓和切好的木瓜片等水果。

然而最讓我驚奇的是,這次聚會竟然有很多同學來捧場,大家都打扮得很用心。女生們都化了淡妝,穿著典雅的禮服,踩著高跟鞋漫步在人群中。

男生們也是西裝領結,風度翩翩。連以前看起來十分老實的小栓同學,此時也摘下了黑框眼鏡,穿著合身的西裝,端著高腳杯立在桌子旁,頗顯男子漢氣概。

我感到一種巨大的落差感,事情完全不是我想的那樣。我以為隻是幾個熟人在一起聚聚,聊聊天,哪裏會想到場麵這麽壯觀。況且我在學院裏的人緣本來就不好,大家看見我也隻是很客氣地招呼一聲,便不再理會我了。

“曼蒂,秀娜想參觀一下我家,跟我們一起去,好嗎?”銀惑星和韓秀娜走到我身邊,從他的語氣中我可以很明顯地感覺到他希望我一起去。

我看著韓秀娜和銀惑星親密的樣子,心裏頗不自在,實在不想去,可是我一個人站在這裏又沒趣,便說:“好的。”

果然,我的話剛剛說出口,韓秀娜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

我挑釁地看了她一眼,看來我這次還跟對了,讓她生氣,我自己反倒很解氣。

“曼蒂,你的腳好些了吧,看到你真的好開心!”韓秀娜的臉僵了一下,隨即轉移話題,很會調節氣氛地笑了起來。

“已經全好了。對了,真是謝謝你上次帶銀惑星去幫我尋藥。”我雖然對她抱有戒心,但是我的腳痊愈得這麽快,確實有她的功勞。

“我當時隻是跟星星建議了一下,沒想到他第二天就急著要去找靈藥。為了能夠在天黑前趕回來,他抄近路爬山,雖然他從山上下來的時候有點淩亂,可是在我眼裏星星實在是帥呆了!”韓秀娜話雖然是對我講,但是目光一直在看銀惑星。

“你沒跟他一起去嗎?”我想起那天晚上銀惑星狼狽的樣子,心裏一動,感動之餘,更多的是擔心他,萬一他在山上迷路了怎麽辦?

“因為我也不確定那條路是不是可以到達山頂,總不能讓秀娜跟我一起冒險,還好一切順利。”銀惑星溫柔地注視著我。

“你……”我的心頭頓時升起怒火,連路都沒有摸清楚就爬山,這是多麽危險的事啊!責備他的話已經到了嘴邊,卻看見他臉上開心的笑容,便心一軟,我把話咽了回去,最終變成一句:“真的謝謝你了。”

“不要說謝謝。”他眉開眼笑地看著我,語氣溫和。

我抬起頭看著他,刹那間,忽然覺得和他的距離拉近了很多。

“我們快去參觀一下吧。”韓秀娜拉著銀惑星的胳膊向二樓奔去,我也不再多說什麽,跟了過去。

韓秀娜對銀惑星的更衣室讚不絕口,她指著那一排排衣物,張口閉口就是各種名牌。

“哇,這雙意大利純手工皮鞋一定價值不菲!”

“天啊,全都是真絲領帶啊!”

“這一款是英國著名設計師製作的限量版襯衫,全球不過才三件,太匪夷所思了!”

……

出了更衣室,韓秀娜又跑到銀惑星的臥室裏嘖嘖稱讚了好久,聲稱他房間的設計出自國內某著名室內設計師之手,代表著品位和高貴。

我對韓秀娜精準的眼光感到意外,而銀惑星的真實身份越來越像一個謎。他的背景一定不凡,否則家裏不會有這麽多昂貴的裝飾,可是為什麽都過去這麽久了,始終沒有人來找他呢?

我留心觀察他,隻見他隻是耐心地聽韓秀娜發出陣陣驚呼,臉上始終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讓人捉摸不透。

“星星,你一個人住這麽大的房子嗎?”韓秀娜一邊撫摸著臥室裏古老的歐式掛鍾,一邊問道。

“嗯。”他認真地點點頭。

“那你的父母呢?”韓秀娜怔了一下,扭頭疑惑地看著他。

我一陣警覺,集中注意力聽銀惑星的回答,我還從來沒有主動問過他家人的事情,主要是我做賊心虛,怕他的父母知道我犯下這麽大的錯,不會輕饒我。

銀惑星的肩膀劇烈顫抖了一下,他睜大眼睛看著我和韓秀娜,不知所措地搖搖頭,蒼白的麵頰上,眼神迷茫,他劇烈地喘息著,一步一步地往後退道:“我……我的頭好痛。”

“你沒事吧?”我嚇了一跳,連忙過去攙扶他,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腦子有點亂……英國……執事……”他搖搖晃晃地往後退,渾身顫抖,十分痛苦地伸手揉著自己的太陽穴。

“星星,你在說什麽啊?我完全聽不懂……那個……如果你不想說,我就不問了。”韓秀娜嚇壞了,她雙手捂著嘴,細細的雙眉擰在了一起,驚恐地看著銀惑星。

“你想起什麽了嗎?”我勉強從他支離破碎的語言裏分辨出一些內容,驚喜交加地抓著他追問。英國?難道說他父母住在英國!

銀惑星極為痛苦地搖頭,豆大的汗珠沿著他的發跡滾落下來。

“你鬆開他,看他都被你逼成什麽樣子了!”韓秀娜用力推開我,她環住銀惑星的身體,柔聲說著一些安慰他的話,想讓他安靜下來。

我怔怔地看著他們,心中燃起一絲希望,銀惑星的記憶是有望恢複的,他有感覺!

韓秀娜扶著銀惑星走出了臥室,隻留下我一個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我坐在他的純牛皮小沙發裏,心裏亂成一團麻。我害怕銀惑星的父母在得知真相以後不會寬恕我,但是我更不希望他這一生都過得渾渾噩噩,長著成年人的外表,卻專門做小孩子的事情,這不是他應該過的生活。而我就是罪魁禍首,如果我為了一己之私就耽誤他,恐怕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想到這裏,我咬著下唇,迅速站直身體,步履堅定地往樓下走去。明天我一定要帶銀惑星去醫院看看,找到一個合適的療法幫他恢複記憶。

“曼蒂!”我剛剛下樓,就聽到裕宸在叫我,轉身看過去,隻見他滿臉喜色,正朝我走來。

“怎麽現在才看見你?”我剛到宴會的現場就四處尋找他,卻不見他的影子。

“有事情耽誤了,宴會辦得挺熱鬧的。你怎麽了,看起來心事重重的樣子。”他微側過臉,狐疑地盯著我。

“有嗎?”我下意識地摸摸臉,有點心虛,忙指著桌子上擺的飲品說,“那種飲料看起來挺好喝的。”

“那是紅酒。”裕宸解釋道,他仍然不放過我,認真地說道,“每次你說謊的時候,總會去摸臉頰,從小到大,你這個習慣一直沒改。”

“是嗎?”我低頭小聲回應道,往前走了幾步,端起一杯紅酒啜了一口,味道有點苦還很辣,我忙端起一杯橙汁,喝了一口潤潤嗓子。抬起眼瞼的一瞬間,餐桌那頭,我看見韓秀娜端著一杯紅酒,姿態優雅地靠在餐桌前,正在跟銀惑星說笑。銀惑星笑容滿麵地看著她,被她逗得開心得肩膀直顫,說到動情處,他們還相互舉杯,一起共飲。瀲灩的紅酒,柔和的燈光,氣氛剛剛好。

我的心忽然很痛,胸口發悶,鼻頭酸酸的,視線也跟著模糊了。明明很不想看他們,可還是忍不住去看。銀惑星似乎感覺到有人在看他,他側過身衝我揚揚手裏的酒杯,動作嫻熟高貴。我連忙收回視線,手猛地一抖,紅酒灑到了桌布上,濕了一片,弄得我更加不知所措了,連忙把酒杯放到了桌麵上。

“你喜歡上銀惑星了嗎?”耳邊忽然響起裕宸低沉的嗓音,我的身體猛地一顫,轉過身詫異地看著裕宸,他的眼神十分銳利,直直地盯著我的眼睛。

“怎麽突然說這樣的話?”我避開他的目光,言辭閃爍地垂下頭,一隻手緊緊攥著桌上的高腳杯,有種想把它捏碎的衝動。

“回答我。”他的語氣十分堅定,伸出手抓住我的肩膀。

“我好像沒有義務回答你。”我的肩膀被他捏得好痛,更加不想回答他強迫我回答的問題。

裕宸今天好像變了一個人,總是問我這麽奇怪的問題。而且我的心情本來就不好,便抬起頭冷冷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銀惑星隻是一個小孩子,我不可能也從來沒想過要喜歡他,這樣的答案你滿意嗎?”我迅速把話說完,感覺胸口更加悶了,抓起那杯沒喝完的紅酒,揚起脖子一飲而盡,火辣辣的感覺一直從嗓子蔓延到食道。我渾身不適,轉過身,想要離開,視線忽然被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了。

穿著背帶褲的銀惑星正好站在我麵前,他的眼底一片晦暗,唇角微微顫抖,他隻是看了我一眼,便轉身離去了。

我忽然感到一種漫無邊際的悲哀,抽走了我全身的力量,扯痛我的神經。

“別再自欺欺人了。”裕宸一臉難過,他漆黑的雙眸望著我,睫毛顫抖著,揚起手臂抓住了我正在摸臉頰的手。

我震驚地看著自己的手,竟然對自己做的動作渾然不覺。

“對不起,我想先回去了。”我心裏亂糟糟的,隻想找個清靜的地方將自己藏起來,便匆匆跟裕宸道別。

“我送你。”他輕歎了一口氣,走到我身邊說道。

我不再抗拒,順從地跟他一起朝門口走去。

自始至終,我都可以感覺身後有兩道目光一直盯著我,直到我走出大門,坐上裕宸的車離開。

自從銀惑星辦了宴會,他在學院裏的人氣驟然升高。尤其是女生,都喜歡跟他交朋友,甚至包括男生都和他稱兄道弟,關係十分融洽。

有時候,我看見銀惑星被一群人簇擁著從我身旁路過,我很想跟他打聲招呼,可奇怪的是,他每次遇見我都會裝作沒看見,故意偏過頭跟身邊的同學說話,好幾次都讓我很尷尬。

他這樣故意跟我保持距離,弄得我莫名其妙。

下午,我們學院的校園祭開始了,我沒有報名參加任何活動,整個下午都是閑著的。

天氣很熱,我到學院的甜品站買了一杯冷飲,靠在街道旁的樟樹上慢慢喝著。不知怎麽回事,腦子裏想到的第一個人竟然是銀惑星,我便撥通了他的電話,想問問他那邊的情況。如果他也有時間,我正好可以帶他到醫院檢查一下病情。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我聽著手機裏單調乏味的聲音,感到一陣氣餒,便放下手機,等了幾分鍾後又重新打了過去。

然而,我忽然聽到一陣熟悉的鈴聲響了起來,便抬眼看過去。隔著茂密的綠化帶,我看見銀惑星站在甜品站前,韓秀娜挽著他的胳膊正在挑選飲品。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修長的身體微微弓起,一動不動地靠著牆壁,他久久地盯著手機屏幕,就是不接電話。

韓秀娜買好冰激淩,興高采烈地塞給銀惑星一個,他便立刻把手機塞回口袋裏,衝韓秀娜微笑致謝。

我遠遠地看著他和韓秀娜成雙成對地離開,手機裏又一次傳來“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的提示音。鼻子一酸,我放下電話,頹然地靠在身後的樹幹上,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說,他是故意不接我電話的,他是故意的。

我的心情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麽低落,陽光不夠燦爛,冷飲不夠涼爽,偷閑的光陰不再愜意,反而讓人感覺空虛無聊,失意落寞。我給鍾伯打了一個電話,要他接我回家。

這個地方,我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接下來的日子格外難熬,媽媽整天在我耳邊嘮叨,問銀惑星為什麽不到家裏吃晚餐,有沒有人欺負他,他過得好不好……我懶得回答她的話,心裏堵得難受。

銀惑星過得很好,他交了女朋友,學院裏的每個人都喜歡他,沒有人敢欺負他,甚至連我也無法靠近他。

我又戴上了冰冷的金屬耳釘,穿上了以前的衣服,忽然發現衣服有些緊,我竟然胖了。出門的時候,媽媽見我的打扮,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媽媽終於沒多說什麽,不過我可以感覺到她難過的心情,隻是我已經無暇顧及。

到了理發店,我燙了滿頭的錫紙燙。記得我第一次決定改變自己的時候,看著鏡子裏變得很囂張的自己,心裏的鬱悶之情一下子就發泄幹淨,變得十分舒暢,我以為所有的煩心事就到此為止。

可是,我現在剛邁出理發店,一種莫名的悲哀就湧上心頭。我頓時明白,有些東西已經不知不覺地進入了我的生活,悄悄地改變了我。在我的冷漠裏加了一種叫做落寞的東西,讓我行事不再幹脆利落。

我重新掛上了那副對誰都無所謂的表情,步履瀟灑,學院裏開始瘋傳“魔女教主羅曼蒂複活”的頭條新聞,標題下就是“花美男快逃命”,後麵是好幾個誇張的感歎號。

很遺憾的是,我看慣了銀惑星那張天真爛漫又頗有些帥氣的臉,其他的男生在我的眼裏,根本夠不上花美男的稱號。就算遇見幾個外表不錯的,我也絲毫沒有了那種把他們視為人間禍害,想趕盡殺絕的衝動。

銀惑星仍然和韓秀娜在交往,他們的身影不斷出現在學院的每一個角落。每次看見他們,我就感覺心像是被蜇了一下,十分難受。他們兩個卻笑得一臉燦爛,甜蜜極了。

有時候,我遠遠地看見他,心裏很盼望他會走過來。可是他立刻垂下頭,陰沉著臉拐到了別的路口,而我隻能滿心失落地走開。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我的心情越來越糟糕,麵色也跟著憔悴下來。我忽然覺得很不值得,銀惑星這樣不明不白地疏遠我,到底是什麽意思?就算我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對,他也應該跟我講清楚,而不是不接我的電話,故意躲著我,讓我一個人毫無頭緒地胡思亂想。

這天,我剛剛走到跆拳道社的門口,就看見銀惑星抱著一遝資料迎麵走了過來。他也看見了我,腳步一滯,正想找地方逃走,可惜走廊裏唯一的出口正好在我旁邊,他隻好硬著頭皮朝我這邊走來。

我定定地看著他,他跟以前比起來,明顯瘦了不少。然而他懷裏抱著的資料夾上赫然寫著“文藝部”三個字,看來是在幫他的女朋友韓秀娜幹活。

“站住!”我心裏沒來由地燒起一股怒火,在他準備從我身邊走開的那一刹那叫住了他。

可是他好像沒聽見似的,繼續往前走。

“銀惑星,你有什麽話不能講清楚嗎?”我見他不聽我的話,心早已涼透了,滿腔怒氣瞬間變成滿腹委屈。

“你想要我說什麽?”他終於停下腳步,依舊背對著我,語氣冰冷。

“是誰沒緣由地故意躲著我,故意不接我的電話,完全把我看做是陌生人?”我反問道,聲音哽咽。如今我已經主動把話挑明了,他卻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讓我感到十分挫敗和難過。

“這些你應該清楚吧。”他緩緩轉過身,凝視著我。

“我不清楚。”我愣了一下,困惑地看著他。

“既然這樣,我也沒什麽可說的。對不起,我要給文藝部送資料,請讓一下。”他錯開視線看向地麵,眼瞼上長長的睫毛顫抖著,往前走了一步準備離開。

“銀惑星,你能不能幹脆點,就算我犯了天大的錯誤,你給我判了死刑,你也要告訴我到底是什麽原因啊!我不希望我們這樣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你這樣讓我很難受,很累!”我咬著嘴唇,對著他的背影大聲喊著。情緒過於激動,淚腺受了刺激,我的鼻子一酸,眼底瞬間升起一層水霧,視線便模糊了。

“我也很累啊,我也不想每天看見你,卻不能跟你講話,明明很孤單卻不能要你來陪我,可是……可是曼蒂親口說不喜歡我,難道說我還要厚著臉皮整天黏著你,惹你厭煩嗎?”他轉過身麵向我,帶著哭腔衝我大聲解釋,眼圈紅紅的,嘴唇哆嗦著,似乎要哭了。

“我什麽時候說過不喜歡你?”我震驚地看著他,腦子一下子懵了。忽然,我想到上次宴會的時候,裕宸問我對銀惑星的感情,我頓時嚇了一跳,連忙解釋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知道你會如此在意,因為……因為……”

“因為什麽?”他的雙眼頓時亮了起來,滿臉期待地等著我的回答。

“總之不是你想的那樣,兩種喜歡是不一樣的,總之我不是不喜歡你!”我糾結著該如何跟他解釋這個問題,孩子氣的銀惑星絕對理解錯了,他以為我口中的不喜歡就是討厭他,所以才刻意避開我,但是我絕對不是那個意思。

“你用什麽證明?”銀惑星揚起下巴,倔強地問道。

“證明?”我一陣詫異,看著他反問道。

“對,隻要你親我一下,我就相信你是喜歡我的!這就是證明。”他低下頭想了一會兒,抬起頭認真地盯著我說道。

我睜大眼睛震驚地看著他,一時間啞口無言,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然而,我還在矛盾該怎麽勸說他換一種方式的時候,手臂忽然被他用力拉住,我的身體沒有一點防備地跌入他的懷裏。我吃驚地抬起頭看他,一陣柔軟的濕意忽然覆住了我的嘴唇。我的大腦忽然一片空白,身體完全不受自己控製地僵住。他在我的唇上吻了一下,便鬆開我的腰,清澈的眼睛裏漾著一絲滿足的笑意,唇角也跟著上揚起一個弧度,輕聲說道:“這也是一種證明。”

我的心狂跳起來,很沒骨氣地被一個毫無預兆的吻驚呆了,我隻是緊張地看著他,甚至都忘記了呼吸。一種不能言語的甜蜜滋味在我心中彌漫開來,瞬間化解了幾日來我心頭的鬱悶。

“噠”的一聲,地板上傳來一聲皮鞋與地麵的接觸聲,我這才回過神,往後退了好幾步,茫然地看了過去。

走廊的出口處,裕宸靜靜地站在那裏,他身後是一片耀眼的白光,把他的臉襯得格外暗沉,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我的臉頓時熱騰騰地燒了起來,也就是說剛剛銀惑星親我的一幕,被裕宸看得一清二楚了?天啊,我羞得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我……我隻是想說,曼蒂,跆拳道社今天不訓練了……因為……裕夏回來了。”裕宸的話說得十分艱難,聲音低沉沙啞。

裕夏?

我如同被雷擊中,腦子裏轟隆隆地響了起來,記憶裏的那個頭發卷曲、眼眸清澈、笑容幹淨的男生,他終於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