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喜歡
“隻是假裝不那麽喜歡,沒有那麽難吧!”
內心的豪言壯語,在你突然進行了為期兩個月的長差後,全數化為灰燼。
一開始,明明好幾個月沒有見麵都沒有關係,現在獨自一人卻連呼吸也特別難以忍受。
喜歡一個人,隻是默默著也沒所謂,這樣想著的人,一定沒有自己所想象的那麽喜歡對方。
【1】
火鍋店包廂裏擠滿了人,一箱又一箱的啤酒被送上來。一開始所有人還人模狗樣地裝著矜持,三杯黃湯下肚,就張牙舞爪地露了原形。
一直坐在我右手邊的體育部的劉學長不停地把腦袋湊過來,神秘兮兮地要跟我說悄悄話。可他一張嘴,酒味混雜著火鍋料的味道就衝了過來。
我僵笑著,拚命躲開他。坐在我右手邊是宣傳部的學姐,此刻她已經喝高了,挽起袖子,跟對麵的一個男生拚得臉紅脖子粗。
包廂裏已經不能用鬧市來形容,簡直有一萬匹草泥馬奔騰著從我腦門跑過去。
一個月前,我要是知道,C財大的學生會是這種德性,我肯定拔腿就跑。
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我已經上了學生會這條賊船。
一直有人勸我喝酒,不喝就是我不夠意思。那我還真是不好意思,隻笑著:“不好意思,酒精過敏。”
開始人人都給我這個麵子,可喝高了,估計連自己爹媽是誰都得愣個幾秒鍾才認得出。這會兒,一位長相甜美的女孩,柔柔弱弱地端著兩杯酒,站在我麵前。
她跟我一樣是今年的新生,不過我是新聞係的,她是會計係的。我們進的都是宣傳部門,我也是進來以後,才知道這個部門又叫公關部。
學生會舉辦的各種活動,各個社團的活動經費,都是我們部門去外麵拉讚助回來的。她的名字叫章小婉,名字溫婉,長相溫婉,可性格彪悍,經常語不驚人死不休。
我看著她站在我麵前,心裏就開始打鼓。
原因無他,季晴川在得知我要進宣傳部時,欲言又止了半天,突然給了我一堆心得。
“飯局很多,酒免不了,你要學著擋酒。諸如,酒精過敏喝不了、先聲奪人——我以茶代酒,先幹為敬,自罰三杯等。語氣要軟,男人都會憐香惜玉。”
見我點了點頭,他才繼續說。
“主要防止女性向你敬酒,她們比較難纏,你見機行事。”
果然她甜美地笑著,將其中一杯酒遞向我。
坐在我右邊的劉學長雖然很討厭,但這時說了一句仗義的話:“小婉啊,齊真不能喝酒,酒、酒精過敏!”
她笑眯眯地說道:“劉學長對齊真真好。”她意味深長,“看樣子我們學生會又要誕生一對才子佳人。”
劉學長一聽,嗬嗬傻樂了一陣,“撲通”倒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
她轉向我:“我實在是很佩服齊真同學你,居然能幫我們學校拉到季氏運輸那麽大的讚助。聽說正在念大四的季學長就是季氏的少爺,但人特別難接觸,更不要說討好了,我想跟你討個秘訣,你是怎麽做到的?”
我除了嗬嗬笑,真不知道該怎麽說。
難道我要說,你口中的季學長,是我暗戀的人?
或者我說實話,我與他關係良好,他對我甚為照顧?
實際上,季家一家人都對我很好。這一次的讚助,還是我在周末聚會上,不小心漏了口,被季叔叔知道我去季氏運輸了,他給我開的綠燈。
可我並不貪心,也不想季叔叔為難。
我跟季家人的關係,到今天這麽親密,讓我回憶,這是怎麽發生的,我自己都有點摸不著頭腦。
似乎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因為天氣過於炎熱的原因,大學的軍訓改在了第一學期結束之後的兩周進行。九月十號正式開學後,就直接上課了。
C財大離我家並不遠,地鐵直達。我當然不住校,每天往返學校與家之間。
突然有一天,季阿姨就打電話叫我去她家做客。然後,漸漸地,我變成了季家的常客。她尤其愛將我打扮一番,然後帶我去一些奇怪的沙龍,介紹我認識各式各樣的婦人。
她們聊的話題十分枯燥無趣,化妝、包養、炫耀自己老公賺了多少等等。她們總是摸著我的臉蛋,誇張地尖叫——
你皮膚這麽粗,我帶你去某某會所,做個SPA、牛奶浴或者其他我連名字也沒記住的花樣。
季阿姨似乎以看我犯難窘迫為樂,還經常做一把推手。久而久之,我感覺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我也能淡然處之了。
有次她跟我並排躺著按摩時,她問我:“你現在覺得我是在憐憫你嗎?”
她對我真正溫柔,跟別人介紹我:“我女兒,齊真。”
我想她需要的並不是我的感激。
“不,但我謝謝你。”
我跟晴川就像普通平常的兄妹那般相處,這讓我既覺得安全,又失落。高中時候,我跟晴天享受的是同一待遇,而現在我不得不承認,他似乎對我比晴天還要好。
電話短信,任何時候,任何需求,知心大哥、外賣大哥、晚歸司機等角色一應包攬。他對我太好,我卻不敢生出半點異樣心思。
隻一次,我說:“你對我這麽好,以後我可慘了。”
他專注地開車,似乎並不在意我說什麽。
“按照你的標準,我哪裏還嫁得出去?”說完這句,我小心又小心地覷他的表情。
“想那麽多無聊。”結果他隻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也不知道是失望好,還是無語好了。
連晴天都吃醋抱怨,“雖然原來就覺得哥哥對你的好太不尋常,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但是他也一樣喜歡我,所以我不吃醋,現在才知道完全不一樣。啊,我想回家,一點不想在這啃麵包。”
我安慰她:“我給你寄了家鄉小吃,估計過幾天就會到了。”
她如孩子般歡呼:“齊真,我愛你。”
她這會兒又把醋意扔到山的那邊海的盡頭了。
我心裏默默地回答她,我也愛你。在我還不知道怎麽打破跟她之間的堅冰,說出我的抱歉之前,她就坦率地告白。
“一想到要跟齊真你做不成朋友了,就難過得連麵包也吃不下了。”
前一句讓我感動,後一句讓我啼笑皆非。
“我們還是朋友,很好很好的一輩子的朋友。”我嚴正地申明,之後小心地問她,“你原諒我了嗎?我的魯莽、白癡、無理取鬧?”
“當然,宰相肚裏能撐船,像我這樣的名門淑女,肚子裏能開航母。嗯,要是你再給我寄學校東門的秘製蹄髈的話。”
我感慨,“出國就是能改造人,以減肥為終身事業的季小姐居然主動要求豬蹄這種高油脂的食物。”她變得好開朗,似乎那個調皮,無所畏懼,無往不勝的季大小姐又回歸了。
這很好,至少她忘記了那些悲傷的事情。
“怎麽?還是齊真同學有什麽不可告人之處,不方便說?”章小婉抿嘴笑得跟個狐狸似的可愛,可說出來的話那麽不討喜。
我的思緒被拉了回來,目光冷下來,冷冷地道:“既然被你知道我的秘密是不可告人了,那我還有什麽可說的。”
“嗬嗬。那我就不問了,可這一杯,我端得手都酸了,你不會這麽不給麵子吧?”章小婉眨了眨眼,“這可是杯茶。”
我狐疑地接過來,她甜甜一笑,“那我先幹為敬,敬我們的大功臣!”
說完,她昂首,倒真的一口悶了。
她如此作態,我再扭捏,就太小家子氣了。我朝她舉了舉杯,將杯子湊到嘴邊,也準備一口氣喝完。杯中的**入口微辣,分明是酒,不是茶。我臉色一變,看到章小婉笑意盈盈地看著我,杯中酒到底是吐了出來。
“你也……不過是茶,我都喝了,你看不起我就說啊,敬酒拒絕就是了,現在是打人臉呢!”
章小婉變臉也快,不過瞬息,一臉泫然欲泣的樣子。
【2】
我沒興趣欣賞她的表演,也沒有工夫跟她鬥法。看著包廂裏一團烏煙瘴氣,我說不出的嘲諷。
恰好這時,我的手機響了起來,一看是季晴川的,便直接按掉了。之後我找到在一邊接電話的學生會會長雷光明,跟他說了一聲,我要提早退場。他淡淡地點了點頭,我就推門出了包廂。
來參加學生會的慶祝會,我就跟季晴川報備過地點。此刻一出火鍋店,我就看到他的車停在路邊。我隻敲了敲車窗,他給我打開副駕駛座。我坐上去,他看了我一眼,發動車子,“怎麽,又不高興了?”
“有點。今天差點被人騙著喝酒。”我皺著眉頭,“現在隻是騙著我喝酒,指不定以後會騙著我喝毒藥,就跟那個什麽什麽案一樣。想想,我就覺得可怕。”
他警覺地問:“是誰?”
“宣傳部今年跟我進來的一女孩,這次她沒拉到讚助,估計有點不爽。”我不想多說。
“你小心點。”
“哦。”我悶悶地用指甲刮了刮真皮座椅,“我還以為你會跟我說,退出學生會,咱不幹了呢。”
“你又不是小孩子了。現在多經曆點,以後長大了,可以少受點苦。”
“好的,季爹!”
“你什麽稱呼!”他一臉不讚同。
這麽囉唆,不是季爹是什麽?不過我可不敢明說,朝他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周四下午是選修的四節連上體育課,跟好幾個班一起上,也分成了籃球、健身操、武術三個小班。
下午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幸好學校體育課都是在體育館裏上的,也不吝嗇空調——聽說,體育館建成後,除了學校師生大會和畢業典禮,還有下大雨的時候,會投入使用之外,其他時間開放都要收取門票的。後來,還是因為室外體育課,接二連三有人中暑暈倒,學生家長數次提出抗議,還聯合在校內網、微博等發帖,校方覺得對自身名譽損害過大,才開放了體育館。
我參加的是武術班,學習太極拳。老師是我們學校體育係的國寶——溫老師,現今已經快70歲了。早就退休了,又被學校返聘,作為榮譽教授,但他就樂意親自帶學生,向學校提交了數次申請,最終學校同意了,但還是給他配備了一位助教。
要說溫老師他是和風細雨,那這位助教李老師,可就是狂風暴雨了。明明我們學的是平和的太極拳,他卻讓我們先跑五圈熱身,簡直太沒人性。
上了兩節課,總算到中場休息。同班一起選了武術班的顧芳青向我跑過來:“齊真,齊真,去買瓶水吧!”
“好啊好啊。”我們手挽著手,朝離體育館好幾百米外的小賣部跑去。
我們剛跑到體育館門口,一輛山地車就停在我們麵前,同班的高天滿頭熱汗地問:“你們去哪裏啊?”
“我們要去買水喝,跑了五圈,都快渴死了。”顧芳青快言快語。
“嘿!看你們這可憐樣,我幫你們帶吧!”
顧芳青一聽,興高采烈地說:“好啊。”
我連忙掏出一張十塊錢遞過去,“謝謝啊。”
“不用!我請客!”說完,他腳下用力,人就飆出了老遠。
我還在發愣呢,顧芳青就笑嘻嘻地說:“跟著美人兒就是好啊,總有免費的午餐吃!”
我無言以對。
下課的時候齊賢打電話過來,問我明天幾點到公司,要不要他來我接我。
之前,假期結束,公司的老板把我叫去辦公室談話,我還以為我做錯了什麽事情呢,結果他是要跟我談談,上學後繼續來公司上班的事情。
我開始是搖頭的:“我也不知道課程多重,所以我不能答應你。”
他笑嗬嗬,“沒有關係的,你現在的想法還跟高中一樣,實際上大學跟高中差別很大,隻要期末考試不掛科,學分修滿,平時去不去上課都無所謂。”
我還是躊躇。
“你人很細心,同事們也都很喜歡你,就當成社會實踐怎麽樣?也不用每天都來,一個星期,能來上兩三天班就行。”
直接拒絕了也不好,我想了想,“要不我選了課,再答複您?”
“好啊。”他嗬嗬地笑起來。
選課上,我聽了季晴川的建議,隻挑選了主修課,選修課象征意義地選了兩門,課程集中在星期一到星期三,星期四和星期五則相對輕鬆。就這樣,我還是在那家科技公司兼職。隻是暑假的打雜小妹現在已經升級,升級為打雜清潔客服行政一體的小妹。
我在心裏盤算了下,明天上午隻有兩節英語課,中午學生會有一個簡短的會議。下午我沒有課,自然是去公司。但要不要答應齊賢,我得考慮考慮。原因無他,他現在還一心認定我就是喜歡他,來學校找過一次我,以我的男朋友自居,可把我囧得不行。
“不用了,太麻煩你。”最終,我還是婉拒了。
“我說來接你等著就是,話那麽多。”說完,他就掛了電話。
顧芳青八卦地問:“是不是你的科大男朋友啊?”
“我都說了他不是我男朋友!”我真是哭笑不得。
“那我數數看啊,奧迪精英男、科大英俊男、學生會學長、同班男同學,你到底選哪一個?”她掰著手指頭,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我。
我都要崩潰了,“這都哪裏來的流言啊?還有奧迪精英男是怎麽回事?”
“不是常有一個男的來接你嗎?坐在奧迪車上,從不露麵的那個!”顧芳青語氣天真無邪,“雖然他從不露麵,但是從他選車的檔次來說,必然是一位精英男士!”
“你的想象力可真豐富!”我渾身都不自在了。那是季晴川,他的車,早就在論壇被曝光了。他來接我,自然換了車,開了季叔叔不常開的一輛。我沒想到,竟然會被眾人想象成這樣。
她忽然神秘一笑,抓著我的肩膀,“你就老實招了吧,是不是奧迪精英男才是你的真命天子?”
我隻想糊她一臉憤怒。
【3】
大學的日子就這麽如同流水般,平靜地淌過去了。
這天是周二,我們剛上完下午的第一節馬哲課,教經濟學的周京平教授忽然跑了進來,欣喜地問:“誰是齊真?齊真在哪裏?”
當時我無精打采,趴在桌子上打盹。
季晴川去法國出差了,為期兩個月。我忽然發現,再多的忙碌也沒辦法讓我的心平靜,我竟然是如此思念他。像個傻瓜一樣,像我之前唾棄過的明知道是犯賤,卻依舊樂此不疲,還渴望用傷痛來證明自己是真的深愛。愚蠢啊,女人。
而如今秋高氣爽,天氣不冷不熱,風恰恰好,老師不疾不徐的講課聲好似催眠曲。我又怎能不困?
“齊真!經濟學的教授找你!”坐在我旁邊的顧芳青連連推我。
我迷迷糊糊地站起來:“老師,我在!”
“齊真,來,來,來。”周京平一臉殷切地朝我招手。
我隻好跟著他出去了,走出教室,他掏出一本雜誌,翻到一頁問我:“這上麵說的,C財大,齊真,是不是就是你?”
這本雜誌是麵向高校的一本財經創業類雜誌,長期麵向大學師生征稿。周京平指的那篇,是我關於早先的一則新聞做的一個長達兩千字的分析。分析是我獨自完成的,我當時隻是想鍛煉我的動手能力,畢竟學習了一些新聞理論和新聞寫作,總得練習一番。寫完了,我找季晴川幫我看看。他作為學長,還是學霸級的學長,作為一家蒸蒸日上的科技公司的老總,他的眼光自然要比我毒辣許多。看完之後,他並沒有批注,而是跟我詳細地聊了聊那則新聞。之後我修改,自覺十分滿意,就投給了這家雜誌,沒想到已經發表出來。
後來我想,當時的我表現太二太二了。我居然兩眼放光,一把搶過那本雜誌,仔細認真地看了一遍,肯定地說道:“對,是我,沒想到居然被采用發表了。”我很是沾沾自喜,揚揚得意。
“是你一個人完成的?”周京平又問。
我驕傲地點點頭。
“那行,我手頭上有個論文,正在找學生一起做采訪分析,你把聯係方式給我,我晚點把基本資料發給你,你寫一份分析報告給我。”他想了想,“就下個月1號給我。要是能用的話,我會把它放在我的作品裏,署你的名字。”
下個月1號是星期五,離今天還有兩個星期,能被導師這麽鄭重其事地安排工作,我頓時有點飄飄然和心花怒放,連忙把手機號碼和郵箱都留給了他。
回到教室後,顧芳青不顧已經上課了,拿著草稿本問我:“剛剛‘木頭周’叫你做什麽呢?”
我拿筆點著“木頭周”三個字,斜眼看她。她連忙在上麵寫,“哎喲,我的不食人間煙火的公主喂,那是他的外號,你別在乎這些小事行嗎?”
我矜持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告訴她,我的文章發表了,還有周京平找我幫他寫分析報告的事情。
“啊,那不是讓你白幹活嗎?你怎麽不拒絕啊?”顧芳青不解地連連發問。
我卻隻是笑。
也許在雜誌上發表文章,算不上什麽,可對我來說,這開啟了一扇新的大門,展現了另外一個光彩的世界。
我想每個人都有這樣的虛榮心,爭強好勝,想要獲得比其他人更多的榮譽和成就。而且我跟其他女孩子不一樣,她們有許多許多的朋友,許多許多的約會,許多許多聊不完的話題,而我從來融不進去那個團體。我覺得神奇的地方,她們理所當然。我討厭男生無厘頭的靠近和自以為熟稔的口氣,她們卻很享受。
我擁有的,隻有優秀的成績。這在高中時,帶給了我一些華麗的光環。然後上大學之後,我才發覺成績根本算不了什麽。可是我除了學習,找不到其他表現舞台。我也渴望被人認可,被人欣賞。周京平要我幫忙做的事情,其實並不簡單,可是這件事能滿足我的願望,我又何樂而不為呢?
那時的我想的如此簡單,一點都沒有意識到,顧芳青的話裏其實有話。
我被周京平選中參與論文的撰寫的事情很快傳開來,一時間我成為了當紅炸子雞,不少人慕名前來,其中還有人熱情又好奇地問我:“你是新聞係的,怎麽就被經濟係的教授給選中了呢?聽說這一次的論文獎金有好幾十萬呢,是不是真的啊?”
“教授也教我們經濟學的。”我說。
“那你的獎金是不是真的有好幾十萬啊?”
“這個……我不知道,我沒有聽說過。”我認真地回答她。
她又說:“我成績也挺好的,怎麽就沒有被周教授看上呢,不會是因為我長得沒有你好看吧?”
“做學問又不是靠長相。”
她想了一會兒,說:“也是。”
我以為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卻沒想到我剛交完分析的文稿,就爆出了學校論壇有人專門開了一個帖子來扒我。樓主匿名,而且她取了一個低調的題目“來揭開某女神的真麵紗”。
首先,大家來猜一猜,女主角是哪一位?
四張圖,同一個女主角,不同的男人。背景依次從奧迪到小綿羊到山地車,最後一張圖是那個男生向女生告白,男生隻寒磣地拿了一支玫瑰花,旁邊用鮮紅的字體標注出:被拒絕。
然後一段一段的文字,像又臭又長的裹腳布,樓主緩慢地給大家講述了一個淒美的單戀故事。
【4】
他先洋洋灑灑地介紹了那位男生,他的好室友,好兄弟,一位淳樸的鄉下孩子,第一次進城念大學,一顆心宛如水晶般純真無邪。在某個月亮正好的夜晚,在圖書館裏,他剛從書山裏抬起頭來,就發現坐在隔壁一位女神。隻一眼,他就栽了。從此菜飯不思,睡覺不香,念念不忘。終於,在大家的鼓勵之下,他決心向女神表白了!
而由於先前,他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他們一幫人直到不小心撞見他表白的場景,才知道兄弟心係的女神根本非人,而是一狐狸精!
為了不讓更多的人誤入歧途,他們決定替天行道,揭發這狐狸精的真麵目!
麵目一:虛榮拜金。首先,女神父母雙亡,但同學們你們仔細看女神的衣飾,哪一件是凡品?
底下是一堆平素我穿著的衣裳照片的圖片,每一件衣服都被放大細節,還有我戴的手表、耳環、項鏈等,每一樣都與名牌進行對比,得出完全一致的結論!
又聽說女神高中時父母已雙亡——這一點,大家可以向女神的初中、高中同學求證,那她是哪裏來的金錢購買如此價值不菲的衣飾呢?
不然,我們來扒扒這位女神的曆史。C市本土人,曾就讀於博美學院,後畢業於恩雅學院。這兩所學校,都是C市鼎鼎有名的私立貴族學校,其中恩雅更是非權貴不能入,女神何德何能竟然能從這裏畢業?且聽聞女神在博美學院,曾因私生活不檢點遭到同學圍攻,反以恐嚇信威脅同學,最後鬧到警察局才作罷,心虛轉學。而此事,當事人三緘其口,又為的什麽?是害怕女神報複,抑或是害怕女神背後的勢力?想必,大家都心知肚明。
由此,大家也可以知道,她那些價值不菲的衣飾來源了。
麵目二:小三/二奶,隨意大家怎麽稱呼。
據可靠人士爆料,此女神在博美高中時,就搶走了她好朋友的男朋友。話說她這位好朋友,可真是冤啊。她見女神父母不幸過世,孤身一身,心有不忍,故而耐心相陪,好心開解。女神倒好,直接看上了她青梅竹馬的男朋友,仗著一張好看的臉,楚楚可憐的態度,硬是將他搶走了。
當然,這已是昨日曆史,真實與否,實不可考。
且說女神一個月前做的一件事吧,女神在學生會宣傳部,想必大家都很清楚。而上個月,學生會拉到了我市某龍頭企業的讚助,一時轟動全校。而這拉到讚助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女神。眾所周知,某龍頭企業的太子,就讀我校,神龍見首不見尾,並且,他從未給學校提供過任何讚助,從來沒有!
那麽,同學們肯定跟我一樣充滿疑惑吧?女神,到底是用了什麽方法,拉到了讚助呢?
大家先來看這張照片。
那是一張我站在一輛打開車門的奧迪前,看似與裏麵的人親密地交談的照片。
女神上了一輛黑色奧迪。這很正常,哪個女神不上幾輛奧迪呢?但是,諸位同學,你們忽略了女神上的這輛奧迪車的車牌號啊!
大家再來對比下這一張照片,這是我市某龍頭企業大佬,也是我市代表參加剪彩時,被拍到的所乘坐的座駕。黑色奧迪,車牌號碼完全一致。
大家隻要稍微地聯想一下,就能夠解答先前的疑惑了。
我們再來看看,某龍頭企業老大夫人的照片——優雅中帶些不解世事的天真。而我們女神呢,縱然青春貌美,但難掩那股氣息……
短短時間,帖子就高達數百層樓,我點第七頁,論壇突然就找不到地址了。
刷新了幾次都無果後,我深呼吸幾次,又深呼吸幾次,最後跑到浴室惡狠狠地用冷水撲臉,這才冷靜下來。
在接到顧芳青著急的電話,打開她從QQ發過來的網頁,看完了第一頁,我連肺都氣炸了。急忙聯係學校網管,請求刪除這個帖子。信息卻石沉大海,如此再三之後,我卻冷靜了下來。將網站上的內容,發帖的ID,截圖了好幾份,確定看得清楚後,我一邊打電話給文叔叔,一邊將帖子的內容一頁一頁地截圖。
文叔叔的電話沒有撥通,已經淩晨兩點了,他肯定睡了,我就算生氣,也得等明天再說。
隻是,我根本沒想到,後麵竟然會牽扯到季叔叔和季阿姨,這更是讓我火冒三丈。
從浴室出來,我冷靜多了,下意識地拿過手機,卻發現一個未接電話,來自齊賢。我皺著眉頭,他再度打來電話。
一接通,他急吼吼的聲音傳過來,“齊真,你沒事吧?我剛把那鳥毛網站給黑了!讓他們放屁!你別生氣,那些人就是見不得你好,嫉妒你,別生氣啊。”
不得不說,齊賢的話雖然粗糙了點,但是緩了我的怒氣,也暖了我的心。
“謝謝你,齊賢。”我真心實意,盡管他這樣做導致我的“證據”沒有收集完成,但如果事情能這麽簡單解決,那也好。
“不用謝,我應該做的。”
但是這件事,卻出乎意料地擴散開了。第二天一大清早,微博上就出現了昨晚帖子的截圖,轉發數千,校內網也出現了一模一樣的截圖。我連忙打電話給文叔叔,讓他出麵交涉各大平台刪除這條微博的事宜。然後打了個電話給季阿姨,簡短地說明了這件事,不是無力地道歉。
季阿姨氣不過,連連表示她會找季叔叔處理這件事。但這事還沒完,似乎被揪住了尾巴般,季叔叔被通知審查了,當天的C市晚報就報道了這件事。這已經不是單方麵攻擊我了,更多的是攻擊季家。
然而事情已經一發不可收拾了,我的電話一時間被打爆,甚至連屋外都出現了很多陌生的人。我壓根不敢出門,也不敢下樓。一樓的玻璃都被打壞了一扇,我根本不知道他們的憤怒從何而來。
當天晚上,季阿姨知道這件事後,就派人將我接到了季家。
【5】
季阿姨幫我向學校請了長假,讓我在事情平息之前就安心住在家裏。
我將我從原始論壇上截圖下來的內容全部拷貝在U盤裏,遞給了季阿姨。季阿姨很快將東西交代了出去。
我擔憂:“季叔叔他……”
“放心,他不會被連累的。”
我還是憂心忡忡,我組織了下語言,把我的打算告訴了季阿姨:“阿姨,能不能請你幫我一個忙?”
季阿姨顯然有些意外,“嗯?”
“我剛剛給你的那些資料裏,有發帖人的ID,我想能不能幫我查一下背後的人是誰,我要提出申訴,我要告他誹謗。他不僅損害了我個人的名譽,他還損害了叔叔和阿姨的名譽。盡管我國允許言論自由,我想我個人的名譽權也應該得到法律的保障。”
“這樣啊……”季阿姨拍了拍的手,“好。這個阿姨支持你。”
“謝謝阿姨。”
晚上我躺在陌生的**,輾轉反側,反複地想文叔叔告訴我的提出訴訟的細節,需要準備的材料。一旦法院立案,開庭,我應該怎麽措詞。
突然我聽到樓下有響動,意識到了一件事,我的心飛快地跳了起來。盡管作為客人,我不應該失禮,但我還是躡手躡腳地起了床,小心地從樓上往下窺視。
季晴川回來了。
他一身黑色的西裝,躬身對自己的母親,低聲說著什麽。
我隻看了一眼,就飛快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間,跳到**用被子蓋住臉。
他回來了。
直到此刻,我才感覺到委屈。但我沒哭,繃緊的神經卻漸漸地放鬆了下來。
與我想的一樣,很快,季晴川就接手了一切。
沒兩天,發帖的ID背後的人被找了出來,是經濟係的一名叫孫琦的男生。
孫琦一聽說要上法院被告席,就立馬什麽都說了。發帖人原來不是他,對方借了他在學校的ID打掩護。發帖的是一位姑娘,經濟係的,叫張曼姝。孫琦因為喜歡對方,對方提出用他的ID發帖,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而張曼姝發這個帖子的目前很簡單,她哭著說:“如果不是她橫插一腳,周教授就選我一起做論文了。我當然看不爽齊真,還有章小婉、劉一梅、歐陽琪琪她們都看她不爽。帖子的內容,是我們幾個根據一些似真似假的事情寫出來的,我們就是想搞臭她的名聲而已,根本沒想過事情會鬧那麽大……”
她說話的視頻被放在了八點檔的晚點新聞播了出來,結束後,主持人呼籲大家關注青少年的心理健康問題。
同時主持人還說,現在越來越多人依靠網絡製造輿論趨勢,必須完善網絡言論的法製化,才能更好地保證人們的各項權益。
突然畫麵一暗,電視機被關上。我下意識地抬頭,季晴川站在我麵前,“出去走一走?”
事情基本到此塵埃落定,季叔叔的審查卻還沒結束,季阿姨在季晴川回來接手一切後,就飛往京城去了。
之後,季家大宅,就隻有我跟季晴川。但我還是第一次直麵他。
快一個月不見的他,似乎比以前更俊美了,褪去了幾分青澀,輪廓更棱角分明,僅僅是隨意站在那,已經散發出一股隱隱的氣勢。
這樣的他,沉穩霸氣,讓人不能拒絕。
我站了起來,跟著他往外走。
我以為季晴川隻是想找個地方跟我聊一聊而已,卻沒想到他卻將車開出了城。
我幾乎是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側顏,不時有車超過我們,燈光一格一格地滑過去,給他增添了幾分暖意,看起來不那麽氣勢逼人,難以接近。
我問他:“你有沒有覺得我很煩?上次你跟我說,不覺得我是個大麻煩,可是……我這次真的添了很大的麻煩,對不對?”
“對。”他點了點頭,“但不是你的錯,你做得很好,很冷靜,沒有氣急敗壞,給人留下把柄。你太優秀,其他人難免嫉妒你。”
“可我還是鋒芒太露了,對不對?”我沮喪地抱住胳膊,“其實這樣的流言蜚語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很多人都在傳我用身體換金錢、換成績,我還想著我用實力打敗他們,給他們看。”
我茫然地看著虛空。
“除了這樣,我也不知道還有什麽辦法可以反擊的。可是經過這一次我想明白了,他們根本就不在意真正的我是什麽樣的人,他們就是想用言語擊倒我而已。我倒下了,他們就有可能占據我的位置,享受我曾經享有的好處。”
人,就是這樣,趨高踩低。
“之前他們怎麽說我,我都能忍,可是這一次他們太過分了,把叔叔阿姨都扯進來了,太荒唐,也太惡心,我不能忍。我當時就想,我一定要告他們。和諧社會,我是個人,我怎麽能被詆毀成這樣,還隻能委屈地受著?”
車子停在一處紅燈前,季晴川伸手撫摸了我頭一下。
我忍不住咬住了下唇,“其實我很害怕,我很害怕我提出了申訴不會被受理,最後隻得任這樣的詆毀跟隨我一輩子,但幸好……”
突然我的手一暖,是季晴川牽住了我的手,我訝異地看著他。他卻隻是捏了捏我的手,便放開了。
“我看到帖子的內容,很生氣。生氣別人欺負你,憤怒提到的與你有關的男生那麽多,但是沒有我。”
我張大嘴,像看著外星人一樣看著季晴川。
但他仿佛不知道扔下了一個重磅炸彈,隻是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專心致誌地開著車。
車速很平穩,越往郊外去,路燈間隔就越來越遠,甚至有很長很長的一段路,除了車前燈之外,再也沒有一點光明。
滿目都是黑暗,偶爾一團模糊的黑影映入眼底,宛若靜靜地蟄伏著的怪獸。
突然地,我整個人都縮了起來,上半身深深地埋入豎起的膝蓋所構建的世界。
聽到的話語傳到耳中,直到此刻才被呆滯的大腦分析出來。
記憶就像是突然被打開了閘門,那些沉浮在時間洪流中被一遍遍衝刷的過去,就那麽勢不可擋地衝進了身體裏,肆意地攻城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