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戀人

每顆心上某一個地方,總有個記憶揮不散。

每個深夜某一個地方,總有著最深的思量。

心若是知道靈犀的方向,即使不是朝夕相伴,也能夠溫暖心房。

可是,晴川,你知道嗎?

對我來說,你隻是日複一日的美夢,可望而不可即的戀人。

【1】

“我是來幫你的”,像這個家裏的成員一樣,陪我在靈堂守了一夜又一夜。

“不用擔心,我都安排好了”,被姑父姑媽帶走的家具首飾,就算已經被變賣,還是一樣一樣地回到了我身邊。

不習慣一個人生活,不擅長自己照顧自己,又不動聲色地一直陪伴,暗地裏幫我處理了多少事情?

我不是季晴川,也從來沒有試圖了解過季晴川的心思。

從最開始知道他是為何而來,別扭且被動地接受他給予的一切。後來明知道了真相,雖然不曾怪罪過“都是季晴川的錯”,但心底的怨很明顯——如果不是這個人,我又怎麽會陷入到如此尷尬恥辱的境地?

可是他雲淡風輕地來了,輕鬆地與我交談,慢慢地釋放善意。我被安撫了,然後繼續將頭埋進沙地,享受他給予的好。卻從來沒有一次,哪怕僅僅隻是一個閃念,都沒有想過,為什麽季晴川會這樣做。

明明不需要做那麽多,盡管被我厭惡、躲避,哪怕是伸出爪子反擊,卻還一次次毫無怨言地出現。

因為,像季晴川這麽優秀的人,順手照顧下我,不費吹灰之力罷了。

自私、傲慢、狹隘地這麽想著,就算已經喜歡上了他,卻還是沒有任何想要將他放在心上的意思。

我從來,就篤定,季晴川於我而言,是遙遠的、與自己無關的存在。反正,能夠相識,還能夠像朋友一樣相處,就已經是了不起的幸福了,根本不曾往前踏出哪怕半步。

季晴川的影響徒留在我眼球的表麵,卻始終沒有完整地投影進眼底——不管是我厭惡他的最初,還是喜歡上他的以後。

我這麽膚淺、愚蠢的人,他卻到底不動聲色地為了我做了多少?

眼眶在那一瞬間酸痛到極致,而眼淚反而落不下來。

“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問題被扼在喉嚨口出不來,我死死地咬住牙關,卻壓抑不住洶湧的淚水。

車子到達目的地,完全停止時,我已經大略地收拾好情緒。站在熟悉的黝黑巷子口,我才模模糊糊地想起來,這個場景略眼熟,然後憶起了某片繁星,某朵星雲。

被冤枉的過往,受到屈辱的我,被仿若天神般降臨的他救走。那時的我才別扭地承認季晴川這個人,想要對他撒嬌求安慰,也不敢說出口。

他就帶我來這裏,穿過這條一眼看過去就覺得黑暗的巷子,走到對麵大樓樓頂,看一場星光的盛宴。

而今天,他又帶我來到這裏。

是因為我的不快樂,已經那麽明顯了嗎?

麵對他伸出的手,我小心地將自己的手放上去。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著,我仰著頭看著他的背影,聽著腳步聲起起落落,而後漸漸地合二為一。黑暗給了我無比的勇氣,我停了下來。

“為什麽?”

“嗯?”

“呃……”

“什麽……”

“為什麽,剛剛,會說出那樣的話呢?”

一段長時間的寂靜。

“不知道。”

“啊?”

他牽著我繼續往前走,我不得已跟了上去。心裏亂成一團麻,我明明還有更多的問題想要問他,可此刻卻什麽也想不起來。

“你真的想知道答案的話……”

“嗯……”

“大概是因為……”

季晴川停了下來,轉身看著我。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小巷的盡頭,幾步之外的街道,一盞盞燈火搖搖墜墜地散落暖色的光,從季晴川頭頂傾瀉下來。

他的目光清洌得近乎溫柔。

“因為我喜歡你。”

直到一陣冷風吹來,我有些畏寒地縮了縮脖子,才略微醒過神來,而迎麵就落下一件西裝外套來。

抱著那件還擁有體溫的西裝外套,我把發燙的臉埋進去,還是覺得腳踩在雲端般身體軟綿綿的,心情依然很**漾。要是有一雙翅膀就好了,這樣我就可以高興地飛一圈來宣告全世界我的快樂了。

“為什麽喜歡在這看星星呢?”

對麵擺弄望遠鏡的人動作停了停,說:“小時候就住在樓下,跟姥姥一起,一天晚上跟母親吵了架,睡到半夜醒過來,就看到了窗外的星河特別好看。後來想看星星,就會來這裏。”

總覺得好像知道了了不起的秘密,我忍不住就抿起嘴角,偷偷默默地笑。

“走了。”

“啊?”季晴川竟然已經把望遠鏡什麽的都收起來背在背上了,“不看星星嗎?”

“不看了。”過了會兒,他似乎是解釋了一句,“雲層太厚,沒什麽好看的。”

雲層很厚?我不明所以地仰頭看向夜空,漫天的繁星在朝我眨眼睛,夜空清澈,完全見不到烏雲,我不由得疑惑起來。

“走了。”扔下這句,季晴川率先踏出下樓的步伐。

眼看他已經快要走到下一層樓梯,突如其來的了悟湧上心頭,我抱著西裝追了上去,“等……等一下。”

他果然停住了。

不顧臉上的溫度熱得就要爆炸,我硬是把他的手從他褲子口袋裏抽出來,然後強硬地將自己的五指擠進他的手指縫裏。握住了他的手,扣住了他,慌亂的心跳奇異地平緩了。

“我……我也喜歡你。”我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很喜歡,比你的喜歡還要喜歡。”

手心不知不覺全是汗,不知道是我的還是他。

季晴川卻一動不動,樓道的燈早在我說出告白的話的時候熄滅了,一片黑暗,我也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卻能模糊地描繪出他臉部的輪廓。

他許久也沒有回應。

我也不知道當時的我,從哪裏來的勇氣,竟然探身往前,就想將嘴唇輕輕地貼在他的臉頰上。

隻是,他似乎是訝異我的動作,正好抬起頭來,然後我們的嘴唇正巧貼在一起。

他的嘴唇很幹燥的樣子,我忍不住就幫他舔了舔。突然,意識到幹了什麽蠢事的我渾身都僵硬了。

過了一會兒,又仿佛是過了一個世紀,他微微傾身,就將我抱在了懷裏。

所有的不安都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歸於原位,妥妥的。

我們也,妥妥的了。

【2】

我們並沒有像上次一樣,匆匆而來,匆匆離去。

晴川將我帶到樓下第七層,打開了門鎖。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躲在他身後,生怕驚擾了老人家。

他看了我一眼,忽然說:“姥姥在我八歲那年就去世了,房子還留著,不過沒人住。”

屋子裏果然如他所言,一看就是久未有人居住的,家具都用白色的布蓋住,房子裏一股空氣不流通造成的黴味。他去打開了窗戶通風,又掀開了沙發上的布,讓我坐會兒,他自己進了其中一間屋子。

過了一會兒,他抱著一床毯子走出來:“你睡屋裏,我睡沙發。”

說完,他將手上的毯子鋪開在我坐的沙發上,我連忙站起來,把位置讓給他。

“不早了,屋裏有電,但是沒有水,洗漱不方便,今晚就先湊合著這麽休息了吧。”

他都安排好了,我隻要聽話就好。

進了屋,我才發現房間已經被他收拾過了,床都鋪好了。

我躺在**,想到他就在屋外,壓根睡不著。側頭,豎起耳朵傾聽,外麵卻一點響動都沒有。想到他這幾天都為了我的事情奔波,應該是累極了。

想到這裏,我不由得將整個腦袋都埋進被子裏。嗅著剛從櫃子裏拿出來才有的樟腦味氣息,我居然沒一會兒也睡著了。

第二天醒過來,就發現時間已經過了八點。

我嚇了一跳,從來沒有睡到這麽晚起來過。

起床後,發現季晴川站在廚房裏,似乎是聽到聲音轉過身來:“醒了?”

我指著他,吃驚得完全發不出聲音。他依舊穿著昨天的襯衫,但外麵圍了一條印了小熊寶寶花樣的圍裙,說不出的奇怪。

他注意到我的目光,挑高了一邊眉毛,問道:“怎麽?”

我敗給他了。

“這樣的……你,也很帥。”

他根本不理會我的發瘋:“我叫人送了水,洗漱用品也放在浴室了。洗漱完,就可以吃飯了。”

我這才注意到,他麵前的鍋正冒著熱氣。

他不會是真的在給我做早飯吧?

我走進浴室,草草地洗漱。客廳裏多了一張桌子,桌子上擺了兩碗麵,季晴川遞給我一雙筷子。我接過筷子坐下來,挑起一根麵條往嘴裏送。麵條入口的瞬間,我幾乎想淚流滿麵。

這是我喜歡的人,親手給我煮的。

不能怪我矯情,也不能怪我太容易感動,我隻是……隻是不敢相信。

吃完早飯,季晴川帶我在小鎮裏逛了一圈。說是小鎮,實際上這個鎮並不算小。

他牽著我的手,從東邊走到西邊。帶我去鎮上初中外一家小賣部,買了一堆吃的玩的小玩意兒。之後,我們坐在一座小小的公園裏,霸占了孩子們玩的秋千。

他一邊給我遞吃的,一邊介紹是什麽。

他說:“我小時候特別調皮,還特別看不起鄉下的小孩兒,覺得他們髒兮兮的,為什麽要跟他們一起玩。我姥姥就很擔憂,覺得我像個小自閉兒。”

我想起他酷酷不說話的樣子,在心裏默默地說,那是因為你太難讓人接近。

“有個叫趙建國的,總想帶我一起玩,給我帶各種小吃和玩的小玩意兒。”他露出懷念的神情,“我被收買了,勉為其難地參與他們的遊戲。結果,他們一群人就在這小公園裏,玩警匪大戰……這遊戲這麽蠢,我怎麽會參加進去?當時我就坐在這裏,看著他們熱火朝天地喊啊鬧啊。”

我偷偷摸摸地碰了碰他搭在秋千繩子的手。

“是不是聽得很悶?”

我連忙搖頭,能了解過去的晴川我很高興,我隻是忍不住想要摸摸他。

“那你小時候呢?”

“我啊,在媽媽的教導下,練習鋼琴。”

“然後呢?”

“然後就沒了。”

“呃……”

“悶吧?我也覺得小時候的我挺悶的,但我很乖,媽媽交代的好好練習鋼琴,我都有認真地完成。因為一直在家裏練習鋼琴的緣故,所以我不太會跟同齡人交流。念書之後,體育課我表現得很笨拙,總是被大家笑。大家會趁著課間休息的時間,玩跳房子、跳繩,但她們從來不會叫我。不過,念初中就好了……”我聳聳肩,“因為大家都開始玩手機了。”

他看著我,也笑了。

他不笑的時候,就已經很好看,而他這一笑,就好似融化了的冰雪般,讓我特別的想捂住他的臉,不讓任何看見。

我被我自己的獨占欲嚇一跳,可看著他溫柔地凝視我的目光,他的眼底仿佛藏了無數的星星,讓人沉迷。我忍不住想,這個人喜歡我的,我就是想獨占他也是被允許的。

下午的時候,我們才回到C市。事情已經平息,我也不好意思再待在季家,就讓他送我回家。

結果,晚餐是他做的。

是不是喜歡了,就覺得什麽都不一樣了?

恨不得分分秒秒都膩在一起,就算什麽話也不說,就待在同一個空間裏,隻要抬起頭,能看到對方,就覺得安心,就滿心歡喜?

我就是這樣的,無時無刻地不在對著季晴川發花癡,光明正大。偶爾,他撞上我的目光,也會彎起眼睛笑意盎然。

春天似乎一下子降臨在季晴川身上,冰雪融化得無聲無息。不過,我喜歡。

分別的時候,他忽然對我說:“你回學校上課,我送你。”

我迎上他認真的目光,意識到他隻是想公告全世界,我們在一起了,可這樣好嗎?

麵對我的疑惑,他隻是淡淡地說:“別人都不可以再喜歡你,因為,我喜歡你。”

【3】

晴川接送我上下學,並未引起太多的轟動,畢竟早先他插手幫我,人們就已經隱隱猜測我跟他的關係了。

我坐在位置上,隻有顧芳青還願意接近我。

“他們都覺得你太可怕,不過是多說了你幾句壞話,你竟然將他們告上法庭,簡直是神經病!其實我覺得他們才是神經病,憑什麽他們可以空口白話地傷害人,對方就不可以反擊了,這是哪裏來的邏輯與道理?”

我隻是笑笑,不說話。

“不過,我覺得你真帥,真的,齊真。原來我其實挺……怎麽說呢,我覺得你這個人太冷漠,不好接近,結果真的靠近後就發現你很好說話,被人占便宜也不會說什麽。就比如說吧,我覺得你用的護膚品效果特別好,你推薦給我,我卻還想試用一番,你也沒說什麽就帶給我用了。你是那種特別表裏不一的人,但我喜歡你的表裏不一,又覺得你的表裏不一會害慘你。但是,你跟我想的不一樣,你果決、直接。我佩服你。”

我訝異地看著她,根本沒想過她居然是這麽想我的。

可是,這些話不難聽。

我也曾經軟弱,麵對別人的冤枉,隻會反複地說一句“我沒有”,但之後,我已經長大,學會了教訓。

麵對這個世界溫柔沒有錯,可有人就是借著你的溫柔得寸進尺。就算你三番五次明申你的底線,他都置之不理。可你被冒犯,一旦嚴肅起來,又責怪你這人刻薄得真可怕,真是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若是一開始你就正經嚴肅,凜然不可侵犯,大概又會被指責道貌岸然吧。

所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至於其他,不如索性置之不理,我行我素。他們的看法見解如何,與我何幹。我活在這世界上,本就不為他們。

“不過……”顧芳青一臉八卦,手肘撞撞我放在桌上的手臂,對我擠眉弄眼,“我們都在猜測你肯定是季家的私生女,沒想到你居然是季晴川,那個傳說中的學長的女朋友啊?什麽時候把他帶出來,讓我們就近瞻仰瞻仰啊?”

季晴川又不是動物園的珍稀動物。

我轉過頭,不理她。

倒是周京平教授打電話告訴我,他覺得我的分析很不錯,但是有幾點顯得很幼稚,不成熟。

我虛心接受了。

突然,他話鋒一轉:“年輕人談戀愛,知道低調是件好事,可是太低調了就會出問題,太高調也會出問題啊。”

日子相當一段長的時間平靜無波瀾。

季晴川保持每天接送我上下學。

漸漸地,我發現跟在我身邊的人越來越多,有些人根本就跟我不是上同一堂課,到了我下課的時間,她們就會出現在我旁邊。

晴川一般在我上最後一節課的教學樓不遠處等著我,等我一靠近,他就下車來。現在每次他一出現,那些跟著我的女孩子就有不少人跑上去跟他招呼,還有意無意地將我們隔開來。

一次兩次,簡直煩不勝煩。

我想,我回家晚,她們總不會一直等著我吧。下了課,我就去圖書館看書。發短信告訴晴川說我去看書了,讓他晚點來。

結果,我在圖書館待到多晚,那些人就陪著我待到多晚。我不動她們也一動不動,簡直要人命。

後來我忍不住了,就大聲地說:“你們能不要再跟著我好嗎?”

根本沒人理我,她們麵麵相覷,然後互相看著嘻嘻哈哈地笑起來。

有個女孩子挖苦地大聲說道:“她還以為我們是跟著她呢!”說完,她們爆發出更熱烈的笑聲,就好像說了什麽特別好笑的笑話一樣。

沒轍,我隻好跟晴川商量著讓他不要來接我。

可是我說完緣由之後,他依然行事照舊。

看著被一群女生包圍著的季晴川,老實說,那一刻,我的憤怒幾乎燃燒宇宙。

我氣衝衝地就走掉了。

快走到第二個路口,季晴川的電話才打過來。

“在哪兒?”語氣一點也不好,冷冰冰的。

我的委屈很快爆發開,眼淚直接就掉下來了。我一邊恨恨地把電話掛掉,一邊狠狠地拿手背擦眼淚。自己也覺得自己嬌氣得不像話,無理取鬧得不像話,可是我們正在熱戀中啊,他怎麽可以不理解我的心情,還讓那麽多女孩子包圍著?

手機一直響、一直響,我惡狠狠地掏出來,又惡狠狠地塞回去。

不掛斷,也不接聽。

讓他著急。

可是過了一會兒,手機不響了,我忍了忍,還是把手機拿出來,解鎖,滑動幾下。手機並沒有壞掉,是他沒有耐心給我打了。

我又憤怒起來,怒氣衝衝地撥他的電話,結果鈴聲卻從我旁邊傳來,嚇我一跳。

不知道什麽時候,他開著車,閑閑地跟在我身旁,車窗搖上去,堇色的眸子安靜地看著我。

我一下子就覺得羞恥,恨恨地發了條短信給他:“我要跟你分手!”

我看著他纖長得手指在手機屏幕快速地動作,一會兒我收到他的短信:“上來說。”

我瞪著他,他垂著頭,細碎的發絲落在他眼睛前,讓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我威脅的瞪眼也對牛彈琴了。

泄了氣,我老實地打開車門。

剛坐上去,就被他一把拖了過去。

他惡狠狠地咬住了我的嘴唇,手死死地按住我的後腦勺,粗暴得像懲罰一樣。過了好一會兒,他的動作才變溫柔,將我放開,還傾身過來幫我係上安全帶。按下車窗鍵,讓車窗慢慢地升上去。

做完這一切,他麵無表情地問我:“剛剛你準備要跟我談什麽?”

我頓時就無話可說了:“我錯了。”

【4】

我不知道其他的情侶是怎樣的,隻是這一次之後,我與季晴川之間的種種都變了。

那一天,我深刻地向季晴川反省了我的錯誤,尤其是不該逆老虎的毛,輕易地說分手,同時我也要求他反省。要說擁有一個比自己年長以及聰慧的戀人,最不想麵對的就是他看穿我表麵用言語偽裝起來的核心。

他思索了一會兒,然後問我:“你是在吃醋?”

我羞澀兩秒鍾,果斷地回答說是。

他的回應是更加激烈的親吻。

仿佛有什麽從我們之間被揭開挪走,後來的我們再無隔閡,再也沒有人能介入我們。就算隔著人群,我也能直接地對上他的視線。

他不再等我放學,改為我一下課就去他公司找他。

上次的事情發生,我被接到季家後,我就再也沒有去過齊賢所在的那家科技公司。等我想起這件事來,我已經缺席了一個星期。

於是,我索性給公司老板打了電話,辭了職。他表示理解,也很幹脆地同意了,隻在我掛斷電話之前,說了一句:“小齊啊,不管以後你去到哪裏,你都會是一位好員工,損失了你,我很難過啊。”

老板的客氣,總讓我無地自容,但我感激他。

季晴川總是很忙,我能幫忙的,不過是端茶倒水,幫他整理桌麵。

除此之外,周京平時不時地邀請我一起去跑采訪。我的日子漸漸變得愈發的充實起來,而新春就這麽到來了。

這也是我跟季晴川在一起後,過的第一個春節。

在我還沒想到,這一個春節到底怎麽過時,季晴川就已經幫我做好了決定。

在12月26,我們飛到了日本。

我們手牽手走在陌生的街頭,遙遙地看了一眼東京塔,又馬不停蹄地跑去淺草的觀音寺。我們待了一個晚上,隻因為一不小心,我就吃撐了。

第二天我們到東京迪士尼樂園,幸好我們都對各種過山車、需要大聲尖叫的項目敬謝不敏,最後我們排在一群孩子中間,霸占了一前一後兩個旋轉木馬位置。

我頻頻地回頭看他,每次我一回頭,就會對上他含笑的眼睛,到最後我真想拿手捂住他的眼睛,隻準我看他不準他看我。

我們離開了東京,前往靜岡縣溫泉的前一天,我們去了一趟秋葉原。

回酒店的時候,我們路過一家婚紗店。他帶著我走進去,取下模特頭上的婚紗蓋住我的臉,然後緩慢地將之掀起來,說:“很好。”

而後來的一切都水到渠成。

我想我永生都不會忘,我們擁抱著,就好似一個完整的圓。

清晨我們頭挨著頭一起醒過來,在晨光之下,他握著我的手,小聲地祈願:“願我們歲月靜好,平安到老。”

說著這樣甜蜜的話語的季晴川,長長的睫毛遮住了那雙如星般璀璨的眸子,顯得孩子氣般的乖巧。

我們在大年初三回國,沒想到在虹橋機場遇到了一個意外的人。

與兩年前相比,現在的李婉茹變化太大了。她帶著一雙幾乎遮住整張臉的大墨鏡,一頭長卷發,嘴唇鮮紅,襯得皮膚越發的白皙。如果不是她摘下眼鏡,主動跟我們打招呼,我都認不出那是她。

“嗨,晴川哥,齊真。”她的聲音淡淡的。

晴川臉上卻沒顯示半點意外,隻點了點頭:“回來了?”

她搖頭:“不是,準備離開了,飛機晚點。”說著,她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晚點了三個小時。”然後她抬起頭看著晴川,“有點餓,今天就吃了個早餐,相逢不如偶遇,不請我吃個飯?”說完,她補充一句,“飛機暫時沒那麽快飛,聽說暴風雪。本來安排了機場的酒店,但我暫時不想住進去。”

地方是李婉茹選的,離機場半個小時路程,從高速橋下去,拐了幾個巷子,巷子的盡頭有這麽一家粥店。

門口連個牌子都沒有,掀開掛著的布簾,進了屋,才知道這竟是一處極為別致的地方。仿武俠電視劇裏的小店,古色古香的座椅,錯落有致的典雅精致的紅燈籠,燭光氤氳,別有一番韻味。

看起來似乎是老板娘的迎上來,開口就是一句:“你們來了,還是老位置對不?”然後轉向我,目光看向季晴川,“新朋友怎麽稱呼?”

季晴川淡淡地說:“我老婆。”

老板娘似乎愣了一下,飛快地看了李婉茹一眼,嗬嗬笑著,把我們帶到右邊靠牆的位置。

“我跟晴川哥還是老樣子。”李婉茹說道。

老板娘看向我,沒有拿點菜牌的意思。

晴川說:“她跟我一樣就行了。”

我點了點頭。

很快,就有店小二打扮的服務員給我們上了茶水。

“哥,你還記得這裏嗎?”李婉茹捏著杯子,漫不經心地說道,“你們高中畢業旅行,盡管我不是你們畢業班的學生,但也跟著參加了。我還記得呢,大巴將我們載到海邊。我就坐在你身邊,旅程枯燥,可因為有你,一切都變得那麽好。後來,我不小心跟你們失散了。你為了找我,沒有跟大部隊一起走。然後,我們就來了這裏。那之後的每一年,我生日,你都會陪我來這裏。”

我坐立難安,自覺這種氣氛,不該有我,想站起身,把空間留給他們,卻被晴川握住手,搖了搖頭。

“你一直是妹妹。”他說,“沒有變過。”

她嗬嗬笑起來:“我還看不透你嗎?季晴川,你真是個虛偽的人。妹妹……難道我不知道,你心裏對我有多麽厭惡嗎?不過是因為,李家和季家的關係,讓你言不由衷罷了。你處心積慮將我送出國,不就是因為我……想對付你的齊真嗎?”

季晴川捏捏我的手,然後鬆開我,走到一旁打電話。

我有點不知所措,就聽到李婉茹惡毒地對我說:“齊真,你也別得意,你對季晴川來說,也不過隻是一個可以用的棋子而已。”

她朝我冷冷一笑,“怎麽?你不信?要不是季叔叔牽扯上你被審查,最好的解釋就是你是季叔叔兒子的女朋友,你以為季晴川是因為喜歡你才跟你在一起的?”

她加重語氣。

“別傻了。”

【5】

李婉茹走後,我憂心忡忡,被季晴川彈了一下額頭,“你信她,不信我?”

我搖頭:“她這樣偏執,我總覺得不太好。”

李婉茹冷冷一笑的模樣,分外猙獰,讓我生出不好的預感。

“別操心了。”季晴川這樣說道。

要說李婉茹的話沒有在我心中留下波瀾,那是不可能的。

原本,我就不敢相信,季晴川居然會喜歡上我。可是我告訴自己,這沒什麽的,我的快樂是屬於我自己的,就算虛幻而不真實,喜歡與不喜歡,我早就清楚根本不在一座天平上。就像亦舒的那一句: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細心保存。免我驚,免我苦,免我四下流離,免我無枝可依。

他來了,我就不問他是否真實。他在我最渴望人保護的時候出現,在我最渴望有人陪伴的時候出現,那我還有什麽好奢求的。

擁有一時,便是一時。

春節一過完,季晴川就陷入了忙碌中。整整三個月,我們隻匆匆通過數通電話,每每說不到兩分鍾,就掛斷了。

新的學期,課程我選滿了,也跟著老師參與了許多采訪,但一空閑下來,我就控製不住思念。在學校我唯一的朋友是顧芳青,可我也不敢跟她說說真心話,她就像一座小型的廣播電台,許多的消息都從她傳出,而我不想我的心事也被廣播出去。

我偶爾跟晴天通電話,我們聊彼此的學習,聊彼此的生活。

晴天現在很少跟我提晴川的事情,隻有一次,她略帶惆悵地說了一句:“沒想到,你跟我哥哥真的在一起了。”

我心一驚,以為她玩笑話歸玩笑話,其實並不樂意我跟晴川在一起,不由得問了一句:“怎麽?”

她卻說:“我哥哥,太多人喜歡了。從我記事起,就有無數的女孩子為了他前仆後繼,傷心哭泣。他總是那樣,不為所動的樣子。我隻是害怕,你會受到傷害。”

“能夠得到他,受一點點傷害也算不了什麽。”我這樣回答她。

她沉默了很久,才說:“那個時候……跟顧向南在一起的時候,我也是這麽想的。”

而後來她後悔了。

我忽然就懂了她未竟的話語,她不希望有一天,我也後悔。

就這樣,冬天完全過去了,春天到來了。四月裏,顧芳青拉著我去看一場櫻花,粉團白團,遠遠看去就像煙霧一樣,近看一簇簇花盛放枝頭,特別好看。

讓我不禁回憶起春節的那一場日本之旅,離開的時候,我曾悵然地說:“沒能看到櫻花。”他接了一句:“那櫻花開的時候,我們再一起來。”

思念就好像決了堤,一發不可收拾。我終於還是忍不住詢問了晴川的行蹤,在得知他就在東京之時,給他打了電話。

他很快接起,問:“嗯?”

“你……還好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就是忙,其他的都好。你呢?”

“我……很想你,我想見見你。”我怕我自己很快就沒有了勇氣,話說得飛快,“你看,櫻花開了,我們說好一起去看櫻花的。”

“我很忙。”他強調。

“我可以去見你,我聽說你現在在東京。”

“可能抽不出時間陪你去看櫻花。”

“沒有關係的,我想見見你。”

哪怕隻是一個小時,半個小時,幾分鍾,都可以。

他似乎是想了想,又想了想,最後才說:“不行。”

“為什麽?”我幾乎是失聲大喊。

“太麻煩。”說完這句,他就再也不願意給出多餘的話,簡單地說要繼續忙,就掛了電話。

我捏著傳來“嘟嘟嘟”忙音的手機,全身失力地軟倒在沙發上。不是說好,隻要能夠擁有一時,就可以滿足了?

我到底是貪心了,不願意我們就此止步,我想要天長地久的安穩。

就像那一天清晨,他握住我的手,低語:“願我們歲月靜好,平安到老。”他的話言猶在耳,怎麽現在就變了呢?

疑竇一旦生出,就像見了春風的野草,嗖地生長得飛快。

最終,我還是買了機票,飛往東京。我隻知道季晴川的團隊約莫在哪家酒店,但我沒想到會這麽順遂就遇見了季晴川。

很久以後,我回想起那個下午,依舊有種恍然如夢的感覺。

這種感覺於我並不陌生。就好像那天季晴川牽著我的手,走過長長的暗巷,路燈搖搖晃晃地傾瀉了他一身的暖,他的目光清冽得近乎溫柔。

他說:“因為我喜歡你。”

跟那時的感覺一模一樣。

四月的東京變成了櫻花的海洋,夢一般的朦朧好看。陽光很明媚,明媚得令人睜不開眼睛。我拿著寫著地址的字條,站在十字路口,尋找前進的方向。而後發現紅燈轉為綠燈,我連忙跟上人群,往街對麵走去。

滿街都是陌生,我用著別扭的日語混雜英語,加上比畫,最終找對了方向。我左右張望著,生怕錯過了目的地。可一瞥間,我驀然停住,再也動彈不得一分。

不到三米寬的街道,我能很清楚地看到對麵一家咖啡小館的情形。一對男女坐在咖啡館巨大的落地窗前的位置。

他們有說有笑,而後,突然地,那女子站起來,傾身親了男子一下。男子似乎笑了一下,隔得遠了,看不清楚表情。

他留著一頭黑色短發,細碎的劉海蓋住額頭,整個人說不出的俊美與好看。

我怔愣地望著那個方向,直到行人不小心撞到了我,一聲道歉後,我才回過神來。

使勁眨了眨眼睛,對麵的情景也沒有消失。

原來我竟然不是在夢中。

我匆匆地走到人行道處,過了馬路,走了一半,才想起來掏出手機。

聯係人名單,第一位就是季晴川,原本他的名字該排在J字頭的,但我人為地在他名字前加了一個字母“a”,這才排在了第一。

“a”也就是“愛”的意思。現在看來,說不出的諷刺。我停頓了幾秒,才按下了“呼叫”鍵。

電話響了好幾聲才被接起,我也剛好走到咖啡館處,看著他接了電話,一聲清淡的“嗯”傳了過來。

“你在哪兒?”我問。腦袋一片空白,我隻想到這個問題。

“剛忙完,在陪客戶。”他回答。說話間,他抬起一根食指,抵在唇間,對對麵的女子做了個“噓”的動作。

“我到機場了,能來接我嗎?”

他似乎有幾分訝異,更有幾分生氣:“不是讓你不要來嗎?”

我笑了一下,這個時候,我居然還能笑得出來:“騙你的。我還在家。”

可我多希望他能抬起頭往外麵看一看,看一看,我那依然破碎一地的心。

說完,我掛了電話。再也不願意看下去,轉身朝我來的路上走。越走越快,到最後我在洶湧的街頭奔跑了起來。

手機一直在響,我卻沒有理會,任它被打到沒有電,自動關機。直到,我跑到跑不動了,才攔下一輛車去往機場。

“我哥哥,太多人喜歡了。從我記事起,就有無數的女孩子為了他前仆後繼,傷心哭泣。他總是那樣,不為所動的樣子。我隻是害怕,你會受到傷害。”

季晴天說得沒錯,晴川有太多人喜歡了,他的身邊圍滿了各種各樣的女孩,無法保證有一天,他會被其他女孩吸引,離開我。

可我,我隻有一顆心,給了季晴川,再也沒得剩了,所以此刻,被晴川欺騙,看到他和其他女生曖昧交談的樣子,才會覺得萬箭穿心般痛得直不起腰來。

原來這就是背叛,我與晴川的愛情中也免不了這樣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