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能說的秘密過去
1.
周五的傍晚總是比其他時候更讓人興奮。
我早早地換上睡衣窩在沙發上麵看電視。畢芳對於我愛看肥皂劇的事情表示十分鄙視,也從不屑於跟我搶電視看。
按照他的話來說:“這種方的東西看多了,腦袋也會變方,你反應這麽遲鈍一定是從小到大電視看多了。”
這話讓我有些憤懣不平。我可是在其他小孩都還在看動畫片的時候就已經看真人版《西遊記》了,一直都走在時尚的前沿,引領著潮流,哪裏遲鈍了!
不過,他不跟我搶,我也懶得跟他多計較,樂得個清靜。看起電視來,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不知不覺,暮色降臨。
一輪圓月高高掛在夜空中,皎潔如水,疏離寧靜的光芒流瀉在窗邊,在窗簾上投下了樹木高大的影子。
今晚的兩集電視劇已經結束了,我拿起遙控器關了電視剛準備去睡覺,屋子外忽然響起了敲門聲。我疑惑地往門邊走去,目光瞟了瞟床頭櫃上的石英鍾。
這麽晚了,誰還會來找我?
況且,除了阿姨也不會有其他人來找我啊,阿姨又有鑰匙,不可能還要敲門。該不會……是壞人吧?
我心裏多了一絲警惕,走到門邊的時候並沒有直接開門,而是透過貓眼望了出去。
走廊上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銀色的長發披在身後,一縷發絲垂在耳畔,讓整張臉龐顯得無比溫柔。他穿著一件休閑襯衣,披著一件白色的薄外套,如同純潔的天使一般,讓人感到溫暖。
這不是許久未見的狄亭嗎?
自從畢芳上次找到我家以後,對於他們知道我家在哪裏這件事,我已經完全不好奇了。狄亭能過來,一定也是畢芳告訴他地址的。
我這才放心地打開了門,招呼他進來:“你是來找畢芳的吧?”
“我來找畢芳。”
我倆極有默契地同時脫口而出,說完以後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他注意到我還穿著睡衣,並沒有在門口多逗留,直接進了屋反手帶上門。
我將他帶到客廳,留下一句“你隨便坐,不要客氣”,就進了裏麵的屋子去喊畢芳。
畢芳的房門關著,不知道他是不是睡了。
我在外麵敲了半天的門,裏麵才悶聲傳來了一句:“陸曼曼,你不看你的肥皂劇跑來打擾我睡覺做什麽?”
我抵住門,一隻手握著門把手:“有人來找你。”
“誰?”他條件反射地回應了一聲。
“狄亭!”
下一秒,房間裏剛才還迷迷糊糊的聲音變得清晰起來:“不管是誰,都告訴他,我不見。讓他自己回去吧。”
“喂……”我被他弄得莫名其妙。
他這語氣怎麽一副仇人追殺到家裏來了的樣子。來找他的是狄亭,他們不是好朋友嗎?他是不是理解錯了啊?
“畢芳?”
我又喊了一聲,他卻像打定主意要裝死一樣,完全不理我。
正當我想強行推開門闖進去的時候,剛才還在客廳裏的狄亭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聲不響地出現在我身後,一隻手搭上了我的肩。
要不是他及時伸出另外一隻手捂住了我的嘴,我差點嚇得尖叫了下來。看清是他以後,我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他對著我做了一個“噓”的手勢。
我壓低聲音嗔怪了一句:“你怎麽跟幽靈一樣。”
他沒有理會我的埋怨,將我拉到身後,自己伸手打開了畢芳的房門走了進去。
我也按捺不住好奇,偷偷從門縫望了進去。
盡管屋裏沒有開燈,外麵的光線灑進去,我還是能略微看清裏麵的情形。畢芳哪裏是在睡覺,他正背對著我們坐著玩手機。屋裏太靜,開門的聲音顯得尤其突兀。
門一打開,畢芳的聲音先傳了出來:“人趕走了沒?”
緊接著,他轉過頭,看到狄亭的時候微微一頓:“怎麽是你?”
怕被他發現,我連忙又往門後縮了縮,確認安全以後,才屏住呼吸,伸手扯了扯狄亭的衣服。狄亭沒有低下頭看我,隻是會意地對我做了一個手勢,表示知道。
我感動得眼淚汪汪。
狄亭果然善解人意。
他站在門邊沒有進去,也沒有開燈,而裏麵的人也沒說話,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十分詭異。
我躲在旁邊看得一頭霧水,正胡亂猜測的時候,畢芳開口了。
他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冷漠,若不是親眼看到他開口,我會以為自己產生了錯覺。
“你來這裏做什麽?”
“我來找你。”狄亭側了側身子,靠在門框上,雙手抱在胸前。他微抬起下巴望著畢芳,一點也沒有因為畢芳的語氣而生氣,反而像是大人在哄小孩一般,說:“怎麽,你還準備和我鬧多久的脾氣?我們認識多少年了,有什麽問題不能處理的,你犯得著離家出走躲在這個地方不讓我們找到你嗎?”
畢芳冷哼了一聲,乍一看,還真的像沒得到糖的小孩一般任性。
不過,狄亭的話讓我一臉錯愕,驚訝得下巴差點掉了下來。
不是吧?
我還以為畢芳跑我家來是為了殺我滅口呢,就算後來他表明了態度不是來殺我的,我也沒想通他到底是為了什麽。
而且,他也不去工作了,死賴在我這裏不走,還跑去當轉學生。
千思萬想,沒想到他居然是鬧脾氣離家出走了。
我對他的觀念瞬間有了大大的轉變:噴火暴龍→離家出走的任性小朋友!
這時,畢芳頗有磁性的聲音再次響起,言語之中盡是諷刺:“我用得著躲你嗎?”
“不然呢?你不是在躲我,那就跟我回去。”
“回去?”畢芳仿佛聽到了笑話一樣,“我跟你回去,然後呢,繼續像你一樣對東方未明言聽計從,像個傀儡一樣受她擺布?狄亭,你活在這個世上到底是為了什麽,你不覺得一直這樣,你的人生很沒有意義嗎?”
狄亭的臉染上了一抹怒氣,他的聲音也瞬間低沉了下來。他嗬斥道:“夠了,畢芳,你給我閉嘴,我不允許你用這麽不尊敬的語氣說東方未明!”
他一向溫柔,忽然冷厲起來,精致的臉龐多了一抹咄咄逼人的神色。
畢芳從**站了起來,一步一步走到他麵前。從我這個位置,隱約能看見畢芳嘴角勾起的笑容竟帶著淡淡的殘忍:“怎麽,你不相信我說的話,還是你明明相信卻又自欺欺人?狄亭,你真當東方未明是什麽好人嗎?這樣下去,你遲早會被她害死的。”
“夠了!”
狄亭再次嗬斥一聲,一把拽住已經走到麵前的畢芳的手臂,逼迫著他注視著自己的雙眼。他一字一句堅定不移地說:“你不用試圖改變我心中的看法,因為我每一個想法,都有自己的理由。另外,至於你為什麽會說出這樣的話,你以為我會不知道嗎?”
畢芳不怒反笑,挑眉道:“你知道些什麽,倒是說來聽聽。”
他如此自信,狄亭反而沉默了兩秒。
緊接著,狄亭也揚起了笑容,字句清晰地說:“你不能因為受過傷就這樣隨意猜測他人的命運。”
他的話音落下的一瞬間,畢芳忽然臉色大變,方才的沉靜全然消失不見,變得暴躁起來。他倏地抽回了被狄亭握住的手臂,往後退了兩步,伸手就要去關門。
狄亭卻早就料到他的反應一般,往旁邊一挪,擋住了他關門的動作。
畢芳低吼道:“給我滾出去!”
狄亭臉上還帶著笑容,神色已經恢複了一如既往的溫柔,但是那抹溫柔裏,卻有一抹奇異的神色。
我在旁邊看得心裏有些發麻,隻聽他徐徐道:“我知道這種事情我多說無益,但是我希望你能自己考慮清楚。我先走了,你想好了再回來找我。”
說完他轉身往外走。
我剛想跟著他一起偷偷溜走,卻正對上畢芳的目光。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已經發現了我,他的目光帶著瘮人的寒冷,讓打了我一個寒戰。
我立馬拉上門,大聲說了一句“我送你”,然後跟著狄亭一直往外走。
我送狄亭離開時,畢芳也出了房間,去廚房的冰箱裏找吃的。等我回客廳的時候,他也一臉陰鬱地拿著一杯牛奶進了客廳。
我有些膽戰心驚地悄悄望了他一眼。誰知他也凝視著我,我這一抬頭,正好對上他的目光。我心虛地想要收回視線,他卻率先開口:“陸曼曼,你膽子越來越大了,居然敢偷聽我說話。”
他的語氣還是有些冷。
客廳裏空氣的流動速度仿佛都在他開口的一刹變得緩慢了。
我更加心虛了,訕笑了兩聲。
偷聽這種事情怎麽能怪我,屋子就這麽大,我隻是恰好站在門邊沒來得及離開,不是嗎?
而且你們又不是在說悄悄話,又怎麽能阻止我聽呢。
對,就是這樣,我哪裏是偷聽,我可是理直氣壯、正大光明地聽。
我心裏雖然這麽想,嘴裏卻不能這麽說,不然畢芳還不放火滅了我?
我像個乖小孩一般衝著他眨了眨眼睛,舉手認錯:“這……這隻是一個意外,我絕對不是故意偷聽的。還有,我保證,今天晚上的事情我一定會像消化晚飯一樣完全消化在肚子裏,一個字都不會透露出去。”
他瞥了我一眼,帥氣的臉上明顯寫著幾個字——信你才怪。
我有些懊惱地垂下了頭。
哪裏不對嗎?我明明目光那麽純潔無害,語言那麽真誠啊!
我扯了扯衣角,有些憋屈。
周圍又恢複了寂靜。本來就是夜深人靜的時刻,再如此安靜,隻剩下窗外聒噪的蟬鳴。
我被這種詭異的氣氛弄得心慌慌的,而畢芳就這麽待在客廳裏一口一口優雅地抿著牛奶,一點也沒有回房間的意思。
沉默了許久,我終於忍不住打算先開口了。從剛才狄亭走了以後,我就一直想問一個問題,可是看畢芳臉色不好,就隻能憋住了。可是現在……我覺得我再憋下去會憋出病的!
我一臉希冀地望著畢芳:“剛才狄亭說你過去的事……是什麽意思啊?你以前難道發生過什麽嚴重的事情嗎?”
話才說完,畢芳凜冽的目光朝我掃來。
我被他的眼神嚇得直接閉了嘴。
他似乎被我一席話再次戳中了痛處,情緒又不穩定了,握住杯子的手青筋暴起,另一隻手也緊緊攥成了拳頭。
真怕他一拳朝我的臉揮過來,我的心都猛烈跳動起來。
還沒來得及後退幾步閃開,畢芳先衝著我吼了一聲:“陸曼曼,我警告你,別以為我現在住在你這裏就寄人籬下了!不該聽的話你別聽,不該問的事情你也最好別問,不然我不保證會有什麽樣的後果!”
這根本就是**裸的威脅!
我本來還想好言好語跟他說的,聽他這麽一吼心裏也不爽起來:“別一套一套地來威脅我,你真以為我怕你嗎?你給我聽好了,你現在住在我家裏,就得給我放尊重一點。不然你就拿著你的東西給我離開,現在,立刻,馬上!我沒工夫來伺候你!”
我說完,一溜煙跑回了房間。
我關上門之後,整個人癱軟在了地上。
我沒有想到自己居然說出來了!我居然對那個妖怪說出了那些埋藏在心底很久的話!
就在這一刻,我對自己燃起了熊熊的崇拜之火。
2.
周末兩天總是比平時過得快,很快又到了周一。
下午的陽光依舊十分明媚,隻是比起中午的火辣少了一分酷熱,多了一絲清爽。偶爾有風拂過,帶來陣陣涼爽。
每周一次的興趣班烹飪課上。
和往常一樣,仍然是同桌兩個人一組做搭檔來完成今天老師布置的任務。
自從那天晚上被畢芳一頓威脅以後,我就決定不理他了。他不是很狂嗎,住在我家裏還一副主人的樣子,趕又趕不走,真不知道哪來這麽厚的臉皮。既然這樣,我也不去趕他,他愛待多久就待多久,我把他當成透明人對待就行了。
一連冷戰了兩天。
畢芳這麽聰明的人,怎麽會看不出來,從他跟我說第一句話我不回答的時候,他就發現了這回事。
一開始他一臉毫不在意的模樣,我不理他,他也就不自討沒趣,隻顧做自己的事情了。
可是對我家他畢竟不熟悉,有些時候東西找不到了跑來問我,我也把他當空氣。久而久之,他有些暴躁起來,我心裏卻十分得意。小樣兒,誰怕誰,看我怎麽整你!
這不,烹飪課上,當老師將任務布置下來以後,就和往常一樣先離開了教室,將剩下的時間留給我們自由發揮。
我早早地就預習了今天的內容,拿出準備好的土豆、番茄和洋蔥切了起來。
就在這時,一隻大手伸了過來,直接將我麵前菜板上的洋蔥拿了過去。用腳指頭想都知道是誰,我轉過頭一把搶回了洋蔥,看都沒看畢芳一眼。
真是幼稚,為了吸引注意連這種舉動都做得出來。
畢芳悶悶的聲音從旁邊傳了過來:“喂,陸曼曼,你沒聽老師剛才說的嗎,要我們兩人合作。有我這麽優秀的廚師給你打下手,你居然不領情?”
怎麽會有這麽自戀的人?
我差點吐出一口血來。
我沒搭理他,他卻直接繞到了我麵前,和我麵對麵站著,繼續嘮叨不休:“上次是我錯了,我不該對你大吼,你不要再生氣了。”
他的神情有些抓狂,白皙光潔的臉龐上也多了一抹煩躁,英氣的眉毛深深蹙起:“陸曼曼,你倒是說句話行不行啊!”
他的聲音有些大,引得周圍的人紛紛側頭看我們。
我抬頭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小聲一點。
也不知道他是沒看懂我的眼神還是假裝不懂,音量一點也沒變小。
我的心裏有些抑鬱,幹脆埋下頭直接把他當成空氣。
就當是一隻烏鴉在叫囂吧!
一節課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一半,大家的菜都已經做得差不多。
教室門打開了,老師從外麵走了進來,像往常一樣繞著教室走了一圈以後,又回到講台上:“看來同學們今天的任務完成得不錯啊,那我也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吧。”
話一出口,大家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抬頭看,同時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
“什麽好消息,難道不用期末考試了?”
“想什麽呢,怎麽會有這種好事。”
“老師別聽他們胡扯,快說吧……”
老師故意頓了頓,然後笑眯眯地說道:“事情是這樣的,學校特地聘請了一個非常有名的美食評論家來當烹飪課的指導老師!”
底下嘩聲一片。
美食評論家?
是誰啊,已經來了嗎?
我摸著下巴探頭往門外望去,想看看能不能看到些什麽。隻可惜,我這個位置離門口太遠,什麽也看不到。
一旁的畢芳瞥見我的動作,不屑地冷哼了一聲:“你還真是笨蛋,這種話都相信。美食評論家,什麽破玩意,有我在,誰還敢自稱美食評論家!”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閉嘴。
與此同時,老師也神秘兮兮地出了教室,將那個有名的美食評論家請了進來。
那人才進屋,教室裏再次一片嘩然。我也錯愕地瞪大了眼睛,下巴差點脫臼。
我們的烹飪老師是個禿頭小老頭,而這個美食家卻是驚天地泣鬼神的美男子。
我一直以為能當上美食家的,起碼都有些肥胖。畢竟評論美食的時候都得吃,年紀輕輕就挺著個大肚子都不奇怪。可是現在進教室的人,看上去頂多比我們大幾歲,一雙勾人的丹鳳眼微微上挑,眉毛濃黑修長。他的臉上仿佛天生就帶著笑容,魅惑而誘人。
他在講台上站定後,下麵響起了女生們的尖叫聲。
他掃視了下麵一圈,似乎是在看大家的任務完成得怎麽樣。目光在落到畢芳身上的時候,他稍稍停留了幾秒鍾,又不著痕跡地移開了。
我有些好奇地扭過頭去看畢芳,卻見畢芳的臉色陰沉了下來。
他麵前空空如也,什麽東西都沒有,而我做好的菜自然是放在我自己麵前,沒有他的份。
本來我想把東西往他那邊推推,讓他看上去沒那麽可憐兮兮,可是轉念一想,我們兩人還在冷戰,我幹嗎這麽好心?於是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我是《米其林美食指南》的特邀美食評論家,九黎……”
講台上的聲音將我的思緒重新拉了回來。
而在他自我介紹後,台下一片嘩然。
“好厲害……”
“這麽年輕?長得又帥……”
“哇,偶像!”
“我知道九黎!他還上過CCUV的《舌尖大廚》節目呢,等下我要找他簽名……”
……
居然是《米其林美食指南》的特聘美食評論家!
就連我這個土包子都知道,《米其林美食指南》簡直就是美食界的《聖經》,凡是上麵推薦的餐廳和主廚,無一不是世界一流水準!
真沒想到我們學校這麽牛,能請到這麽年輕的米其林美食評論家!
台上的九黎似乎也對大家的驚喜和崇拜感到滿意,他的目光逡巡一圈後——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感覺他的目光在我身邊的人身上停留了一會兒,還帶著一絲不善……但在我察覺不妥的時候,他又移開了目光。
我偷偷用餘光打量了一下冷戰對象畢芳,從九黎進門開始,他的臉就黑得能滴出水來了。
不過,不管這些了。
台上的帥哥美食家已經開始講課和指導了,他的話語犀利又幽默,引得所有人都大笑不斷,掌聲陣陣響起,就連我,也很快投入進去了。
很快就下課了,可大家都還一臉意猶未盡的樣子,好在下節課也是烹飪課,並且,老師說下節課會專門由九黎來負責。
聽到這個好消息,大家一片歡呼。
我在教室裏收拾上課的時候製造出來的垃圾,收完以後發現旁邊的畢芳不知道什麽時候也不見了。我沒有多想,拿著收好的垃圾出了教室門。
丟完垃圾回教室的路上,我路過學校的一個小花園。我隨意一瞥,目光落在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上。
盡管是背影,但是化成灰我都能認識,這不是剛才“失蹤”的畢芳嗎?
好奇心驅使我多看了一眼,竟又看見了他對麵的九黎。
九黎身子微側倚在花壇上,像個妖媚的女子一般,一舉一動風情萬種。他的嘴角噙著一抹邪氣的笑容,眉毛輕輕挑起。
畢芳的表情我看不見,可是從他的如此正經的站姿來看,似乎不太妙。
他們兩個怎麽會在花園裏?難道他們認識嗎?
我想起認識畢芳時他的身份——他是技藝高超的廚師,而九黎是美食評論家,他們認識似乎也不是很奇怪的事情。而且,剛才上課的時候,畢芳臉色明顯變了,難不成他們還有恩怨糾葛?
我的好奇心更加濃烈了,很想看清畢芳臉上的表情。我在旁邊找了半天,總算找到一處草叢蹲了下來。隻不過這個地方離他們太近,稍稍有些危險,我不得不放輕了呼吸。
誰知,我剛蹲下來,那兩人似乎發生了爭執。畢芳的聲音傳了過來,竟充滿怒氣。他破口大罵:“你這隻臭狐狸到底想幹什麽?”
伴隨著話音,畢芳一拳猛地揮了出去,拳頭青筋暴起,上麵還帶著一層橘黃色的火焰。
“啊——”突發狀況讓我手足無措,大驚失色地尖叫了一聲。
等反應過來想要捂嘴巴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九黎身姿矯健地躲過了畢芳的偷襲,如同鬼魅一般繞到了我身後,伸手將躲在草叢裏的我拎了出來。
兩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我嚇得瑟瑟發抖,剛想舉雙手求饒,九黎卻嗤笑了一聲:“這是你同桌吧?我看你們關係還不錯的樣子,你是為了她才轉到這所破學校的?”
九黎上課時臉上平易近人的笑容全然消失不見,剩下的是如地獄一般的陰霾。
我求救地望向畢芳。
你們不是認識嗎?現在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倒是說話啊!我不想英年早逝,嗚嗚嗚……
畢芳薄唇輕抿,目光緊緊鎖在我身上,遲疑了半晌,一言不發。
九黎輕笑了一聲:“畢芳,你什麽時候也學會裝聾作啞了?不過沒關係,你不說話我也知道。”
下一秒,我隻感覺一股強大的力量襲來,他像扔包袱一樣驀地將我丟了出去。
“啊——”我再次尖叫了一聲,惶恐地閉上雙眼。
完了完了,這次屁股要摔得開花了!
陸曼曼,你說你是不是傻,沒事做你偷聽人家說話做什麽。現在好了吧,這個九黎也不是什麽好惹的角色,說不定跟畢芳一樣根本不是正常人,不然怎麽會輕而易舉就能將我丟出去……
我腦子裏源源不斷冒出各種念頭,直到一個聲音將我拉回了現實。
“陸曼曼,你還準備在我身上待多久?”
熟悉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
我懵懵懂懂地睜開眼睛,麵前出現了一張放大的臉,除了畢芳還能有誰?而我現在也沒躺在冰涼的地上,反而身下軟綿綿的,還有些溫熱。
我忍不住想揉揉屁股看看是不是還完好,結果手才伸過去,我就再次被人拎了起來。
我可憐兮兮地望向拎著我的畢芳,哀號起來:“大爺,我們無仇無怨,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放過我吧,我隻是一個無辜的小女子而已!”
大概是我太聒噪,畢芳皺了皺眉,鬆開了我,將我拉到他的身後。
九黎還站在對麵,玩味地望著我們。
如果不是剛才親身經曆,我真難相信這樣美麗的人會做出那樣的事情。
我吞了吞口水,有些懼怕地望著他。
他抬起下巴,揚手一指,正好指向我的方向:“畢芳,把她交出來。”
畢芳身體一側,將我擋得更嚴實了,活像老鷹保護小鷹。他聲音沉凝地說:“不行。”
“一個人類有什麽好維護的,你想讓他們的秘密泄露嗎?”九黎臉色一變。
“我說了不行就是不行。我可以向你保證,今天的事情,她不會透露半個字。如果我都這麽說了你還是想動她,那今天就先從我的屍體上踩過去。”
畢芳的一席話讓我愣住了。
雖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麽,可是冷戰了這麽久,我處處為難畢芳,他卻如此護著我,我的心裏說不感動是假的。
“無趣!”九黎冷哼了一聲,“那就暫時放過她。我還要回去上課。”
他扔下一句話,轉身朝教室的方向走去。
九黎剛走,畢芳就轉過身,抬手給了我一個栗暴。
我吃痛地“嗷嗷”叫了起來,剛想表示抗議,結果就看見他正神色複雜地凝視著我,我明明已經到了嘴邊的話突然說不出口了。
“陸曼曼,你聽不懂人話是嗎,都跟你說了有些事情知道得太多對你沒有好處,你這偷聽的壞習慣能不能快點改一改!”
我理虧地低下頭。
這次的確是我偷聽還被抓了個現行,我無言以對,隻能保持沉默。
就在這時,上課鈴聲的響起成功拯救了我。我眨巴眨巴眼睛,討好地扯了扯他的衣角:“我們該回去上課了。”
他歎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麽,同我一起回了教室。
3.
沒想到冷戰會以這種方式結束得那麽自然。下一堂課內容更加複雜,怕在下課之前無法完成任務,我主動邀請畢芳幫忙。
兩人合作自然比一個人快許多,我們很快就將原料按照食譜上寫的全部準備妥當。
我指著切好的菜,笑嘻嘻地對畢芳說:“上節課你都光看著沒機會動手,不如這次你上吧,我給你打下手。”
畢芳揚了揚眉,點頭道:“沒問題。”
這時,一聲輕笑響了起來,帶著嘲諷的意味,很淡很淡,卻剛好讓我們兩個人都能聽到。
我們不約而同地抬起頭朝前麵望過去。
九黎不知道什麽時候陰森森地停在了我們麵前,雙手抱在胸前,睨視著我們。
他一靠近,我的心就止不住“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
好在這是在教室裏,周圍這麽多人,他應該不敢對我做什麽吧?
我心虛地收回目光,結果就聽畢芳咄咄逼人地說道:“笑什麽笑,麵部神經壞死無法控製了嗎?”
頓時,我被畢芳的話逗樂了。
九黎也不生氣,臉上的笑容反而更燦爛了,燦爛到讓我都有些心驚膽顫。
“我覺得你們今天會碰到倒黴事的!”
突然說完這樣一句類似預言的話後,他收回落在我們身上的目光,又繞到了其他同學的座位前,仿佛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一樣。
“咦,什麽啊?為什麽突然那樣說……”
我生氣地瞪著他的背影,虧他還是什麽《米其林美食指南》的評論家呢,居然放話威脅我們!
“算了,曼曼,我們等下注意點,這個家夥有張烏鴉嘴,總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畢芳說完,也選擇性無視了九黎,自顧自地開火,做起菜來。
時間緩緩地流逝。
畢芳的手藝果然不是蓋的,普通的食材在他手裏沒一會兒就變成了佳肴。
我趁著畢芳不注意,偷偷掀開了鍋蓋,正準備偷吃的時候,忽然手裏的筷子被奪了過去。
我憤怒地抬起頭,正對上畢芳的雙眼。
他把玩著剛搶過去的筷子,不鹹不淡地道:“這道菜還沒有完成,現在不能吃。”
“為什麽?”我鼓起腮幫子,理直氣壯地反問,“反正已經熟了,吃了又不會生病,你幹嗎不準我吃?”
他眉頭一皺:“每一個廚師都希望自己的菜以最完美的模樣呈現在客人麵前,我當然也不例外。”
這話說得冠冕堂皇,聽上去還真有道理。
我摸了摸下巴,勉強同意了他的話,剛準備坐下繼續耐心地等,誰知窗戶外麵忽然刮進一陣風。那風裏像混合了汽油似的,碰到火焰的一瞬間,火勢猛然暴漲。
方才還隻是淺淺的小火焰頓時變成了洶湧大火,並且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煙霧將整個教室籠罩了起來。
“啊,著火了!”
膽小的女生立刻尖叫了起來,甚至有人直接扔下了手裏的事情,拔腿就往教室外麵跑去。
畢芳眼疾手快地將我往身後一拉,卻並沒有帶著我跑。他的眼裏多了肅殺的氣息,目光停留在九黎身上。
而九黎詭秘地衝著我們一笑,雙手還是抱在胸前,挑釁地抬起了下巴。
不用說都知道,這場火,一定是因為他而起。
可是……
我心裏有些急了。
畢芳在做什麽,為什麽他就這樣愣愣地看著火焰完全沒有動作?他不是能控製火嗎?怎麽不直接把火焰熄滅?反正現在教室裏一團亂,就算這麽做,也不會被人發現。
他到底在發什麽愣呢!
眼看著火朝我們兩個人燒過來了,我按捺不住,一把推開了麵前的畢芳,直接拿起旁邊的鍋蓋衝了過去,把鍋蓋扣在了火焰上麵。
阻絕了空氣,火勢無法繼續增強。
沒一會兒,熊熊大火熄滅了。
我被煙霧嗆得直咳嗽,但懸著的心總算在火焰熄滅的那一瞬間放了下來。我有些筋疲力盡,腳一軟,跌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一直站在那裏袖手旁觀的九黎臉上多了一抹驚訝,想必是沒想到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生竟然能將火滅掉。他晃晃悠悠地來到我們麵前,“嘖嘖”了兩聲:“畢芳,你也就這點能耐了,真不知道你在狂妄什麽。連火都不能好好控製,這種時候還需要女人來保護你。”
我下意識地朝畢芳望過去,他那黯然的神色,和上次被狄亭揭開傷疤的時候一模一樣。
我一時腦子充血,條件反射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衝著九黎吼道:“那你呢,看到著火還冷眼旁觀又算什麽?在我看來,你比他差遠了!真不知道你哪裏來的這種自信!”
我的話果然激怒了九黎,他走到我麵前冷冷地打量著我,看得我頭皮有些發麻。
而更讓我覺得背上冒冷汗的是他的下一個動作——
他竟然真的像隻狐狸一樣,湊到我身邊聞了聞,那動作誇張到讓我差點轉身就跑。可我的腳仿佛不受自己控製一般,定在了地裏。
他有些不敢相信地說道:“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我能從你身上感受到一股奇異的力量?”
說罷,他又要湊過來再聞。
我剛想後退一步,誰知身後的畢芳搶先將我往後一拉。他向前一步擋在了我和九黎中間,一把推開九黎:“又犯病了是嗎?要不要我送你去醫院?”
“哼,不讓聞就不聞,又不是什麽好東西。”九黎不屑地說,竟真的轉過身扭著腰走了。
教室裏的煙霧逐漸散去,老師也將剛才匆匆逃走的學生全部召集回來。
盡管並沒有造成嚴重的火災,可是經過剛才的混亂以後,教室裏一片狼藉。靠窗坐的人連忙將窗戶全部打開通風,老師指揮著大家收拾教室。
而我的座位是傷亡最慘重的地方,就連桌子都被燒焦了。
我有些頭疼地看著桌上亂七八糟的一片東西,還真不知道應該怎麽下手收拾。
就在這時,旁邊的畢芳默默地一點一點收拾起來。
從未見過他如此模樣,我轉過頭一看,竟有些看呆了。他的神情十分認真,臉上帶著一絲愧疚的神情。
他低垂著目光,長長的睫毛彎彎的、翹翹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恍若羽毛一般輕拂過他的側臉,將他的臉龐勾勒得如夢似幻。
我一時之間看癡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我連忙跟著他一起收拾起來。
全部收拾完以後,其他同學已經走得差不多了,教室裏麵隻剩下幾個動作比較慢的人。
我剛想去丟垃圾,畢芳說了一聲:“我跟你一起去。”就跟在了我身後。
出了教室下了樓,我們兩人並肩走著,沉默了許久的畢芳忽然開口:“陸曼曼。”
我轉過頭看他:“怎麽了?”
他的語氣有些扭捏,卻和平時的不羈截然不同:“那天是我心情不好,所以一不小心沒克製住就朝你發泄了。對不起,我不應該那樣。你能原諒我嗎?”
“哪天?”我頓了一下,這才想起他說的是周五晚上的事情,隨即笑了,“我是那麽小氣的人嗎?早就原諒你了。”
話剛說完,我就收到了他鄙夷的目光:“那你還和我冷戰這麽久?”
“嘿嘿。”我幹笑了兩聲,無法自圓其說,幹脆將話題引到了別的地方,“話說,你既然是容易冒火的體質,為什麽還要做廚師這一行?廚房那麽不安全,萬一哪天真的燒起來了怎麽辦?”
這是我一直好奇的事情。畢芳這種暴躁的性格,一生氣還會有火焰伴隨著一起出現,卻能在廚房裏工作了這麽久還安然無恙,除了老天爺眷顧,我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
我半天都沒得到回應,他似乎並不想回答我的這個問題,選擇了沉默。
相處了這麽久,畢芳的性格我早就了解了。他這麽大大咧咧的人,既然選擇絕口不提,就一定是戳到了他的傷疤。盡管他沒有發怒,我還是能感受到空氣中散發著一種隱忍的氣息。
他在努力忍耐。
我的腦海裏浮現出那天晚上狄亭說的話,難道這件事情和畢芳的過去有關?他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麽,才讓他克製自己的性格和能力,做著完全不適合他的工作?
好奇心無法滿足,我心裏癢癢的,可是他的逃避又讓我覺得有些苦澀。
我把他當朋友,甚至在他無家可歸的時候,讓他住在我家裏,他卻連一點心事都不願意向我吐露。他的內心仿佛有一道圍牆,我被擋在外麵,怎麽也看不到裏麵的世界。
深深的失落感籠罩了我。
跑了十來米遠,身後傳來了畢芳的聲音——
“陸曼曼!”
我的腳步緩了下來。
盡管心裏很不是滋味,但我還是努力維持表情自然,轉過頭望向他,揚起一絲笑容:“怎麽了,你有什麽需要我幫你帶下來的嗎?”
他佇立在夕陽下,如同火焰一樣灼亮的眼眸此刻有些暗淡,張了張嘴,似乎有什麽要對我說。可是良久,他什麽也沒有說出口,隻是衝我擺擺手,微微低下了頭:“沒事,你先上去吧。”
我的心失落不已,一步一步倒退著,眼裏寫滿了失望。
又多看了他幾眼以後,我決絕地轉過身,用這輩子最快的速度朝樓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