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班主任臉上的表情愈發嚴肅。我看著照片裏麵自己清晰的臉，羞愧地低下頭。
班主任重重地歎了口氣，說：“李薇，我們看過你轉校前的資料，你之前念的是名校，學習成績和態度一直都不錯，我們實在是不明白，你怎麽會變成這樣。”班主任看著我的眼神好像在感歎：又是一個自暴自棄的學生。
我足足愣了一分鍾才緩過神來，最初的驚濤駭浪過去之後，我的心裏反而鎮定下來。往學校的信箱裏投這種照片，擺明了是有人在故意針對我。
在班主任所謂的證據麵前，我根本是百口莫辯，情急之下隻能極力否認。
“李老師，我和那個男生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沒有早戀。”
班主任李老師氣急敗壞地抓著檔案袋往桌上一摔，氣惱地說：“那你解釋下，這些照片是怎麽回事？”
我仰著頭，解釋的話衝口而出：“幾張照片不能說明什麽，而且我不覺得自己哪裏錯了。您仔細一點看照片，就能發現照片裏麵我和男生的位置是錯開的，那根本就不是什麽親密動作。我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誰，這幾張照片擺明了就是別人故意拍的。”因為角度的問題，讓我和程真看上去好像抱在一起一般，但是事實上我們根本就沒有接觸到。
李老師聽完我的反駁一愣，盯著照片仔細看了一會，清了清嗓子，才開口說：“你到底有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我滿臉無辜地說：“是，我覺得事情很嚴重，有人居然想要陷害我。”
李老師瞪我一眼，沒好氣地說：“既然你是這樣的態度，那我們隻有請家長過來教育了。”
我一聽要叫家長過來，頓時傻眼了，強硬的語氣也軟下來，央求著說：“李老師，我爸他現在在外地，還是別叫他來了。”
李老師想了下，說：“那我打電話給你爸爸。早戀這種事不好好教育，以後還得了。”
看來李老師是鐵了心要拿我開刀，整治學校風氣了。萬一李老師在我爸爸麵前一口咬定我是早戀，我肯定連狡辯的機會都沒有。我才不要被冤枉！看了看桌子上的照片，我突然想到一個人，他就是程真的爸爸——程叔叔，他肯定認得程真的背影。
我咬了咬牙，心裏也豁出去了，抬起頭說：“李老師，我叫我的叔叔過來可以嗎？”
在得到李老師首肯之後，我打了個電話給程叔叔，請他來一趟學校。
程叔叔接到我的電話很意外，在我吞吞吐吐講了一遍事情的緣由後，他二話不說就往學校趕來。
辦公室裏麵，李老師還在改作業，時不時地看我幾眼，氣氛有些冷場。
外麵忽然有人敲門進來，我一看是程叔叔，連忙奔上去介紹：“李老師，這是我叔叔。”
程叔叔的聲音很溫和，他彬彬有禮地打招呼：“李老師，您好，不知道小薇惹了什麽麻煩。”
李老師也很客氣地說：“李薇被人舉報早戀，還有這些照片，也是今天早上被人投進信箱裏的，希望家長……”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程叔叔打斷：“您先讓我看看照片。”程叔叔指了指放在桌上的我和程真的照片，神色未變。
“像他們這樣的年紀，很容易因為一時糊塗放棄了大好前途。”李老師又開始苦口婆心地說教。
程叔叔拿起照片仔細看了看，開口說：“我不這麽認為。”
李老師被程叔叔的話嚇了一跳，以為自己解釋得不夠清楚，換了個方式說：“學校是禁止談戀愛的，這樣嚴重的錯誤，我希望家長回去以後能對李薇進行正確的教育。”
程叔叔放下手裏的照片，微笑著說：“不問清楚情況就一個勁地上綱上線，還不如先問個明白，況且，我並不覺得這是多嚴重的錯誤。”
辦公室裏麵一片安靜，我抬頭看著程叔叔，眼睛裏滿是驚訝與崇拜。程叔叔轉頭看著我問：“小薇，你真的有早戀嗎？”不是質問，不是譴責，就像朋友之間最普通的交談。
“我沒有。”我抬頭看著程叔叔，眼神坦然。
程叔叔笑著摸了摸我的頭說：“叔叔相信你。”他的眼中流露出的堅定目光，讓我焦躁不安的心一瞬間就平穩下來。原來程真骨子裏的那種自信是從程叔叔的身上繼承下來的。
李老師鐵青著一張臉，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樣的局麵。她咳嗽了一聲，不肯放棄，繼續說道：“不管這些照片是不是誤會，你要知道，拍出這種照片嚴重影響了學校的校風，這是學校絕對不允許的，我們會想辦法聯係男生的家長。”
“不必了，李老師，照片裏的男生是我的兒子。我的回答還是一樣的，家長應該相信自己的孩子。”程叔叔的手插進口袋裏，帶著半開玩笑的語氣說，“小薇這孩子也算是我的半個女兒，退一萬步，即便這是真的，隻要不影響學習，我也沒什麽好反對的。”
程叔叔也不管李老師一臉尷尬，故意抬腕看了下手表，說：“李老師，不好意思，我等一下還有會議，這件事我覺得未必有多麽嚴重，希望李老師不要為難學生們。”
我目送程叔叔的背影離開，好像還有些不敢相信剛才發生的一切，如此麻煩的問題居然就這麽輕鬆地解決了。
李老師的臉色由青轉黑，仿佛憋著一肚子的話沒地方說，轉頭又對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滔滔不絕地把早戀的三大危害五大後果都闡述了一遍，我抿著嘴，從頭到尾不吭一聲。
最後李老師重重地歎了口氣：“你們這樣子，家長也不管，遲早會出事的。”
“李老師，我很清醒，也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為什麽他們就不能理解，我們的心智已經逐漸成熟起來，清楚自己到底要的是什麽，我們有足夠的勇氣和信念去麵對自己的人生，即使是犯了錯，我們也會學著承擔起責任。
聽到這，李老師已經放棄了自說自話般的教育方式，隻得放我回教室。
一回到教室，我就發現同學們把目光齊刷刷地投向我，目光鋒利得仿佛要將我的身體射穿。讓我不解的是，那目光裏還帶著鄙夷。
下午的課我上得心不在焉。一下課，柳婷就握住我的手說：“小薇……”她叫了我一聲，突然頓住了。
我急著問：“一進教室我就覺得大家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到底出什麽事了？”
猶豫了一下，柳婷說：“照片裏那個背影是不是程真？”
我瞪大眼睛看著柳婷問：“你怎麽知道那些照片的？”
“那些照片被人貼到校園網的論壇上麵了，我也是早上上電腦課的時候看到的。”
我的表情瞬間凝固，雙手僵硬而無力地撐在麵前的桌子上，幾乎忘了如何呼吸。這樣的感覺很糟糕，我又難受又委屈，到底是誰總是在做這些針對我的事情。
下午回到寢室，我打開筆記本電腦，打開熟悉的網頁——校園網的論壇。
“林源一女友勁爆‘劈腿門’”——首頁上的標題極為醒目，黑色的粗體大字刺痛了我的雙眼。
點開標題往裏麵看，頁麵上放著的照片，和老師收到的照片是同一組的，不同的是，傳到網上的照片更加清晰。我和男生之間的距離被簡單地處理過，動作看上去更加親密。
男生的背影高大，女孩嬌俏的身體契合在他的懷抱裏麵，配合著月色撩人的背景，任誰看了都會認為是溫情脈脈的一對。
如果不是照片下麵那尖酸刻薄的話，連我都要讚歎，這幾張照片真是拍得漂亮。
發帖的人在留言裏指出，照片裏麵的女生是最近和林源一打得火熱的新女友，可是和她抱在一起的男生卻不是林源一。
“劈腿”、“賤人”……這些惡毒的字眼在回帖裏麵頻頻出現，尖銳地撕扯著我的五髒六腑，我伸出顫抖的手握住鼠標，關掉了網頁。
同寢室的兩個女生拿著飯盆從我的身後經過，眼神輕蔑地看了我一眼。我聽見她們離開時，用低沉而清晰的聲音說了三個字：“不要臉。”
這三個字鑽進我的耳朵裏麵，血液轟地一下全部衝到頭頂，讓我整個人都處於眩暈當中。
這時，柳婷正好回到寢室，聽到那三個字，對著那幾個女生吼了句：“有種再說一遍！”兩個女生低著頭跑了，柳婷冷哼了一聲，走到我身邊，用手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默然無語。
“到底是誰要這麽陷害我？”想起之前有人故意將我鎖在體育器材室裏，柳婷也說過，肯定是有人在背後搞鬼，我的內心頓時陷入一片慌亂當中。
柳婷沉思了一下問：“最近你有沒有跟林源一身邊的女生有過什麽衝突？”
我按著額頭仔細思索了一下，搖頭說：“我跟他本人的來往都很少，更不要說他身邊的那些女生……”
我確實和林源一身邊的女生沒有過接觸，記得的也隻有一個李佳，可是我和她能有什麽衝突？
柳婷看著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隻是輕輕說了句：“要不晚上的自習課我們就別去了，我留下來陪你。”
我搖頭說：“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吧。”不用去教室我也能猜到，大家肯定都在談論校園網的論壇上的照片。論壇是校園裏消息最靈通也是最八卦的地方，更何況是這麽勁爆的消息，一定早就轟動全校了。
準備去教室的時候，柳婷想起什麽，又回頭對我說：“哦，對了，你今天沒帶手機吧，程真那小子一直在找你。”
我翻開手機一看，上麵果然全部都是程真的來電信息，想了想，我問柳婷：“他是不是也看到論壇上的帖子了？”
柳婷歎了口氣說：“看沒看到不知道，不過聽他們隊長說，今天下午放學後程真在操場上一個人練了一下午球，八成是在生悶氣……”
傍晚時分，桌子上的手機又開始忙亂地震動著，看著上麵跳動著程真的名字，我煩躁地掐斷了來電。
可是電話那邊的人似乎不打算就這樣放棄，不厭其煩地重複撥著我的號碼。
我接起電話，不耐煩地講：“程真，到底有什麽事情？”
“終於接電話了。”電話那邊傳來的聲音，不像是在生氣，反倒是像鬆了一口氣的樣子，程真用低低的嗓音說，“那些照片我也看到了，你還好吧？”
“好，很好，非常好。”活了這麽多年，生活從沒有像現在這般精彩過。
程真笑嘻嘻地說：“我怎麽從來沒發現，原來你這麽上相。”
我翻了兩個白眼：“你還挺開心的，有什麽好開心的？”
“哎呀，能不開心嗎？我都上你們校園網論壇的首頁了。”
他完全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我的心裏有把無名的火迅速地燃起來，我對他吼：“你當然開心了，倒黴的又不是你，被請到辦公室談話的人也不是你，被別人指手畫腳挨罵的人更不是你，但是你憑什麽來嘲笑我？”
電話那邊一陣沉默，之後程真放緩了嗓音，輕柔地喊了一聲：“小薇。”
整個世界都寧靜下來，蓋過了夜的黑暗，蓋過了我心裏的慌亂。他用低沉的語氣，輕聲說：“我不是來惹你生氣的，我很怕你出事。”
初冬的夜晚，深沉而安靜，我抬頭看天空，天空中沒有閃爍的星辰，隻有無邊無際的夜色，仿佛看不到頭。一陣冷風吹來，梧桐光禿的枝幹輕輕顫動，恍惚中我的腦海裏麵浮現出程真溫柔的身影。
“上次我去你們學校找你的時候，發現樓下有兩個人鬼鬼祟祟的，當時我也沒多想，沒想到他們是在偷拍。”停頓了一下，他突然又問，“你是不是得罪什麽人了？”
我能得罪什麽人？我很仔細地回想了一遍最近發生過的事情，也沒想出個所以然。
半晌之後，程真說：“如果想不到就算了，我隻是想打個電話慰問下你。早點休息吧，掛了啊。”
我的心裏突然柔軟無比，喊住他：“等等。”
“嗯？”
我走到陽台上，看著外邊漆黑的夜色，夜風吹到臉上，驅散了縈繞心頭的陰影，我說：“對不起，我不該對你發脾氣。”
程真的聲音從電話那邊清晰地傳來：“我沒關係，顧好你自己吧。別去管別人怎麽說，你隻要做你自己就好了。”
躁動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我感覺到自己被滿滿的溫暖所包圍。電話掛斷前，我說：“下個星期六是平安夜，聽說廣場上的巨型聖誕樹會有亮燈儀式，要不要一起去看？”
電話那端，似乎傳來淺淺的笑聲：“那個亮燈儀式的主題不是浪漫情侶夜嗎，你確定要約我一起去？”
我臉一熱，趕緊岔開話題：“不隻是看亮燈，還要找聖誕老人領糖果，交換禮物。”
“你要給我準備什麽禮物？”他好奇地問道，像一個孩子。
我低低地笑著說：“聖誕樹亮燈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好。”
我要買一盒巧克力，是程真最喜歡的金沙果仁味，在裏麵夾一張粉色的生日卡片：12月24日，你是平安夜誕生的孩子，一年中最甜美的日子，是上帝給你的最美好的禮物。對我來說，你的出現就是一份最好的禮物。
我可以做回我自己，可是仍然不可避免地被老師扣上“早戀”的帽子，即使是照片事件過後他們抓不到任何我早戀的證據。
老師後來又找過林源一談話，不知道林源一講了些什麽，據說讓教導主任氣得不輕，可最後也沒把他怎麽樣。很長一段時間裏，課餘時間的最新話題變成了高中部李薇和林源一以及照片裏神秘男主角之間的三角關係。
幾乎所有人都對我投來鄙夷的目光，有了林源一這樣長相出色，學習運動拔尖，對女生又溫柔的男朋友居然還劈腿，這種行為，對於不知道真相的人來說，簡直是天理難容。
而我也聽從了程真的建議，既然別人的想法無從改變，那我就做好自己，對於別人的指指點點，話說得再難聽，我也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然而有些人你越是不想見就越是躲不開。
我已經非常小心地避開林源一了，甚至連操場都很少去，沒想到在教學樓前林源一突然出現，攔住我。他的嘴角微微揚起，喊道：“小薇。”
在這種敏感時期，我巴不得和他隔得越遠越好，可是看到他這麽磊落的樣子，我調頭走掉反而顯得心裏有鬼。我歎了口氣，轉頭對他笑了笑：“找我有什麽事情嗎？”
林源一看著我說：“你最近是不是在躲著我？”
我搖頭：“哪能呀，我隻是最近比較忙而已。”我在心裏麵捶胸頓足呐喊著，我惹不起你總躲得起吧，為什麽現在連躲都無處可躲呀？
見我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林源一也不繞圈子，直接問：“24號平安夜籃球隊有個狂歡聚會你要不要去？”
我撇了撇嘴說：“你們那幫人太鬧了，我又不怎麽熟，還是不要了，再說我還有事呢。”經過林源一這麽一提，我倒是想起來，給程真的生日禮物我還沒有買。
“給點麵子吧，這麽多人一起玩也熱鬧，你不會這麽小氣，還記著上次的事情吧？”林源一笑著眨眨眼，“再說，現在大家都說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不帶你帶誰啊？”
實在是想不透林源一的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他好像一點都不介意我們之間的緋聞，反而很開心的樣子。
我搖了搖頭說：“少來，我不想跟你鬧出什麽緋聞又被叫去辦公室。我也就是一個倒黴的炮灰女配角。”
“要當這炮灰女配角的男主角也要競爭上崗呢，我容易嗎我？”林源一做出一臉非常誇張的表情。
我有些驚訝地看著林源一，難不成他是在說自己喜歡我？再看看他臉上誇張的表情，我也不確定他的話到底是真是假，隻能轉移話題。
我想了想問：“對了，你究竟跟教導主任講了什麽呀？”
“想知道呀？”林源一微笑地看著我說，“做我的女朋友，我就告訴你。”
“去死！”我想也不想地回他，然後跑遠。
林源一不是不好，每次我不開心的時候他總是陪伴在我身邊，隻是我明白感動不是愛情。如果不能回報他同等的感情，還不如離他遠一點。
平安夜的當天，程真一早就打電話過來，提醒我說：“記得今天晚上九點在市中心廣場的聖誕樹下見。”
“嗯。”
“記得要帶禮物。”
“知道了。”
“不準遲到。”
我不耐煩地說：“真囉嗦，我要去上課了。”手指輕輕劃過被霧氣籠住的玻璃窗，那裏麵映著我微笑的臉。
掛了電話，天空中居然很應景地飄起了雪花。柳婷興奮地望向窗外，一臉憧憬地對我說：“情侶在下雪的平安夜相守度過，來年一定會得到幸福的。”
她的臉上滿載著化不開的幸福。
我轉頭拍拍柳婷的肩膀說：“看你這全身冒著粉紅泡泡的樣子，是不是籃球隊的隊長跟你告白了呀？”
柳婷的臉上一紅，低頭說：“嗯，他叫我今天一起去狂歡，你要不要一起？”
我擺手說：“不要。我最討厭當燈泡，再說，我晚上也約了人。”
柳婷笑了笑，補充道：“林大帥哥也會去哦，兩個學校的籃球隊搞聯誼。”
我胡亂地往嘴裏塞了一個麵包，含糊不清地說：“誰管他呀。走吧，走吧，上課要遲到了。”
結果放學以後，我還是被柳婷硬拉著去了兩個學校籃球隊聚會的KTV。我們一進包廂，柳婷就收到隊長大人送出的嬌豔欲滴的紅玫瑰。有人點了一首《愛的就是你》，隊長也不含糊，接起話筒深情款款地唱起來，羨煞了眾女生。
包廂內燈光閃爍，柳婷羞答答地被隊長牽住，她的笑容生動可愛。隊長深情地看著柳婷，把她的手握緊了些。兩個人的目光相觸，灰暗的四周一瞬間泛起一片粉紅色的光。
我看了下時間，離晚上的亮燈儀式似乎沒有多久了。一直躲在角落裏的我，悄悄地推開了包廂的門。
“怎麽就走？”我一出門就看到林源一懶洋洋地靠在門口。
他把最後一口飲料喝完，將空空的易拉罐投向對麵的垃圾桶，黑色的易拉罐在暗影中劃出一道圓滑的拋物線正中垃圾桶。
他掏出打火機，點燃又按滅，按滅又點燃，明黃的火光照亮他輪廓精致的側臉。靜默了一會，他忽然轉過頭看著我說：“既然來了，怎麽這麽早就走？等下還要放焰火呢。”林源一的神情似笑非笑，看不真切。
我抿了抿嘴角說：“我約了人。”
林源一苦澀地一笑：“是程真吧，照片裏的那個人也是他對吧？”
“你怎麽知道？”我意外地看著他。
林源一聳聳肩：“當你關心一個人的時候，就會特別留心她的一舉一動，哪怕隻是微小的細節也不會放過。”他用探究的眼神凝視著我，“一說起他你就這麽緊張，其實你很在意他是不是？”
燈光落在林源一的身上，使他的身影顯得高大冷漠，周遭喧鬧的世界似乎成了他的陪襯。
“你想說什麽？”
一曲完畢，包廂裏麵傳來笑鬧聲，而我卻置若罔聞，獨自出神。
“小薇。”林源一靠近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說，“你是不是喜歡上程真了？”
我驚慌失措地看著林源一，試圖告訴自己，我對程真沒有任何想法，可是那些與日俱增的想念卻是實實在在的。這僅僅是姐姐對弟弟的喜愛嗎？我不敢肯定。
不願意麵對的事實在一瞬間被林源一挑破了。我的心一點點地開始下墜，有些恐慌，更多的卻是迷惘。
我想用逃避來解決問題，可是終究躲避不了自己的心。一陣恍惚之後，我用力推開林源一，飛快地轉身逃跑。
也許我真的喜歡上程真了吧？希望在我麵對著他的時候，我的心能給自己一個清楚的回答。我想去找程真，我想弄清楚答案。
明明知道眼前是深淵卻還要一腳邁進去，做出這樣的決定，也許，是我著了魔。
零星的雪花，在天空中輕輕悠悠地飄著，天色早已經完全黑下來。我置身在節日歡騰喧囂的氣氛中，掩蓋住內心的焦躁不安。
快到八點半的時候，我已經提前到了市中心廣場，於是給程真打電話。
“喂，程真，我已經到了，你現在在哪裏？”
電話那邊程真的聲音猶豫了一下，說：“我還有點兒事，可能要晚點過去，你有沒有吃晚飯？”
我嗬了一口氣在手上，說：“吃過了。下雪路滑，你小心點，還有，我等你。再……”沒等我說完再見，程真已經掛斷電話。電話那端刺耳的盲音讓我感到莫名的惶恐。
亮燈儀式開始前，廣場上有人派發卡片，廣場活動主持人拿著話筒說：“大家把聖誕願望寫在卡片裏，然後掛在聖誕樹上，一定會心想事成的。”
我拿著手裏的卡片，問工作人員借了筆寫下一行字：“希望聖誕樹亮燈的那一刻，我能和程真在一起，陪他度過一個最難忘的生日。”
我坐在廣場前的石階上，看著從身前經過的一對對情侶，時間一秒一秒地走過，廣場上人潮湧動。距離九點整隻剩下一分鍾的時候，程真還沒有出現，我火大地撥了個電話過去，電話一接通，我劈頭蓋臉就罵起來：“死小孩，再不來就別想要禮物了！”
電話那邊一陣沉默，然後有一個女生的細細的聲音傳過來：“對不起，我是程真的同學。他現在不太方便接電話，你能不能等下再打過來。”
“哦，不好意思。”
這個女生是誰？為什麽程真的電話是一個女生接的？程真是因為她才不來的嗎？我的腦袋裏充滿了不安的念頭。
我很想說服自己平靜下來，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心中那份疼痛越發地肆虐起來。
平安夜的活動已經進入了**，聖誕老人出現在人群裏，周圍歡慶的人群開始大聲倒數：“5，4，3，2，1……”
我雙眼無神地站在聖誕樹下。
絢爛奪目的聖誕樹，周圍歡慶的人群，歡喜的氣氛，讓我感覺自己仿佛被摒棄於世界之外。
焰火散盡的天空漸漸失去顏色，陰霾中似乎傳來心碎的聲音。
我站在聖誕樹前，看著絢麗多彩的聖誕樹，大聲地說：“騙人的聖誕願望！”我的聲音很快湮沒在喧鬧的人群中。
我一動不動地站了一個小時，廣場上的狂歡進入了最後的**。我覺得腿上有點麻，突然從身後躥出來一個小男孩撞到我的身上，我順著欄杆重重地跌坐在地上。小男孩的媽媽追著跑過來，轉頭看著我，嚇了一跳，道歉說：“呀，對不起，對不起，有沒有碰傷哪裏？”說完就瞪著小男孩罵，“讓你不要亂跑，你怎麽這麽不聽話！”
我連忙擺手說：“沒事，沒事，真的沒有關係了，是我自己不小心。”
小男孩又道了歉，才被他媽媽領著離開。走的時候，小男孩輕聲問他的媽媽：“媽媽，那個姐姐怎麽哭了？”
“姐姐肯定是摔疼了。”
望著一大一小兩個遠去的背影，我半天才回過神來，抬手在臉上摸了一下，滿臉的淚水早已打濕了我的臉頰。
即使聖誕樹的亮燈儀式已經結束，我依然不肯離開，執著地想要捉住將要流逝的最後一絲幸福。
抹去掉落的眼淚，我不相信程真會忘記自己的生日，不相信他會忘記和我的約定。我拿起手機開始不停撥打他的號碼，可是不管怎麽打，都無人接聽，隨著一聲聲的盲音，我的心漸漸陷入了冰冷中。
回到廣場中心，站在燈光閃耀的聖誕樹下，我再也無法感受到節日的溫馨。
手裏握著手機，我翻著電話本，想找個人講話，電話本被翻過一遍後，手指按鍵的動作，漸漸停下來。
怔了幾秒，我突然想笑。
我突然地意識到，在這個城市裏，我沒有父母，沒有親人，沒有男朋友，而我也不想去打攪別人的幸福。
我不禁嘲笑起自己。真是悲哀的平安夜啊，我輕輕地笑著。淚水又開始在眼眶中打圈，卻倔強地不肯流下來。
就在這時，手機鈴聲驟然響起來。
一聲一聲，持續不斷。此刻的我，既傷心又憤怒，心裏怎麽都不肯原諒程真。我直接翻開手機接起來：“程真，如果你是想道歉，我不接受！”
那邊沒有了回應。
“程真，說話！”
時間在一種酸澀的期待中靜靜地走過，直到電話那邊傳來一聲輕微的歎息聲：“我是林源一。”
林源一的聲音是那樣的清晰，帶著一絲淡淡的無奈。
沉默片刻以後，他又問：“是不是讓你失望了？”
心中的期待一瞬間被強烈的失望替代，我無法再故做堅強，抹了抹不停掉落的眼淚，我用力握著手機，問：“有事嗎？”
他說：“我打電話是來告訴你，你不過來玩實在是太可惜了。我們買了很多漂亮的禮物，正準備交換。”
我抬頭看著已經停雪的夜空，隱隱約約還可以聽見電話那邊傳來焰火綻放的聲音。
我歎了口氣說：“你就是想來跟我講這個嗎？”
電話那頭焰火開始“砰砰”作響，可是卻遮不住林源一的一句柔聲的話。
“還有……我想見你。”
此刻，林源一輕柔的話語落進我冰冷的心裏，淚水又開始肆無忌憚起來。寒冷的心急需一個溫暖的出口，我閉上眼睛想：或許我可以嚐試著走出去。
深吸了一口氣，我問：“你們現在在哪裏？”
電話那邊笑了笑說：“還在錢櫃KTV，你要不要過來一起玩呀？”
這樣的夜晚，我終究是抵抗不了寂寞，回到喧鬧的人群當中。
“嗯，好啊，我馬上就到。”擦幹眼淚，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充滿悲傷的廣場。
依舊是離開時的那個KTV包廂。我推門進去的時候，就看見柳婷滿麵春風地唱完歌回到座位上，她看到我一臉驚訝地喊：“小薇？”
我點了點頭，在包廂裏麵看了半天也沒有見到林源一的影子，轉頭問柳婷：“林源一呢？”
“林源一出去買東西了。”她不解地看著我，“奇怪，你今天不是約了人嗎？怎麽又回來了？”
我一言難盡地歎了口氣：“我被放鴿子了。”
柳婷湊近我，好奇地問：“真過分，是誰放你鴿子呀？我幫你去教訓他。”
“不用了。”我搖搖頭想，是我自己自作多情，以為程真也是喜歡我的，即使是站在聖誕樹下聽著人群齊聲倒數的時候，我的心裏也依然期盼著他會在最後一刻出現。直到接到林源一的電話，我才醒悟過來，當希望變成失望，心竟然是這樣的痛。
柳婷有些擔心地問：“真的沒事嗎？你看上去很泄氣的樣子。”
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說：“算了，都已經無所謂了。”
可能我是真的喜歡上程真了，喜歡他修長有力的手指，喜歡他專注的眼神。他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微笑在我腦海裏都清晰無比。
可是，抓住一份遙不可及的感情原來是這麽的困難，這種感覺太累，現在放棄，總比一顆心不上不下地懸在那裏好。
勁爆的音樂震得我胸口很悶，燈光忽明忽暗，變幻閃爍。我覺得頭暈暈的，於是湊到柳婷的耳朵邊說：“這裏好吵，我去外麵透透氣。”
柳婷點點頭說：“我跟你一起去。”
從包廂裏麵出來，我們走到KTV大門外麵，柳婷突然問：“你真的不打算考慮考慮林源一嗎？”
大廳裏麵傳來舒緩的音樂，從裏麵透出的燈光照在我的臉上，忽明忽暗。我說：“我不討厭他，但是我總覺得他太複雜了。”而我自己幾乎每次都被他看穿。
那次他吻我時，眼睛裏麵不經意流露出來的落寞和悲傷，讓我隱約意識到，林源一其實一直都沒有忘記過李佳。對他來說，遭遇了背叛的愛情，心裏充滿了不甘，所以他在麵對李佳的時候，才變得冷漠又疏遠，完全不知道掩飾自己對她的恨意。
如果不是曾經深深地愛過，那又哪裏來的這麽深的恨意？我暗自歎氣，幸好自己沒有深陷其中，否則可有得受了。
清冷的空氣，街道上行人很少，我和柳婷買了飲料，就靠在無人的路燈下麵，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昏暗燈光，白色的薄霧慢慢騰升，模糊了夜的輪廓。三四個人影突然閃過，攔在我和柳婷的前麵。
眼前幾個男生走路一搖三晃的，穿著程真學校的校服，一副流裏流氣的樣子。
“美女，怎麽就兩個人啊？嘖嘖，真可憐，要不要哥哥陪陪你們？”說著就把手搭在了柳婷的肩膀上。
“滾！”柳婷吼了一聲。用力打掉搭在她肩上的手，拉起我想跑，卻被他們團團圍住。
其中的一個男生一把按住柳婷的手，把她抵在牆壁上說：“別給臉不要臉！”
“放手！”我衝過去阻止。
“這麽快就走幹什麽啊，再聊聊嘛。”那人說著就拍了拍柳婷的麵頰。
我被氣瘋了，罵道：“把你的髒手拿開。”說著，就把手裏的可樂劈頭蓋臉地朝那人潑去。
那些人一下子愣住了，看了我半天，然後有個人突然想起什麽，一臉輕佻地說：“喲，這不是大名鼎鼎的林源一的女朋友嗎？怎麽，平安夜他不用陪你嗎？”為首的那個人朝我一步步慢慢靠近，一把拉住我的手臂說，“他不要你，我們一起去玩吧。”
我被嚇到了，用力甩開他的手，亂抓了一把，居然把那男生的臉抓出了一道紅痕。
男生罵了一聲“靠”，舉起拳頭向我揮過來。我想，完蛋了，隻覺得腦袋發暈，不知道該怎麽反應。
這時，我的胳膊突然被人抓住，往後一拉，緊接著一個身影擋在我的眼前。我抬頭一看，擋住我的人居然是程真。
燈火闌珊的街道裏程真的側臉輪廓顯得十分冷峻。
“小薇，你有沒有事？”回頭看了我一眼，程真的眼神柔和下來。
我怔怔地看著眼前熟悉而英俊的麵孔，拚命抑製住猛烈的心跳，居然真的是他。
被他抓住的手臂，不自覺地輕輕顫抖著，我的鼻子酸酸的，眼淚不住地在眼眶裏打轉。
看到我難過的樣子，程真的臉色一沉，突然轉身，一腳往剛剛靠近我的那個男生身上踢去。
“砰”的一聲，站在我們麵前的男生突然跪倒在地上，把他的同夥也嚇了一跳。
程真眯著眼睛，嘴角動了動，看上去像是在笑，眼神卻冷酷得嚇人。他衝那幾個男生說：“欺負兩個女孩子算什麽本事，想找人玩是吧，我陪你們玩。”說著又是一腳狠狠踹過去。
幾個男生趕緊跳開，心虛地嚷了一句：“你別太囂張！”
程真咧嘴笑了笑，轉身指著其他幾個人說：“一起上呀！”話音未落，他就被人圍住。
我聽到人群中程真的罵聲，微微一怔，居然覺得此時自己的心情要比麵對這群壞人時還要緊張。
就算程真再厲害，可麵對這麽多人，總有防不勝防的時候。隻見他的背後有一個人撿起一根棍子，正準備偷襲他。就在最緊張的時刻，突然衝出來兩個人，對著程真背後的那個壞蛋踢出一腳，那個壞蛋一下子就被踢飛出去了。
“做什麽呢？”
路燈散發著淡淡的光暈，打在趕來的兩個男生的臉上，原來是林源一和隊長到了。
那群男生抬頭，看到籃球隊的兩個男生都是一米八高的個子，再轉頭看看已經紅了眼的程真，知道實力懸殊。他們指著林源一，哆哆嗦嗦地講：“你們等著……我們不會就這麽算了。”然後，幾個人推推搡搡地溜走了。
隊長把柳婷拉到身邊，仔細看了一遍，心疼地說：“對不起，來晚了。”柳婷一臉驚魂未定的樣子，等到隊長將她擁進懷裏時，柳婷的眼神才重新找到焦距，一拳狠狠捶在隊長肩上說：“怎麽才來，差一點……差一點……”剛剛那麽危險的情況，就算是柳婷這種性格潑辣的女生也被嚇得不輕。
程真悶聲悶氣地講：“我一直跟著那群混混，還好我跟過來了。”
我大步向程真走過去，憤怒地問：“既然一直跟著，怎麽不早點過來？你就這樣看著我們被這些混蛋欺負？”
程真皺著眉頭說：“我怕他們發現，所以隔開了一段距離，等到我發現不對勁的時候，已經這樣了，對不起。”
這算什麽理由，我直視著程真，大聲說道：“對不起？一句簡單的‘對不起’就夠了嗎？一句‘對不起’就能解決問題嗎？”
林源一走近我，牽起我的手，問：“小薇，你沒事吧？”我心裏一驚，隱約覺得他的動作有些親密過頭了，於是不著痕跡地抽回手。
程真見林源一握住我的手，先是一怔，隨即就將我拉到他身邊，眼中燃燒著怒火，死盯著林源一。
程真冷笑一聲，指著林源一問我：“你就這麽喜歡他嗎？喜歡到被害死都無所謂了？”
程真的話讓一向冷靜的林源一也按捺不住了，他走過來說：“我現在真是後悔，我以前不願意逼小薇，想等她慢慢想清楚自己的感情，讓她自己選擇，可是現在……你根本就沒有資格和我爭。”他說著向我伸出手，沉聲說道，“小薇，我喜歡你，所以，我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我呆望著程真，心中也是錐心般刺痛。整個人仿佛身處在夢中。
我苦笑一聲，搖頭對程真說：“不信守承諾的人是你，明明和我約好了，卻和別的女孩子在一起，你有什麽資格管我的事？”
說完話，我的心裏一痛，酸澀的感覺頓時將我淹沒。隻要抬頭看一眼程真那雙燦若星辰的眼睛，我的淚水就會情不自禁地流下來。我垂著頭，拉住了林源一的衣角，小聲說道：“我現在腦子裏很亂，給不了你任何的答複，可是現在能不能拜托你，帶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