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被擱淺的斷線風箏
01
江月牙送我回去的那天晚上,我一個人躺在**想了很多。
睡不著的時候我就開燈起床,把衣櫥裏風芝給我買的她認為漂亮,但我從來不動的衣服挑了出來,然後在試衣鏡前,拎著衣服貼在身上臭美。
“我其實也挺漂亮的啊……”我喃喃道,然後潛進風芝的房間,趁她還沒回家,偷了點化妝品出來。
深夜已至,我抱著衣服入眠。
第二天在學校,我成了全校的焦點。
橙紅色的鬥篷風衣、酒紅格子百褶裙,搭配一雙酷勁十足的馬丁靴。臉上抹著深深淺淺的胭脂,梳了一個好看的發型。
坐在座位上的時候,身邊的同學老是往我這邊瞥,我發誓已經沉浸在自己的美貌中不能自拔了。
大胖子從門框裏擠進來,然後坐在我身邊,忽地嚇了一大跳。
“風箏?”
“嗯?”我嬌羞不已,媚眼如絲地看著他。
大胖子湊過來,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問:“你沒吃錯藥吧?”
“啊?”我疑惑地看著他。
大胖子伸手在我臉上抹了一把,嫌棄地說:“這玩意兒抹得太重了吧?”
“你懂不懂美啊?”我憤怒地打開他的手。
“我不懂。”大胖子笑得如避怪物,“跟猴屁股似的”。
我一把擰住大胖子的大腿,他痛得嗷嗷直叫。
我才不跟不懂欣賞美的人一般見識。
上午第一節課是語文課,不出意外會發上周測驗的試卷。親愛的班主任一走進教室,就習慣性地往學生堆裏掃過來,目光一落在我身上,就移不開了。
“這不是風箏的座位嗎?”班主任扶了扶眼鏡,問道。
班上一陣哄笑,大胖子拍著大腿樂不可支:“老師,這就是風箏啊,您再仔細看看,風箏變成猴子了,哈哈哈哈哈哈……”
“哼。”我沒好氣地別過頭去。
班主任倒像是見慣了大世麵的人,淡定地說:“學校不準化妝,不準穿奇裝異服,給我出去站著。”
出去站著?我巴不得。
我故意擠開大胖子,擠得他哎喲哎喲地叫,然後乖乖地站在過道裏,細數著天空偶爾掠過的飛鳥。
十分鍾後,隔壁的隔壁教室,展憶抱著一本書低著頭走了出來。
我好笑地看著他,正思索著這麽乖巧的學生又是為了什麽被老師拎出來罰站的,卻發現他根本沒有駐足的意思,而是徑直走到了我身邊才停下。
我開玩笑地問:“展憶,你不會是為了我才出來罰站的吧?”
展憶低頭看著書,偶爾用記號筆在上麵做著記號,平靜點頭:“嗯。”
“呃……”我忽然找不出話來回應他。
過了一會兒,展憶把他的書遞給我,說:“我們交換課本吧,我把老師說的重點全部標了出來,期末考會考的。”
我看看書本,又看看他,沒有接。
“風箏?”展憶把課本遞了過來。
“哎呀,我不要。”我推辭著,將臉偏向另一邊。
“可是不是說過要一起學習的嗎?”展憶走到我右邊,再次把書本遞給我。
“喂,你能不能去打聽一下我小風箏的成績?我需要你幫我畫重點嗎?”想我堂堂小風箏,在學校的成績排名且不說,在班上可是每次考試前三名妥妥的——雖然我們班的平均成績不怎麽樣。
展憶完全沒有考慮我的尊嚴,直直地揭開了這道傷疤:“可是你們班是C級差班啊……”
“走開。”我已無心與他糾纏。
“對不起。”展憶識時務地立馬道歉。
“我不要你道歉,我也不要你給我畫重點,雖然我在差班,但是我的成績絕對能超過你們班的一半人,不服來賭。”
我的話音剛落,教室裏就傳來班主任的聲音:“這次測驗成績最好的是風箏,大家向她多多學習——我是指成績。”
我挑眉,充滿自信地朝展憶揮揮手,說:“回去吧,弟弟,姐姐不需要你的幫忙。”
“可是……”展憶有點著急。
我打斷他的話,極為不耐煩地說:“可是什麽呀可是?你不會真的覺得我拿你當幌子打發何蕭走就真的是對你改觀了吧?”
“你說什麽……”展憶舉著書本的手僵在半空。
“說什麽已經夠清楚了的吧?”我嘟囔著,竟然發現自己麵對他有些硬氣不起來。
展憶的手緩緩下滑,然後靠著牆壁,聲音平淡地說:“風箏啊,所以一直以來是我自己在興致勃勃地做著這些,你不僅沒往心裏去,反而在利用我,是吧?”
展憶的反應莫名讓我覺得愧疚,我口不對心地回答:“這種東西,早就應該看得出來吧?是你自欺欺人不願意麵對。”
“那隻是你的以為罷了。”展憶咬住我的話尾,淡淡的,卻又很有力度。
我不說話。他抬頭望著外麵的天空,合上書本,然後往自己的教室走去。
我的腦子裏很亂,微微側頭看著展憶,他站在門口,側臉進入我的眼簾。我沒聽清他說了些什麽,他已走進了教室。
空****的過道裏隻留我一個人,教室裏老師的訓斥聲、學生的朗讀聲,一陣陣混雜著砸進我的耳朵,我卻像是什麽都聽不見似的,恍然間覺得落寞極了。
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會因為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心情壞得這麽徹底。
對,無關緊要而已。
我伸出手掌,貼著額頭,長長地歎了口氣。
一整天心情都不盡如人意,在我的計劃裏,今天本該是很明媚的。
半夜的時候,我睡得迷迷糊糊因內急而起床,見風芝房間裏的燈還亮著。我下意識地透過門縫往裏麵望去,見風芝坐在鏡子前,兩隻手掰著自己的臉左看右瞧。
我沒有在意那麽多,回自己的房間繼續睡覺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風芝正站在廚房裏用溫熱的毛巾敷著自己的臉。
“你幹嗎呢?”我一邊去衛生間取洗漱用具,一邊問風芝。
風芝從廚房裏走出來,在沙發上躺下去,像個年邁的老人歎氣道:“哎呀……被人揍了唄。”
“你那麽凶悍,誰敢揍你啊?”我嘮家常似的雲淡風輕,然後接好水,開始刷牙。
風芝閉目養神道:“新來的DJ女同事唄,妒忌我比較受歡迎,所以找了個借口不小心打了我一巴掌。”
“竟然有人比你更厲害,那你可要小心了。”我咕嚕咕嚕漱完口,去冰箱拿了片麵包說:“有傷就在家休息,傷好了再去上班,我走了。”
“去吧,我等會兒還要補個回籠覺。”風芝有氣無力地朝我揮手。
我咬著麵包,關上門的瞬間,眼神立即變得淩厲起來。
居然敢傷害風芝,那廝鐵定是不要命了。
我一整天都在盤算怎麽揪出那個女人,下午給江月牙發短信說了這件事後,江月牙讓我放學去黑聲酒吧找她。
下午放學後,我徑直朝黑聲酒吧跑去,江月牙和何蕭已經坐在那兒等候我多時了。
我詫異地看著何蕭,問:“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何蕭抖著二郎腿,說:“幫你啊。”
“我才不需要你的幫忙。”我坐在另一邊,跟何蕭中間隔著一個江月牙。
江月牙勸解道:“讓他一起吧,多個男生好辦事。”
“多個男生是好辦事,多個何蕭就不一定了。”我對何蕭的嫌棄顯露無疑。
“何蕭是我的人,他辦事你放心。”江月牙拍著胸脯對我保證。
我探身看著何蕭,道:“不要臉,竟然搬動江月牙來給你說情。”
“我樂意。”何蕭痞痞地說道。
江月牙從包裏掏出一張照片遞給我,說:“我已經拜托朋友打聽到了這個人,叫胡穎,大學畢業,剛去M2不久。嗯……家庭住址好像在楓林大道的聚福苑,C棟301。”
我接過照片:“代我給你朋友說聲謝謝。”
照片上的女人很年輕,紮著緊繃繃的馬尾辮,穿著一身紫色的皮草大衣。
何蕭從低矮的桌邊繞了一圈坐到我身邊來,搶過照片,給我分析:“M2九點鍾正式營業,按照聚福苑到M2的距離,她會在八點到八點半出門,然後去車庫取車。”
“你有什麽好的方法?”我瞥向何蕭。
“包在我身上。”何蕭成竹在胸。
我且信他一回。
02
晚上八點的時候,我們已經抵達聚福苑的停車場了。江月牙開著何蕭家的車,我們躲在裏麵,做了最好的防護。
八點二十分的時候,胡穎從電梯口出來了。
還是照片上的打扮,這讓我覺得她除了這件衣服再沒有別的穿得出門的衣服了。
她熟練地開了車門,坐上駕駛座。
時間靜止了兩秒,胡穎尖叫著從駕駛座上衝出來,然後伸手摸著屁股後麵的不明物體。不明物體沾到手上,她伸至鼻尖嗅了嗅,立馬哭著叫了起來。
車內,何蕭抱著一隻軟綿綿的白色小狗,愛憐地喂給它一塊餅幹。
我好奇地道:“怎麽辦到的?”
何蕭鼻孔朝天,神氣地道:“這個女人自己粗心,車窗忘了關,省了我不少事。退一萬步講,就算她關好了車窗,我還有計劃B,我有個朋友是修汽車的,這種鎖,兩分鍾就給開了。”
我第一次正眼瞧他,滿意地點點頭。而不遠處那人,就不那麽淡定了。
胡穎罵罵咧咧著,然後打電話想給M2那邊請假。江月牙戴著耳機,坐在駕駛座上調節著信號屏蔽器。
三十米開外的胡穎差點就要把手機往地上摔了。半晌後,她哭哭啼啼地走向電梯。
江月牙踩下離合器,方向盤猛地一轉,汽車直直駛向胡穎。
胡穎回頭,嚇得往後退了一步。江月牙將車停靠在胡穎不遠處,打開車窗,何蕭掐準時機打開強光手點筒,光亮投向胡穎,胡穎因眼前的光芒刺眼,下意識地護住了眼睛。
我壞笑著端起水槍,架在車窗上,友好地提示:“你已經暴露目標了,受死吧。”
我像是一個在戰場上決一生死的戰士一樣,瞄準敵人的位置,手指把扳機緩緩往下扣。然後,等待一聲令下,槍口“砰”的一聲,子彈射穿敵人的腦袋——當然,我射出的隻是自來水而已。
自來水從槍口裏直線噴出,射在胡穎的臉上,很符合常理地得到了陣陣尖叫。
“走。”我下令。
江月牙又一個急轉彎,開著車帶我們駛出去。
胡穎在後麵氣急敗壞地嚷著:“故意的是吧?你們等著!”
“哇,她還真不怕座位上的那坨東西,想開車來追我們。”何蕭趴在後方玻璃上,給我們分析著戰局,“如果她開車來追我們,這將是一場大戰,一定會引發不必要的交通事故,引來警察,這不是演電視劇,所以我們還是棄車下去好一點”。
“這是你們家的車,我倒無所謂。”江月牙頗有一種絕世女俠的風範。
何蕭關掉在江月牙說話時亮起的手機,說:“開導航,前麵左南大道的第二個紅綠燈右拐,沿春景路直線上行,然後再右拐,去博湘影院的地下停車場,那裏有人接應,到時候我們下車走。風箏,你還想整蠱那個女人嗎?”
“當然,我要把她在我媽臉上留下的指印還回到她的臉上。”我心有不甘。
“那好,月牙,按我說的去做。”何蕭點頭。
“好。”江月牙開車的同時開啟導航,車子駛上左南大道。
胡穎的紅色跑車還在緊跟,車子兩個右拐,駛近博湘路。
我開了窗戶,探出腦袋,胡穎的車與我們的車之間大概還隔著五六輛車。
“嘁——神氣!”我朝胡穎的位置大聲嚷著,然後收回目光的時候,忽然間看見了前方手裏提著購物袋的展憶。
目光相碰,我竟心有戚戚焉。
車子在不快不慢地前進,展憶和他身後的那座城市像是倒退的風景線,在我的視線裏從左至右,由前往後,一點一點沒入黑暗之中。
我斂了神氣,坐在副駕駛座上,沉默不語。
“怎麽了?”江月牙察覺到了我的反常。
“沒。”我說,然後轉移話題,“何蕭,還有多久到博湘影院?”
“前麵就是了。”何蕭伸長了脖子,看著四周的建築物來分辨想要抵達的地方。
車子抵達博湘影院地下車庫,我們火速下車,何蕭將車鑰匙交給了等候在那兒已久的同伴。
從車庫往外跑的時候,我發現胡穎的車停在了上麵,而她的人正怒目圓睜地堵在車庫口。
“抱歉,我沒料到。”何蕭躲在江月牙的背後,輕聲說道。
胡穎手裏舉著手機,儼然一副鎧甲勇士的姿態:“我已經報警了,你們要是想逃的話,我可不介意,因為你們根本就逃不走。”
“她是在念台詞嗎……”何蕭念念叨叨的。
一股淡淡的臭味在夜風裏緩緩飄散,江月牙和何蕭捂著鼻子,都很默契地沒有說什麽。
胡穎也察覺到了味道,轉身回頭拎著自己的大衣瞧個仔細。何蕭打著手勢,示意我們趕緊趁機離開。
我隨著他二人靠著牆,擠出車庫,然後何蕭一聲大吼,我們撒腿就跑。
胡穎見我們逃跑,忙不迭地張開雙臂,叫嚷著追了上來。
何蕭輕車熟路地帶領我們進了一條胡同。青石砌成的不高不矮的石牆將住戶圍成了一個個小型的院子,靠大門的地方大多放著一些晾衣服的竹竿,院子裏點著稀稀疏疏的紅燈籠,看上去不繁華,卻很溫馨。
我和江月牙蹲在這頭的石牆上,何蕭蹲在那頭的石牆上。胡穎開著手機的手電筒,微弱的光芒照在小胡同裏,隻看得見前方三米處的狀況。
“你們這群小兔崽子,有本事就別躲著。”胡穎還在生氣,隻是氣勢弱了不少。
待胡穎的身影落入我們的視線後,何蕭坐在石牆上,伸出腿,將竹竿全部踢倒,砸在胡穎的身上,痛得她趴在地上不停地哭、不停地叫喊。聲音引起了住戶的注意,他們紛紛開門出來,胡同口外也傳來了警笛聲。
我想要衝過去在胡穎的臉上撓出幾道印子,卻被江月牙勸阻:“風箏,算了。”
我不服氣地高聲嚷著:“臭不要臉的!你再敢在M2欺負人,下次饒不了你!”
江月牙拽著我,一起隨何蕭躲開住戶的視線,往更幽深的巷內跑去。
03
巷內燈光越來越暗,我們憑直覺找著出路,腳下偶爾踩著一攤積水,濺濕了褲腿。
忽然間,因不留意,我腳下踩到一顆石子兒,整個身體往前一傾,跪跌在地麵。聽到動靜的江月牙和何蕭轉過身來打算扶我,我吃痛地拒絕:“別,疼……”
“真是不小心。”何蕭嗔怪著,然後一隻手扶我起來,轉過身在我麵前蹲下,另一隻手拉著我的手往他背上一搭,將我背了起來。
“疼是疼,但我可以自己走的。”我朝何蕭低吼,不習慣跟一個男生如此近距離接觸。
何蕭沒有答話,背著我繼續往前走:“前麵出去就可以打車回去了,先去一趟醫院處理你腿上的傷口,肯定跌破皮了。”
江月牙用手機在前麵照著亮,放慢了速度。
步行了一分鍾後,江月牙忽然警惕地將手機電筒光往身後一掃:“誰?”
何蕭帶著我轉身,我才看清從黑暗裏一點一點進入視線的身影。
展憶……
“這小子!”何蕭輕笑著,聲音裏盡是輕蔑。
展憶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遊**,看得我有些不舒服。
“你是在跟蹤我們?”我趴在何蕭背上,底氣較弱。
展憶沒有答話,隻是緩緩點了點頭。
“怎麽?想去給老師打小報告?”何蕭昂著頭,挺直身子,讓我不得不緊緊摟住他的脖子避免自己滑下去。
展憶麵色平靜,眉頭微皺,問:“我有那麽愛打小報告嗎?”
何蕭嗤笑道:“哼,別人可能不會,但是你不一樣。你跟小風箏無親無故的,天天追在人家屁股後麵像個救世主一樣希望人家好好學習——哎呀,小子,你不會真以為自己是救世主吧?”
“何蕭!”
我暗地裏擰了一把何蕭,他疼得直咧嘴,連忙妥協:“好好好,不說不說。”
江月牙以旁觀者的姿態迎上去,看著展憶,笑道:“你是關心風箏的安全吧?你放心,有我在,風箏不會有什麽事的。還有今天你看見的那個女人,在工作中囂張跋扈地對風箏媽媽實施暴力,風箏隻是為媽媽出口氣,小小教訓她一下,不會做什麽出格的事。”
不愧是江月牙啊,不僅能一下子猜到對方想的是什麽,還能把這件事解釋得滴水不漏。
連我都看得出來展憶不喜歡何蕭,還蠻滿意江月牙。
這不跟我一樣嗎?
我饒有興趣地等著看展憶接下來會做什麽。
他臉上慢慢浮現出禮尚往來的微笑,然後轉身離開。
我眼神深遠,忽而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想起初次見麵他的孤勇和令人發笑的主動,嘰嘰喳喳、喋喋不休的言語,跟今日相比,完全不像同一個人。
“他還蠻關心你的。”江月牙側頭看我,目光意味不明。
“我才不需要他關心。”我垂眸,口是心非。
“就是,小風箏才不需要他關心。”何蕭身體一抖,將我往上托了托。
回去的路上,我沒有再說一句話。江月牙和何蕭將我帶去藥店,處理了膝蓋上的傷口,然後將我送了回去。
人與夜一樣茫然,心事隻字不提。
畢竟,很亂。
這件事情,我沒有告訴風芝,告訴了她的話,等於安裝了一個定時炸彈。
我若無其事地像往常一樣上學放學,也像往常一樣遇見了暫時還不知道怎麽去麵對的麻煩。
於我而言,什麽麻煩都稱不上麻煩,除了展憶。
他就像一條黏糊糊的螞蟥,貼在你的皮膚上,然後悄無聲息地潛進體內,令人酥癢難耐,想要取出來,一定會承受錐心之痛。
“風箏。”幾分鍾前我就感覺到了展憶跟在身後,思索了那麽久,他還是追了上來。
“嗯。”我不緊不慢地應著。
展憶攥緊了雙肩包的帶子,像個說客一樣開口:“風箏,嗯……以後遇到媽媽被欺負那種事,咱們跟她們的上司反應就好了,咱們……”
“展憶。”我打斷他的話,表情不耐煩,“你的生活是一帆風順的嗎?”
展憶想了想,點頭。
“但我不是。”我冷言冷語,“我的生活不是一帆風順的,我跟我媽相依為命,我不能讓任何人欺負她,這就是我的立場,我的態度。你這種從小被關在金籠子裏長大的金絲雀,怎麽可能知道外麵無情的風吹雨打?”
“我不是這個意思。”展憶急忙解釋,見我抽身往前走,他緊緊跟上,“我是怕你要是找了那個人算賬,她下次又會找別的人來對付你們,我是怕這種事情一直循環,一直都解決不了”。
“你膽小不代表我也膽小,你怕事情麻煩不代表我怕事情麻煩,你這人怎麽這樣啊?”我終是不能理解展憶的想法,忍不住動怒。
“小風箏?”何蕭從前麵的小賣部裏躥出來,疑惑地看著我和展憶。
展憶的聲音柔軟下去,說:“風箏,你誤會我的意思了。”
“什麽誤會不誤會的?你不知道我的情況就不要在這裏妄加評判。”
何蕭見我倆爭吵,嘚瑟地走過來,笑道:“這小子可真是固執啊。”
“關你什麽事?”我將矛頭轉向何蕭。
“當然關我的事了。”何蕭一攤手,說得理所當然,“這小子老是糾纏你,我都看不過去了”。
“我要你看得過去嗎?”比起展憶的一廂情願,我更不待見何蕭的自以為是。
何蕭納悶,疑惑地看著我:“這……這怎麽變成訓斥我了?”
“不訓斥你訓斥誰?”
“不是,我是在幫你啊,這小子不是讓你挺不高興的嗎?”何蕭一急,分析道。
“誰小子了?你多大啊你,讓我不高興礙著你長肉了還是礙著你幹嗎了?”我的話跟機關槍似的,直擊得何蕭呆若木雞。
“我……”何蕭半晌才回過神來,指著我不悅地道,“你有病吧你?”
“你有藥?”我歪著頭,冷冷地看著他。
何蕭的雙手在空中舉起又放下,笑著說:“很好,很好,你們繼續。”說罷,他轉身,將剛剛從小賣部買的零食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後低罵了一句,往前走去。
我胸口一起一伏,等何蕭的背影消失後,我才覺得自己很莫名其妙。
意識到方才自己的不正常,我緩緩將目光移向展憶,他一雙眼睛充滿好奇,正細細打量我,目光相撞,他捂著嘴,輕輕地笑了起來。
“笑什麽笑?”我惱怒地道。
展憶舒展開因笑而縮起的肩膀,溫柔地道:“沒呢。”
真要命。我心裏暗暗地道。這種壓根還稱不上男人的少年,溫柔起來,像極了我幻想中的成熟可靠的樣子。
意識到自己心裏想著什麽的時候,我急忙加快步子想逃離現場。哪想展憶窮追不舍,硬生生地又把我叫住。
“你幹嗎啊?”我不耐煩地扭頭看他。
“不是。”展憶在校服兜裏左掏右掏,然後拿出一遝創可貼給我。
“幹嗎?”我不解。
展憶伸著手,一本正經地解釋:“你的腿受了傷,傷口會摩擦到褲子,很痛的,貼著創可貼就不痛了,晚上的時候撕下來,讓傷口透透氣。”
看著他手裏這種我根本就用不上的東西,我的情緒又跌到了穀底。
這人是根本沒有智商啊。
展憶見我不接,便將創可貼一把塞進我的懷裏,像是洞察了我的心思一般,說:“現在用不著,以後也可以用啊。”說著,他不等我回答,飛快地跑離我身邊。
我淡定地走到垃圾桶前,伸手想將詛咒我日後受傷的人送的東西扔進去,末了,我還是將它揣進了自己的兜裏。
04
上課的時候,我把膝蓋上纏得亂七八糟的紗布一點點解開,然後,貼上了展憶送給我的創可貼。
這其實是種很可愛的創可貼,粉嫩的顏色連我這種從來不知道少女心為何物的人都有點動心,不自覺地揚起了嘴角。
我小風箏是個知恩圖報的人。
上午第四節課的時候,我特意提前幾分鍾借口上廁所,率先去食堂打了幾份比較可觀的食物,然後,大搖大擺地往展憶的教室走去。
下課鈴剛響,展憶還在座位上收拾課本,沒打算去食堂吃飯。
我端著飯盒,靠在三班的教室門口,吹了聲口哨。
班上的同學見我都退避三舍、繞道而行,這種事情我早就見怪不怪了。
“你……找我?”展憶站在座位上問我。
我走過去,將飯盒往展憶桌上一放,說:“給你的。”
“給我?”展憶疑惑地打開飯盒,看了看裏麵的食物,抬頭,“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需要理由嗎?”我問。
“不是。”展憶笑道,“總感覺這種事情怎麽可能是風箏會做的呢?”
“什麽啊?”我不悅地道,然後在展憶前麵的桌子上坐下來,“我小風箏知恩圖報,你送我創可貼,我請你吃午飯”。
旁邊的女生羨慕地說:“展憶有女孩子送午飯,真是幸福呢。”
展憶麵頰潮紅,不好意思地道:“別打趣我了。”
然後,他坐下來,斯文地吃著午餐。
我不由得被展憶逗笑,說:“這又不是我做的,食堂裏天天都是這些,你這樣子吃,想嚐出什麽不一樣的味道嗎?哈哈哈,可真像個女孩子。”
展憶沒有介意我的話,小聲說:“送的人不一樣,味道自然也就不一樣。”
“那我送的是什麽味道?”我好奇地追問。
展憶不語,繼續扒著飯。
我輕輕蹙眉,任性地端開飯盒,說:“先回答我的問題再吃,不然不給。”
展憶為難地看向旁邊,略為窘迫:“總之是好的啊。”
“那不行,你必須得形容,還得形容得讓我高興。”我幾近無賴。
“服了你。”展憶無奈地笑著,眉目如同陽光般溫暖,“味道……應該像是和春天一樣甜吧”。
我渾身一激靈,然後急忙把盒飯放回去,嫌棄地道:“你好肉麻。”
展憶急忙道:“明明是你讓我形容的,我實話實說而已。”
說話間,電光石火,氣氛有微妙的不同。教室裏剩下的兩個女生竊笑著收拾完東西就走出去了,空****的教室內,隻剩我跟展憶。
“快吃吧。”我雙腳踩在凳子上,一隻手撐住膝蓋托腮,將臉轉向另一邊。展憶坐在座位上安靜地吃飯,教室裏靜得我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屋外的風輕輕地拍打著窗戶,教室裏的氣氛靜謐得略顯尷尬。
許久後,展憶輕聲說:“吃完了。”
“嗯……”我心不在焉地回答。
等思緒收回來的時候,我才活動了下因持久不變的姿勢導致發麻的手臂,說:“那好吧,我就先回去了。”
“嗯。”展憶點頭。
我從桌子上跳下去,故意哼著歌掩飾自己內心的異樣情緒,展憶忽然在身後叫了我一聲。
“嗯?”我回頭望著他。
展憶笑笑,說:“不知道為什麽,感覺風箏不凶的時候,其實也是個蠻可愛的女孩子。”
我心裏“咯噔”一下,愣了半晌。末了,我感覺臉頰泛起了紅暈,忙不迭地轉過頭,結結巴巴地道:“什……什麽啊?明明就一直都很可愛啊,真是的!”說罷,我大步流星跨出教室門,然後邁開步子跑回了自己的教室。
臉上有著抑製不住的笑意,心裏莫名其妙地狂喜。我簡直想給展憶點三十六個讚,他太有眼光了。
思及此處,我的臉忽然又拉了下來,心裏不滿地道:這樣就開心了?也太便宜展憶那小子了吧?
對,我可是高冷的女王。
高冷的女王從來不會為對手臣服在自己腳下而忘乎所以。
我側目,一眼望去,教室裏課桌上都堆著高高的課本。想到展憶每次明明就很愚蠢的勸說,想到江月牙那天晚上語重心長的話,我暗自為自己加油鼓勁,A大,你遲早會張開雙臂迎我進門的。
下午放學回家的時候,風芝躺在沙發上看肥皂劇、吃薯片。
我打開冰箱拿了瓶牛奶,邊拆開邊問:“你不去上班啊?”
“啊,跟老板請了假,說休息幾天再去。”風芝聲音慵懶地回答。
“那太好了,我就不用自己做飯了。”我咬著牛奶吸管,一屁股坐在了風芝的旁邊。
風芝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電視屏幕,說:“沒做,自己出去吃。”|
我猛吸了口牛奶,然後將它放在茶幾上,指著風芝教訓道:“怎麽為人母的啊。”說著,我站起來,把圍裙係好,鑽進了廚房。
早在當年被風芝帶回來的時候,風芝就教會了我做飯,因為她上班時間是晚上,很不方便。五六歲的我,係著大大的圍裙,站在小凳子上開著灶火,學著切菜,傷了好幾次手指頭。
我在廚房洗著菜,水嘩嘩響,風芝在外麵說了句話,我沒有聽清。
我關掉水龍頭,問:“你說什麽?”
風芝的聲音從客廳傳進來:“我說很奇怪啊,那個叫胡穎的,就是打我那女人,她怎麽莫名其妙給我道歉啊?”
我聞言,不動聲色:“不好嗎?”
“不是呢。”風芝的語氣裏有點不滿,說,“她敢動手打我,我至少要打回來啊,這下給我道歉了,我用什麽理由報仇?”
“那就不報仇啊。”我的大度令我自己也格外吃驚,“總之那種自己找存在感的人,不要理她就好了,她巴不得你回應,然後好繼續臭顯擺呢”。
“風箏小姐。”風芝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廚房門口,單手撐在門框上,邪邪地看著我,“你是不是戀愛了?”
我一臉鬱悶,問:“哪兒看出來的?”
“戀愛的人都會很溫柔啊。”風芝說,“你剛才說的那句話就很溫柔。”
我知道風芝的小心思,左套右套都想套出一點話來。
我開著水龍頭,毫不畏懼地迎上她的話:“說到談戀愛,你該找一個男人了吧?我長這麽大都沒享受過父愛,真是可憐呢。”
“誰說我沒找?”風芝一撩劉海兒,風情萬種。
“誰啊?”我偏頭,好奇地道。
“不告訴你。”風芝賊笑著,然後,她放在沙發上的手機鈴聲響起。
風芝撒開腳丫子奔到沙發前,拿起手機接聽。我靠在廚房門邊,聽著她的話。
“啊,那你到我樓下來吧,我穿件衣服馬上就可以下去……好的好的……嗯,好。”
風芝掛掉電話,心情頗好,哼著小曲兒取下外套,走了出去。
“約會?”我問。
“給你找爸爸。”風芝朝我眨眼,頗為調皮。
我表麵上裝作平靜的樣子,拋下一句:“早去早回啊。”
找……爸爸?
風芝戀愛了?我怎麽不知道?她那種看起來很淩厲,但其實傻乎乎的人,不會被騙吧?
我腦海裏一團亂麻,幻想著各種風芝有可能被騙的局麵,最後總結出來簡直就是人間慘案。
我擱下廚房的東西,急忙跑到客廳窗戶邊,往下一望,看見一個著黑色西裝的男人為風芝打開車門,然後風芝鑽了上去。
一整個晚上,我都心不在焉,內心焦灼,每隔一個小時就給風芝發條短信,然後,我在沙發上躺著。直到半夜十二點,風芝才興高采烈地開門回家。
那個神秘的男人,像個揮不去的影子,牢牢地留在了我的心裏,連我上課的思緒都被擾亂了。
05
“風箏,你再東張西望的,我就要罰你去打掃廁所了。”班主任在講台上第二次警告我。
我接話道:“老師,我落枕了,活動脖子呢。”
搪塞著班主任的警告,我稀裏糊塗地等到了放學,在半路上恰巧遇見展憶,他跟我打招呼,我心神不定地回應。直到走了一半,終於決定要把風芝背後的男人的底細挖出來時,我才察覺到一路跟了我十幾分鍾的展憶的存在。
“你怎麽在這裏?”我後知後覺。
展憶一愣,幽幽地道:“我不是跟你打過招呼了嗎?”
“我沒聽見……”我愣愣地回答,然後,目光越過展憶的肩膀,瞥見了不遠處的風芝以及一個神秘的男人。
我急忙抓著展憶的肩膀躲在他的身前,弓著腰小聲說:“別動別動。”
展憶任由我抓著他,聽話地擋著我。
我微微抬頭,見那男人帶著風芝進了對麵的索菲咖啡廳。
“跟我來。”我看也沒看展憶,將他當作自己的小跟班使喚著。展憶也沒有異議,悄悄地跟在我身後。
進了“索菲”,眼尖的我瞅準風芝和男人所在的位置,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坐在了風芝的背麵。
有沙發、木格屏風遮擋,風芝不會發現我,反之我還能很好地看清那個男人的樣子。
那男人麵相和善,長得幹幹淨淨的,像極了電視劇中的“斯文敗類”。對,就是那種外表看起來是謙謙君子,其實內心是邪惡小人的角色,金玉其外而已。
“兩位需要點什麽?”服務員的詢問聲拉回了我的思緒。
展憶聰明地自報了兩杯摩卡,知曉我一說話就有可能引起風芝的注意。我端坐好,不禁對展憶豎起了大拇指。
“我已經付了首付,就是你喜歡的那套房子,隻要你願意,我們隨時都可以搬進去。”那男人如是說,聲音頗為沉厚,磁性十足。
“你難道不打算把我們倆之間的事情告訴風箏嗎?”男人問道。
風芝的聲音有些為難,說:“我試探著問過,她反應很平淡,我實在不敢冒險。”
男人士沉默了一會兒,溫柔地道:“風芝,你知道的,我可以無條件接受你的一切,包括風箏。她現在還小,以後念大學、結婚、生孩子,需要大人幫忙的地方很多。”
我靜靜地聽著,目光對上展憶的眼睛,他似乎也在側耳聆聽。
風芝繼續說:“徐睿,我明白,但是你不了解風箏,我要是跟她說我跟你結婚了,讓她一個人住在那棟屋子裏,她會認為我拋棄了她。”
我一愣,什麽意思?
我趕緊轉身,偷偷趴在椅背上觀察著那個叫徐睿的男人的表情。
他喝了口咖啡,說:“沒關係,我可以等。但是你要跟她說明白,不是你拋棄她,隻是暫時不住在一起,她的生活和學習所需要的費用我們還是會承擔的。”
我抓著沙發的手不由得用力,眉毛擰了起來。
“可是我……”風芝忸怩道,“我不敢跟她開口”。
我的臉色沉了下去,手從沙發上緩緩滑落,身子漸起。
展憶急忙過來拽著我坐下,然後貼身上來,輕聲說:“等等再說。”
身後的徐睿考慮了一下,說:“風芝,要不咱們以後不要孩子,隻帶風箏一個人?”
風芝問:“你不想跟我要一個孩子嗎?”
“我怕你為難。”徐睿說。
“不為難。”我脫口而出,展憶懊悔沒來得及捂住我的嘴。
風芝和徐睿皆如同受到驚嚇的小動物,騰地站了起來。
我緩緩地走過去,別有用心地看著他們。
展憶在一旁不停地鞠躬道歉:“對不起,叔叔阿姨,我沒攔住風箏。”
“關你什麽事?”我白了展憶一眼。
“風箏……”風芝尷尬地笑了一下,說,“這……這是我的一個朋友,他……”
“不用解釋了,我都聽見了。”縱使心中揪痛難耐,我還是不忍心對風芝說太重的話。我表麵上裝作若無其事,笑著問:“是要和這位徐先生結婚了嗎?”
“我們……”風芝握在小腹前的手不安地摩挲,眼神四下遊移,不敢看我。
徐睿倒還像個男人,站出來坦坦****地承認道:“是的,風箏,我跟你媽媽已經相戀三年了。”
三年了。
我卻什麽都不知道。
我的眼眶濕熱濕熱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自嘲道:“都這麽久了啊,今天運氣真是不好,不小心被我知道了。”
“風箏……”風芝見我這般模樣,於心不忍,又不敢上前安慰。
徐睿走了幾步,來到我麵前,說:“風箏,風芝一直想告訴你,但是不知道怎麽和你開口,怕傷害你,怕讓你為難。”
說話間,聲音顫抖,淚流不止。
“風箏,風芝從來沒想過丟下你,我也不會的。”徐睿見我這般模樣,也不知如何是好。
我使勁一吸鼻子,用袖子抹去眼淚,對風芝笑道:“我是開心的,真的。你搬去跟他住吧,沒事的,我過了年就十八歲了,能照顧好自己。再說,再說我還有好朋友呢,是吧,展憶?”我將目光投向展憶,臉上是強製性牽扯出來的笑容。
展憶皺著眉,擔憂地看著我。
我笑著一拍手,後退兩步,說:“今天下午放學後,我打算和展憶來學習,忽然記起作業本沒有帶,真是忘性大,我先回趟學校吧,不打擾你們了。”說完,我轉過身,如同逃離令我深感陌生的人一樣,奔了出去。
風芝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卻始終隻是響起而已,未能靠近。
展憶追出來了,緊緊跟在我的身後,時不時地呼喚一下我的名字。
我折入小巷,猛地回頭,攤開雙手,壓製著聲音說:“能不能不跟著我啊?你覺得我這個樣子被你看見會很有趣是嗎,展憶?”
“我沒有這樣想。”展憶眉頭緊鎖。
“那你就遠離我好嗎?”我盯著他,聲音幾近懇求。
展憶搖頭,麵露憂色:“我擔心你啊,你這個樣子……”
思緒萬千,猶如一團亂麻,我後退兩步,身子撞在牆上,然後捂著臉蹲了下去。
我將被欺瞞的悲痛悉數咽下肚,不讓自己哭出來,甚至不讓自己哽咽。喉嚨口一陣錐心的疼痛,硬生生地蔓延到了整顆心髒。
展憶蹲下來,輕輕地環著我,手在我的背後輕柔安撫著。
“明明直接告訴我就好了,我不是不能接受的啊……為什麽要瞞著我,一瞞就是三年……”我的聲音從喉嚨口擠出來,字字酸疼。
展憶撫著我的後背輕聲道:“風箏,你要考慮一下大人的立場,風芝那麽愛你,她實在是怕你因此受到傷害,所以才有所顧忌不敢跟你說明白。”
“我是她的女兒啊……”我抬起頭,眼眶裏霧靄重重,已經讓我看不清展憶的臉龐了,忽然間,我心裏陣陣抽痛,眼淚奪眶而出,“是不是因為,我終究隻是她撿來的一個流浪兒罷了?”
展憶聞言,跪坐在我麵前,兩隻手托著我的後腦勺,嚴肅地道:“別這樣說!你這樣說,你媽媽會很難過的,我也會很難過的。”
往事如同洪水猛獸激烈地撞擊著我的心口,我哽咽地道:“我什麽都不怕,跟著風芝回來後,我得到了一個正常家庭的小孩兒該得到的關愛。可是你知道嗎?我每天無時無刻不生活在恐懼裏,我自責耽誤了風芝的幸福,同時我又多希望她找不到幸福,因為我好害怕她有了一個她愛的男人,就會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小孩兒,就再也不會疼我了……我那樣想的時候,感覺自己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不知恩圖報,還自私自利!”
末了,展憶輕輕摟著我的肩膀,如同哄嬰兒一樣,輕輕拍著我的背,說道:“還有我呢,被你拒之門外,趕也趕不走的展憶,也會一直像現在這樣陪在你的身邊啊。”
我閉上眼睛,心情壓抑。
“一隻斷線的風箏,沒有飛翔在高空中的能力和勇氣,所以,隻能不顧一切地讓外界不要去破壞她,看起來堅不可摧,其實風箏的肉身和靈魂,都脆弱至極……”我喃喃著,蜷縮在展憶的懷裏,就像躲在小小的避風港一樣。
雖然知道這個港口終究不屬於自己,但是能待一會兒也好。
就一會兒,我絕不貪婪。
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