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即使要和他永遠分開,我的心還是隻屬於他一個人

醫院的大廳裏,人來人往。

一個人影從大門衝進來,慌亂地扯住了護士的胳膊。

“告訴我,清嫣在哪裏?”慌亂中的慕琉景,不停地搖著眼前的人,腦海中一片混亂。

年輕護士被這突如其來的瘋狂舉動嚇住了,大叫起來:“放手!你幹什麽?”

見她答非所問,慕琉景放開她,匆匆行了兩步,又抓住了另外一個在走廊上緩緩行走的病人:“快告訴我,快告訴我,清嫣到底在哪裏?”

汗水浸染上了睫毛,落進了眼睛,帶來一陣輕微又敏感的疼痛。

他拚命甩了甩頭,又睜開了眼,任打濕的劉海兒貼在了臉頰上。

“清嫣!”

“清嫣!”

他奔跑著,打開了很多間病房的門。

有很多人聽到呼喚聲,轉過身來看著衝進門口的人。

慕琉景張望了一下,又迅速地跑開。

沒有,都沒有……

那些露出或驚訝或慌張或慍怒表情的人,都不是清嫣,都不是!

清嫣,你在哪裏?

他的心亂到了極點。

這時,在晃**著的視野中,慕琉景看見了一個站在病房外的人,立即一怔。

他已經來到了清嫣所在的病房前。

站在那間病房外麵的人,是蕭紀墨!

病房裏,主治醫生正麵色沉重地為**又再度陷入昏迷的清嫣做著身體檢查,偶爾抬起頭在護士耳邊低低地說著什麽。

慕琉景從門上的玻璃窗望進去,望著曾經冷漠地逼著他離開的人——此時此刻的清嫣那麽脆弱地躺在**,宛如一個毫無生氣的木偶娃娃,隻是任人擺布,卻沒有任何反應。

“清嫣!”帶著聲嘶力竭的悲慟,他猛然地喊出一聲,心急如焚地準備推門走進去。

一個高大的人影擋在了他的麵前:“我不會讓你去見她的。”

蕭紀墨擋在慕琉景麵前,俊逸的臉上,眉心因為憂慮皺出了很深的褶皺;而那雙大海般深沉的雙眸裏,投射出來的是止不住的憤怒與排斥;他的下巴緊繃和,連嘴角都掛著冰涼的氣息。

慕琉景望了一眼擋在自己麵前的蕭紀墨,慍怒地喊道:“你讓開!”

他一手抓著門把,另外一隻手奮力推搡著那個阻擋自己的人。

“我說過,不會讓你去見她。”

“我一定要見她!”

兩人僵持著。

慕琉景的臉頰通紅,滿是細密的汗珠。

他收回視線,繼續透過窗戶看著病室裏麵的情形。

醫生和護士仍然緊張地圍在清嫣身邊。

蕭紀墨的臉色則比先前陰沉得更厲害了。

湛藍色的瞳眸倏然一緊,他一掌將慕琉景狠狠地推開:“你不配去看她!”

“你說什麽?”這句充滿挑釁的話語讓慕琉景非常不滿,他把持好身體的重心後,走上去一把拎住蕭紀墨的衣領:“你再說一遍試試?”

麵對他的質問與憤怒,蕭紀墨毫不躲閃:“我說你不配去看清嫣!根本不配!”

慕琉景鬆開了那隻抓住他衣領的右手,下一刻卻將它握成了拳頭,迅速朝對麵砸去。

蕭紀墨輕鬆一閃便躲開了。

兩人一動不動地僵持著。

蕭紀墨冰冷地注視著眼前的人:“你必須放棄清嫣!這樣才是讓她恢複過來最好的方式!”

聽見這句話,慕琉景的呼吸停頓了一下。

“放棄?我為什麽要放棄?”他直視著蕭紀墨的眼睛,“該走開的人是你!我是不會放棄的……”

“讓清嫣受苦的人是你!如果不是你的介入,不是你頭腦發熱帶著她住在那麽破的房子裏,又讓她每天辛苦工作,為生活操勞,她根本不會得這種病!”蕭紀墨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的話,目光化為一把利劍銳利地刺出,“你以為自己還有資格待在清嫣身邊嗎?”

無論如何,他絕對不能讓慕琉景留在清嫣的身邊!

隻要他才能好好兒地照顧她,他不會把這個機會讓給任何人!從前是這樣!以後也是這樣!

清嫣拒絕了他提出的幫助,一定是因為她心裏還想著慕琉景,但是這個人卻隻能讓她受苦!

當他趕到醫院看到虛弱的清嫣時,她的眼睛不再明亮,那裏曾經會聚的光芒已經消散殆盡了。

都是因為慕琉景!

他讓清嫣受苦了!

蕭紀墨的手緊緊地握住,關節發白,渾身散發出逼人的氣勢。

良久的靜默之後。

“你憑什麽這麽說?”慕琉景斜睨著蕭紀墨,嘴角露出了一絲嘲諷,“那你呢?你做了那麽多事,千方百計想把清嫣留在自己身邊,結果她得到的全部是傷害!”他的語氣變得堅決,“要我離開清嫣?絕對不可能!”

“最愛清嫣的人是我!”蕭紀墨突然怒吼了起來,“在她遇見你之前,我們早已經相識!我也告訴過你,我們曾經是戀人!”

就算所有的人都離他而去,唯獨她,不能站在他碰觸不到的地方。

即使她拚命想要逃離他,可他還是會讓她留在自己的身邊。

因為,是他和她最先相遇,是他為了初遇時的她心動了。

陽光越來越耀眼。

一切都變得無聲無息。

蕭紀墨眼裏隻有清嫣。

她站在那條通往他父親公司的路上,目光清澈而透明,白皙的肌膚在陽光下閃著光亮。

她張開了雙臂……

小小的、還是孩童的她張開了稚嫩的臂膀……

時光刷刷後退,一切回到了原點,回到那個他初次遇見她的畫麵裏……

周末的天空湛藍如洗。

空氣中有著屬於炎夏的灼熱在悄無聲息地膨脹。

風輕拂過繁茂的枝葉,樹葉沙沙作響,幾片如錦緞般的花瓣在空中打著旋兒飄向遠方。

寬闊的林蔭大道一直往前延伸,豪華的小轎車緩緩駛來時,帶起地麵兩側更多的花瓣飛揚起來。

14歲的蕭紀墨坐在車後座,湛藍如大海般迷人的眼眸正掩不住興奮地盯著窗外。

斑駁的樹影從他眼前晃過去。

他終於讓父親答應帶他去公司看看了,從坐上車的那一刻起,他便毫不掩飾自己歡呼雀躍的心情。

“紀墨你記住!”坐在他身邊,高大威嚴的父親蕭乾對他說道,“如果你要得到一樣東西,無論用什麽樣的手段,不管付出多大代價都不要放棄!”

聽見父親這樣慎重地對自己說,他聽話地點了點頭。

樹蔭之外有碧綠色的寬闊草地。

草地之上,陽光耀眼。

大人們坐在樹蔭下望著遠方無憂無慮地在草地中央奔跑的孩子們。

孩子們你追我趕,嬉笑打鬧著樂成一團。

他們舉起了綠色的小瓶子,從中抽出帶著小把的瓶蓋,然後嘟著嘴輕輕一吹。

大大小小的泡泡,宛如淩空而去的小氣球,輕飄飄地飛到了空中。

陽光灑在這些如夢似幻的泡泡之上,折射出五彩斑斕的光澤,顯得晶瑩而剔透。

“嗬嗬,真好看!”孩子們歡快地蹦了起來,呼喊聲織成了一段段雀躍的樂章。

蕭紀墨的視線移動了一下,漸漸地又從草地回到了樹蔭下。

那裏站著一個小女孩。

她有一頭烏黑如絲般光滑的長發;一雙大眼睛如瑪瑙般鑲嵌在小臉上,水靈動人;櫻桃小嘴緊緊抿著,閃著花瓣的光澤;淺粉色的連衣裙將她整個人襯托得更加嬌小可人,宛如從童話中走出來的小公主。

蕭紀墨的目光不動了。

躲在繁盛枝葉裏的知了似乎叫得更歡快了,喧囂得連空中的陽光都更劇烈地晃動了幾下。

蕭紀墨覺得有些恍惚,伸手擋了擋刺痛雙眼的陽光。

放下手,他微微怔住——樹蔭下的小女孩不見了。

心裏忽然無比失落,他開始急忙尋找,視線落到了正前方……

車的正前方幾米,小小的她張開了臂膀,水靈的大眼睛忽閃忽閃。

她的身影融進一片白色的陽光中,在蒸騰的熱氣中好像隨時會消失掉一般,卻又是那麽真實地印在蕭紀墨的視野中。

她似乎想要攔住父親的車,毫不躲閃。

尖利的喇叭聲迅速鳴響,襯得那稚嫩的雙臂更顯柔弱無力。

可是,她仍然站在那裏,並向前邁出了兩步。

她的身後,好像張開了一雙天使的翅膀。

蕭紀墨的心一揪,仿佛看到下一秒,那潔白的翅膀便會隻剩下在空中紛飛的輕盈羽毛。

尖利的喇叭聲長鳴不止。

樹上忽然有了不安的響動,躲在陰影裏的鳥群呼啦啦扇動著翅膀飛向天空。

車距離小女孩隻有不到兩米的距離,司機連忙刹車並轉動方向盤。

水泥地上留下明顯的刹車痕跡。

蕭紀墨的頭撞到了玻璃窗上,額頭有些疼,他揉了揉額頭連忙直起身體,看見司機已經打開門走了出去。

父親蕭乾也打開門走了出去。

隻有他還僵硬在座位上,心失控地加速跳動著——他眼睜睜地看著剛才的小女孩倒了下去。

醒悟過來後他也連忙打開車門,從車裏衝了出來。

“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的!”剛剛差點兒製造了一起車禍的司機驚魂甫定,正惱怒地訓斥著從地上爬起來的小女孩。

還好,她隻是被風帶倒,並沒受傷,隻是手擦破了一點兒皮。

蕭紀墨朝司機不滿地瞪了一眼,司機立刻噤聲了。

“您是爸爸公司的董事長嗎?”小女孩不顧摔倒的疼痛,仰麵看著眼前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子。

蕭紀墨的父親微微一愣,走到了她麵前,不急不緩地問著她:“小姑娘,你攔住我的車想做什麽?”

蕭紀墨也跟著靠近了。

小女孩張了張嘴,然後垂下頭想了想,深呼吸了一下,這才抬起澄澈如水晶般的眼睛仰看著父親。

他聽見她說,她叫蘇清嫣。

她的聲音如銀鈴般清脆,又帶著不屬於夏日的淡淡清涼,讓他浮躁的心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他終於知道了她衝出來攔車的原因。

她的爸爸在父親的公司工作。最近公司會裁掉一大批職員,她的爸爸也在名單之中。為了能夠維持住家庭的生計,她的爸爸每天利用閑暇時間找新工作,可是卻毫無收獲。她無數次看見爸爸坐在飯桌上歎氣。她隻有爸爸一個親人,她不要家庭變成那種悲傷的樣子。於是她向人打聽,得知這條路是董事長每次去公司的必經之路,又在報紙上看過蕭乾的照片,所以就下定決心在這個時間等著他,請求他不要開除爸爸。

小小的她,看起來比蕭紀墨還小兩三歲。一般這個年紀的小孩子,都應該成長在父母的寵愛之下,不需要為外界的事情憂慮。而她卻站在了他的父親麵前,用與稚嫩麵龐不相符的聲音,條理清晰地說明來因,並用自己最真摯的態度請求著父親。

陽光下,蕭紀墨仿佛看見了那未被折斷的潔白羽翼在空中緩緩伸展開來。

她安靜地和父親對視,一點兒也不害怕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威嚴氣勢,即使是懇求,也依然勇敢坦**地迎上了父親探究的目光,沒有一點兒卑微的氣質。

夏蟬似乎在樹上叫得更加響亮了。

遠處奔跑的孩童們歡樂的身影,嬉笑打鬧的聲音,蕭紀墨再也看不到、聽不見了。

他的世界中,隻有站在他麵前的小女孩——蘇清嫣。

他的耳畔,隻有她清脆的聲音。

蕭紀墨的心不同尋常地跳動了一下。

有誰輕輕撥弄了他內心深處最溫柔的那根弦,再把那個小小的身影,無比清晰地刻在了他的腦海中。

這場命運般的相遇裏,她已經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蕭紀墨你記住!如果你要得到一樣東西,無論用什麽樣的手段,不管付出多大代價都不要放棄!”

父親,我找到了,我想要的東西了。

望著小小的清嫣,蕭紀墨在心裏歡樂地說道。

清嫣父親的工作保住了。

但從此以後,小清嫣的身邊再也沒有其他人出現了。

蕭紀墨霸道地對全世界宣布,她是他的人,誰也不能靠近她。

於是,清嫣的生活開始慢慢地變樣了,再也沒有其他的朋友願意承擔隨時可能受到的傷害留在她身邊,他們一個個離她遠去,而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事情變成這樣卻無能為力。

她曾經試著想跟蕭紀墨說清楚,她不是他的附屬品,不可能一直待在他身邊,她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人生。

可是蕭紀墨拿她爸爸的前途威脅她,清嫣憤怒,卻也無奈,隻好答應了他的追求。

隨之而來的,竟然是蕭紀墨變本加厲地傷害她身邊的人。

終於有一天,她的怒火忍無可忍地爆發了,說要離開他,再也不會和他在一起。

當時憤怒的蕭紀墨表情扭曲地在她麵前嘶吼:“你會後悔的!”

清嫣搖搖頭,轉身離開了。

結果幾天後,當她回到家時,她看到樓下圍滿了人,看見了地上早已幹涸的血跡……

她在大門口站了很久很久,仿佛靈魂已經被死神帶走,隻留下了這具毫無生氣的空殼。

直到夜幕降臨,一位好心的鄰居走過來將她緊緊地抱住,眼淚才順著她的臉頰不停地滑落下來。

後來的清嫣,那一直隱忍的平靜目光,變得冰冷起來。仇恨如柴火燃燒時劈啪四射的火星,充滿了她曾經澄澈的雙眸。

“是你害死了爸爸!是你害死了爸爸!”

蘇父去世後,清嫣在這個世界上成為了徹徹底底的孤兒……

她曾經在他的麵前聲嘶力竭地怒吼著,直到嗓音沙啞,直到再也沒有力氣喊出一個字。

蕭紀墨呆呆地看著滿麵淚痕的她如破碎的娃娃般在他麵前滑倒下去。

那個伏在地上不停顫抖的背是那麽單薄。

他終於意識到,他傷害到了清嫣。

他拚命地彌補,加倍地對她好。

因為全心全意地喜歡她,他一直想要給她最好的未來,隻是,他把她束縛得太緊了。

她的心如封死的城,那麽堅固,他再也無法靠近。

她不惜一切代價地要逃離他的身邊。

“你會後悔的!”

可是後悔的人,似乎是他自己……

護士拉開門走出了房間,陷入回憶中的蕭紀墨突然睜開了眼睛。

清嫣病得那麽嚴重,她是不是又要用另一種方式逃離自己身邊了呢?

護士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走廊上,蕭紀墨射向慕琉景的目光冷冽好像一把尖刀:“你離開吧,不要讓清嫣再見到你,我不希望讓她的情緒再受到任何影響。”

慕琉景傲然地和他對視著,說:“無論如何,我絕對不會放棄清嫣。”

“可是你有條件讓她得到最好的治療嗎?”蕭紀墨冷哼一聲,嘴角彎出了一個略帶嘲諷的弧度,“我能給清嫣提供最好的治療環境、最先進的醫療技術、最權威的大夫!你呢?你能夠做到嗎?”

慕琉景絲毫不畏懼地迎上他犀利的目光:“我會盡我所有的力量!你明明知道,清嫣最討厭你這樣對她——以為有錢有勢就可以得到一切!”

“清嫣是我最在乎的人!我怎麽對她那是我的方式,但我絕對是為她好……”蕭紀墨轉身,目不轉睛地望著病房內剛剛又經過一場驚險的人,“我會動用一切關係,給清嫣最理想的治療……”

我要讓她活下來!

他在心裏暗暗發誓。

然後他側過頭,斜睨著身邊人的目光裏有著危險的意味:“請你現在馬上就離開這裏!我不想再看到你!”

慕琉景握緊了拳頭,腳並沒有挪動一下。

“還不走嗎?”蕭紀墨的聲音倏地一冷,“慕琉景,我告訴你,你要在這裏守著也沒關係,我有的是辦法帶著清嫣永遠消失!”

慕琉景的身體晃了晃。

他了解蕭紀墨的瘋狂,剛剛這句威脅,他說得出做得到。

他咬緊了牙關。

為了清嫣,他應該選擇離開嗎?

有一點他不得不承認,以蕭家的財力和勢力,的確可以給清嫣提供最好的治療。而且,他也不願意讓她看到他此刻難過的樣子,不想她為他擔憂——這本來就是她的初衷,不是嗎?

如果此時和蕭紀墨發生衝突,肯定會影響到清嫣的心情,她會更加不安,沒有辦法平靜下來。

最重要的是,他心裏隱約有一個模糊的、美好的願望——如果清嫣真的在乎他的話,在他沒有出現以前,她是絕對不會發生意外的。

她一定會等著他的!

從父親告訴他清嫣病情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堅信,在清嫣的心裏他是任何人也無法取代的。

那麽清嫣……我會暫時離開。

這樣,你見不到我,就會一直想著我。

一直想著我,你就會勇敢地堅持下去。

清嫣……

請你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你該走了!”

蕭紀墨的聲音更冷了。

“你一定要好好兒照顧她!”

終於,慕琉景轉過了身,一步一步,離昏迷的少女,越來越遠……

病房裏。

清嫣漸漸蘇醒了過來。

她意識模糊地望著門口。她剛才好像做夢了,夢見慕琉景來看她,而她剛剛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淡出她的視線。睫毛輕輕顫抖,瞳孔睜大,她努力地想要看清那是不是慕琉景。

她的心情極端矛盾。她很想慕琉景,想立刻就見到他,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她不要他離開自己之後還一直愁眉不展。但她也不想他看到現在這樣的自己,這樣慕琉景會很痛苦,她也會很痛苦。

景……

她努力地撐起身體,雪般蒼白的嘴唇一張一合,聲音微弱。

然而,那個身影徹底消失在房門之外了。

是她的幻覺嗎?

稀疏的腳步聲在外麵走廊上來來回回。

病房內,**的滴答聲一下一下,雖然極微小,又重重地敲打在清嫣的心上。

景……如果他真的來看過她,為什麽卻沒有進來和她打招呼就走了?

他去了哪裏?

想到這裏,她伸出手捂住了胸口。

既擔心又痛苦,這樣的心情,讓她好難受。

嘩——

門緩緩打開,有人走了進來。

清嫣抬起頭一看,隻見蕭紀墨徑直走到床邊坐了下來。

她迅速將所有情緒收拾好,稍微撐起了身體,讓自己和他對視起來不用太費力。

“你又來幹什麽?”她冷冷地問著,不流露出絲毫的情緒起伏。

光線充足的房間內,蕭紀墨疼惜地注視著清嫣。

從窗外漏泄進來的陽光擴散開來,照得他的側臉輪廓明晰。

他沒有回答清嫣,卻抬起手緩緩地伸向她,修長的手指溫柔地覆在她的頭發上,將幾縷淩亂的發絲捋順。

清嫣的身體有些僵硬。

睫毛動了兩下,等到蕭紀墨的手放下來,想要撫上她的臉頰時,清嫣迅速移了移腦袋,躲開了他的手。

氣氛一下子緊張了。

“就算躺在病**,你還是要躲著我。”蕭紀墨譏誚地輕笑出聲。

這是第一次,清嫣聽出了他的話語裏若隱若現的無奈和失落。

她怔怔地望著他。

“我已經聯係了另一家醫院……”他對她說道,“環境條件比這裏更好。清嫣,我會把你轉到那裏去治療,在那裏,你會得到更好的照顧。”

“我不需要。”她收回了目光。

她這個斬釘截鐵的回答,顯然使得蕭紀墨非常氣惱。

“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你還要拒絕嗎?”

“我說過不需要!”清嫣的聲音拔高,“蕭紀墨,我不要你給我提供的任何東西,包括治療!”說完,她緊抿著蒼白的唇,臉頰浮現出了慍怒的神色。

她的病況她自己清楚。那些治療藥物花費昂貴,她又沒有那麽多錢,隻能這樣躺在病**,在條件設施不齊全的醫院裏熬過一天是一天。可就算是這樣,她也不願意接受他提供的任何幫助。

一旦接受了,她就必須天天麵對他,那和以前被他束縛在身邊有什麽差別?

如果治療順利,他救了她的命,她必須心懷感激,然後因為這樣沉重的感情,她更會被拴住手腳,一輩子都逃不掉了。

“哐啷——”

茶杯被重重地摔在地上。

蕭紀墨怒氣衝衝地站了起來。

他走到床頭,俯下身,用已經掀起風浪的目光將清嫣牢牢圈住,讓她躲閃不了。

“就算是死,你也不接受我的幫忙嗎?”瞳眸中流動的波光如海潮般洶湧,蕭紀墨的雙唇在輕顫,他拚命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卻還是不小心將心底的絕望流露了出來。

清嫣的手死死地抓住薄被,麵色蒼白如紙,聲音卻堅定而決絕:“就算死,我也不接受!”

“我沒有允許你死,你就不能死!”蕭紀墨的情緒激烈地波動了起來,他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雙肩,“或許你以為,死了就可以擺脫我了?你做夢!我寧願跟著你一起死,也絕對不會讓你逃開!”

“蕭紀墨!你簡直就是個魔鬼!”清嫣憤懣地大吼。

因為耗費了太多的心力,虛弱的身體不容許她有這樣激烈的反應,她忍不住捂著嘴,身體側躺微弓,大聲咳嗽了起來。

咳咳,咳咳咳——

急促的支離破碎的聲音傳遍了整個病房。

細密的汗珠從額頭上冒了出來,清嫣眉頭緊皺,蒼白的臉因急促的呼吸漲得通紅。

這時,一隻手掌拍在了她的背上,一下,又一下。

清嫣勉強止住了咳嗽,驚恐地弓著背,一動不動。

蕭紀墨坐在床邊,一手扶著她的胳膊,另一隻手輕輕拍著她的背。勻速的節奏,羽毛般輕盈的力量,這是他前所未有的輕柔動作。

她緩緩地抬起頭,一點點望進那雙擔憂的眼眸,近距離裏,她看見蕭紀墨擔憂的神色盡數掛在那張一向倨傲的臉上。

蕭紀墨……他在害怕。

這是清嫣第一次看見他露出這樣的表情,脆弱、無奈,往日霸道的氣息被擔憂悉數替代。

等到清嫣平靜下來,蕭紀墨幫她順氣的手依然沒有停。

“為什麽,你始終不肯正視我對你的感情呢?”聲音響起,那裏麵仿佛糾纏著千萬錯綜複雜的情緒。

清嫣似乎被他聲音裏痛徹心扉的無奈和壓抑的情緒驚住了,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注視著他。

蕭紀墨第一次放下了所有驕傲,宛如一個無助的孩子,說:“你知道我愛你,清嫣!從我們初次見麵起,我一刻都沒有停止過對你的喜歡。”他收回了放在清嫣背部的手,哀傷地、定定地凝望著她,“直到現在,我也深愛著你,比任何人都深愛著你。可是,為什麽你從來都不給我機會?”說完,蕭紀墨將清嫣僵硬地垂在兩側的手緊緊地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為什麽?

清嫣的腦海中,不斷地回響著這三個字。

她在蕭紀墨的眼睛裏,看到了仿若海洋般無邊的痛苦,那麽清晰而深刻。

他的眼睛下有兩個淡淡的黑眼袋,那是為她全心全意付出、為她擔憂的證明。

她想起以前住在蕭家時他總是給她最好的,被釋放之後他又立刻找到了她,即使是有條件地提出了幫她治病,她在他的眼睛裏看到的依然是一如既往的專注與執著。

而當她再次暈倒被送進醫院後,她不時見到他和醫生交涉,打電話聯係其他醫院的忙碌身影。

他在關心她,緊張她,並為了讓她能夠得到更好的治療而四處奔走。

蕭紀墨愛著她!

忽然,清嫣的腦海中閃過了這個念頭,並飛快地紮下了根。

蕭紀墨,也在拿生命愛著她。

他的專製、霸道,他的倨傲、冷峻,他為了得到她不惜一切代價,隻因為他對她有著那麽深、那麽執著的感情。

他愛著她!

可是……

她感受到心髒在有力地跳動著。

這個心隻有這麽小的地方,她在心動之時,已經將它的一切都交付給了慕琉景,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縫隙。

她已經沒有精力,更沒有時間和空間再給蕭紀墨留下位置。

心一旦交付出去了,怎麽還有收回來的道理呢?

想到這裏,清嫣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並再次毫不猶豫地抽出了被蕭紀墨握住的手。

蕭紀墨不動,沉默地看著她把雙手收了回去。

這樣的地點,這樣的時間,在生命麵臨危機的時候,她也給了他不變的答案——拒絕。

“清嫣……”蕭紀墨輕輕地呼喚著她的名字。

她甚至能聽到,伴隨著這一聲呼喚,好像有什麽東西毫不留情地被摔碎在地上,如同破碎的水晶般,在地上濺起了四散的碎光。

“蕭紀墨……”她的視線避開了他,雙手縮回了被子裏,“我的心裏,隻裝得下一人。即使要和他永遠分開,我的心還是隻屬於他一個人。”

蕭紀墨的手張開,依然保持著剛才握著清嫣雙手的姿勢,就好像他還能夠把她牽在自己的手中。

他還擁有一絲期望,期望他的心意能夠得到她的回應。

可是,她側過了頭不看他,又一字字一句句、明明白白地和他說清楚了她的心意:“如果你還要繼續執迷不悟的話,我隻能幹脆拒絕治療,找個地方躲起來!”

蕭紀墨凝望著眼前的清嫣。

她的麵色蒼白,身體顯得那麽單薄脆弱。

他感覺到自己的心在緊緊地收縮,仿佛一生的痛苦都在朝那裏聚集。

如果清嫣讓他去死,他會毫不猶豫。

可是她從來沒有正視過他對她的感情,連一點兒機會都沒有給他。

如果……

如果他和她沒有相遇……

如果……

如果清嫣的爸爸沒有去世……

那麽今天的一切,會不會完全不同?

時間仿佛瞬間凝結,停在這一分、這一秒,不再向前,隻留下蕭紀墨一人在原地掙紮、徘徊……

可惜,沒有如果。

倏地,一切又從掙紮、徘徊中回到了現實。

心裏有個聲音漸漸地清晰起來,蕭紀墨終於聽清楚,它是在對自己說——該放棄了。

放棄?

在他的人生中,原來也會有放棄?

他掌控著一切,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不惜一切代價!

而如今,他要達到目的的代價,可能是清嫣的生命……

真要他在此時此刻學會放棄嗎?

兩人之間再沒有任何言語。

良久,蕭紀墨站了起來。

“清嫣……你好好兒休息吧。”說完,他轉過身,一步步地朝門口走出。

但他走得無比堅定。

他要為她再做一件事,不帶任何目的,純粹而心無旁騖地為她做好那件事。

晚上,清嫣接到了慕理的電話。

他告訴她,小艾和小哲他已經安頓好了,安排了人每天接他們上學放學,生活飲食也不用擔心。

想到之前自己將醒未醒時所見到的情形,清嫣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問道:“慕叔叔,景他……”

聽她提到兒子,慕理在那邊輕籲了一口氣:“琉景已經知道了一切。”

清嫣呼吸一滯。

慕理解釋道:“是我告訴他你的病情的。”

“我醒來時看見了他……”瑪瑙般的眸子裏光亮閃了閃,又熄滅下去,“但他沒有進來就轉身走了……”

暗夜裏,帶著涼意的水霧染上了澄淨無瑕的雙眼。

慕理沉吟了一下,輕聲安慰她:“別擔心,琉景會照顧好自己的。”接著他又放慢了語速,“我告訴他時,他簡直急瘋了,連車都等不及坐,一路跑著趕去醫院。見到你這樣,明白你為什麽趕他回家,我想他此刻的心情一定也很不好。他之所以不出現,大概也是不想讓你看到他難過的樣子吧……”

清嫣靜靜地聽著,嘴唇無力地張了張。

“我……對不起,慕叔叔。”

“不要這樣,清嫣。”慕理聽出了她的低落,連忙寬解她,“你現在要保持好的心情,盡快把病治好。以後一切都會好的。”

掛斷電話,病房裏又恢複了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