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放棄,是因為我最重視的人心裏隻有你

兩天後,省重點醫院,107號病房。

將一切東西安置妥當,蕭紀墨來到了醫生的辦公室裏。

辦公桌前的醫生嚴肅地再一次對他提醒道:“依據病人現在的情況,我們經過小組討論後,建議盡快準備骨髓移植。這個手術的成功率雖然有60%~70%,但我希望你們親屬能做好迎接之後一切狀況的打算,包括……最壞的那種。”

蕭紀墨靜靜地點頭,眉頭深鎖,看不出情緒。

醫生接著說了下去:“病人現在的身心狀態都不太好,我希望身為親人的你們,能夠給她最大的支持,讓她能夠以最佳心態走進手術室。”

蕭紀墨回到病房時,發現清嫣愣愣地盯著周圍的一切。

用了兩天的時間準備,他不顧她的反對將她轉到了這所醫院,因為,他不會讓她有任何意外,他要讓她得到最好最及時的治療。

當清嫣回過神來時,蕭紀墨已經坐在了她的麵前。

“我說過,我不會接受你提供的任何幫助,蕭紀墨。”她望著他,麵容冷漠,聲音裏的不悅也顯露無疑。

“清嫣,這一次你不能再拒絕我。”蕭紀墨的眼裏滿是堅定,不容她回絕。

清嫣低下頭,不再去看他。

蕭紀墨伸出手,將她露在外麵有些冰涼的手重新放回被子裏。

這溫柔的舉動讓清嫣吃了一驚。

蕭紀墨說:“清嫣,這裏的醫療水平要好很多,醫生也是這方麵的專家。你換個角度想一想,你接受這一切,不是為了我……”

她愣住,抬頭望進那片湛藍的眼眸中,不解他怎麽會忽然如此心平氣和地對她說這些。

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陽光穿透雲層將光與熱灑滿了城市的每個角落。

蕭紀墨的聲音不急不緩,又鏗鏘有力:“為了小艾和小哲,你一定要挺過去……他們還那麽小,又很依賴你,你不能丟下他們。”

“小艾……小哲……”

清嫣嘴裏呢喃著這兩個名字,腦海中瞬間浮現出他們兩個的身影。

她怎麽舍得就這樣丟下他們不管呢!

心裏的思念與不舍瞬間瘋狂生長起來,她的鼻子有些酸澀,微微紅了眼眶。

“還有慕琉景……”

蕭紀墨的口中蹦出了這個原本至死都不想提的名字。

清嫣抬頭看見他皺著眉頭,臉上是冷峻又鄭重的神色。

“為了他,你也應該抓住這次機會。”蕭紀墨忽然露出了一絲無奈的笑,“為了他,不是為了我……”

景!

念著這個名字,清嫣的心中又是一痛。

他走了,她住院後,他居然都沒有來看過她。曾經,她偷偷給他打過電話,可是接通之後,他在那邊卻不說話,她隻能聽到粗重壓抑的呼吸聲。

為了他……

這麽久了,她還沒有見到他。

她怎麽可以死掉!

是啊,她怎麽能在沒有見到他之前,就輕易地死去呢!

“你一定可以戰勝的……”蕭紀墨望著清嫣,目光深遠,思緒飄回到很久之前,他仿佛看到了什麽,想到了什麽,對她說,“就像你當初為了爸爸,那麽勇敢地跳出來攔住車子,最後獲得勝利一樣。”

曾經的她,小小的她,不畏生死擋在了他父親的車前,為她爸爸求得了能夠繼續留在公司的機會——那一次,死神也差點與她擦身而過。

這一次,她也一定可以的!

那次跟蕭紀墨談話後,清嫣慢慢地調整了心態,用堅定的信念和病魔做著抗爭。

手術的準備工作也在緊張有序地進行。

偶爾,蕭紀墨會坐在她身邊,陪她度過一下午的安靜時光。

他們之間也有簡單的交談,少了劍拔弩張的對峙,隻是平和地聊著。

蕭紀墨告訴清嫣,他去學校看過小艾和小哲,讓她不用擔心。

清嫣給慕理打電話說自己很想念弟弟妹妹,蕭紀墨就開車去慕家將他們領到了醫院。

兩個小家夥很早就想要見姐姐,但是慕理告訴他們姐姐正在和病魔做鬥爭,他們就隻好忍耐著,壓抑著思念。這次得到機會來醫院看望姐姐,他們激動得不得了,一見麵就撲進了清嫣的懷抱,唧唧喳喳說個不停。

“姐姐,我們都好想你。你有沒有想我們啊?”小艾撒嬌地問。

“姐姐當然想你們啊,可是你們要上學,姐姐不想耽誤你們學習。”清嫣含著笑回答妹妹。其實,她是不想弟弟妹妹知道得太多,為她擔心。

“姐姐,慕叔叔說,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是不是啊?”小哲擔憂地皺著眉頭,“可是你都在醫院待了很多天了,什麽時候才能回家呢?”

這時小艾突然蹦出一句:“對了,姐姐,這些天都沒看到琉景哥哥呢,慕叔叔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他是不是來找你了啊?”

清嫣一愣,隨即若無其事地扯開了話題:“小艾,小哲,姐姐不在的時候,你們要好好兒用功學習哦。”

“好的!”兩個小家夥一起點頭。

清嫣舒心地笑起來。

蕭紀墨在她與小艾、小哲說話時,就在一邊靜靜地看著她。

她那雙眼眸彎成了美麗的月牙,流淌出淡然的笑意,而穿過這笑意,蕭紀墨能夠探出小心被遮蔽的寂寥。

清嫣,她無時無刻不在牽掛著慕琉景……

因為蕭家巨大的財勢和影響力,合適的骨髓幾乎是在最短的時間內就找到了。

手術安排在這天下午進行。

蕭紀墨帶著小艾和小哲看著清嫣進了手術室。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清嫣進去前,蕭紀墨對她說。

她點點頭,再挪動視線看了看大眼睛一閃一閃望著自己的小艾和小哲,想說什麽又止住了。

然後,護士將她推了進去。

“手術中”的提示燈亮了……

醫生熟練地接過了一把又一把閃著冷光的刀。

清嫣陷入麻醉狀態,雙眼緊閉,表情安詳。

周圍有各種先進的醫療儀器……

幾小時的等待過程漫長又難熬。

蕭紀墨坐在手術室外的椅子上,雙手握緊抵在額前,一向冷傲的臉上滿是緊張。

對麵牆上掛著的時鍾滴答滴答,每一分每一秒都敲打在他心上。

小艾和小哲也乖乖地坐在椅子上。

雖然他們不知道姐姐究竟怎麽了,可是也緊張地望著那亮起來的紅燈,望著緊閉的手術室大門。

從坐到站,再從站起到依靠著牆,最後又坐下來,蕭紀墨抬頭發現牆上的時針差不多走過了一大圈。

他的心繃得如即將放箭的弓弦。

就在這時,一個人走了過來。

蕭紀墨轉頭看向來人:“怎麽樣?”

來人恭敬的回話:“少爺,已經找到他了。”

“我知道了。”

簡短說完,他就再也沒有理睬來人。

紅燈終於熄滅。

手術室大門打開了。

護士推著做完手術的清嫣出來了。

“清嫣!清嫣!”蕭紀墨連忙上前,隻到看到那張安詳的睡臉,才稍微舒了一口氣。

連續幾小時精神高度集中的醫生走出了手術室。他來到蕭紀墨的跟前,摘下口罩說:“手術很成功,在接下來的這段時間裏,我們會密切關注她的一切情況。也請家人小心守護在她身邊,一有情況就立刻通知我們。”

“謝謝你,醫生。”

蕭紀墨表達了感謝之後,連忙跟在護士身後回到了特別護理病房。

清嫣安靜地躺著,白皙無瑕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吊瓶裏的**一滴一滴流向她的體內,床邊的儀器不時發出輕微的響聲。

蕭紀墨出神地注視著病**的人,很久很久。

轉身走出病房,在醫院的門口,他掏出了電話,沉聲對電話那邊的人吩咐:“立刻將車開到醫院門口。”

幾分鍾後,醫院大門口。

惹眼的豪華小車停在那裏等著蕭紀墨。

等他坐上去後,車子便迅速發動,駛離了醫院。

眼前是一望無盡的蒼茫。

天空漸漸暗了下來,仿佛有誰拿著黑紗,正一點點地為它蓋上。

潮濕的海風從遠方吹來,風掠過鐵欄杆時,吹起了僵立在那裏的人的短發。

烏黑亮澤的發絲在風中散開來,慕琉景轉了個身,將臂膀放在了鐵欄杆上。

涼意瞬間透過衣物浸入他的肌膚,一直冷到了他的心底。

他的心也如這漸濃的夜色般沉重,又宛如這越刮越猛的海風,起伏不定,無法平靜下來。

清嫣……她現在怎樣了?

蕭紀墨是不是真的給她聯係了最好的醫院、最好的醫生,提供了最好的治療?

他多麽想去見她!

可是他不能在這個時候惹怒蕭紀墨。那個狂傲的人什麽都做得出來,如果他執意和蕭紀墨對抗爭執,說不定就會弄得玉石俱焚!

他並不是懦弱。他清楚地考慮過了,他暫時避開蕭紀墨,才能讓清嫣安安心心地得到最好的治療。他不能因為自私,因為想看著她,就任性地留在她身邊,結果卻害了她。

千思萬緒,像一圈圈纏繞起來的絲線,層層覆裹著他的心。

對清嫣的擔憂與疼惜,對蕭紀墨的妥協和壓抑,自己不能待在清嫣身邊的懊惱與難受……

想著想著,慕琉景的拳頭突然狠狠砸在了鐵欄杆上。

眉間深深皺起了幾道溝坎,他雙眼中的疼痛如奔騰的江河般不斷流淌,遍布周身。

手背迅速紅了起來,而他隻是將左手覆蓋在捏成拳頭的右手上,握得更緊了。

有腳步聲從身後向他靠近。

“慕琉景!”

低沉的男聲將他從煎熬中喚醒。

慕琉景轉過身去。

“砰!”

沒有給他反應的時間,蕭紀墨走近他的第一時間,拳頭快速出擊,結結實實地揍在了他的臉上。

海麵掀起了小小的浪潮,水紋清晰地一層層漾向遠方。

“你這是幹什麽?”火辣辣的疼點燃了慕琉景的憤怒,他揉了揉出現淤青的右臉,一個箭步上前死死抓住蕭紀墨,“你想打架嗎?”

他的眼裏快噴出火了,嘴唇也因為激動顫抖了兩下。

蕭紀墨毫不躲閃他的目光,抓住他的手再將它們從自己的身上甩開,然後冷冷地說:“這是你欠我的。”

慕琉景的眼睛在他話音落下的時候微微眯起:“你是什麽意思……”

“清嫣現在在省中心醫院。”搶過他的話,蕭紀墨平靜地陳述著這個事實。

慕琉景一怔。

“她現在怎麽樣了?”他怒目與蕭紀墨對峙著,“我警告你,別想傷害清嫣!那天在她的病房門口,你口口聲聲說給她提供最好的治療,迫使我離開,我並不是怕你,隻是為了清嫣!你最好說到做到,否則……”

“否則怎麽樣?”蕭紀墨不屑地哼出一聲冷笑。

星光下,他的背影竟然透露出深深的落寞。

“清嫣剛做完手術……”沉默了一會兒,蕭紀墨緩慢而艱難地說,“在她最需要你支持的時候,你還想在這裏虛耗掉時光嗎?”

“你的意思是,你現在又改變注意了?”對於這個反問,慕琉景倒顯得有些措手不及。

“在我離開的時候,我不想看到清嫣一個人留在醫院裏。”蕭紀墨猛地握緊拳頭,眼神無比複雜,“我原本以為,隻要盡自己的努力,就可以得到一切,但我錯了,無論怎麽做,我都無法得到她!即使我趕走你,我也依然無法進入她的心!”

“蕭紀墨……”

“我放棄,是因為我最重視的人心裏隻有你。剛做完手術的她,需要你陪在她身邊。剛才的那一拳,就當是你對我的補償吧!”蕭紀墨一麵說,一麵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隻是笑聲卻是那麽苦澀、那麽無奈,“我把你逼走,怎麽也沒有想到最後我會來找你,還會告訴你我要把自己最心愛的女人交給你!”他轉身邁開了腳步,冷冽的聲音隨著海風飄了過來,“但是……如果清嫣過得不幸福,我就一定會回來的!”

他的身影漸漸沒入夜色中,宛如一個下定決心踏上遠行路途的旅人,再也沒有回頭。

慕琉景立即兼程趕回了省中心醫院。

近乎無色的**緩緩地流入清嫣的體內。

守候在病床邊的慕琉景,用殷殷期盼的目光深情地注視著**的清嫣。

她的睡顏如孩童般純真,睫毛烏黑輕盈,在白淨的肌膚上落下剪影,鼻梁高挺,花瓣般的雙唇緊閉著。

她微弱的呼吸聲,如空氣中氤氳的水汽般不易察覺。

他抬起一隻手,珍惜地撫上她的臉。

她的麵頰光潔如玉。

他另外一隻手,宛如輕捧羽毛般握起了她的一隻手。

“清嫣……”

“清嫣……”

**的人輕輕皺了皺眉。

在一望無際、一片濃墨般的漆黑中,是誰在呼喚著她?

“我在這裏,拜托你,睜開眼看看我。”

多麽溫柔、多麽溫暖的聲音,那裏麵飽含著那麽多的期待和愛戀,她感覺無比熟悉。

誰的手指在輕撫著她的臉頰,將灼熱的溫度源源不斷地傳給她?

誰的手指輕撫著她的手背,一下,一下,宛如那一聲聲柔情的呼喚?

景?景在身邊嗎?

漫無邊際的漆黑中,出現了一線光亮,一個模糊的影子便從這線光亮中闖了進來。

清嫣一點兒一點兒地睜開眼,那線光亮也愈加擴大,逐漸占據了整片視野,那個思念中的影子也被勾勒出了清晰的輪廓。

“景……”微張著秀美的唇,她發出了簡短的一個字音,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生怕他是一個幻影。

“清嫣,你終於醒了!”慕琉景見她睜開眼睛,頓時驚喜不已。

他定定地凝視著她,眼底的光芒越聚越亮,然後又化成了晶瑩的水霧,彌散開去。

他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清嫣蘇醒了過來。

醫生小心地為她檢查了身體。

各項指標都在逐漸恢複正常,接下來需要擔心的就是抗體的產生,她必須再住院好好兒靜養觀察一段時間。

慕琉景一直守護在她身邊,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她。

常常,清嫣一睜開眼,她就會看見他在病房裏跟護士交談著什麽,鄭重而認真。

又或者當她從黑暗中醒過來時,就會看見他趴在床邊露出一側睡臉,就會感覺到他的手一刻不放地牽著她的手。

更多的時候,他坐在她身邊,默默地注視著她。

兩人之間,無須過多言語,相互凝望著,他們就能夠感覺到對方的心意,就好像那些凝望都化成了溫柔的風,吹拂著臉頰,再化成光,一直照耀著對方,永遠不會熄滅。

窗外,大片金色光芒閃耀。

房間裏。

慕琉景端起清淡的白粥,一小勺一小勺地,先輕輕放到嘴邊吹了吹,再小心翼翼地送到清嫣麵前。

若有點滴的汁液不小心漏出來,他就會立即拿起手帕替她擦拭。

“景……”她看著他,喉嚨有些哽咽,“對不起,讓你為我擔憂了。你這段時間憔悴了好多……”

“傻瓜,隻要你快點兒好起來就可以了。”慕琉景笑著捏了捏她的鼻子,“等你好了以後,要記得好好兒補償我啊。”

清嫣突然垂下頭,情緒很低落。

“怎麽了?”慕琉景將粥碗放下,擔憂地執起她的手,“哪裏不舒服?”

“醫生不是說過了嗎,手術存活率是60%~70%,也就是說,還是有很大的失敗幾率。不知道,我們還能在一起多久……”緩緩地,清嫣掙紮著將心裏隱藏的不安傾訴出來。

突兀的一句話,敲打在兩個人的心上。

濃密的睫毛下,那眼中噙著的水汽好像山林裏千年不散的茫茫白霧,溢出來,又在睫毛尖端凝成了宛若碎鑽般的淚珠。

慕琉景的心往下一沉,強笑著說:“怎麽會呢?”他再次端起了熱量正在漸漸流逝的小碗,“再吃一點兒吧。”

清嫣搖了搖頭。

窗外,一枝延伸出來的樹枝上,小鳥忽然振翅離開。幾片樹葉離開了大樹,飄飄悠悠地在空中打著旋兒。

慕琉景用輪椅推著清嫣去做各種檢查。骨髓移植後的造血及免疫功能重建有一個過程,容不得絲毫大意。

“異體骨髓移植後,由於針對供者紅細胞的抗體長期存在,因此很可能導致持續延遲性溶血……而骨髓衰竭與全血細胞減少、各種感染、出血等,這些情況隻是移植手術後一個常見的早期並發症。”

聽著醫生嚴肅的話語,再看到清嫣隱忍著的無望神色,他心如刀割。

入秋了,天氣漸漸轉涼。

帶著涼意的風從走廊上打開的窗戶湧進來。

慕琉景停下輪椅,伸手將披在清嫣身上的衣服向上提了提。

清嫣側著頭仰望著他,嘴角綻開一抹笑容,好像寒冬裏泛著冷香的潔白梅花。

慕琉景的心又被什麽東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推著清嫣繼續前進。

在他們身後,走廊拐角處出現了一個身影,也跟著他們朝病房走去。

將清嫣抱上床,細心地替她蓋上被子,慕琉景說:“我出去買點吃的。你剛剛才檢查完身體,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吧。”

他在她的額上落下一個淺吻。

“景!”他剛剛直起腰,清嫣就拉住他,緊緊地拉住他,仿佛他下一刻就會永遠離開一般。

他驚訝地問:“怎麽了?”

她望著他,語氣中帶著淡淡的請求:“坐下來陪陪我,好嗎?”

“我去去就來,你先休息一下。”

她拉住他的手又緊了緊,眼中露出的柔弱好像瓷器上的裂痕般蔓延開來。

慕琉景一愣,然後坐下了。

腳步聲輕輕地在病房門口停下來。

一雙眼睛透過虛掩的病房門,不動聲色地看著病房裏執手相望的兩人。

“清嫣,你怎麽了?”慕琉景關切地問。

“我……”清嫣想了想,說,“身體的恢複狀況依舊不是很樂觀,對嗎?”

他一怔,隨即笑了笑,說:“別胡思亂想,醫生說你恢複得不錯。”

清嫣輕輕地搖搖頭,伸出右手放在慕琉景緊緊握住她左手的雙手上:“景,對不起……也許,我沒有機會和你一起走下去了。”

疲累的感覺席卷過來,讓她有一種落入了大海的感覺,她虛弱地慢慢閉上了雙眼。

慕琉景望著那雙閉上的眼睛,心疼地伸出右手,輕輕擦拭剛從清嫣眼角溢出的晶瑩淚珠。

他的心好痛,他甚至比她更緊張更擔憂!

可他不願意增添她的煩惱和不安,所以他假裝輕鬆地笑了起來:“不會的,你會慢慢好起來的,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會嗎?

朦朧的意識裏,清嫣聽見了慕琉景樂觀的話。

如果真的能這樣,那該多好啊!

可是,那種圓滿的結局常常隻屬於童話中的王子和公主,現實往往是殘酷的……

不一會兒,病房裏隻剩下了均勻輕微的呼吸聲。

門口。

淡淡的歎氣聲像嫋嫋蒸騰到半空的青煙,彌漫開去。

慕琉景回過頭,看向推門而入的人。

“恩美?”她的出現,顯然讓他吃了一驚。

將清嫣的手輕輕放到被子裏,他緩緩走到樂恩美麵前。

“你怎麽會在這裏?”

樂恩美的眼睛掃過沉睡中的清嫣,然後才對他說:“我們到外麵談談好嗎?”

不等慕琉景說話,她率先走了出去。

走廊盡頭的窗邊。

想著剛才病房內的情景,樂恩美深吸一口氣,將鼻中的酸澀感壓下去。

“清嫣……還好吧?”

慕琉景顯然沒料到她會用如此溫柔的聲音詢問清嫣的病況。

他想了想,回答的時候有短暫的憂鬱與停頓:“還可以吧……很多情況還在觀察中。”

兩人又都沉默了下來。

樂恩美注視著他,腦海中閃過了一幕幕的景象。

她並不是今天才來到這裏的。

這些天,她每天都會過來,站在遠遠的地方望著他們,望著他們一起進入檢查室,望著他們在病房裏談話。

慕琉景對清嫣的照顧無微不至。

她不斷地對他說抱歉,他不停地安慰她。

他們相互凝望著對方,好像彼此之間再也沒有別的人、別的事可以插入進去。

樂恩美不知道自己是懷著怎樣的心情來下今天這個決定的。

或許,初來到這裏時她的心裏還在憎恨著,她說過她永遠不會原諒他們。隻是,一次次看著相互扶持和依靠的兩人,存於心中的怨恨,就在時光的流逝中一點點地淡化、消退,而隨之湧上來的,是因為他們的痛苦而泛起的苦澀感,以及被他們感動的情緒。

今天,她又一次看到他們深情凝望的畫麵。

她的眼淚,也輕易地溢滿了眼眶。

“直到現在,我才發現自己真的要學會放棄了。”曾經,蕭紀墨在電話裏似有所悟地這樣對她說。

那麽……現在的她,是不是也應該學會放手?

“琉景。”從思緒中回過神來,樂恩美將慕琉景的注意力拉了過來,“我已經和我的父母說了,我們的婚約無效。”

慕琉景的呼吸停頓了一下:“恩美你……”

她笑了笑,說:“現在你不是要一心一意地守護在她的身邊嗎?我幫你解除了最後的阻礙。”

他看著她釋然的笑容,心中的負擔徹底地遠離了。

“恩美……”他認真地說,“謝謝你。”

“有什麽好謝的。”樂恩美挪開了視線,將又要躥上喉嚨的哽咽壓了下去,“和清嫣訂婚吧,這樣,也許可以給她勇氣和信念。”

“我會考慮的。”

“這樣就好。那麽,我走了。”

轉過身,她的背影依然高傲。

燦爛的陽光下,那聚集在眼眶中的水光慢慢散去,她邁開了腳步,頭也不回地遠去。

慕琉景站在那裏,一直目送著樂恩美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之外。

“恩美,對不起。你是一個好妹妹,最好的妹妹。”

回到病房裏,從病房內自帶的衛生間裏走出來時,慕琉景手中捧著的是剛剛用溫水濕潤過的毛巾。

他望著靠在床頭坐著的清嫣。

她將頭側轉,似乎靜靜地望著窗外睡著了。

順著她的視線望出去,會看見綠的樹,紅的花,金色的陽光灑滿大地,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致。

而她呢……

慕琉景不經意間,就握緊了手中的毛巾。

站了一會兒,他走到床邊,用手中的毛巾細心地替她擦了一遍臉。

然後,他嗬護地將她的手捧到自己的手中:“清嫣,我是那麽喜歡你……”他疼惜地凝望著她,“所以,你一定要快快好起來。”

仿佛聽到了他的輕聲呢喃,清嫣的唇瓣微微動了一下。

靜謐祥和的氣氛圍繞在深愛著彼此的兩人身邊。

明亮的光線中,少年和少女構築了一幅讓人感動的畫麵。

夜晚。

沉悶的空氣讓慕琉景一下子驚醒了過來。

細碎的囈語不時低低響起,他連忙朝床前探身。

仿佛被夢魘困住,清嫣緊緊地閉著雙眼,長長的睫毛不停地顫動。

她的嘴唇如雪般蒼白,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麵色卻因發汗而變得緋紅。

她不斷地搖著頭,搖著頭,仿佛承受著一股巨大的壓力,想要立刻甩掉它。

慕琉景連忙站起來,用手撫上她的臉頰,不斷地叫著她的名字:“清嫣!清嫣!”

她猛然驚醒,由迷糊到清醒,再劇烈地喘息。

“清嫣!”

感受到讓人心安的氣息,她在毫無光亮的夜裏凝視著他。

每一次她醒來,他都能感覺到她的虛弱。

她的情況似乎很不好,難道,前幾天醫生說的並發症已經越來越嚴重了嗎……

他不願去想,可是忐忑和懼怕如同深海裏不斷向上升騰的泡泡,無法阻止地在他的心中翻滾著。

又一個晴朗的白晝到來。

慕琉景帶著清嫣在醫院裏散步。

他一隻手攙扶著她,一隻手摟住她的腰。

清嫣瘦了,嶙峋的骨架,硌得他的心一陣陣地疼。

她穿著雪白的病服,宛如一隻白色的蝴蝶,輕盈而單薄,似乎若不是他牽著她、摟著她,她下一刻就會飄起來,消失在天際。

幾分鍾後,他們並肩坐在長椅上。

四周很安靜,清嫣疲乏地閉上了眼睛。

陽光灑在她蒼白的臉上,濺起了金光點點。

他凝視著她,他守護著她。

他不得不承認,他非常害怕。

如果……如果在他呼喚她時,她再也不願意睜開雙眼,那該如何是好呢?

他的心驟然縮緊。

“清嫣?清嫣?”

他抱住她,不確定地叫著,然後看著她慢慢地睜開眼睛,迷惑地看著他。

“景,你怎麽了?”清嫣抬起頭,感受到一個重量壓在了自己的胸前,頓時渾身一僵。

“清嫣,永遠不要離開我。”

慕琉景靠著她的胸口,從他嘴裏呼出的氣息灼熱滾燙。

她一低頭能看見他頭頂蓬鬆飄揚的發絲。

沒由來地,她的心一陣抽痛。

景在害怕,害怕失去她……

她抬起雙手摟住他。

周圍的世界被隔絕在相偎依的兩人之外。

她一直注視著他。

景,我也害怕失去你……

午後。

病房內。

慕琉景安靜地站在門口,看著醫生為清嫣檢查身體情況。

一群護士在清嫣身邊忙碌,醫生的神色時而輕鬆時而沉重,柔聲對清嫣說一切都會好起來,對她說要繼續堅持下去。

可是……

“醫生,清嫣她的病情究竟怎樣了?”等到醫生走出病房,慕琉景追到辦公室忐忑地向他問道。

醫生看了他一眼:“她恢複得還行,你不用太擔心。”

“但為什麽……”慕琉景握緊了拳頭,停頓的話語中,有著不願意相信的恐慌,“她的病情看起來在進一步惡化呢?”

聽他說完,醫生放下手中拿著的病曆卡,拍拍他的肩膀,說:“那些就是我之前和你說過的,常見移植並發症。你不要有壓力,盡力好好兒照顧她就可以了。”

“是真的嗎?”慕琉景對醫生的話還是將信將疑。

良久,他走進病房。

“清嫣……”他的臉上此時已沒有憂慮,而是燦爛的笑意,“醫生說你恢複得不錯呢。”

“是嗎?”清嫣衝他笑笑,說,“那就好。”

多麽單調的對話……

她坐在病**出神。

他坐在床邊小心翼翼地牽起她的手。

空氣中的絕望與悲傷若隱若現。

望著清嫣蒼白無力的麵容,慕琉景的心被傷痛裹了一層又一層。

瞬間,他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

陽光灑滿了每個角落,仿若紗衣般輕盈地為那些散步的人披上淡淡的光暈。

慕琉景攙扶著清嫣來到了院子裏。

他們在長椅上坐下。

長椅上空,撐開的樹蔭遮住了太陽光,帶來了絲絲陰涼。

慕琉景將毛巾被搭在清嫣膝上的時候,她正用波瀾不驚的目光打量著周圍的一切:白衣的護士,白衣的病人,還有這院中充滿希望與生氣的一草一木。

慕琉景將手放進了衣兜,對清嫣說:“清嫣,閉上眼睛。”

“怎麽了?”清嫣疑惑地看著他,

仿佛有什麽甜美的驚喜要送給她,慕琉景的神色顯得溫柔又充滿愛憐。

“閉上眼睛。”他又一次說道。

樹蔭遮住陽光,卻遮掩不住他臉上浮現出的愉悅神色。

清嫣和他對坐著,緩緩閉上雙眼,嘴角微微彎起,平靜地等待著他的下一步動作。

慕琉景將她的右手執起。

她聽見了輕微的衣料摩擦的聲音。

微光中仿若有什麽東西閃爍了一下,引得清嫣偏了偏頭,好奇心和注意力都被它吸引了過去。

“清嫣,睜開眼睛。”慕琉景輕輕呼喚著她。

清嫣感覺到手中多了個的東西。

視野在期待和驚訝中迅速擴展開來。

她抬起頭看看慕琉景眼中盛滿的深情,再垂下頭,呆呆地看著手裏那隻深藍色的小絨布盒子。

一切仿佛還在昨天……

那個夜晚。

星光滿天的窗前。

慕琉景拉著她,將小盒子舉到了她的麵前。

“清嫣,我喜歡你。我們……訂婚吧。”

那夜柔情似水的他,和眼前露出清淺笑意的他重合在了一起。

那枚他精心為她挑選的戒指,被他小心收藏著,又在此刻重新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景……”清嫣哽咽了。

她在笑,笑容裏有氤氳的水汽彌漫眼眶中。

“清嫣,我們訂婚吧。”慕琉景的目光是那麽深情,“我們要一輩子在一起。”

她將另一隻手,緊緊地覆蓋上他握住自己的那隻手上。

然後她撲進他的懷抱,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聲。

咚!

咚!

微風中有花香飄**,就好像戀人的甜蜜,緊密包圍著他們。

“嗯。”她激動得有些輕顫地應答。

光澤亮麗的戒指代表著一生不離不棄的誓言。

病房裏,來醫院探望的小艾和小哲一左一右圍在清嫣身邊。

“姐姐,這是琉景哥哥送給你的嗎?”

趴在床邊的小艾握住她的手,閃爍著一雙水靈的大眼睛望著掛在清嫣胸前的那枚戒指。

“姐姐被琉景哥哥訂下來了呢。”小哲也在一邊開心地拍著巴掌。

小艾抬起頭,說:“那姐姐一定會成為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子。”

潔白的病房裏,一個幸福的心願在每個人的心中生根發芽。

她一定會成為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子。

會的……

而且,是最幸福的新娘!

這是遠離喧囂的城市郊區一角。

湛藍色的天空無比澄澈,好像一顆巨大的藍寶石,與遠方連綿起伏的巍峨群山交相輝映。

大朵大朵的流雲,如絲絨般白淨輕盈,淡淡地飄在天空,雲影輕輕淺淺地印在大地之上。

風呼嘯著從樹林裏穿過,吹地樹葉颯颯作響,織成了一曲激昂的樂章。

獵獵風聲中,群鳥呼啦啦地從茂密的枝葉中衝出來,拍打著翅膀飛向前方,越過了靜默矗立在青山綠水中的莊嚴肅穆的教堂。

今天,這裏沒有氣派豪華的場麵,沒有身穿華服親眼見證並送上祝福的賓客,隻有執手相牽,經過千辛萬苦走到一起的戀人,他們要在這裏安靜又堅定地許下一世相伴的誓言。

教堂一側的房間裏。

慕琉景安靜地站在鏡子旁邊。

身穿黑色禮服的他宛若王子般高貴挺拔。

烏黑的發絲溫順地垂在耳畔,細碎的劉海兒下,一雙墨玉般無瑕的眼眸此刻正目不轉睛地望著靜坐在鏡子前的清嫣。

鏡子中映照出了一個身穿白紗,潔白如天使降臨的身影,不染纖塵。

潔白的禮服裙擺自然垂下,拖在地麵上,綢緞將清嫣整個人襯托得愈加靜謐秀美。

她微垂著頭,麵頰上透著櫻花花瓣般的粉紅色,額頭上戴著纖細小巧的花冠。

陽光透過窗戶湧進來,將一切都勾勒得如夢似幻。

時光仿佛就在此刻靜止了。

“清嫣。”他呼喚著她,伸出手。

她抬頭凝望著他,戴著白色手套的纖纖素手伸向那隻手。

然後,十指相扣。

每走一步,陽光就變得更加耀眼了。

每走一步,眼前的視野也越來越開闊。

他牽著她,她牽著他,一起來到了鮮花四布的花園中。

這裏有天空的廣袤,有大地的寬闊,有青草的香氣,有鳥兒的歌唱……無盡的自然是最美的祝福。

兩人在慕琉景親手插滿鮮豔玫瑰的噴泉池前並肩站定,雙雙沐浴在無盡的陽光裏,真是一對璧人。

慕琉景伸出手,輕輕解下清嫣脖子上那條鏈子,小心地將串在上麵的戒指取了下來。

片刻後,他的掌心中,有小小的星光在陽光下跳動。

“清嫣,戴上它之後,就代表我把你訂下來了……我們要一生一世永遠在一起。”

全世界的一切,她都看不見了。

風停了,雲靜了。

她隻看得到那雙明亮的黑曜石般的雙眸,隻看得到眸子裏跳動的熾熱火焰。

那火焰將清嫣緊緊圍住,將所有的光與熱、所有的心意,都融化在了一句輕柔又深情的語言中——

“我們要一生一世永遠在一起。”

如此美妙的時刻,她多麽想讓時光永遠都定格在這一幅畫卷裏。

太陽的光芒越來越強烈,將他的輪廓勾勒得無比清晰。

“嗯,一生一世不分開……”她呢喃著這句話,兩滴淚如鑽石般從眼眶滾落到臉頰,折射出細碎的光芒。

慕琉景執起她的右手,將那滿載著他的愛、他的誓言、他的守候的戒指慢慢地套在了她的手指上。

然後,他俯下身,輕輕靠近她,靠近她如玫瑰般芬芳的唇瓣,將自己的唇輕輕地落下。

全世界的甜蜜都在這裏。

全世界的幸福都在這裏。

他的吻落在她的唇上,淺淺的,卻飽含著一生一世的珍惜。

她閉上眼,感受到他唇間傳來的熾熱與滾燙。

這幸福的浪潮激烈地拍打著她的身體。

於是,所有的光芒瞬間融入到一個巨大的旋渦裏……

噴泉前的玫瑰,仿佛用盡了自己一生的美麗,綻放得耀眼而奪目。

穿著白紗、戴上戒指的少女,夢幻如天使。

她的身體緩緩向一側偏去,裙擺在風中飄動,宛若一隻在玫瑰花叢中翩躚的白色蝴蝶。

慕琉景的瞳孔驟然放大。

時光的腳步放慢,那在空中隨風飛舞的烏黑發絲,絲絲可辨。

在她越來越往下傾倒的時刻,他牢牢地摟住她,喉間發出急切的呼喊,在空曠的教堂花園中不停回**。

“清嫣?”

“清嫣!”

她的眼皮沉重得再也睜不開。

是誰在拚命地呼喚著她?

她想努力抓住點兒什麽,但身體宛如墜入深海,連同意識都在一點點地下沉……

下沉……

那呼喊聲正在遠離。

漸漸地,她再也看不見一絲光、一絲亮,再也聽不到一個字、一個音……

一切的一切,歸於冗長而無邊的黑暗中……

“清嫣——”

慕琉景緊緊地抱著暈倒的清嫣,那無比寶貴的幸福頃刻間就如同落地的水晶球般,嘩啦一聲濺起了一地的碎片。

“今天是星期一,下午的兩點一刻……”

光和影在相互交融。

眼前的畫麵時而清晰,時而白茫茫一片。

遠處有白色的歐式高大建築,屹立在藍絲絨般的廣袤蒼穹下,神秘而讓人無比向往。

五彩繽紛灼灼綻放的鮮花一團團、一簇簇延綿至天地交接處,風一吹,令人眼花繚亂的絢麗花瓣,帶著濃鬱芬芳隨風飛舞。

清新的空氣呼入鼻腔中,讓人心曠神怡。

她迎風站立,身體輕盈得仿若背後張開了一雙翅膀,隻要她一踮腳,就能在彌漫著迷人花香的空氣中,隨著天空中歡叫的群鳥一起飛向遠方。

“求求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快醒來吧,再不醒來,我就不會原諒你了。怎麽可以違背諾言呢……”

清嫣放下雙臂,感覺腳邊發出了細微的響動。

她垂下視線,便看見一隻可愛的小白兔蹲在自己麵前。

那雙紅寶石般的眼睛裏含著閃亮的光。

“好可愛啊。”她感歎著,蹲下身來。

手指剛剛觸碰到那溫暖的潔白皮毛,靈巧的小白兔忽然一閃,向著遠方的高大建築奔跑而去。

“別走啊。”清嫣驚呼一聲,連忙站起身,想追著小白兔而去。

“清嫣……清嫣……”

誰?

誰在呼喚她?

聲音近在耳畔,卻縹縹緲緲的,仿佛在很遠的地方……

小白兔跑出一段距離又停下了。

它蹲在那裏一動不動地望著清嫣,好像在等著她,等著她和自己一起向著那遠方的仙境奔跑。

可是,那呼喚一次又一次地響起。

清嫣的腳步,遲疑了。

“清嫣……清嫣,你說過要和我永遠在一起的!你不聽話,這麽快就要爽約……”

景?

清嫣轉過頭,望著自己的身後。

那個呼喚繼續在耳畔響起:“再不醒過來,我真的要生氣了……”

倏地,過往如電影般往回倒帶,清嫣的腦海中閃過了許多畫麵。

她和他初遇時,他救下她,無微不至地照顧她;他摟住她,不住地傾述著繾綣的心意;他們在一起,坐在跳動的“心”中,度過了美好的夜晚;他們相擁在一起,廚房裏彌漫著甜點的香氣……

“景!”清嫣猛然喊出了聲,轉身往回跑。

“景!景!”她呼喊著,好像被困在了漫無邊際的世界中,無論朝哪裏走,都走不到盡頭。

那讓她癡迷深愛的臉龐就在眼前,她伸出手,卻碰觸不到!

“清嫣……”

“清嫣……”

在她耳邊飄揚的呼喚越來越悲傷,越來越絕望。

她回應著,但他似乎沒有聽到,隻是哽咽著一直喊……

景!

仿若傾盡了一生的力氣,她大聲地叫著這個名字。

隨著這聲呼喊,畫麵突然一轉,她看見自己身周原本的景象如朝霧遇見了陽光,逐漸退散。

短暫的黑暗之後,幾縷淡金色的光芒穿入了緩緩擴大的視野。

她不安地動了動身體——還是虛弱無力的感覺。

“清嫣,你醒了!”

她隨著這聲呼喊吃力地轉過頭。

慕琉景滿是驚喜的麵龐出現在她眼前。

身體隱隱在顫抖,眉宇間的喜悅和激動那麽明顯,黑曜石般的眸子裏升起一層淡淡的水霧,他定定地凝望著她,似乎不敢相信看到的是真的。

他眼睛下麵淡淡的黑眼圈,是幾天幾夜不吃不喝、一直守護在她身邊的證明。

她眼裏也蒙上了一層水霧,睫毛濕潤。

她輕輕地呼出一口氣,說:“景,你哭了……”

“我……沒有……”慕琉景激動地握住她的手,“你醒過來了,終於醒過來了!”他坐上床沿,貪婪地注視著她蘇醒後的容顏,言語中掩飾不住激動,“你知道嗎,這次你真的嚇壞我了!不過萬幸現在一切都塵埃落定了!醫生說熬過這一次,危險才算真的離你遠去了。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

“嗯,這是我們愛的奇跡。”

她將他的手拉過來,貼緊自己的臉,感受他的脈搏在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動著。

如果是到了天堂,那麽,這裏也是最幸福的天堂……

蕭紀墨安靜地站在窗外,已經站了許久。

那雙湛藍色的眼睛裏波光流動,他看著緊緊相擁的兩人,嘴角柔和地上揚。

然後,他轉身放心地離開,頎長挺拔的身影在陽光裏拉得那樣細長。

狂傲如他,也學會了放手,那是為愛放手。

他在失去她的同時,也終於懂得了什麽是真愛。

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隻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息。

他懂了,所以他選擇了放手。

病房裏,金色輕紗般的陽光籠罩在他們相擁的身影上,給他們染上了如蜜般甜膩的色澤。

慕琉景珍惜地擁著清嫣。

他的聲音一如最初那般磁性悅耳,卻又帶著一絲絲佯裝的不悅:“清嫣,有件事情好像很不公平呢!我已經向你表白過很多次了,可是我從來沒有聽你親口說出你的心意!現在,該輪到你來向我告白了。”

聽到他的話,清嫣離開他的懷抱,抬起瑪瑙般的眼睛望著他,眼底藏著神秘的笑意。

“我向你告白過了,而且是很多次,比你向我告白的次數還多!”

慕琉景先是一怔,努力思索一番後搖頭否認:“不!絕對沒有!我一次都沒聽到過!”

“嗬嗬,是嗎?”清嫣伸手在他額頭上輕輕地點了一下,認真地說,“有些話是不一定要親口說出來的!你隻要看著我的眼,親手觸摸一下我的心跳,就會明白,我並沒有說謊。至少,在夢裏,在心裏,我已經向你告白過很多次很多次了!如果你沒有聽到的話,隻能說明……”她故意在這裏頓住不說,露出稍稍失望的神色。

清嫣望著他,突然笑了,笑得無比甜蜜和幸福。

慕琉景也跟著笑了。

那上揚的嘴角,互相凝望的目光,還有空氣中蓬鬆開來的幸福,交織成了這個季節裏最美麗的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