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近在咫尺遠於天涯
01
如果硬要說在感情上什麽能算得上成長的話,能夠理解和包容對方,就算得上是成長了吧?
時間跟流水一樣,急不可耐地奔向大海,看起來每天都一樣,每天卻又不盡相同。
在蘇銀生的幫助下,我的成績節節攀升。
抽了個時間去看望風芝,徐睿有自己的產業,所以風芝就算不工作,徐睿一個人也絕對養得起這個家。
風芝挺著六個多月的大肚子,站在陽台邊給盆栽植物剪枝。
我俯下身,聽著風箏肚子裏的胎動,好奇地問:“這是弟弟還是妹妹啊?”
“那你希望是弟弟還是妹妹?”風芝笑著問我。
“弟弟吧。”我撇撇嘴,“兒女雙全才叫幸福,再說了生弟弟,我好欺負;生妹妹,我不忍心欺負”。
風芝寵溺地戳了一下我的額頭,說:“還有三個月就要高考了,怎麽樣,有壓力嗎?”
“沒有。”我擺弄著植物枝葉,說,“我有一個小老師,在他的幫助下,我的成績進步飛快”。
“那就好。”風芝往客廳走去,我小心翼翼地扶著她,“你要是考上了A大啊,我就把以前住的房子過繼到你的名下,以後你就有自己的房子了,出嫁的時候也風風光光的”。
“是是是,你說了算。”我歎了口氣,真是操心命。
不過A大,還真是我持之以恒的目標呢,也不知道展憶曉不曉得我要考A大,我天天在蘇銀生耳邊念叨,蘇銀生應該告訴了展憶了吧。
課餘的時候,我偶爾會路過展憶的教室,隻要看見他好好地待在教室裏咬著筆杆,我就放心了。
高考如期而至。
站在市一中門口的時候,蘇銀生問我怕不怕,我搖頭。遠遠地看見展憶也過來了,我迎上去,笑容燦爛地說:“加油!”
“嗯。”展憶麵色平靜,冷冷應道。
我有點失落,轉而,走遠的展憶忽然停住腳步,側頭,道:“你也是。”
我急忙回答:“我……我會的。”
兩天,算不上煎熬,我答題都很得心應手,隻是最後一科考試前,我收到了徐睿的短信。
“風箏,風芝要生啦!你加油!考完就過來見你的小弟弟。”
整整一百五十分鍾,我的心都被提在繩子上來回晃悠。這並沒有讓我無心考試,反而讓我極其興奮地完成了最後一科考試。
考試結束後,所有畢業生都在歡呼解放,隻有我一個人風一般地衝出考場,奔向了醫院。
徐睿在門口接我,臉上有第一次當爸爸的興奮,他說:“母子平安。”
徐睿帶我去見剛出生的小嬰兒,因為足月,身體無恙,就直接把他抱起來放在風芝身邊了。風芝還在睡覺,眉頭微蹙,臉帶笑意。
“這就是我的弟弟啊。”我望著熟睡的嬰兒的臉龐,心生愛憐。
哪裏想欺負,我疼都來不及呢。
“哦,對了。”我抬頭望向徐睿,說,“我考得還不錯,自我感覺良好,上A大應該沒問題”。
“那就好,等你上了大學,想要什麽禮物,你告訴我。”徐睿笑道。
我轉向風芝,道:“照顧好我媽就成。”
是的,照顧好風芝,就是徐睿給我最大的禮物了。
七月中旬,我順利拿到了A大的錄取通知書。
為了慶祝成為A大新生,我在家設宴,邀請了蘇銀生、月牙跟何蕭參加,在邀請蘇銀生的時候,我告訴他:“你把展憶也帶來,但是不要跟他說是我要他來的。”
蘇銀生十分配合地答應了。
風芝將弟弟小六月交給了保姆,特意來做大廚。
那一天,月牙素顏素衣過來,感覺恬靜又美好。
做好飯之後,風芝就走了,臨走前還叮囑我不準喝太多酒,我說好,然後沒當一回事。
蘇銀生把展憶帶過來了,我們四個人坐在一起談笑風生,唯獨展憶一個人獨自喝著酒,不參與我們的話題。
蘇銀生很懂我的心思,跟展憶喝了一杯酒,問:“你小子考得怎樣?去哪所學校啊?”
“一般般吧。”展憶苦澀一笑,搖頭。
月牙聞言,一隻手拍在何蕭的肩膀上,舉報道:“豈止啊,這個家夥考了哪兒我也不知道,就是不肯跟我說,反正不是A大。”
“你沒報A大啊?”我問。
何蕭攤攤手,道:“我這個成績怎麽考得上A大嘛,對不對?”
“那……”我偏頭,望向展憶,“那展憶呢?”
展憶隻喝悶酒,不回答我。
月牙抽掉展憶手中的啤酒瓶,說:“別喝太多了。”
“沒事,我高興。”展憶又從月牙的手裏奪過啤酒瓶,繼續猛灌。
江月牙見狀,眉一橫,將牆角的一箱啤酒搬過來,說:“那行,咱們都挺高興的,畢業了嘛,都是大學生了,我也榮升大三,來吧,我們大家一起喝。”
不知道隱約中有著什麽感觸,每個人緊繃的心都想得到釋放,都很默契地拎著酒瓶就碰。
有太多想說的話,反而不知道從何說起。
何蕭湊過來,坐到我麵前,胳膊一伸就將我摟進懷裏,同我碰杯:“小風箏啊,現在我們都解放了,可以自由戀愛了,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話還沒說完,何蕭就被月牙拉過去訓斥:“沒喝多少就開始發酒瘋了是吧?”
“人家要跟小風箏在一起。”何蕭不禁叫屈。
“不許鬧。”月牙嚴肅地道。
何蕭走了幾步,躺在沙發上,歎了口氣,高聲道:“唉,每次小風箏願意跟我親近,都是在演戲,演戲啊,什麽時候要是能真的願意跟我親近,我想我就是做夢都會笑醒的吧?”
最後一句,並沒有開玩笑,或者說,他每一句話都沒有開玩笑。
何蕭的心思,我不是不明白,我隻是不想明白罷了,有時候,做朋友比做情侶更長久。
“我困,眯一會兒。”何蕭自說自話,躺在沙發上開始打呼嚕。
我沉眉一笑,手中轉動著啤酒瓶,說:“其實,有話想跟你們說……”
“說吧,我們聽著呢。”月牙枕著手臂,望著我。
展憶和蘇銀生也沒有再喝酒,靜靜地坐著,桌上的飯菜,幾乎沒有動一筷子。
02
我望著沙發上的何蕭,抬了抬頭,抑製住越來越洶湧的淚意:“雖然從小到大我都很強勢,但其實心裏很自卑。”
我垂下頭,撓了撓鼻子:“但我必須用這種強勢來掩蓋自己的自卑,我很怕跟同學們聊家庭,聊爸爸媽媽這種話題,因為我不知道怎麽說。也有很多人看起來跟我的關係不錯,但是心的疏遠,我也真真切切地明白。我為什麽叫風箏?我想我遇到風芝是一個很巧妙的緣分吧,五歲的雨夜,我抱著懷中斷線的風箏,風芝一眼見我就很愛憐,帶我回家,給我衣服穿,給我飯吃,給我書念,兩個沒有血緣關係隻相差十六歲的女生一起生活,打雷了我們擁抱在一起,換燈泡摔倒好幾次,被壞人跟蹤我們嚇得要死,但是沒辦法,我們要生活……如果不想這樣,自己就要變得很強大,無論是心理還是身體,都必須要很強大,摔跤不怕,打針不怕,打架不怕,流血不怕,因為對我們來說,沒有什麽比兩個人在一起安全地生活著要好……”
說到此處,我淚眼模糊,禁不住自嘲:“我說這些幹嗎呢……風芝現在有了自己的家庭,已經很幸福了……對不起。”我不知所謂地道歉,不知所謂地難過。
月牙他們沉默不語,不大的空間裏流淌著一絲詭異又沉寂的氣息。
我咧開嘴,樂嗬嗬地笑道:“但是現在不同啦,現在有你們,我最害怕的孤單都變得沒那麽恐怖了。”
“是嘛!”蘇銀生拍拍我的肩膀,打著圓場,“現在什麽都變好了,真的是什麽都變好了,所以,拋去那些不開心的,來,幹杯”。
蘇銀生舉瓶,大家都將餘下的酒一股腦全部飲盡。
月牙喝完趴在桌上,麵色複雜:“好難受。”
“你要不要去休息?”我起身,走過去扶著月牙,“去我房間躺一會兒吧”。
月牙靠在我身上,被我攙著走,進了臥室後,她一個翻身就趴在了**。我給她脫去鞋子,將薄毯拿過來,蓋在她的身上。
走出去後,望著蘇銀生和展憶,我說:“現在比較晚了,你們都睡這裏吧,風芝以前的臥室也可以睡人。”
“那我就先去睡覺了。”蘇銀生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走進臥室,“沒事,不用照顧我”。
我歎了口氣,進臥室又拿出一張毯子,給沙發上的何蕭蓋上。
有推門的聲音,我看過去,展憶拉開推拉門,去了陽台。
我將他的外套撿起,也跟了出去:“外麵有風,披件衣裳吧?”
他抬手,輕輕地道:“沒有,正好醒醒酒。”
我也不好說什麽,一直站在他的身後,沉默不語。半晌,展憶掏出一支煙,點燃,吐出的煙霧在陽台上繚繞。
“你什麽時候學會抽煙的?”我問。
“啊。”展憶坐在咖啡桌邊的藤椅上,“挺早的”。
我不知道該回答什麽,又站在原地許久,思索著往回走。
“別走。”展憶忽然輕聲喚住我。
我心裏一陣觸動。
“陪陪我。”展憶像是從胸腔深處吐出了一口氣,低沉的、壓抑的。
我轉身,坐在展憶的旁邊。
展憶閉著眼睛,有一下沒一下地吸著煙,手搭在藤椅的把手上,指間的香煙還在燃燒,猩紅的小火點鬼魅般地跳動著。
我鬼使神差般伸手過去,將他指間的煙取了出來,掐滅。
展憶睜眼,望著我。
眼睛還是那麽亮,想要看穿我心底一樣。
“對身體不好。”想說的話在牙齒間蹦躂了好幾下,我才冒出這麽一句。
我也沒說錯。
展憶深吸了口氣,說:“是,對身體不好。”
“那你還抽。”我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展憶不禁一笑,道:“沒辦法啊,煩心的事情太多。”
“煩心的事情又不是不可以解決。”我說。
展憶搖頭,道:“解決不掉的,太多了,我花了很長時間全部理清楚,才明白所有煩心事都來源於一件事。”
“什麽事?”我問。
展憶閉上眼睛,像是深眠,語氣沉重地吐出一個字:“你。”
我瞳孔漸縮,渾身如觸電般麻麻的、酥酥的。
我低下頭,不知道該說什麽,一直沉默。
許久後,我緩緩抬頭,展憶的模樣很安靜,眯眼靠在藤椅上,傳出了輕微的鼾聲。我輕輕喊了聲:“展憶?”
他沒有回答我。
我站起來,靠近展憶,將手裏的外套給他披在身上。
忽然,一雙手臂圈住我,我的身體失去平衡,倒在了展憶的懷裏。不安分的我想要掙脫,卻被展憶緊緊鉗製,他呼出的氣息讓我覺得頭皮溫熱:“別動,一會兒就好。”
我的心在不停地跳動,警示著我在心動。
“稍微老實點,抱一下就好了。”展憶貼著我的腦袋,聲音如囈語。
我渾身僵硬地趴在他的身上,不安地道:“一下已經過了。”
“那就兩下。”展憶開始耍賴。
我被氣得不知說什麽才好,隻能任由他使小性子。
“不重嗎?”我又不解風情地問。
展憶箍住我身體的手加大了力度:“不重。”
也好,我心中一暖,那樣的擁抱,是我想象了好久的。
展憶忽然又喊我:“風箏。”
“嗯?”我抬起頭來,一瞬間,四目相對,呼吸近在咫尺。
展憶看著我,然後伸出手,手掌按著我的頭,將我按入他的懷中。他這種動作,是在害羞嗎?
“如果……”展憶有點結巴,“我……我是說我能給你一座城市的話,你願不願意停靠?我的意思是,你曾說,你是斷線的風箏,失去了在高空中飛翔的能力和驕傲,所以,咱們不要飛那麽高了,好不好?你如果願意停下來,我就給你一座城市停靠,你……願意嗎?”
我緊緊貼著展憶的胸膛,心裏卻糾結萬分。
展憶,你知不知道,你就是那座我願意停靠的城市。
可我不能說,我實在是不敢想象月牙看見我跟展憶在一起時的模樣,誰我都可以不在乎,偏偏月牙不行。
如果真的有一天要我接受展憶,就是月牙徹底放下展憶的時候。
如果那一天永遠都不會到來,你我之間,就當作是一場有緣無分的曖昧吧。
我起身的時候,展憶緊閉著的眼角淌出了一滴淚。
我最終還是沒有回答展憶的問題,心裏有顧慮,就不要再說話了。
那天的聚會之後,整個暑假,我們沒有再見過麵。
第二天起床的時候,展憶和何蕭都不見了,誰都不知道他們去了哪兒,連蘇銀生都不知道。
這樣也好,主動離開了,我也不至於去尋找,也不會再為心頭糾纏的事情而頭疼。
上天賜給你一個新的生活,為的就是讓你拋去舊生活的不愉快。
展憶,活在我的舊生活裏吧。
03
新生報到那天,月牙給我打點了上上下下的繁瑣事務,將我送到了宿舍。
宿舍裏有另外三個女孩兒,花子、晴天和包包,一個來自北方,一個來自西南,一個來自東南,除了我,都不是本地人。我們相處得還算和睦,沒有接受不了的怪癖和性格。
跟心裏想的一樣,我沒在學校遇見展憶和何蕭,倒是遇見了蘇銀生。展憶跟何蕭的通信方式全都變了,我聯係不到,也不想聯係。
縱然感覺是分離,卻又明白還能再見,不知道為什麽。
上完公開課,月牙來接我去喝咖啡,蘇銀生也跟在了我們身邊。
月牙帶我們去的咖啡廳叫Forget,中文名叫“忘記”,俗不可耐卻又簡單直接的名字,很適合俗不可耐又簡單的我。
Forget是一間規模不大的地中海風格咖啡廳,進門後有不寬敞的過道,牆上砌著紅色磚頭,往裏走可以看到顏色清淺的壁紙,右邊是吧台和一個圓形小舞台。
左側空間較大,圓形玻璃咖啡桌鋪著咖啡色格子桌布,配四張海藍色的高腳凳。傍牆邊是一排小卡座,沙發呈乳白色,搭配淺藍色抱枕。三麵牆一麵是落地窗,由側門出去,是一個不大的院子,鵝卵石鋪地,帶一個色澤豔麗的小花園,可觀魚賞花。
“這地方還挺不錯的嘛。”是我喜歡的風格,我不禁讚揚。
月牙一臉自豪,說:“那可不是,我找了好久呢。”
“CC來了?還帶朋友了,這邊坐。”說話的是一個身穿卡其色無袖小西裝的男人,戴了副黑框眼鏡,模樣溫潤斯文。
月牙扭頭回應,說:“這是我們這裏的老板,陳易。”
“老板?”我和蘇銀生不由訝異。
月牙將我們帶到陳易指引的位置,神秘一笑,說:“對啊。”
“你……在這裏工作?”我問。
月牙笑而不語。
“做服務員?”蘇銀生也猜測起來。
月牙搖搖頭,說:“不是。”
“CC姐在這裏唱歌呢。”給我們端咖啡上來的小姑娘笑著給我們解開了疑惑。
我望向月牙,驚喜地道:“月牙,你沒在黑聲酒吧唱歌了?”
月牙搖搖頭,道:“沒有,早一點離開那種地方也好,這裏也不錯啊,環境好,人也好,又安靜,偶爾唱唱歌,除了工資之外,還有很大方的客人給小費呢。”
“恭喜月牙。”蘇銀生慣性地舉起咖啡杯似是要碰杯的意思。半晌,他尷尬地笑道:“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
我跟月牙都忍不住笑了,末了,月牙問我:“想不想聽歌,我現在就可以給你們唱。”
“想。”我跟蘇銀生異口同聲。
月牙站起來,走到圓形小舞台那裏,取下牆上掛著的吉他,然後手指撥弦,試著調了調音。
“一首耳熟能詳的歌,莫文蔚——《如果沒有你》。”月牙清了清嗓子,眉眼間全是溫暖的流光。
“Hey,我真的好想你,現在窗外麵又開始下著雨,眼睛幹幹的有想哭的心情,不知道你現在到底在哪裏?”
這個叫人想停下來的月牙,偏偏這麽應景地唱起了這首歌。
月牙唱情歌聲音很沙啞,磁性十足,讓人聽著,很想追隨著她的聲音去探求心底最深的那份思念。
是的,展憶,你現在在哪裏?
“如果沒有你,沒有過去,我不會有傷心,但是有如果,還是要愛你,如果沒有你,我在哪裏,又有什麽可惜,反正一切來不及,反正沒有了自己……”
我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在桌麵上,細細聽著月牙的歌,細細咀嚼著內心的思念。
蘇銀生輕而易舉地捕捉到了我的反常,問我:“在想他?”
“沒有。”我趕緊撇清。
蘇銀生狡黠一笑,說:“我又沒說哪個他。”
“呃……”在這方麵我鬥不過蘇銀生,隻好選擇放棄。
縱使這般,思念卻由不得我。
頭上挨了一個栗暴,月牙埋怨道:“人家都給我鼓掌了,就你在發呆,最討厭在音癡麵前唱歌了。”
“哪有。”我摸著有點疼痛的腦袋,道,“是你的歌讓我想起了很多事情,還沒反應過來嘛。”
月牙好奇地湊上來,問:“真的有這麽大的魔力?”
“有有有!”我趕緊用牙簽叉起一塊西瓜塞進月牙嘴裏,“唱累了,潤潤嗓”。
是想了很多事情。
何蕭的反常,展憶那晚的話,他們兩個的突然失蹤不聯係……太多太多事情了。
我望著牆壁上掛著的一幅畫:藍色的浪潮高高卷起,金黃色沙灘上女孩兒緊緊按著自己頭上的帽子,生怕會被海風吹走一樣。
可是,我心裏最初始的那份感情,似乎還沒開始,就已經被那高高卷起的浪潮衝走了。
故事都是這樣寫的,你不好好珍惜,他也就不會好好珍惜。
但是那種分別多年仍能重逢的情節,明明是電視劇裏才會出現的啊。
晚上,因為月牙還要上班,蘇銀生先送我回去。
坐在出租車上,我把車窗開到最大,灌進來的風呼嘯著將我的頭發吹成了雞窩。
蘇銀生大聲地問:“怎麽樣?還在想他,腦子熱了,要灌冷風?”
“不想跟你瞎扯。”我明確地拒絕。
“還在逃避啊?”蘇銀生又問。
我不由“嘁——”了一聲,道:“什麽逃避啊?那種沒得到的東西早就已經放下了好嗎?用得著逃避嗎?根本不存在。”
蘇銀生笑問:“如果不存在,我可以追求你嗎?”
“就你?不是我的菜。”我張開嘴,將冷風灌進肚子裏,然後捂著肚子叫疼。
蘇銀生用手心貼著自己的額頭,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我:“你是不是傻?”
“是。”我承認。
出租車到達學校,蘇銀生從另一邊下車,然後給我打開車門,將我拖了出去。
我蹲在地上,表示不行了。
蘇銀生又把我拖起來,說:“受展憶所托好好照顧你,但你實在是太笨了啊。”
“你說什麽?”蘇銀生雖是埋怨,我卻聽得一清二楚。
蘇銀生裝傻:“沒什麽。”
“你跟展憶有聯係?”我逼問。
蘇銀生道:“他臨走前拜托我的。”
“那他去哪兒了?”我又問。
“我真的不知道。”蘇銀生一臉無辜。
我指著他,逼他發毒誓:“你要是騙我,以後就娶不到媳婦兒。”
蘇銀生舉起手,伸出三根手指頭,道:“騙你我就娶不到媳婦兒。”
“行,我信你了。”我放過蘇銀生,大搖大擺地往寢室走去。
蘇銀生在身後大喊:“哎,多喝點熱水,你肚子疼。”
“知道了。”我撇撇嘴,多喝水,真是萬能啊,要是誰不小心跟蘇銀生談上戀愛了,一定會被氣死的吧?
我回到宿舍,洗漱完畢後就上了床。
神經緊繃著,我一直在想蘇銀生的話和展憶說的如果給我一座城。輾轉反側,我久久未眠。
04
沒有展憶的日子,每天都是煎熬,但是一回首的時候,才發現就算是煎熬的日子,居然都過得那麽快。
兩年過去,江月牙畢業。她一大清早就給我打電話,說拍完畢業照之後,請我們去唱歌。
我一整天都在等待,花子在一邊化妝問我:“風箏你有約嗎?”
“有。”我腦袋晃得像撥浪鼓一樣。
“是跟男朋友嗎?”她像一個打探八卦的記者一樣。
“不是。”我說。
花子描完眼線,問我:“有蘇銀生嗎?”
“有啊。”我無比自然地答道,然後又感覺不太對,問,“你問蘇銀生幹嗎?”
“沒。”花子臉一紅,急忙別過頭去。
我見怪不怪,蘇銀生長得俊俏,對人又好,有女生對他芳心暗許也很正常。
我說:“蘇銀生沒有女朋友哦,他很喜歡你這種小鳥依人的女生。”
“真的?”花子再次抬起了頭。
我笑著看她,花子這才知道被我套出了話,臉紅閃躲的模樣更是令人愛憐不已。
如此女子,令我都心動,更何況是蘇銀生呢?勉強作為紅娘,幫他們一把咯。
月牙請唱歌的KTV名字叫“宮”,在A大十分鍾路程之外。
我走路過去的時候,蘇銀生已經在一樓等我了。
“月牙到了嗎?”我走過去,問道。
蘇銀生帶著我往二樓走去,說:“都到了,在207。”
“都到了?”我疑惑地道,“還有誰?”
“你去了就知道了。”蘇銀生賣關子。
但這種關子算是白賣了,這麽神神秘秘的,我肯定會知道是誰,畢竟我們共同的朋友除了展憶、何蕭,沒有其他人了。
我的猜測是對的。
當包廂門被打開的一瞬間,抓著麥克風嘶吼《死了都要愛》的何蕭停了下來,展憶和月牙在一旁擺放著水果,也偏頭望過來。
“啊!小風箏!”何蕭興奮地尖叫一聲,然後不顧一切地撲了上來。
“不是,等等!啊——”我一聲慘叫,被一個撲上來的龐然大物狠狠地壓在了身下。
我氣得幾巴掌抽向何蕭的肩膀,罵道:“你這渾蛋!差點壓死我。”
“對不起,對不起。”何蕭連忙從我身上爬起來,然後將我拉起來,不停地點頭哈腰,“太激動了,沒控製住,沒控製住,嘿嘿嘿”。
我嫌惡地推開他,拍了拍摔疼了的屁股。
躲閃的目光投向展憶,他看著我,輕輕一笑,然後繼續跟月牙忙著將水果和零食全部擺在桌上。
何蕭在一邊像是奴性釋放一樣,弓著腰,兩手抬起,道:“主子,這邊請,這邊是沙發。”
我沒好氣地瞪了何蕭幾眼,他也隻傻乎乎地笑。
我坐在沙發上,整理了下淩亂的頭發。
何蕭貼上來,擠眉弄眼道:“小風箏,兩年不見,你越來越漂亮了。”
“兩年不見,我以為你死了。”我毫不客氣地回敬道。
“哎呀。”何蕭一如既往的厚臉皮,“小風箏,你這是在擔心人家嗎?人家不是故意的啦”。
好惡心,我抱著自己。
何蕭將話筒遞到我麵前,問:“唱歌?”
“音癡。”我拒絕。
何蕭又舉著一片蘋果,遞給我:“吃水果?”
“不餓。”我拒絕。
“玩手機吧?”何蕭舉著手機在我麵前不停地晃。
“不玩。”我一點興趣也沒有。
月牙終於抽空將何蕭拉了過去:“何蕭,去拿盒紙巾!”
“好嘞。”何蕭積極應道,然後又轉臉安慰我,“小風箏,我馬上就回來啊”。
何蕭出去的那一分鍾,是我最享受的一分鍾,之前等的時間太長,忍不住泛起了困意。
“對了。”我似乎想到了什麽,一下子從沙發上跳起來。此時,展憶剛好落座在我旁邊,疑惑地看著我。
“那個,蘇銀生……”我有點尷尬,方才心中的豪氣**然無存。
“嗯?”蘇銀生趴在桌上懶懶地嗑著瓜子。
展憶在我旁邊,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身子僵硬地坐在沙發上,模樣有點搞笑:“你……你喜不喜歡那種很可愛會害羞的女孩子?”
“喜歡啊。”蘇銀生毫不掩飾,然後又問,“你打算給我介紹女朋友?”
“我宿舍裏有個女生對你有好感。”我隻好實話實說,不然,展憶一直在我旁邊,我會沒了方寸。
蘇銀生打了個哈欠,拒絕道:“你先管好你自己的終身大事吧。”
“那我沒辦法了,好心當作驢肝肺。”我用雙手做枕,懶懶地靠在沙發上。
我的目光投向展憶的側臉,他眉峰微蹙,餘光瞥向我。我心裏一驚,來不及挪開目光。
“你對別人的感情好像都很感興趣。”展憶的餘光還落在我身上,不大不小的聲音在嘈雜的KTV裏落入我的耳朵,異常清晰。
何蕭在這個時候跑了進來,將一盒紙巾扔在桌上,然後興致勃勃地抓著話筒,對我道:“小風箏,我送你一首歌。”
然後,他招呼著蘇銀生:“來來來,給哥點一首《死了都要愛》。”
前奏剛完,何蕭舉起麥克風馬上就要唱。
我和展憶很默契地同時堵住了耳朵。
蘇銀生和月牙也自顧自聊起天來,臉色並不太好。
何蕭的歌聲是枚毒藥,不僅五音不全,而且絕對跟不上節奏,嘶吼出來的聲音就跟被鬼掐住了脖子似的。
間奏時,何蕭作勢要來拉我一起互動,我下意識地拽著展憶的胳膊,朝何蕭踢了一腿:“唱你的歌去吧!”
何蕭滿臉委屈,然後直接站在我麵前,頂著他那張猙獰的臉,扯著嗓子反複嘶吼。
我挽著展憶,緊挨著他看著何蕭,絲毫沒察覺到展憶是什麽表情。
何蕭一曲唱完,我又很自然地縮回手敷衍似的鼓掌,月牙和蘇銀生也小雞啄米般違心地誇著他唱得很不錯。
何蕭將麥克風遞給我,道:“小風箏你去唱。”
我挨向展憶,抬起雙腿拒絕何蕭:“我不唱。”
何蕭又把麥克風遞給展憶:“你唱。”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靠展憶很近,忙不迭地想要站起來,奈何展憶一把拉住我的手,問道:“一起唱?”
“我不會唱。”我是真的不會唱,唱歌對我來說,就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情。
“沒關係啦,風箏,我們大家都是自己人,你看何蕭唱得那麽爛他都沒什麽感覺。”月牙在一旁鼓勵我。
何蕭聽了,明顯很不高興:“唱得爛你還鼓掌啊。”
“怕傷你自尊心啊。”月牙毫不客氣地補充道。
展憶接過何蕭手中的麥克風,塞進我手裏,然後又拿起了另外一個麥克風,點了一首水木年華和王箏的《沒有人比我更愛你》。
很直白的歌名。
我一點都沒有勇氣唱這首歌。
“小風箏加油!”何蕭跳到我麵前來為我鼓勁,我看見他嘴角的弧度很用力地牽扯著。
我會唱這首歌,但我不知道展憶為什麽會唱。多少個無眠的日子,我打開電腦,循環播放這首歌,字字紮心。
我跌跌撞撞著進歌,聲音生澀,前一兩句完全沒有找上調,展憶幫我找到了調後我才順利唱完女聲部分。
展憶進歌的時候,聲音溫柔動情,像是在低訴一個很久遠的故事:“若不是眼淚落下來,我不知如何證明愛,情話若隻是偶爾兌現的謊言,我寧願選擇沉默來表白……”
我曾經很討厭歌詞庸俗直白的歌曲,認為那隻不過是借著失戀、思念楚楚可憐而已,張口閉口就是愛,閉口張口就是情。
但是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才發現,原來我自己也可以那麽庸俗。
第一次聽展憶唱歌,也有可能是最後一次。他的聲音像是在我耳邊呢喃細語一樣,我能感受到他唇中的熱氣,充滿**。
第三段副歌,是男女合唱。
“沒有人會比我更愛你,為你放棄自己也願意,沒有人能比我更愛你,就算一天我們注定會分離,沒有人會比我更愛你,為你付出生命也願意,沒有人能比我更愛你,就算沒有人會永遠在一起……”
展憶涼涼的指尖觸碰到我的手指,他微微勾起手指頭,拉上了我的小手指。
我渾身一激靈,竟然忘記了屏幕上還在滾動的伴奏。我湊合地跟著展憶唱完了這首歌,包廂裏一片沉寂。
係統的自動打分打破了沉默,何蕭帶動大家為我們鼓掌。我微微側頭,月牙坐著玩手機,眼睛裏有亮晶晶的水霧。
我似乎還是沒有辦法呢。
這場並沒有開始的感情之爭裏,我早早地怯懦了,逃避得好遠好遠。
05
我想掙脫展憶的手,卻被他牢牢地抓住。
我心裏是矛盾的、混亂的,我同時是懦弱的、膽怯的,我因為擔心月牙而傷害著展憶,心裏卻遲遲放不下他,固執地在心裏占有他。
“我有點事,先走了。”我用力掙開展憶,顧不得他們的疑慮,抓起沙發上的包就倉皇地逃了出去。
逃了出去之後,呼吸才變得自由起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已經失去了昔日的勇敢和任性,不能再做什麽都不考慮身邊人的感受了,月牙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們之間不能有隔閡。
十分鍾後,月牙給我打來電話,劈頭蓋臉地罵了起來。
我聽她罵完後,才弱弱地說:“我是真的有事啊……”
“你有事,再有事不能見證完你最好朋友的終身幸福再走嗎!什麽事那麽重要啊?”月牙的聲音極為不滿。
我聽蒙了:“終身幸福?誰的終身幸福?”
“我啊!”月牙大聲吼道。
我聽她那邊的動靜,應該是在洗手間裏。
“怎麽了,你要跟誰表白嗎?”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月牙說出了一個令我意想不到的名字。
蘇銀生。
她怎麽會和蘇銀生?這麽突然!她喜歡的不是展憶嗎?
“蘇銀生跟我表白好多次了,這一次來KTV也是他的主意,我尋思著想問你該不該答應他,你就這樣跑了。”月牙在電話那頭埋怨著我。
我急忙說:“那……那我回去可以嗎?”
“不用了,你再回來就是電燈泡了。”月牙說。
“啊?”我更加納悶。
月牙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口氣:“你啊,何蕭是個厚臉皮,我可以當他不存在,沒關係。展憶出去找你了,你看見他了嗎?”
“沒……有啊。”
我開口的時候,路燈下走出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你等等他吧,就這樣啊,回去告訴你好消息。”月牙說著,匆匆掛了電話。
我的視線還聚焦在那個身影上,展憶手撐著額頭,瞥向一邊,起伏的胸膛證明他剛才是跑過來的。
“你怎麽出來了?”我有些話不對題。
展憶走過來,反問我:“你怎麽跑了?”
“我……”我繼續一本正經地胡謅,“我有事啊”。
“什麽事?”展憶鐵了心追根究底。
我一臉純真無害的表情說:“女生的事啊。”
“可這段時間不是你的生理期。”展憶一針見血。
我的臉“騰”的一下紅透,結結巴巴地說:“我……我生理期紊亂不可以嗎?”
“可以。”展憶無奈一笑,然後上前一步,將我擁入懷中,一隻手不老實地撫上我的小腹,我差點沒叫出聲來。
“疼嗎?”展憶問,“剛才還讓你唱歌了,抱歉”。
我一臉窘澀,連忙推開展憶,不敢直視他,丟下一句:“笨蛋。”
展憶溫柔一笑,叫人欲罷不能:“你就是在逃避我了。”
“是是是,就是逃避你!”我幹脆迎合著展憶的話。
展憶皺眉道:“我又不是魔鬼。”
我沒有說出這句話,轉身往學校走去。展憶跟在我身後,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整個世界是安靜的,曖昧的那種安靜。
到了學校,我徑直回宿舍,展憶在身後幽幽地說:“能不能先不回宿舍,陪我在學校裏走走。”
“拉倒吧,烏漆墨黑的。”我嘴上拒絕,心裏卻像是吃了蜜般甜。
展憶湊上來,離我咫尺之距:“我又不會吃你的豆腐。”
我耳邊酥酥癢癢的,忍不住抬起肩膀擋住。
“雖然我挺想吃的。”
末了,展憶又補了一句。
該死,這個家夥,怎麽越來越像以前的我了?想到這裏,我心裏“咯噔”一下,我跟展憶,像是性格調換了一樣。
“風箏,你害羞的樣子可愛得很呢。”
展憶自說自話,然後在學校裏瞎逛。
我的雙腳異常誠實地跟了上去,縱使我自己不太願意承認這種自然反應。
“你現在學什麽?”展憶有一下沒一下地拉家常。
我乖巧地回答:“新聞。”
“嗯,挺好的。”展憶走在我的前麵,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現在跟何蕭在同一所學校,我們念的都是建築設計”。
“哦。”我的興趣不大。
展憶微微側頭,問:“學校裏有男生追你嗎?”
“有啊。”我聳聳肩,“有好幾個呢,而且條件都很不錯”。
展憶沉默了十秒鍾,又問:“有你喜歡的那一類嗎?”
“有啊。”我撇撇嘴,無所謂地道。是真的有,我不是騙人的,也不是為了刺激展憶。
展憶走了兩步,停下來,轉身俯下身來問我:“你二十歲了吧?”
“嗯。”我疑惑地點頭,然後想到展憶前幾天也過了生日了,便說,“你也二十歲了”。
“還有一年就可以結婚了,我是說你。”展憶又說。
我點點頭,不知道展憶的話語裏賣的是什麽關子。
展憶直起身子,緩緩轉過去,道:“所以抓緊接受一個,談個戀愛,明年就可以結婚了。”
“你是在吃醋嗎?”我沒經過大腦般問道。
展憶繃緊的肩膀放鬆不少,背對我,說:“是。”
他的坦白讓我有點無法再接話。
是的,他在吃醋,他還在意我。
思及此處,我忽然又憤怒起來,絲毫不解風情地說:“為什麽兩年都不聯係我?”
“你求我啊。”展憶突然冒出這麽一句,“求我,我就把電話號碼給你,還繼續聯係你”。
果然還在置氣。
我高高挺胸,拋下一句:“你想得美。”
我打算原路返回,一個轉身,一個擁抱,措手不及。
展憶在我的身後,牢牢地圈著我,他的胸膛貼著我的肩膀,我能感覺到他突突的心跳。
“你不求我的話,我求你好不好?”展憶在我身後,額頭抵著我的頭頂,輕聲道,“不要在意那麽多,你隻要相信,無論發生什麽事情,有我在,我都會努力去解決,你隻要安心活著就好了”。
難道,情話這種東西,我真的聽不得嗎?
展憶扳正我的身子,捧著我的臉,誠懇地道:“你明白嗎?風箏,我在為我們的未來而努力,所以,請你真誠地麵對自己的心,不要躲避,我什麽都不求,我隻求你不要再躲避這份感情就好了。”
我癡癡地望著展憶的雙眼,幾乎快要被吸進去,在永久的黑洞裏無法自拔。
展憶俯下身來,讓我猝不及防。
柔唇輕點,從未有過那樣的溫柔。
半晌,他依依不舍地移開嘴唇,然後圈我入懷,在我耳邊呢喃:“你等我。”
歲月擱淺,我持續失神。
我不知道後來展憶是什麽時候走的,但他的確將我送回了宿舍。
我到後來回憶起花子她們羨慕的眼神時,才能憑記憶記起那麽一個小小的片段。
花子說,風箏,你知道嗎?那個男生送你回來的時候,你整個人像是魔怔了一樣。
喜歡上一個人,本身就是魔怔。
長大,或許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