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如果說第一次與程真重逢,是被他眼睛裏那奪目的光彩所吸引。

那麽這一次,讓我震撼的是程真骨子裏散發出來的強大氣勢。

當他叫我“小薇姐姐”的時候,迷霧散去,記憶似乎在一瞬間清晰起來。

有些人你越是想要躲開,就越是無處可躲。算算日子,我離開程家也快七年了,當時如釋重荷地離開,到如今一晃過去七年,真是時光如梭啊。不過,怎麽會又遇上了?

在我的印象裏,程真的家可沒有在別墅區裏。

程真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釋說:“你離開後的第二年,我們家就搬了。”

八歲那年,因為一場車禍我失去了媽媽。是媽媽的舊友程叔叔把我接到了他的家裏。開始,我以為隻是暫住在他們家一段時間,可沒想到,因為爸爸被派到了國外的分公司,所以,我在程家一住就是兩年。

透過閃爍的燈光,我仔細看著眼前的程真。他真的長高了很多,隻是皮膚和小時候一樣白皙,身上還帶著一種淡淡的書卷氣。

細碎的黑色頭發遮住耳朵的上輪廓,更加彰顯出他的帥氣。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微眯著,高窄的鼻梁下,嘴角微微上揚。他的笑容鮮明而耀眼。

我握著自己的手,立刻想起上次在別墅見到他的時候,心中冒出的不安的感覺,原來有些相逢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你不會這麽快就忘記我了吧?”程真的視線,對上我的雙眼,我立刻低下了頭,他不慌不忙地說,“小時候的事情我還記得很清楚呢,隻是沒想到,重逢沒幾天又被我看到這麽精彩的一幕呀。”

聽完,我如同被雷劈中一樣愣在那裏。程真收起了笑容,眸子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我正尷尬,有人過來拍了一下程真的肩膀說:“程真,原來你到了啊,怎麽不上去?咦,碰見熟人了?”

程真又看了我一眼,轉而對著身邊的人笑了笑,說:“本來我都進去了,這不是出來打電話找你嗎,碰巧看到一出好戲。”

那人馬上追問:“我錯過什麽有趣的事情了嗎?”

程真嘴角一勾,對著那人說:“沒什麽,就是場第三者插足的苦情戲。”

那人一聽,馬上來了興致,問:“難怪剛才聽見那邊有人議論,說這邊有女生被人家扇了耳光,誰這麽倒黴啊?”

程真抬腿一腳踢在那人的屁股上,眯著眼睛說:“還不快滾進去,你遲到最久,今天歸你買單。”

那人發出一陣哭天搶地的哀號,就被程真推著往裏麵走去。

當程真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視線當中,腦子裏麵的那段不願回憶的過去,以及心裏一直試圖遺忘卻又揮之不去的陰影,都浮現出來。

那一年,程叔叔笑眯眯地指著他身邊一個身材瘦小、麵容清秀的男孩說:“這就是我的兒子,程真。”那個男孩,皮膚白皙,纖長的睫毛微翹,眼睛黑亮亮的,看上去既可愛又漂亮。

程叔叔拍了拍程真的頭說:“叫小薇姐姐啊。”

“小薇姐姐好。”男孩嗓音甜軟,眼神迷茫而無辜,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喜歡。

可是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之後,我才發現,在程真陽光可愛的外衣下隱藏的是極為狡猾的個性……程叔叔在G市給我辦了入學手續,把我和還不到入學年齡的程真一起送進了附近的某一所小學讀書。

“不許和別人說我是你的弟弟。”第一天上學的時候,程真就警告我。

“為什麽?”我眨著眼睛,簡直不敢相信這句話是從那個奶聲奶氣的小男孩的嘴裏說出來的。

“有你這麽笨的姐姐,丟臉死了。”程真不耐煩地揮了揮拳頭。

我徹底石化了,看著程真跑開的小身影,幾乎以為是自己產生了幻覺。

此外,程真還有著強烈的掌控欲和占有欲。寄住在程家的時候,我就知道了這一點。

牛奶是他的,蛋糕也是他的,這種占有欲來源於他養尊處優的家庭環境和與生俱來的霸道性格。

事實上,程真既不喜歡牛奶,也不喜歡蛋糕,但是他不喜歡,並不代表就可以讓給別人,尤其是我這個外人。麵對突然闖進他們生活中的我,程真很快就把我劃分到了侵略者的行列。簡單地說就是——他不喜歡我。

而在學校裏麵,因為我是插班生,難免會受到同學們的冷落。久而久之,我的膽子就變得很小,越是膽子小,就越會有人想來欺負你。例如,讓我替他們打掃教室衛生,跑腿買零食什麽的……程真總是很鄙視我的行為,可是我卻很高興地說:“我交了很多朋友,跑點腿算什麽,昨天他們還喊我一起回家。”

“哼,”程真不屑地看我一眼,說,“算了吧,還不是因為你把爸爸塞給你的一盒進口巧克力分給那些人。”

我蹲在牆角,小聲地說:“那些人說很喜歡吃巧克力啊,我實在不好意思一個人吃。”

“你是白癡嗎?別人說想要你就給。遲早被人欺負死。”

當時的我還沉浸在剛剛交到朋友的喜悅當中,沒有把小不點程真嘴裏的話當真。大概過了一星期以後,我和新交到的朋友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這個朋友對我說:“李薇,能不能借我點錢用?”

我一愣,雖然每天程叔叔都會給我零花錢,可是畢竟不是自己的爸爸,這些錢我很少花。

看出我猶豫的樣子,站在我身邊的女生說:“你是不是不願意借?真不夠朋友!”

我為難地說:“我不是不願意借,隻是……”

突然從巷子裏麵躥出來幾個高年級的人,我身邊的朋友立刻站過去說:“就是她,她家裏很有錢,我把她帶過來了。”

我的腦子裏麵“嗡”的一聲響,立刻就想到了電視上的綁架情節。我大叫起來:“我家沒有錢,真的,我家的人都不要我了,抓我也沒有用!”

站在最前麵的高個子男生瞪著我說:“小妹妹,哥哥就是想問你借一點錢,快把錢包拿出來。”

就在我默默地含著淚在書包裏摸錢包的時候,高個子男生“哎喲”一聲大叫。

我抬頭一看,不知道從哪裏飛來一塊石頭,砸在高個子男生的頭上。

巷子口有人大喊:“老師,這邊有人打架啊!”

在所有人都亂作一團的時候,有個人影突然衝了過來,牽著我的手就飛快跑起來。跑了很遠,終於擺脫掉了那群人。我倚著牆喘氣,緩過氣以後,我才看清楚牽著我的人。

我瞪著眼睛,驚叫起來:“程真,怎麽是你!”

程真斜著眼睛看我:“就是因為你這麽笨,才會被人欺負!”剛滿七歲的程真還沒有進入發育期,站在我的麵前矮了一截。

我沒想到,自己居然被這個小屁孩給救了。我悶悶地說:“別告訴程叔叔。”程真點了一下頭。

看著滿頭大汗的程真,我在心中感歎,其實有個弟弟還是不錯的。一瞬間,心情也沒有那麽壞了,我說:“謝謝你今天幫我。”

程真哼了一聲說:“你是專門用來給我欺負的,除了我,誰也別想欺負你。”

這是什麽理由!我捏緊了雙手,怒氣衝衝地瞪著程真。

程真根本不理我,突然伸出右手說:“把你的錢包拿來。”

我疑惑地問:“幹嗎?”

我把錢包交到他的手裏,他打開錢包,把裏麵的錢全部抽出來,往自己的口袋裏一塞,然後把錢包還給我。

“你……”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程真的嘴唇一勾,邪惡地笑道:“這是我應得的,要不是我幫你,這些錢早就被那些人搶走了。”

“可是……”我想問,你這樣的做法跟那些勒索我的人有區別嗎?

程真打斷我說:“以後,每個星期的零花錢你都要交給我。”看著我一臉驚恐的樣子,他繼續說,“反正你這麽笨,與其被別人搶,還不如交給我保管。”

他說的完全就是歪理。被一個比自己小兩歲的小孩一直欺負,實在不是件光榮的事情。好在一年多之後,我爸爸就把我接走了。我終於擺脫了這種每個星期向小屁孩進貢的窩囊日子。

時隔七年,我覺得,程真霸道的性格不但沒有改變,反而更加嚴重了。我忽然覺得,再次回到G市讀書,可能是個錯誤的決定。

總是欺負我的人,現在卻幫我解了圍,然後還不忘記冷嘲熱諷一番。這叫什麽?黃鼠狼給雞拜年!

我輕輕地哼了一聲,明亮的燈光打在光潔的地板上,程真的背影在拐角處轉瞬即逝。

再次回到包廂的座位上,我鬆了一口氣,那群玩瘋的女生早就嚇呆了。有人豎起大拇指對我說:“李薇,你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呀!”

我撇撇嘴不想多說。柳婷突然湊過來說:“我剛才去了下廁所,錯過了好戲,聽說,你剛剛搭訕的男生是隔壁班的林源一?”

我點頭說:“好像是他。”

柳婷驚叫起來:“李薇,你剛剛調戲的男生居然是林源一!”

想起剛剛的事情,我氣不打一處來地問:“是他怎麽了?難道他還會來追殺我嗎?”

“那倒不至於。”

“那就好。”他是誰,我根本不感興趣。那麽小氣的男生還是少惹為妙,再說他的身邊還有一個斤斤計較的女朋友。

“他可是我們學校公認的校草呀,是全校女生的偶像,最重要的是,他到現在還沒有女朋友!”

坐在邊上的幾個女生聽到林源一的名字,話題立刻就轉到他的身上:“李薇,你剛剛真是冤枉,那個蔣芳芳根本就不是林源一的女朋友。她隻是仗著家裏有錢,自己也有幾分姿色,就總是纏著林源一。”

我心想,這下可慘了。今天為了這個遊戲肯定跟別人結了仇,大家又是同一所學校的學生,以後還是盡量避開為妙。

包廂裏鬧哄哄的吵得正厲害,柳婷的手機突然響了。她看了一眼屏幕,接起來,皺了下眉頭問:“你在哪裏?”那邊似乎是說了一個地方,柳婷立刻意外地說,“啊,你也在錢櫃呀。”

沒多久,柳婷轉頭問我:“李薇,這附近新開了一家自助火鍋店,我表弟問要不要一起去吃。”

我剛喝下的一口橙汁,立馬噴了出來。柳婷大叫:“你幹什麽啊!”

“抱歉,抱歉。”我一臉窘迫地道歉,柳婷的手機裏麵似乎隱隱傳來一陣不懷好意的笑聲。

包廂上方空調口吹出的冷氣噴在我**的皮膚上麵,我突然覺得身上一陣惡寒。我扯了一張紙巾遞給柳婷說:“我好像橙汁喝多了,胃痛,還是不去了。”

柳婷揮揮手說:“真沒用,那下次吧。”轉頭又對著手機說,“程真你早點回去,等下姑姑又讓我四處找你。”

今天一下子發生了那麽多的意外,我覺得自己真的有些神經質了。我實在害怕再出什麽狀況,拉著柳婷隨便找了個借口,逃離了KTV這個是非之地。

開學之後,上了幾天的課。我本來還擔心有人會對我進行打擊報複,可是事實證明,我的擔心是多餘的。因為我們班雖然和林源一班是鄰班,但是一個在三樓一個卻在二樓。至於另一個麻煩——程真,在那之後也沒有再出現過。

愜意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學校第一次摸底考試結束。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我把頭伸出學校走道的欄杆外,看到整個校園裏鋪滿了燦爛的陽光,心裏也暖洋洋的。

世界是如此和諧美妙。操場上傳來此起彼伏的叫喊聲,我循聲望過去,有男生在那邊打球。不知道誰尖叫了一聲:“林源一!”

腦中一閃而過的是那天他在錢櫃轉身離去的身影。好像昨天我還在教室的走廊前看到他經過,臉上帶著冷清寡淡的表情,微微仰著頭。

柳婷不知道什麽時候趴在我身邊的欄杆上,往操場的方向看了兩眼,問:“李薇,你不會是喜歡上他了吧?”

我一愣,搖頭笑起來:“算了吧,我喜歡的是那種有想法,有主見,外冷內熱的類型。”

“哦,悶騷的男生。”柳婷大笑,“我原來以為你會喜歡林源一這種校草型的男生。”

午後的陽光穿過雲層,灑滿了走道的每一個角落,像鋪上一層朦朧的輕紗。我靠在欄杆上仰著頭,思緒一下子就被拉遠了。

不知道為什麽,我的腦子裏突然跳出程真的臉。那張臉,褪去了兒時的稚嫩,取而代之的是少年的清俊,眼睛裏麵的鋒芒逐漸顯露。雖然隻是短短的幾年時間,但已經足夠改變一個人。

那時候,我明明想著,以後絕對不要再見到他了,可是該來的終究還是躲不掉,我不禁自嘲地輕笑出聲。

這時,柳婷的手機短信鈴聲響起來,她突然興致勃勃地說:“小薇,放學之後我請你去吃火鍋吧。我剛收到商場打折信息,今天是那個火鍋店優惠活動的最後一天,消費滿一百送一百呢。”

“好呀!”

一下課,我就跟著柳婷一起興致勃勃地跑去吃火鍋。

新開的自助火鍋店坐落在繁華地段的百貨商場十樓,生意十分紅火,再加上最後一天搞活動,我們排了一個小時的隊才坐到位置。店子是G市本地人開的,店員用帶著濃厚本地口音的普通話跟我們搭話,那種熟悉的腔調讓我有一種回到小時候的錯覺。我有些茫然地看著柳婷熟練地點菜,感慨道:“我好像真的不屬於這裏。”

柳婷問:“什麽屬於這裏,屬於那裏的?輪到你點菜了,想吃點什麽?”

我想都不想,脫口而出:“有沒有蜜汁叉燒腸?”

服務員尷尬地笑笑:“不好意思,我們這裏沒有炒菜。”

柳婷見我還在發呆,接過菜單隨意又加了幾樣,轉頭對我說:“小薇,你還說自己不屬於這裏,你連本地的特色菜都知道啊。你愛吃蜜汁叉燒腸啊,跟我表弟程真的口味一樣。”

我一愣,低下頭想,以前住在程家的時候,每次出去吃飯,程真都會吵著點這個菜。沒想到過去了這麽久,我居然下意識地想起來了。

習慣還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柳婷,其實你表弟他……”我猶豫著要不要和柳婷講出以前在程家住過的事情。

柳婷招手喊住服務員,說:“啊,對了,再加一壺玉米汁。”她轉頭笑眯眯地看著我問,“你剛剛說什麽?”

“啊……沒什麽。”我歎了一口氣。

等我們吃飽喝足,時間差不多到了晚上八點鍾。買完單出了店子,我想去趟廁所。我把包扔給柳婷,繞著商場四處找廁所。

從廁所裏麵出來的時候,商場裏麵放著輕柔的英文歌曲。在這樣的環境中人不自覺地變得輕鬆了。

走出商場大門,我遠遠地看見一個人,站在正對著我的位置,側臉凝神地看著什麽,眸子明亮而清澈。一陣恍惚,我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人。這張忽然落入眼中的英俊的側臉,看得我幾乎忘記了呼吸。

怎麽會是他?我以為站在麵前的這個人隻是自己的錯覺。過了好半天,我試著閉了閉眼睛,可是,等我再次睜開眼睛時,那個高挑的身影依然立在那裏。

果然是程真!

我本能地轉身繞過大廳往安全出口處走去,順手撥了個電話給柳婷。我一邊按著太陽穴,一邊說:“我已經走樓梯下去了,我們直接在商場出口碰麵吧。”

電話那頭火暴地大叫起來:“你怎麽自己走了呀!我在電梯門口等你呢!剛剛還碰見我表弟了,我怕你找不到我,讓他幫忙一起去找你了。”

我愣了一下,頭疼地抱怨:“怎麽到哪裏都可以碰見你的表弟呀。”

柳婷沒好氣地說:“他一直在這層樓裏學跆拳道,碰到他也不奇怪啊。倒是你,放著好好的電梯不坐,幹嗎走樓梯呀?”

我看著盤旋而下的樓梯,覺得自己好像被整個世界玩弄了。這張錯亂的關係網讓我有點兒招架不住了。

想到這兒,我在心裏自嘲地笑了一下。都過去這麽久了,我到底在害怕什麽?

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階,我說:“沒什麽,剛吃完東西想消消食。生命在於運動。”

掛了電話,我快速地往樓下走去,走在寂靜無人的安全通道裏麵,我不由得緊張起來。

我從安全通道裏麵出來,一樓大廳裏燈光明亮,音樂聲依舊柔和。我舒緩了一下內心的緊張情緒,往大門口走去。

我意外地看到一個人。那人斜靠在通道口,微微仰著頭,手隨意地插在口袋裏,他身上穿著簡單的黑色T恤,肩上背著一個大運動背包。似乎是聽見腳步聲,他側過頭,微笑地看著我說:“小薇姐姐,你好啊。”

慵懶的表情,微微低沉的嗓音,讓我驚覺,從前的那個小男生真的長大了不少。

程真的神情看上去是那樣的輕鬆自然,反倒是我顯得小心眼了。

歎了口氣,我做出落落大方的樣子走過去說:“好巧呀,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你。”

程真笑起來:“我可是專程在這裏等你的。”

“等我?”

“是啊,昨天你爸爸打電話到我家裏來了,我爸爸也已經知道你來這裏讀書的事情了。”程真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問,“你不是故意在躲我吧?你到底在怕什麽啊?”

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起,我抬起頭看著程真。他的眼神一直沒有變,還是那麽清澈,帶著一絲倨傲,這是我最熟悉的眼神。

爸爸帶我離開程家以後,因為工作忙,很多時候都無暇顧及到我,隻能花費高昂的學費把我送到一所全寄宿製的學校。在那所學校裏,我麵對的是嚴肅而古板的老師,做不完的作業,還有更冷漠的同學……在那些更加寂寞的日子裏,我甚至開始懷念和程真鬥嘴的時光。後來,我慢慢習慣了新的生活,才漸漸淡忘了那段記憶。

直到進入高中的時候,爸爸突然問:“小薇,要不要去G市念書,去你媽媽曾經讀書的學校看看?”

媽媽的學校,那裏有著高大的法國梧桐,曆史悠久的圖書館……爸爸說:“第一次見到你媽媽,她就穿著碎花長裙站在開滿白花的梧桐樹下,笑得很美。”仿佛是陷入了回憶,爸爸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時光如梭,我來到媽媽的學校,走在梧桐樹大道上,大片大片的陽光鋪天蓋地地照下來,照在我的心頭。終於又來到這座城市,七年了呢……程真問我到底在害怕什麽,是啊,我到底在害怕什麽?

從回憶中回過神來,我抬頭看著程真,一臉正色地說:“是我自己要回來的,我什麽都不怕。”

“可是,你的表情就像見了鬼。”程真轉過身正對著我,嘴角牽起一抹笑,“看到我,你就那麽意外嗎?”

我動了動嘴唇說:“你……你是什麽時候認出我來的?”

有一陣風撲麵而來,我習慣性地抬手撥了一下額前的劉海,忽然聽到程真說:“小時候,每次你不開心或者遇到麻煩的時候,就喜歡用手去摸額前的劉海,這個習慣你還沒有改呀。”

我抬頭吃驚地看著他,而他也看著我,忽然不說話。一瞬間,我居然有種時光靜止的錯覺。

最後,是我打破了沉寂,說:“隻是一個很平常的小動作,很多人都會有的吧。”

程真搖頭說:“別人或許是因為習慣,但是你總是不經意地擋住那裏,是因為那裏有一道淺淺的疤。”從程真清澈的雙眸裏流露出洞悉一切的目光。

我以為,有些傷口隻要小心偽裝,便不會被人發現,然而過去了七年這麽久,那些回憶隻是被輕輕地撩撥一下,就全部都湧現出來。

那年媽媽帶著我來G市見一個老同學,我拖著自己小小的行李箱,牽著媽媽溫暖的手,興奮地上了車。然而誰都想不到,高速公路上一輛飛馳而過的卡車撞在我們的車上……在意識最薄弱的時候,是媽媽輕聲喚著我:“小薇,小薇,活下去,要活下去……”

我從來沒有想過,媽媽的那雙溫暖的手有一天會變得那樣冰涼。一場車禍,一死一傷。我失去了最親的親人,卻獨自存活下來。躺在病**的時候,聽見護士們偷偷說:“那個小女孩傷得不輕,年紀這麽小又沒有了媽媽,可憐啊。”

車禍並沒有在我身上留下什麽痕跡,除了額頭上那一道淡淡的粉紅色的疤痕。

從那之後,我開始留長長的劉海,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很怕坐車。現在想起來,那一段兒時的灰色記憶,如果不是有程真一直陪在身邊鬥嘴吵架,我或許還會沉浸在那些痛苦的記憶當中很久。

程真對我來說到底是怎樣一種存在呢?我低下頭,一顆心被莫名的情緒纏繞住。偌大的商場裏麵,我隻覺得怎麽找都找不到出口。

“小薇,原來你在這裏呀,都找你半天了。”柳婷突然從後麵拍了拍我的肩膀,轉而看到一邊的程真,不解地問,“你們是不是早就認識了?”

程真笑起來:“何止認識,她當年還在我們家住過兩年呢。”

柳婷愣了一下,似乎想起來什麽:“你這麽一說,我好像想起來了,姑父經常提起,從前他有個朋友的女兒寄宿在家裏,好像是叫‘小薇’。”說著她停下來,恍然大悟般地看著我說,“哎呀,搞了半天就是你呀。哈哈,世界真是小啊,原來你就是姑父嘴裏的‘小薇’呀。”

世界果然很小,小到一轉身就讓我們相遇。

這天晚上,我躺在寢室裏的**麵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窗戶外麵夜色已經很深了,看看對麵**的柳婷,她早就睡得比豬還要沉了。

我以前讀的那個學校,管理非常嚴格。除了完成一天的課程,早上還要早起做操。還有專門的老師在門口考勤,不可以遲到。晚上自習的時候要求絕對安靜,老師都會很負責地巡查,除此之外,更是不準以任何理由隨便出校門。這些變態的規定,幾乎要把人逼瘋了。

反正今天晚上也沒有睡意,我想出去散散步。下了床,我躡手躡腳地偷偷溜出了女生寢室。

我沿著學校後麵的圍牆慢慢走著,吹著風。我站在高處,突然看到圍牆外邊有兩個人影,居然是一對穿著我們學校校服的男女學生,大概也是偷偷溜出去的,現在想要翻牆進來。

夏夜的風徐徐吹過,看那個男生的側影估計他的身高應該在一米八以上。他穿著白色的校服T恤,收緊的校服褲子襯出他修長的腿型。男生一隻手牽著女生,一隻手插在褲兜裏。借著朦朧的月光,我隻覺得那個男生的側臉真是好看。

女生靠在男生的肩膀上,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含糊地說:“小一,你說的捷徑就是翻牆呀!”女生仰頭說著話,一副嬌嗲的樣子。

本來我隻是在一邊看戲的,但聽到這個名字,我一愣。借著一點點的光亮,我仔細看去。男生完美的臉型和五官,令人難以轉移視線。他居然是林源一,而他身邊的女生卻不是上次的蔣芳芳。

林源一猶豫了一下,說:“你要是怕,我就去敲門,讓宿管阿姨開門吧。”

女生使勁搖頭說:“絕對不要,萬一給老師知道,再通知家長就慘了。”

兩個人在牆角下停下來,寂靜的街道上隻有角落裏有一盞燈,其餘的地方都是暗沉沉的。好在今晚的月光很亮,照在他們身上。

我瞄了瞄四周,在心裏暗自歎氣,怎麽叫自己碰上了,早知道就不出來了。我咳嗽了一聲,問:“那個,要不要我拉你一把呀?”

“誰?”

牆角下的兩個人聽到聲音,都被嚇了一跳,仰頭看見爬到牆上的我。

我尷尬地笑了兩聲說:“哈,我可是一片好心。”

林源一這時也認出我來,驚訝地說:“是你!”

我點了點頭,指了指他旁邊的女生說:“你在下麵舉著她,我在上麵拉。”

女生還有些躊躇不定,我拖長了聲音說:“宿舍的大鐵門已經鎖住了,你再不上來我就不管了,宿管阿姨房裏的燈已經黑了,你現在喊門,後果自負哦。”

女生想了一下,咬咬牙說:“麻煩你了。”

我嘻嘻一笑,回答:“不客氣。”

林源一在圍牆下抱著女生纖細的腰肢輕輕托起,女生把手遞給我,我用力一帶,便靈活地將女生拉至牆頭。我回頭看了一眼圍牆外的林源一。

林源一說:“我自己來。”說完,他把一隻腳踩在路燈柱上,另一隻腳踏著圍牆,很輕鬆地攀上了牆頭。

月光淡淡地灑在林源一的身上,他一偏頭,視線與我相對。他也不回避,忽然勾起薄唇,露出一個撩人的笑容。他眼睛裏麵的光忽明忽暗,低聲問道:“還不知道你叫什麽。”

“李薇,草字頭下麵一個‘微笑’的‘微’。”

他看著我,眼神裏探究的意味更深了。光影明暗之中,他身形的輪廓竟然如此生動。

“小一,現在怎麽辦?”女生心驚膽戰地從圍牆上往下看,我拍拍她的肩膀說:“下麵是草地,也不算太高,比起水泥地板好跳多了。”

林源一有些意外地看了我一眼,然後一手撐著圍牆,騰空而起。他的四肢修長,這麽高的圍牆對於他來說完全不是障礙。

穩穩落地後,林源一張開雙臂,對那個女生笑起來說:“別怕,我在下麵接著你。”

夜色是這樣的濃稠,圍牆內偌大的球場上寂靜無人。月光在林源一身上反射出淡銀色的光芒。他的影子投在地上,身後是茫茫一片,隻看見遠處零星的幾點光亮。這一瞬間的畫麵美得讓我說不出話來。

還站在圍牆上的女生看樣子很信任林源一,盡管有些害怕,卻非常堅定地往下跳。

林源一接住了女生,忽然偏頭,勾起唇來,對我笑了笑,眼波在月光下流轉,帶著幾分淘氣。

他把手伸向我問:“要不要也帶你一把?”

看著林源一嘴角的笑容,我總覺得他的表情裏帶著戲謔的味道。是不是無論笑與不笑,他的眼神都是這般輕佻?

我撐著圍牆,一手扶著牆邊的樹,不顧林源一的好意,幹淨利落地跳下來。

“謝謝,我沒那麽嬌氣。”趁他不注意,我又對他做了一個鬼臉,低聲說,“何況我跟你又不熟。”

林源一發亮的黑色眼珠一轉,低低地笑起來,說:“哦,不熟。上次在我麵前語出驚人的,難道不是你?”

我立刻想起那天在KTV裏發生的事,臉上迅速地紅起來。我一時語塞,隻覺得被抓到小辮子,窘迫不安。

“咳……”林源一似乎想笑,但是忍住了。

我趕緊轉移話題,用眼神示意他說:“女朋友在等你呢。”

他愣了一下,半天沒有說話,眼神有些恍惚,而我慢慢拉開了和他之間的距離。仔細看看這張帥氣的臉,我的心裏也釋然了。這樣的麵容和身材,再加上這樣的性子,難怪有那麽多女生主動往他身上倒貼。

他的視線對上我的雙眼,像是看出了我心裏的防備。他沒有再多說什麽,隻揚起嘴角,扭頭對身邊的女生說:“我們走吧。”

我拍了拍心跳加速的胸口,心想,這個人太有花花公子的氣質了,還是不惹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