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是固執的小頑童

01

你可能覺得時光漫不經心,但它卻走得果決無情。

講台上的英語老師咿咿呀呀地講著一些我聽不懂的單詞,將我身體裏的瞌睡蟲全部喚醒。

褲兜裏的手機忽然振動了一下,我掏出來看,是風芝發來的消息。

“箏,我現在在阜南路的萬茂商場三樓HERMES專賣店,錢包在我房間床頭櫃第三個抽屜裏,快來解救我。”

我下唇外拉,吹了口氣,將劉海兒高高拂起。

這個物質女人,難道不知道她的女兒還在學校勤勤懇懇地念書嗎?

我這樣想著的時候,手指已經飛快地在按鍵上操作,一個簡單的“好”字回複給了對方。

趁老師轉身在講台上寫板書的時候,我偷偷摸摸地推開了窗戶。同桌的大胖子轉過頭來看著我,我狠狠地瞪著他,他識趣地對我比了個“OK”的手勢。

多年來的戰鬥經驗已經讓我練就了敏捷的身手,但是在孤軍奮戰的過程中,你總是會有一個豬一樣的隊友。

我剛跳下窗戶,裏麵就傳來了同桌大胖子像是永遠沒睡醒的聲音:“老師,風箏逃課了。”

“風箏!”英語老師踩著厚底的皮鞋追了出來。

我一溜煙閃身進了樓梯間,“噔噔噔”的往外跑去。

英語老師整個人趴在陽台護欄上,全校都聽得見她那一句“期末考我扣你三十分”。

“扣吧扣吧。”我回頭朝教室的方向做了個鬼臉,然後抵達門衛室,在門衛叔叔還沒來得及戴上眼鏡的時候,我友好地問候了一聲,然後躥了出去。

等我火速回到家再給風芝送去錢包的時候,她正在跟HERMES的一位帥氣營銷員聊得火熱。

我一過去,她就拉著我的手說:“哎,你看,這是我的女兒,是不是看不出來我這麽年輕就有這麽大的一個女兒?”然後,她笑得花枝亂顫。

我靜靜地看著她演戲。

營銷員果然不負風芝所望,臉上浮現出驚訝的表情。

風芝捂著嘴咯咯地笑:“哎呀,就猜到帥哥你是這種表情了。對了,帥哥,方便留個電話號碼嗎?以後有機會可以出去喝喝咖啡,看看電影。”

我連忙接過話茬,笑道:“哥哥,我媽的廚藝可好了,你還可以到我們家去嚐嚐她的手藝,保你終生難忘。”

風芝一個手指頭戳向我的額頭,嬌羞地道:“死丫頭,又瞎說實話。”

我轉身,雙手背在背後,慢慢地挪步,說:“如果可以,我不介意你做我的後爸,畢竟我媽單身十多年了。”說完,我趁風芝和營銷員還在發愣,趕緊抽身離開。

然後,整個萬茂商場響徹風芝要宰了我的聲音。

風芝喜歡跟男人搭訕,但從來都不會亂來。按照她的話來說,那些男人個個見色眼開,辜負了多少姑娘的大好年華又將其拋棄,所以騙騙他們不算罪過,算是拯救。

她心裏還在念著當年逼迫她打胎的初戀男友,就像一顆生長在心裏的毒瘤一樣,抽離不掉。

我百無聊賴地在街頭巷尾閑逛,看人們匆匆忙忙,又笑他們不知享樂。

“風箏?”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我回頭,江月牙手裏提著超市的購物袋,裏麵裝著一些食材。她今天素衣素顏,看上去頗為溫婉。

“你沒去上課?”她歪頭笑著,清澈的目光似是要看穿我。

我目光一躲,誠實答道:“給我媽送東西來了。”

江月牙看看腕上的手表,輕輕皺眉:“嗯……快到午飯時間了,就算你現在趕回去也來不及了,要去我家坐坐嗎?給你做吃的。”她提著手裏的購物袋在我麵前輕輕晃動了一下。

“好。”我沒有拒絕。

我跟著江月牙到了她家,用另一個方法說,應該被稱為租房。

江月牙的家在一條小胡同裏,簡單三室一廳的民居,裏麵的裝修和色調都很素淨,還有一個種了很多花的院子。

“奶奶,我回來了。”江月牙一進院門就朗聲喊道。

“奶奶?”我疑惑地問。

江月牙回眸笑道:“嗯,我跟我奶奶住一起呢。她耳朵不太好,聽不見,所以我要大聲一點。”

我隨著江月牙進屋,看見一個七十多歲,滿頭銀發的老奶奶正坐在沙發上戴著老花鏡縫著一雙襪子。

“奶奶,我回來了,還帶了個朋友回來。”江月牙湊近江奶奶,聲音溫柔至極。

我走過去,友好地打招呼:“奶奶好,我叫風箏。”

江奶奶扭頭看看我,又看看江月牙,慈祥地道:“好好好,月牙呀,奶奶房間有糖果,你快給小丫頭端過來。”

“是是。”江月牙對眼前這位老人萬般寵溺,乖乖地進屋給我端了糖果來。

我坐在江奶奶對麵的沙發上,看著她桌上縫製的一些小衣裳、小鞋子,忍不住問:“奶奶,您這些都是給誰準備的呀?”

江奶奶扶著眼鏡,臉上的皺紋裏像是嵌進了柔和的陽光:“這些呀,都是給月牙的。月牙隻有我這麽個老太婆陪著,以後要是結婚了,生孩子了,沒人給她的寶寶做衣服,我這不提前準備著嘛。”

我心裏淌過陣陣暖流,禁不住感慨:“奶奶對月牙真好。”

江奶奶舉著襪子看了看針腳,說:“是丫頭對奶奶好啊。”

旁邊的江月牙正係上圍裙,戴好袖套,招呼著我:“風箏,你先坐一下,我會馬上做好飯的。”

我站起來,道:“我幫你吧。”

江月牙想推辭,江奶奶卻意味深長地看著我們,說:“讓小丫頭陪你吧,跟我這個老太婆坐在一起,哪比得過你們年輕人有話聊啊。”

江月牙妥協:“好吧。”然後,她遞給我一件圍裙。

我將廚房門關上,開著水嘩啦嘩啦地洗著菜。看著江月牙熟練的動作,我忍不住問:“你一直是跟你奶奶住在一起的?”

江月牙低頭切著瘦肉,說:“嗯,我爸爸媽媽不要我了。”

她說得雲淡風輕,我聽得錐心入骨。

02

自來水嘩嘩地衝刷了好久,江月牙伸手過來擰上水龍頭,說:“風箏,水滿了。”

“啊?哦。”我的思緒被拉回來,連忙將手伸進池水裏,輕輕洗著一盆青菜。

“看你心不在焉的。”江月牙說。

“在想事情。”我搓著青菜葉上的泥,問,“月牙,你爸爸媽媽為什麽不要你啊?”

江月牙手上不緊不慢,臉上笑得有些讓人捉摸不定,說:“不知道啊,我的印象裏麵根本就沒有他們,但是奶奶說,好像是因為爸爸媽媽想要一個兒子,但我是個女兒。”

“你想他們嗎?”我問。

“不想。”江月牙回答得很幹脆,然後扭頭問我,“我為什麽要想念把我拋棄的人?”

我輕輕眨眼,眼眶濕濕的,我笑:“也是。”

江月牙皺眉,問:“風箏,你有心事?”

我低頭,眼淚一顆一顆沒入水中,喃喃道:“沒有……”

肩膀忽然被握住,然後一股強有力的勁道將我扳正。一滴眼淚從我的右眼滑下臉龐,我睜著眼睛,呆呆地看著江月牙。

江月牙伸出油乎乎的手,用袖子將我的眼淚擦去。

“你果然心裏還是比較柔軟的。”江月牙輕柔地道。

“嘁——”我嫌惡了一聲,是對過往的人、過往的事的嫌惡,“還沒做到感情由自己控製的地步罷了”。

“禮尚往來。”江月牙攤開手,說,“講講你的故事吧,直覺告訴我,你不是一個簡單的人”。

“我就喜歡這種聽起來讓我覺得我獨一無二的話。”我轉過身繼續洗菜,江月牙接著切肉。

我吸了口氣,無比自然地說:“我也是被我……被那對夫妻拋下的可憐蟲。”

江月牙停止了手上的動作,偏頭看我。

我旁若無人地說:“我現在的媽媽是當年拯救我的一個年輕大學生,她跟你一樣,平時打扮得光鮮亮麗,笑得明媚動人,其實是一個很有故事的人。我五歲的時候吧,出去放風箏,斷線了,爸媽要我去追,我就去追了,然後回來我就看不見他們了。從中午等到深夜,從晴天等到雨夜,反正他們就是一直沒有出現。”

我這樣說著的時候,眼眶還是沒能抑製住地紅了起來。這種我原本打算藏一輩子的事情,說出來還是準確無誤地揪住了我的心。

到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那些你不願提起的,決定深藏的,其實正是你遲遲放不下的。

“所以,你才叫風箏?”江月牙試探性地說。

“嗯。”我點頭。

“那你以前叫什麽?”江月牙問。

我思索片刻,說:“我記得,好像是瑤瑤,不記得姓什麽了,反正那對夫妻是這麽叫我的。”

江月牙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風瑤瑤也挺好聽的。”

我斜著眼睛投去目光:“不準叫我這個名字。”

“是,遵命。”江月牙很有化解悲傷和尷尬的一套。

心事付與說,愁結也明了不少。

那天中午,我打著下手,和江月牙一起做了頓豐盛又溫馨的午餐。

江月牙和江奶奶,是除了風芝之外,唯一誇過我的人了。

聽話、勤勞、乖巧,這種詞匯用在我身上簡直是諷刺啊。

可似乎讓人聽得很溫暖……溫暖嗎?我轉念一想,繼而自嘲一笑。

用完午餐,我直接回了學校。如果可以,我寧願永遠窩在家裏或者去跟江月牙拉家常,也不想回到這種不善解人意的鬼地方。

我知道我逃課這種事情一定會被大嘴巴的英語老師告到主任那裏去,然後主任再告到校長那裏去。

下午第一節課下課,有個課間操。根據我多年的經驗,課間操做完就會解散,如果要集合,要麽是放假通知,要麽是公開批評,很顯然,不可能是前者。

事實證明,也的確是後者。

校長手裏拿著一個麥克風,用手掌在上麵拍了拍,又張嘴“喂”了幾聲,然後清清嗓子,開始發言。

果不其然,是全校批評,而被訓斥的人正是在下。

我小風箏的名號全校皆知,被批評的次數也不少,我也司空見慣、習以為常。

在眾人投來的目光中,我搜尋到了展憶的目光。

他在人群裏不算出眾,除了眼神清澈,模樣單純,沒有什麽可以拿出來閑談的資本。我咧嘴一笑,對著他深情地送了個飛吻。展憶臉一紅,立馬轉過頭去。

我忍不住握拳遮著臉笑,然後頭頂被一本書猛地一拍。我抬頭,班主任正怒氣衝衝地瞪著我,手裏拿著一本卷成筒的書。

我吐了吐舌頭,低下了頭。

能屈能伸才是好漢。

校長點名批評後,班主任把我叫去辦公室語重心長地給我開導了半個小時,我態度十分誠懇地認了錯,並說明了緣由:“老師,我發誓,真的是我媽媽去醫院看病的時候忘了帶錢包,我才給她送去的,不信您打電話問我媽媽。”

班主任是個脾氣比較好的四十多歲的女人,平時待我也比較好,就算我很不聽話,她也待我好,誰讓我調皮搗蛋讓她頭疼之外還有個絕頂聰明的頭腦,一個為外人所道可憐至極的身世呢。

“那也不至於翻窗出去吧?”班主任皺眉不解地道。

我連忙鞠躬,說:“老師,對不起,我下次再也不這樣做了。老師您知道,我從小跟媽媽相依為命,受盡欺負,一旦她需要我我就奮不顧身地過去了。”

“好了好了。”班主任連連揮手,說,“下次注意點,你先回去上課吧”。

“謝謝老師,老師您真是我的大恩人,老師再見。”我三個九十度大鞠躬,然後倒退著出了辦公室。

耳朵貼著門聽動靜的少年因我開門幾乎快要跌倒,我連忙扶住他,不動聲色地將他拖了出去。

“小家夥,你這是在做壞事。”我將展憶逼到牆角,虎視眈眈。

展憶解釋道:“沒有,我是在關心你。”

我覺得好笑,問:“你幹嗎關心我?”

展憶盯著我,目光很是堅定,然後搖頭說:“我不知道。”

我雙臂環胸,眉毛一抬,問:“你小子是不是喜歡我?如果是,我不介意做你三個月女朋友。”

“啊……我……”展憶窘得垂下了頭。

我斂去笑意,從鼻腔裏冷哼了一聲,然後擦身離去。

03

下午放學後,我先去超市買了點生活用品,再去快餐店打包了一份快餐。

已經快到冬天了,街邊的常青樹都沒有夏日那麽旺盛的精力了。街上來來往往的女人上身裹著毛衣,下身卻光著腿,看起來滑稽可笑。

我走了很長的路,來到了一片即將拆遷的小區。這裏住著兩條跟我沒有血緣關係,我卻放不下的可憐蟲。

他們的房子是三麵快要傾塌的土牆,雖然難看、危險,但是冬天保暖。另一麵沒有門,也沒有牆,隻用竹條和縫補起的厚厚床單撐起來的布牆遮擋,我給上麵貼了層塑料,防水防雨。

那兩條可憐蟲,八歲的男孩兒叫維維,五歲的男孩兒叫諾諾。

聽起來不太好,音同唯唯諾諾。

我進去的時候,哥哥在給弟弟擦臉。

“維維,我買了東西過來。”我將東西放在桌子上,看著維維笨拙地給弟弟洗臉。

“謝謝風箏姐姐。”維維跑過來,像是等著我誇他似的。

我笑著揉了揉他的頭發,說:“自己也去洗臉洗手,姐姐給你們帶了好吃的。”

維維聽話地去洗手,我將快餐分為兩份,把諾諾抱到了桌前。

諾諾會穿衣服,會用筷子,會認字,都是維維教他的。三年前,維維也才五歲,我給他買了本《新華字典》,然後教會了他使用拚音,他的許多字都是自學來的。

維維從外麵走進來,坐上桌,問:“風箏姐姐,你有朋友和你一起過來了嗎?”

我聽後一愣,似是想到了什麽,起身走出去,然後在門口叉腰大喊:“展憶,你給我出來!”

果然,展憶從一片廢墟裏慢慢探出頭,小心翼翼地看著我。

我頭一仰,朝他揮手:“你進來。”

展憶乖乖地聽我的話,走了進來。

目睹這間小破屋子後,展憶神色有變,我細細地觀察著他的表情,直到看見他的目光落在兩個小家夥的身上。

出乎我意料的是,展憶沒有問我這是怎麽回事。他看著那兩個孩子,眉目間很溫柔。

我揪著展憶問:“對了,你是男孩子,你家裏有什麽自己不用的玩具嗎?適合男孩子的。”

展憶說:“我明天會帶來給你的。”

真是快成我肚子裏的蛔蟲了。我輕笑。

我把買來的東西分給維維和諾諾,然後叮囑他們照顧好自己,便準備回家。

離開的時候,兩個小家夥一直看著展憶,眼神裏有著分明的羨慕和好奇之意。展憶待他們也很溫柔,那個年齡的男孩子都很喜歡和比自己大一點的男孩子玩耍,我心裏也理解。

“要是沒什麽事可以多過來跟他們玩玩。”我說。

展憶點頭應允。

回去的路上,我和展憶都默契地沒有說一句話。

我很喜歡這種默契,但是不喜歡他明明該跟我分道揚鑣回他的家,卻要跟我一道走。

“你是想回我家嗎?”我扭頭,不懷好意地問道。

“不是。”展憶聲音輕微,一點也沒有男子漢氣概。

“那你跟著我幹嗎?”我問。

展憶直起身子,無比認真地說:“我希望風箏你能在學校好好聽話,不要讓校長在大會上點名批評你,這樣不好,別人會對你亂想的。”

“哦?”我饒有興趣地看著他,“怎麽個亂想法?”

展憶眼睛裏透著堅定的光彩,說:“風箏原本是一個很優秀的人,我不希望別人在背後對你指手畫腳,說你這裏不好,那裏不好。”

我表情冷峻,淡淡地道:“你知道你多管閑事了嗎?”

“我知道。”展憶執著地道。

“很好。”我勾唇,“要是我不聽你的話呢?”

“我會一直跟著你,直到你聽話為止。”展憶以為自己是救世主。

“好,跟著我吧。”我點點頭,換了條路走。衍生的計謀充斥著我的大腦,我以期待一場好戲的心情等待展憶新的生命開幕。

我帶他去了黑聲酒吧。

展憶進去後的第一句話就是:“啊,上次你果然藏在這裏。”

我沒有理他,徑直走向吧台,對調酒師喊道:“Shala,三打百威。”

Shala疑惑地看著我,給我準備啤酒,問:“你是要放大招了嗎?”

“啊,我朋友想喝酒呢。”我一拍展憶的肩膀,笑得格外明媚。

展憶愣神,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我……我喝酒?”

我將啤酒全部攏到一堆,指了指它們,說:“你喝得過我,我就聽你的話;喝不過,你就別管我的閑事。”

聽到動靜,在裏屋化妝的江月牙也出來了。與此同時,那個叫何蕭的少年也正看好戲似的坐在另一張桌子前,身邊有一個打扮得如同小太妹似的小丫頭——以前見過一麵,我是指清純的樣子,是隔壁學校的古淩。

“怎麽樣,敢答應嗎?”我問展憶。

展憶踟躕著,緩緩說:“可是我不會喝酒……”

“那就認輸,幹脆一點。”我坐上凳子,戲謔地看著他。

展憶低頭,像是在思索什麽。半晌,他放下書包,盯著我,說:“喝!”

“有魄力。”我對他虛偽地大加讚賞,然後一口氣開了十二瓶酒,“你六瓶,我六瓶,喝完了Shala會幫我們開,月牙和那邊的小情侶都是我們的見證人”。

展憶不等我說完就拎著酒瓶強行往自己喉嚨裏灌酒。我對他一陣擔憂,然後緩緩地拿起酒瓶,邊喝邊看好戲般盯著展憶。

我從小的飲料就是風芝從酒吧裏帶回來的各種花樣品種酒,早就練出了百瓶不醉的體質,並且桌上這堆啤酒在我的預料範圍內,我知道眼前這小子根本就不是喝酒的料。

展憶一口氣灌下一瓶酒,我手上的還剩半瓶,他伸手抹嘴,看我的眼神有絲挑釁。我默不作聲,仰頭將剩下的半瓶酒一飲而盡。

展憶又痛飲第二瓶,何蕭在旁邊吆喝:“斷線的風箏,你要是輸給了這小子,爺打心眼裏瞧不起你。”

我不理會何蕭的話,漫不經心地飲著第二瓶。

何蕭又放話:“那誰,你要是輸給了一個女人,爺打心眼裏覺得你不是個男人。”

江月牙伸出手,在何蕭的腦袋上賞了一個栗暴,何蕭識趣地閉嘴。

展憶第二瓶酒下肚,眼神就有點迷亂了。

“你還行?”我幸災樂禍地看著展憶。

“行……”展憶底氣不足地答道,然後接著飲第三瓶,我不緊不慢地跟著他。

第三瓶下肚,展憶好幾次差點吐了出來。

“不行就認輸。”我說。

“不認輸。”展憶不服氣地拿起了第四瓶,然後賭氣般喝了下去。

瓶子從手中滑落,展憶狂吐不止。

“真遜。”何蕭不由得打擊道。

展憶一抹嘴,抬頭:“再來!”

不知為何,展憶的眼神有種挑釁的意味,我被他這種明知不行卻強出頭的愚蠢激怒,站起來,當著他的麵,再喝了兩瓶:“Shala,給我開酒!”

展憶不顧自己,隻是鉚足了勁給自己灌酒,然後從凳子上站起來,往後趔趄幾步,摔倒在地麵。

江月牙搶過我手中的酒瓶,然後走過去扶起展憶:“Shala,把酒收回去,算我賬上。”

何蕭走過來,趴在我麵前,笑道:“風箏,你現在像是紅眼的獅子。”

“走開!”我沉眉,低吼了一聲,目光卻落在展憶的身上挪不開。

“哎喲,很久沒人這麽為你拚命了,風箏心裏感動了?”何蕭繼續激我。

我眼神犀利起來,扭頭間,手掌已經刮向了何蕭。

何蕭眼疾手快地握住我的手腕,笑得魅惑:“女孩子不要隨隨便便動手打人,那樣一點都不可愛。”

“得送他回去。”江月牙扶著站立不穩嘴裏還嚷著要喝酒的展憶,眉頭緊鎖。

“我不送。”我拒絕,然後將手從何蕭的手中抽回來。

“Shala,今天的第一場歌讓別人唱,我送他回去。”江月牙攬下這個爛攤子,然後目光掃過我和何蕭,“你們倆今天要是還想在這裏鬧,我會讓Shala趕你們出去”。

何蕭連忙堆著笑說:“好姐姐,我不鬧。”

江月牙半扶半抱地將展憶送出去,而Shala打掃著方才展憶吐出來的汙物。

何蕭靠近我,備感興趣地問:“你還能喝多少?”

“關你什麽事?”嫌棄已經在我的臉上顯露無遺。

“那我們再來喝嘛。”何蕭像個十足的無賴。

古淩上來拉著何蕭的手,不滿地道:“蕭哥哥,你陪古淩玩好不好?”

“你會喝酒嗎?”何蕭側頭反問古淩,古淩搖頭。

“你會玩骰子嗎?”何蕭又問,古淩搖頭。

“你敢跟我玩親親嗎?”何蕭邪氣地問道。

古淩臉色微紅,低頭道:“我……我可以……”

“我不可以。”何蕭微笑道,然後扭頭繼續求我:“你要是不喜歡在這裏,我們去別的地方?”

“蕭哥哥!”古淩在一旁明顯吃醋了。

我瞅著古淩,她盡顯小女人本色,何蕭被纏得有些不耐煩了。

我微笑著對古淩說:“小丫頭,你蕭哥哥喜歡成熟一點的女孩子,譬如我。”

古淩瞪著我,道:“才不是!”

“哎呀,果然很凶啊。”我故作被嚇到了,拍著胸脯說道。

“什麽意思?”這小丫頭還蠻機靈。

我歎了口氣,一巴掌拍在何蕭的肩膀上,說:“何蕭跟我說,你凶巴巴的,還發育不全,他不喜歡你。”

古淩果然把矛頭對準了何蕭,怒氣飆升:“蕭哥哥!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何蕭舉著雙手,有些為難,道:“你覺得呢?”

古淩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胸,然後哭著拍打何蕭的胸膛,叫嚷著:“蕭哥哥你這個壞蛋,你嫌棄人家!”

我渾身一個冷戰,連忙緊了緊衣服,然後弓著腰灰溜溜地往外走去。

別人的事情,我才不好意思插一腳呢。

04

臨近冬天,夜晚冷颼颼的。我抱著懷裏的書包,思緒竟然被醉酒的展憶占據。我趕緊搖搖頭,然後告訴自己:那家夥是咎由自取,不值得擔心。

別擔心他了,隻是個路人罷了。

我吸了口氣,往家的方向跑去。

以前的我自由隨性慣了,現在不僅要預防展憶的突然出現,還要預防何蕭的有備而來。

連續好幾天,展憶都沒有出現在我麵前,我勤勤懇懇地按時上學、按時放學,同桌的大胖子因為我的轉變請我吃了一頓午飯。

昨天剛剛立冬,我今天穿了件高領毛衣,將自己的臉縮在脖領裏。

到了校門口的時候,一聲清脆的口哨聲將我的注意力拉過去——何蕭站在一株大榕樹下,不羈地朝我眨眼。

我看了他一眼,無視他繼續走。

何蕭小跑上來,跟我並肩,自說自話:“呐,終於找到你的學校了。”

“怎麽,想轉學過來?”我繼續前進。

“過來的話,你會歡迎嗎?”何蕭身體一橫,擋在我麵前。我平視著他,隻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巴。

我冷言道:“不歡迎。”

“我等你歡迎我的時候我再過來。”何蕭低下頭笑著對我說,然後,他又直起身子,轉了個圈,說,“那麽從現在開始,我會努力變得讓你歡迎我”。

我對何蕭並不感興趣。

何蕭一路都在我耳邊喋喋不休,要是展憶,我頂多也隻是煩他跟著我。

這個何蕭,嘰嘰喳喳的,煩死人了!

我閉著眼睛,將怒火壓在胸腔裏,自動屏蔽他的一言一行。

一天如此就算了,兩天我也能忍,三四天我忍無可忍。

“你能不能不跟著我!”我扭頭對著何蕭大吼。身邊剛放學走出校門的同學被我嚇了一跳,都將目光往這邊移過來。

我想象不到當時自己的表情是怎樣的,以至於我不明白為什麽何蕭會笑到捂著肚子趴在了地上。

這一點也不好笑。

我一腳踢向何蕭,道:“你給我起來!”

“是是是。”何蕭站起來,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淚,指著我說,“你真像一隻公雞,準備打架豎起渾身雞毛的公雞”。

“我謝謝你。”我拋下一句話,轉身就走,“再跟上來,打斷你的腿”。

“好啊。”何蕭不要命地再度跟上來。

我閉眼,深呼吸,然後猛然間睜開眼剛要發作的時候,卻忽然看見對麵站著展憶。他站在光溜溜的樹下,穿著駝色的外衣,圍著一條幹淨的千鳥格圍巾。

陰冷的風卷起地上的塵土,在他的腳邊消散。

這樣看起來,他真像是從大漠走來的勇士。

我迎上去,問道:“你等我?”身後的何蕭停止了講話。

展憶看著我,眼神一如既往的清透:“我剛才聽見你的聲音。”

“嗯,沒事。”我笑道,“要一起回家嗎?”

“喂。”何蕭走過來,不解地道,“風箏,你不會對這種連喝酒都不會的小男生感興趣吧?”

“一起嗎?”我強牽出笑容,看著展憶。他不負我望,呆呆地點了點頭。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我立即眉開眼笑起來。

何蕭在我身後困惑極了,不禁大聲喊道:“風箏,你眼光也太差了吧?”

我不理會何蕭蠻不講理的言詞,跟展憶保持著君子之間的距離緩緩前行。

霎時間,風都忽然靜止了呢。道路兩旁你追我趕的小學生,手裏捏著棒棒糖,臉上洋溢著純真無邪的笑容。

岔路口,一直走在前麵的展憶回頭看我,眼神裏有著藏不住的竊喜,他天真地問:“風箏,我明天還等你一起放學吧?對了,你需不需要我的筆記?我每個科目都好好記了筆記的,你不擅長哪一科,你告訴我。”

“啊?”我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感覺。

展憶的笑意在臉上逐漸化開,說:“學習啊,你難道不是想跟我一起學習嗎?”

呃……

我微笑道:“好,你明天在校門口等我,我有許多不懂的地方,明天一起去餐廳吧。”

“嗯,好!”展憶終於綻放笑容,有種按捺不住的欣喜。

“回去吧,再見。”我溫和地朝他揮手。

展憶往前跑了幾大步,然後扭頭揮手:“再見!”

再見你個頭。

我在心裏默念。

這個展憶,真的是單細胞生物嗎?我心底蔓延開的嫌棄裏頭竟然有著絲絲好奇。好奇?竟然是對那樣的男生?

我微微側目,展憶的身影消失在人海之中。

為了躲避何蕭,我利用了展憶好幾天,就像是一個居心叵測的小人,想要荼毒他人一樣。

周末的時候,我心裏的罪孽感減輕不少。人生有三大樂趣,第一樂趣是嗑著瓜子窩在沙發上看電視劇,第二種樂趣是躲在被窩裏打遊戲機,第三種樂趣就是跑去酒吧看別人在舞池裏扭著身子跳各種絕對稱不上高雅的舞蹈。

江月牙來電話的時候,我正縮在被窩中大戰魂鬥羅。

“今晚是我的專場,你要不要過來捧場?”江月牙在電話那頭說道,那邊還隱隱約約傳來爛俗的DJ音樂。

“去。”我簡單地拋下一個字,然後掛了電話。

空白如紙的周末就這樣被我用五彩斑斕的畫筆塗抹得麵目全非。

在去黑聲酒吧之前,我偷用了風芝的化妝品。

我從來沒在黑聲酒吧看到過熱場是什麽樣子,今日一見,我對最初對其做出的判斷深感羞愧。

場地裏水泄不通,走路全靠擠,找人全靠喊。

屋頂的各色LED燈閃得人眼花繚亂,我直接擠到吧台,找到Shala,他讓服務生將我領到了VIP座。

江月牙在電話裏說,她開場是八點半,現在已經八點二十五分。

服務生給我上了瓶白酒,調和了蘇打水。

八點半的時候,服務生全場放飛氣球,主台在正中央緩緩升起,江月牙身著幹練的背心短褲,頭發染成了米白色。

她的第一首開場曲就是Katy Perry的《Roar》,這是Katy Perry一首耳熟能詳的勁歌,非常好地帶動了酒吧裏看熱鬧買醉的聽眾的情緒。

而且江月牙能唱會跳,人又漂亮,聲音勁道十足,就憑這些優點,也蠻受歡迎的。

江月牙的專場半個小時一唱,我聽到打瞌睡。

05

第一場結束的時候,她直接過來找我,我明事理地給她備了杯溫水。

“怎麽樣?”江月牙麵露喜色地問我。

“我是音癡。”我坦白承認。

江月牙喝了杯水,坐下來,備感遺憾:“早知道不要你過來了。”

“但我能聽得出好壞。”我糾正。

江月牙笑著湊過來,神秘地說:“等我唱完,帶你去個地方,你一定會喜歡的。”

我眯著眼睛,故意做出很困的樣子,說:“那我盡可能撐到你唱完。”

江月牙揉了揉我的頭發,忍不住寵溺地道:“淘氣。”

“你如果是個男人,我就追你。”我靠著沙發,懶洋洋地說。

江月牙不懷好意地看著我,手指在我身上指指點點,嘖嘖歎氣:“小丫頭春心萌動了。”

“江小姐。”我的頭頂上方出現一張讓我極其厭惡的臉,肥頭大耳、賊眉鼠眼。

江月牙站起來,十分友好地打招呼:“萬先生,您來了。”

“江小姐方才的表演我看了,實在是……”姓萬的陶醉了一番,然後給江月牙比了個讚的手勢。

“萬先生過獎了。”江月牙笑著說,然後從服務生的托盤裏取來一杯酒,“來,月牙敬您一杯”。

姓萬的男人趁江月牙飲酒的時候,鹹豬手伸到她後腰,嘴裏誇讚道:“江小姐真是好酒量,我再敬江小姐一杯。”

江月牙臉色為難,說:“萬先生,月牙一會兒還要唱歌,不方便喝多。”

“就一杯而已,來來。”姓萬的哄著江月牙,鹹豬手往上移動,江月牙被他強製性地又灌了一杯酒。

我端著手裏的一杯白酒,走過去,裝醉道:“不好意思啊,讓讓。”

走到姓萬的身邊時,我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然後手不小心一抖,將酒灑在了他身上。

“啊,對不起,對不起,有點醉了。”我看到姓萬的急忙縮回手,就要訓斥我,我連忙點頭哈腰地道歉。

“你長沒長眼睛啊?”姓萬的罵罵咧咧地朝我吼著,唾沫星子噴我一臉。

江月牙連忙擋在我前麵,賠禮道歉:“萬先生,不好意思,我朋友喝醉了,不是故意的,月牙代她罰一杯吧。”說著,她彎腰拾杯倒酒。

我一把奪過江月牙手中的杯子,撒著酒瘋靠在江月牙身上,軟綿綿地說:“不要嘛,人家不要喝酒了,姐姐你帶我出去玩好不好?”

江月牙無奈道:“風箏……”

“瞎湊什麽熱鬧?你知不知道我這衣服多少錢?”姓萬的不依不饒,一邊抽紙巾擦拭一邊怒斥著我。

我輕笑,然後撲上去,挽著他的胳膊:“叔叔,我賠你一件衣服好不好?我家裏有好多好多衣服,嘿嘿嘿,我家裏是賣衣服的,好便宜呢,三十塊錢一件。”

“去去去,給我走開!”姓萬的嫌惡地推開我。我腳下一滑,跌進江月牙的懷裏。

江月牙一把抓住亂動的我,態度謙卑地說道:“真是對不起,月牙先帶朋友去休息一下,出來後再給萬先生賠罪。”說著,她拖著我離開。

江月牙一把將我扔進化妝室,我立馬背對著她不敢看她。

“你在做什麽?”江月牙的語氣十分不善。

倘若我是個無關緊要的外人,她一定會將我扔了出去。

我背對著她,吊兒郎當地說:“那個老男人吃你豆腐,我看不慣。”

“別人的事情我才不管,但他吃的是你的豆腐,我不能不管。”我倔強地道。

江月牙命令道:“轉過身來!”

“我不!”

“轉過來!”

“我不!”我一跺腳,傲氣地一哼。

江月牙將我的肩膀扳過去,眼睛湊近我,認真地說道:“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是你下次再這樣鬧,我會被開除的,你知道嗎?不就是吃豆腐嗎?讓他摸一下我又不會掉塊肉,再說這麽多人,他還敢亂來啊?”

“可是他會得寸進尺啊。”我糾正著江月牙的觀點。

江月牙笑了,然後坐回化妝鏡前補妝,往臉上抹著腮紅:“你放心吧,有這種難纏的客人,我們老板會幫我打發的。”

“真的?”我半信半疑。

“真的。”江月牙點頭。

我又問:“那你說的帶我去的地方是哪兒?”

“還早呢。”

“你現在就帶我去。”我開啟死皮賴臉模式。

江月牙轉頭,語重心長地說:“我還要唱歌。”

“今天不唱了,不然我繼續找尋目標撒潑讓你唱不下去。”我一屁股坐在江月牙的化妝台上,她手裏的粉刷停在臉頰,僵持了一分鍾。

“考慮好了嗎?”我問。

江月牙站起來,將掛在門後麵的衣服、褲子取下來套好:“後門出去,戴好頭盔。”

“得令。”我從化妝桌上跳下來,大搖大擺地往外麵走去。

黑聲酒吧的後門外,停了一輛非常拉風的紅色摩托車。

我走過去取下一個頭盔扣在腦袋上,江月牙穿好外套從裏麵走了出來。

我一直覺得江月牙和風芝一樣,是個性格多變並且技能多樣的女人,比如這輛摩托車,要是今晚不鬧那一出,我根本不知道她還會騎摩托車。

坐在後座上抱著江月牙纖細的腰,我算是明白了為什麽那群男人喜歡對她虎視眈眈了。

“想什麽呢?”江月牙隔著頭盔大聲問我。

“沒!”我大聲回應。

四周的車輛在江月牙的車速下看來都如同不疾不徐的蝸牛一般。

十多分鍾後,江月牙停在了高高的立交橋上。二環以外的立交橋,行駛的車輛不多,站在這裏遠望過去,可以將城市明滅的燈火盡收眼底。

“大冬天的,沒想到你還有這種雅興。”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對江月牙說道。

江月牙裹緊圍巾,忽然問我:“風箏,你覺得在自己的眼裏,你是個什麽樣的人?”

我知道江月牙話裏有話,不假思索地回答:“自己啊,洪荒中不起眼的一粒塵沙吧。”

“還算不上吧。”江月牙輕笑,抬起頭看著夜空,說,“天上的每一顆星星看起來也隻是夜空中的一粒塵沙,遠方的一盞燈火看起來也隻是這座城市的一粒塵沙。但是,殊不知,這夜空、這城市,也隻是這偌大空間裏的一粒塵沙罷了。”

“我曾經像你一樣,什麽都不放在眼裏,任由自己遊**。”江月牙的眼神悠遠,嘴角含笑,那樣子,像是對不堪過往的回首。

我愣愣地看著江月牙。

她垂眸,輕聲道:“曾經,我每天打扮得像個小太妹似的回家,奶奶會被我氣得在**發抖。我逃課,我頂撞老師,我覺得生無可戀,我覺得我就是全世界被最不公平對待的那一個人,我……”江月牙眉眼輕顫,緊緊咬著牙齒,道,“我以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在被那幾個平日裏明明玩得很好的男人……淩辱之後,我嚇得不敢回家,縮在垃圾堆裏瑟瑟發抖。奶奶拄著拐杖找了我一晚上,找到我之後沒有打我,沒有罵我,她把我摟在懷裏,寸步不離地陪了我三天……”

我手心冒汗,心中的溫度下降到冰點。

江月牙忍著眼眶裏的淚,說:“風箏,躲在黑暗裏我行我素的人,其實是最向往陽光的人啊……但是為什麽我們有能力去尋找陽光,卻還是像隻膽小的老鼠一樣躲在牆角瑟瑟發抖呢?我後來努力去尋找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發現自己曾經不過是帶著自己的悲傷自欺欺人罷了。在這個世界上,一寸陽光,一片樹葉,身邊小孩子的笑聲,這些微不足道的東西,不是我沒有,是我沒有好好珍惜,因為……隻要有一個人微笑麵對你,你就應該珍惜時光好好地活下去……”

我久久不語。

江月牙低頭狠聲道:“那種被別人用異樣目光看待的生活,我真是受夠了。”

我望著江月牙,腦海裏浮現出了風芝的臉龐。

是的,她們深藏傷痛,努力生活,明明過得就很開心,是我一直在牢牢抓住她們的過往,認為她們是故作堅強,假裝微笑。

一直以來,是我在同情她們,同情自己罷了。

“呐。”我靠近江月牙,掉轉話鋒,問,“進你們的學校,一定會有很高的分數要求吧?”

江月牙一愣,低頭看我,眼角的淚滴在月光下閃閃發亮。末了,她微笑:“嗯,A大可是一所很不錯的學校。”

“那我努力努力總會進去的吧?”我自我感覺良好。

“指不定呢。”江月牙輕笑。

遼闊的夜空下,我緊緊靠著江月牙,陪她笑,陪她鬧。

後來我才知道,真正的朋友,會為了你好,不惜犧牲在你心裏的位置,努力搏一搏,讓你坦然接受這個世界給你的你所看不見的饋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