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雙生

有一天,我真正長大成人,穿著考究,臉上化了精致的妝容,矜持地坐在咖啡館中,麵帶笑容與對麵的男士周旋談判。

最終結束之時,我端起冷掉的咖啡,苦澀在嘴中蔓延開,卻依舊笑得溫婉。我知道,我才知道,原來長大其實是那麽痛的一件事。

而她們,被迫提早成年的她們,那時該有多痛!

【1】

初冬的第一場雪就在聖誕節前兩天落了下來,飄飄揚揚一個下午,校園便被銀裝素裹了。

課間,雪還在下,可C城到底是南方,地上的雪很快化成了水,讓想要打雪仗的同學發出陣陣哀鳴。

下課的時候,雪停了。

因為就要期末考試,社團活動已經停止了。

而由於臨近聖誕,補習班的課也暫停了。用老師的話來說,就是“反正你們坐在這也學不進去,不如給你們放兩天假,好好休息,等聖誕節過去,再好好投入學習”。

補習班的同學,因為老師的開明,都歡呼起來。

可對我來說,聖誕節沒什麽意義。

原因簡單,晴天和萬安楠聖誕都有約了。季晴川自從上次送我去補習班後,就不常現身了。還是晴天說,臨近年底了,他不僅僅兼顧公司的年底總結,學業還不能落後,忙得分身乏術。

季晴川是跟我們不一樣的人。

我想,長大成年後,我肯定也能成為像季晴川般優秀的人,舉止優雅,行動果決,性格溫柔,如此強大。

隻不過,現在就讓我偷個懶吧。

雖然補習班老師說要放假,我也不能放鬆。就算最後逃不過轉去文科班,也不能輸得太難看,給晴川丟臉。

這麽想著,我順著人流走出教學樓。地麵濕漉漉的,隻有高大的樹枝還包裹在雪中,襯得那冰雪越發的晶瑩。

突然一支火紅的玫瑰占據了我全部視線。

我嚇了一跳,連忙抬起頭來。

對麵一位陌生的男生,他見我看向他,連忙把玫瑰花往我的方向送了送。

這、這是——

“齊、齊真,我……我喜歡你!”

啊!

我懵了。

人生第一次,被人告、告白了……

心不受控製地猛烈跳動,血氣爭先恐後地湧向雙頰:“這……我……”

“我喜歡你!跟我交往吧!”他兩眼亮閃閃的,讓我不敢直視地低下頭。

“我……謝謝、謝謝你,但是——”我生平第一次發現拒絕的話太難說出口,眼見他眸中的亮光消下去了,我狠了狠心,“對不起。”

幾乎是瞬間,他遞出玫瑰的雙手就垂了下去。那朵嬌豔的玫瑰花似乎也隨著主人的沮喪,凋零了不少。

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隻好快步地想要越過他。

卻見他猛然朝我用力地彎下腰,雙手再一次捧上玫瑰花遞給我,豁出去般,大聲說道:“我喜歡你!請你跟我交往!”

現在、現在怎麽辦啊?

正值下課時間,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了,不少人在吹口哨,很多人起哄地喊:“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我越來越窘迫,越來越著急,“不……不……”連連說了幾個“不”,聲音卻被周圍變整齊的“在一起”淹沒。

我根本不認識他,怎麽“在一起”啊!

我尷尬極了,想逃跑,被這麽多人圍著,我根本走不了。

眼看著那男生直起腰,笑容滿麵地謝謝大家,還想來牽我的手。我連忙往後一躲,卻撞到人,嚇一跳回頭卻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齊賢站在我身後。

我好像看到救星似的,抓著他的胳膊,“你來了!”

齊賢伸手擋在我麵前,惡狠狠地瞪著那個男生,低頭問我:“怎麽回事?”

“沒事,沒事,我們快走吧。”我僵笑著,隻想快速逃離這裏。

周圍的人已經由原來的起哄,變成了指指點點。

我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咂舌:“哇,第三者!”

我簡直無地自容了。

齊賢看了我一眼,反手抓住我的手,就將我拖出了人群。

他走得很快,臉陰沉沉的,看樣子很不高興。

因為從那種窘境脫離出來,我一下子放鬆了,也不在意齊賢的冷臉。

直到走出校門,齊賢才鬆開我的手,質問道:“你們學校就這德性?你不會總遇到這種事情吧?”語氣特別凶,表情凶神惡煞,居高臨下地瞪著我。

我連忙搖頭,“不是……我也是第一次被人告白,我也沒想到會遇到這種情況啊!”

齊賢又瞪著我一會兒,忽然自己泄了氣,“算了,就你這蠢樣。回頭,要是有人跟你告白,你就說你有男朋友了。”

“啊?我沒有男朋友。”

他又瞪了我一眼,“說你蠢,你還真蠢,騙他們啊,難不成你還想今天的事情再經曆一次?”

我拚命搖頭。

太可怕了,要不是齊賢來得及時,我肯定就被眾人起哄跟那個不知道是誰成一對了。

齊賢忽然歎了口氣,“那我就勉為其難,當你男朋友好了。”

“啊?”我瞪大眼睛看著他。

他似乎有點不好意思,無所謂地聳聳肩,“假的,假的啦,當你的擋箭牌,我可是個舉世無雙的大好人。”

我懷疑地看著他。

他給了我一個栗暴:“你那什麽眼神啊!”

這算哪門子的舉世無雙的大好人啊?我捂著腦門,心裏憤憤,卻不敢流露出來。

“你在這等我下,我去拿車。”丟下這句話,齊賢再出現時,騎著一輛熟悉的“小綿羊”,照例拋出一頂頭盔給我,他揚起下巴示意我,“上車。”

“去哪兒啊?”我戴上頭盔,笨拙地爬上後座。

“現在才問,不覺得有點晚了嗎?我要把你帶去賣掉!”

“哇,我好怕怕哦!”

“知道怕,還不趕緊抓緊我!”

“滾啦!”

車子啟動後,我就恨不得將我整個人都縮在齊賢身後。大冬天的,在外麵騎車,神經病啊,冷不死啊。

風好似刀割在臉上、手上。

“開慢一點啊——好冷——”我忍不住朝齊賢喊道。

“豬啊,開慢開快,不都是冷,慢的話冷的時間更長——”

“那我們現在到底去哪兒啊?”

“哪裏不冷就去哪裏嘛!”

“啊……”

【2】

那個少年揚起笑容,伸開雙手喊道“來擁抱我吧,螢”,那麽多時光的碎片簌簌地飄落,最後匯聚成第一次見麵。陽光那麽好,風那麽好,你大叫著“你絕對不可以碰到我啊”,螢火般的光芒隨風而去,而後定格。

明明那麽小心地喜歡著,牽手的時候,也要隔著長長的布條,約定好了見麵,舍不得分開,卻還要笑著說再見,是因為,還可以再見啊。

而永別就要來臨。

他卻沒有哭泣,而是笑著說:“來擁抱我吧,螢。”

一生僅此一次,最後一回。

——《螢火之森》

燈亮起的那一刻,我閉了閉眼,不好意思地拿手拭去了眼角的淚,看到齊賢奇異的目光,我又悵然又不好意思:“喂,別看啊!”

齊賢居然真的聽話地撇開頭去。

早知道他說的不冷的地方是電影院,我寧願選擇肯德基或者麥當勞了。

害我現在哭得稀裏嘩啦,多不好意思啊!

人群斷斷續續地離開這一方小小的影院,漸漸地就隻剩下我跟齊賢還坐著了。我意識到這一點後,頓時有些坐立不安。

但齊賢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我忍不住轉頭想悄悄地覷他一眼。

結果,我看到他嘴角含笑也正好看著我。

我怔了一下,他也愣住了,空氣中似乎有什麽震動般**漾開去,令我的心也跟著一顫,緊接著心飛快地跳了起來。

盡管隻有短短一瞬的目光接觸,可我也看清了他眼神裏飽含困惑和癡迷,還有愉悅,幾乎是福至心靈,我突然懵懵懂懂意識到了那目光的含義。

很多事情都這樣,不身在其中就完全不懂,詢問其他人,也沒有一個具體的答案。可一旦事到臨頭,就好像武俠小說裏說的被打通任督二脈般,一下子就明白了。

下午被告白我隻有不知所措和慌亂,還有一點點荒謬感,現在卻隻覺得亂得不行,都無法思考了。

齊賢他,不會是認真的吧!我們是好朋友來著……

才走出電影院,齊賢就問我要不要去蛋糕店小坐一下。

剛說完這句話,我還來不及想好答案,他的手機就響了。

我看他拿起來看一眼,就摁掉。沒一會兒,手機又響,他看都不看,直接摁掉。如此反複三次後,我看他臉色越來越不好,不由得小心翼翼地建議他:“要不我在這等你,你去接電話?”

齊賢瞪了我一眼,最後挫敗地說:“今天我生日,他們特別煩。”

“沒事,沒事,生日嘛!肯定是想給你過生日來著,你——”我話說到一半,就被他手機鈴聲給打斷了。

齊賢苦笑地看了我一眼,到一旁接電話去了。

我百無聊賴地看著電影院入口大廳的電影廣告海報,忽然看到季晴川攜一位女士款款而來。我嗬欠打到一半,硬生生給咽下去了。

季晴川看到我也愣了一下,很快向我走來,“我沒記錯的話,今天周四,你怎麽在這裏?晚上不用上課嗎?”

我搖頭:“晚上不上課。”

目光忍不住朝那位女士看,她長得可真好看,瘦得特別有韻致,雙眼皮大眼睛好似會說話般,此刻笑意盈盈,分外電人。她跟季晴川站在一塊,比剛認識季晴天,被她拖去宴會,看到的盛裝的李婉茹還要更像一對金童玉女。

不過季晴川顯然沒有向我介紹她的意圖,但她有些不滿,目光盈盈地瞟了他一眼,嗔道:“怎麽不介紹?”

“這位是孫吉吉。”季晴川簡短地說道,“她是我妹妹的朋友,齊真。”

“哦——”

不知道是不是我錯覺,孫吉吉拖長的語調別有意味。啊,孫吉吉!我急忙看向季晴川,她、她不是那位、那位被李婉茹“伯仁之死”的女孩嗎?

季晴川卻沒回應我的目光,而是說:“我記得你快期末考試了,考試前放鬆放鬆也是可以的,但不要太放鬆。”

這訓斥晚輩的口氣……我完全無法抗拒,老老實實地:“我知道了。”

“早點回去吧。”說完這句,季晴川帶著孫吉吉進了電影院。

看著他們成雙成對的背影,我心裏有點不是滋味。

不是忙得分身乏術嗎,現在不還是在風雪花月!

“剛剛那人是季晴川?”齊賢不知道什麽時候打完了電話,站在我身邊,平靜地問。

他的口氣讓我有點不舒服,隻點了點頭:“是啊。他見我不上課,就問問我。”

“哦。那我們去蛋糕店吧!”

他的口氣太生硬,跟命令似的,我渾身都不舒服了,但他今天是壽星公,遷就一下吧,“好”字還沒出口,我口袋裏的手機劇烈地震動起來,“不好意思,我電話。”拿出來一看,居然是戀愛後就不怎麽聯係我的萬安楠,連忙接起來,“安楠!”

萬安楠的聲音卻聽起來很不對勁:“齊真,你在哪裏?”

沙啞沙啞的,似乎剛哭過。

我看了一眼不耐煩的齊賢,說:“我……我跟齊賢在一起,怎麽了?”

對麵寂靜了幾秒,之後帶著哭腔的聲音傳來:“你來接我,好不好?好不好?我好想你!”

她一哭,我就急了:“好,好,你在哪裏?發生了什麽事情?”

她吸了吸鼻涕,“我失戀了。”

“啊——”我正要問你現在在哪兒呢,手機就被齊賢抽走了。我眼睜睜看著他掛掉了電話,把手機揣在自己兜裏,頓時氣炸了,“齊賢!萬安楠現在很難過,她很需要我!”

“她不需要你,我才需要你,今天可是我生日!”

“你生日又怎麽了?比得上萬安楠嗎?她都失戀了!”

齊賢氣急敗壞地吼:“她哪裏失戀了,她把我兄弟甩了,怎麽叫失戀!”

【3】

那天最後我們還是找到了萬安楠,她在一間餐廳裏喝得不省人事,旁邊一個黃頭發的男生緊張地守著她,見到我們來才鬆了一口氣。

“她就麻煩你了。”他拍了拍齊賢的肩膀,失落地走了。

我看著那人的背影,齊賢白了我一眼,唇形告訴我:“就是他。”

在他口中,萬安楠簡直不可理喻。

他覺得自己暑假做得最蠢的一件事情,就是讓萬安楠去看他樂隊的演出。

如果不是他,秦思哲就不會對萬安楠一見鍾情。

齊賢說這話時,咬牙切齒,看得我心驚膽戰,也讓我模糊地想到,事情並非那麽簡單。

僅僅隻是自己的好兄弟喜歡上了自己的青梅,有必要氣成這樣嗎?

莫非齊賢實際上是喜歡萬安楠的?

這個猜測涼了我的心。

但緊接著,齊賢又說:“如果不是我,秦思哲就不會被萬安楠耍得團團轉,被當槍使還高高興興地主動送上門。”

他說:“你轉學的事情,萬安楠全都跟我坦白了。你就沒想過,她是怎麽拿到死老鼠、死蛇這些東西的嗎?你想的沒錯,那一切都是她叫秦思哲幫她做的。”

這仿佛一個驚天大雷,轟得我呆立當場!

萬安楠與齊賢突然不合,齊賢提起萬安楠時語氣的諷刺,在這一刻都得到了解釋。

敲開萬安楠家門的時候,她姐姐臉色不善地打開了門,罵罵咧咧地把她接過去,就不客氣地讓我跟齊賢走了。

太晚了,齊賢隻好把我送回了家。明天早自習是六點四十開始,我恐怕五點不到就得起來,趕最早的地鐵去學校上課了。

齊賢騎上車就要走,我叫住了他,“對不起。”然後我快速地補充了一句,“生日快樂。”

他哼了一聲,卻也小聲地回了句“謝謝”。

我撲倒在**就睡著了,卻做了一晚上亂七八糟的夢。第二天中午吃飯的時候,我都還有點無精打采。

晴天端著餐盤坐在我旁邊,神秘兮兮地湊上來:“你聽說了嗎?李婉茹被送到國外去了?”

我聽了精神一振:“什麽?”

“噓——小聲點,她放出話來說是爸媽希望她念國外的大學,所以提早把她送去讀預科了,嘿,騙小孩呢!後來總算給我打聽到了,她是犯了錯,被流放到國外啦!”晴天的眼睛眯起來,像一彎月牙兒,“她以後可再也找不了我們麻煩啦!”

聽到這裏,我的心怦怦跳起來。

季晴川見了孫吉吉,帶她上電影院。李婉茹曾經“暗算”孫吉吉。李婉茹想對付我,被季晴川擋了回去——由於季晴川給我安排了補習班,我都不知道最終是誰上台表演呢,根本沒空去打聽。現在,李婉茹被送到國外了。

會跟季晴川有關嗎?

肯定跟他有關吧?

我努力克製自己不多想,結果還是忍不住主動給季晴川打了個電話。

可等對方接起來,我卻忙著吞咽口水,不知道該說什麽。

幾秒鍾的靜默之後,季晴川問我:“聖誕節有空嗎?”

“有啊。”我連忙回道。

“我們公司組織了聖誕晚會,八點鍾開始,你跟著晴天一起來玩吧。”

又是這種長輩對晚輩的叮嚀囑咐,他明明比我大不了多少。我心裏氣悶,說了聲好,訕訕地把電話掛了。

然而,晴天卻一直沒有找我。

我發短信微信,她沒有回,我隻好打電話過去,她匆匆接起來:“啊!齊真啊,我……我有點事,稍後回你啊!”

然後,她就把電話掛了。

這實在是太奇怪了。

不過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忙的事情,每個人都擁有自己的小秘密,深究更多隻能說太沒禮貌,我也就停止了深想。

因為是周五的緣故,周六周日沒有安排補習,時間一下子就空出來了。既然是聖誕節的宴會,那我也該準備禮物送給季晴川才是。而且,齊賢的生日禮物我也沒有送。

想著季晴川盡管不比我大幾歲,卻已經是成熟的大人模樣,我想了半天,最終給他選了一對鑲鑽的西裝袖扣。老實說,大人的世界可真可怕,那麽拇指大一點東西,價格竟然超過三位數。

我身上沒有那麽多現金,卻幸好帶了銀行卡。想著對方對我那麽照顧,買禮物表示感激的心意,才不失禮吧。

至於齊賢的禮物,我逛了半天也不知道買什麽好。但是,像我這樣年紀的女生,喜歡什麽是很好猜測的,漂亮的飾品、毛茸茸的娃娃、柔軟可愛的抱枕之類的。這麽一想,我又給季晴天和萬安楠準備了聖誕禮物。

最後,我買了一張槍花的專輯,這是店主極力推薦的,想必齊賢應該會喜歡,他也玩樂隊。

回到家,已近六點了。

遠遠的,我就看到家門口有一個人,在這個下雪的季節,她隻穿了單薄的一件黑色外套,斜站著,目光看向不知名的遠方。

“晴天!”我驚訝地叫了起來,同時快步地朝她跑過去,“你來怎麽不打電話給我?”

她看著我,笑了一下,那笑容很虛幻,讓我生出不好的預感。

“怎麽了?親愛的。”

她走上前來,展開雙手將我抱在懷裏,腦袋靠在我的肩窩。她的皮膚冰冷,刺得我打了個激靈。

我連忙抱了她一下,之後鬆開她,想從口袋裏掏出鑰匙。她卻一動不動,我似乎明白了什麽,任她抱著。

那還是很小的時候,我曾在一個寒流驟然襲來的冬日傷心地離家出走,卻在暮色將城市染成黑色時,慌亂得不知所以。

燈光搖曳的街道上,行人稀少,車輛匆忙。我努力地保持鎮定,想要在大片大片的建築物中尋找出路,映入眼簾的陌生差點逼斷我的神經,我唯有不停地奔走,才不會崩潰地丟臉大哭。

到最後,也沒有一個人尋找到我。

而我走了太長太遠的路,再也走不動的時候,被陌生的警察撿到。那時的我啊,被撿到時,死死地揪住警察叔叔的衣服,用力地汲取一點溫暖。

被送回家,在門鈴被按響時,我心中忐忑不安。

母親打開門,看了我一眼,隻說了一句:“還知道回來。”

之後,她冷淡地轉身上樓,連多看我一眼都覺得厭煩。

父親謝謝送我回來的警察,然後讓我上樓洗澡好好休息。

我離家出走好似一個以卵擊石,隻讓我自己認識到自己在這個家裏卑微的位置。

可是除了這裏,我再也找不到其他的容身之所。

我親愛的晴天,我一點也不想你經曆像我一樣的倉皇。

【4】

我做了晚飯,簡單的三菜一湯,西紅柿炒雞蛋、蒜苗炒肉、小炒雞丁和白菜豆腐湯。

晴天似乎緩過來了,還想在廚房幫我忙,結果切蒜苗的時候,一刀就切到了手指,我連忙找了創可貼給她,可不敢讓她再進廚房了。

坐在餐桌旁,晴天看著滿桌的菜,“好豐盛啊,就是有點怕會中毒啊!”

我假意生氣地瞪她一眼,“放心吧,我已經準備了胃藥。”

“那我的犧牲可大了!”她笑了一下,忽然輕聲地問,“辛苦嗎?一個人。”

“一開始很辛苦,手忙腳亂。就比如說做菜吧,我開始就會煮雞蛋,抄下百度出來的做菜方法,一次次失敗的時候,我真想在外麵吃一輩子。可是,家裏沒有一點煙火,就好像沒有人住一樣。太空曠,太可怕。”

她看了我一會兒,說道:“你真勇敢,齊真,我羨慕你的勇敢。”

可我多想不勇敢,躲在父母的羽翼中,快樂地成長。

“原來我以為脫離父母生活,會很自由,沒有束縛,自然是幸福的,可是,現實不是這樣的。”晴天歎了口氣,“不說了,吃飯吃飯。一會兒我洗碗,你可千萬不要客氣。”

“有人自告奮勇,我還樂得逍遙呢!”

吃完飯,晴天果然如她所言,不讓我收拾桌子,問清楚洗滌劑的位置後,就揮手讓我看電視去。

我看著她的背影一會兒,走到樓上,撥通了季晴川的電話。

“晴天在我家。”

“她沒給你添麻煩吧?”對麵沉默了一會兒,這麽問。

我忽然想問他:“我給你添麻煩了嗎?”

“有一點。”他看來很誠實,“尤其是一開始不願意接受我幫助的時候,我覺得你固執,太麻煩。”

“如果沒有那件事,你也不必攬下我這個麻煩。”我自嘲地說道。

“晴天怎麽了?”他沒有正麵回應我的話,轉而問了這一句。

“她看起來很消沉,還說了想脫離家庭,但真離開了卻不覺得幸福。她後悔離家出走了。”我意有所指。

季晴川卻顯得錯愕:“離家出走?她這麽說?”

“她難道不是離家出走嗎?”

“我父母不太管我們,他們太忙。生活上有保姆,安全上有保鏢。而從晴天過了十五歲生日後,我開始習慣回家看不到她。周一到周五她住校,周末也經常外宿。最初還知道給我電話,告知去向,但最近……”他停了一停,忽然說,“是我疏忽了。今天就麻煩你照顧她了。”

“說不定我們倆一起調皮搗蛋。”

“你不會。”他飛快地反駁,語氣平平,似乎隻是在敘述一件事實,“盡管你固執讓人頭疼,可你的乖巧讓人心疼。”

那一刻我宛如感受到一箭穿心的悸動。

甚至好一會兒我都沒法說出一個字,似乎察覺到我異樣的安靜,季晴川喂了兩聲。我剛張嘴,才發現喉頭幹澀不已,咳嗽了一聲,我假裝鎮定。

“晴天現在需要我,我先掛了。”

“早點睡。”

掛了電話,我悵然若失。

這感覺真奇怪,情緒自相矛盾,反複無常。而且,我摸了摸臉頰,燙得厲害,心跳也不正常。

晚上我跟晴天躺在同一張**,手拉著手。心裏暖洋洋的,還有無數的話想要傾訴。但晴天從燈滅了之後,就不發一言,估計已經睡著。我卻睡不著,還不敢輾轉反側,怕吵醒晴天。

幾乎是淩晨,我才睡著。感覺眼睛沒閉上多久,天就亮了。很快,就聽到了晴天起床發出的窸窸窣窣的聲響。我賴了會床,也跟著起來了。

晴天在洗手間,我伸了個懶腰,走過去,跟她打招呼:“晴天,早啊!”

回應我的居然是幹嘔聲。

我嚇了一跳,連忙拍門:“晴天,怎麽了?”

抽水馬桶的聲音持續了好一陣,晴天才披頭散發地打開門。一夜睡眠,她臉色沒有轉好,反而更憔悴了。

我擔憂地看著她,“怎麽了?不會真的吃我做的菜吃壞肚子了吧?”

她偏開頭,不發一言。

我越發擔心了,伸手去拉她的手,卻發現她的雙手冰冷,忽然我有了一個不好的預感。不久之前,晴天緊扣著顧向南的手,說他們在交往。而昨晚晴川說晴天夜不歸宿,今早晴天嘔吐、憔悴不已……

我不由得握緊了她的手:“你不會是……”

晴天掙脫我的手,雙手捂臉,靠著牆慢慢地滑坐在地。

我也跟著蹲了下來,著急地說道:“我們去醫院檢查看看,說不定隻是想太多了!”

去往醫院的路似乎特別漫長,也似乎特別短。我看著車窗外不停倒退的樹影,隻覺得沒有盡頭,可我還沒有完全做好心理準備,醫院已經近在眼前了。

走到醫院門口,晴天忽然對我說:“我自己一個人去。”

“可是……”

她對我搖了搖頭,“我一個人去。”

她今天穿了我媽媽的厚厚的羽絨服,還化了妝,打扮得看不出年紀,才肯出門。此刻她堅持,我完全說不出反對的話,隻得眼睜睜地看著她獨自一人走向電梯,背影掩不住的倉皇寂寥。

電梯門關上,數字一層層往上跳,而後停在三樓。

我宛如熱鍋上的螞蟻,滿懷不安。突然我的手機響了起來,我驚了一下,發現醫護人員都看著我之後,連忙步出醫院大廳,深呼吸一下,才拿出手機。

一看來電顯示,我差點就把手機扔了出去。

是季晴川。

還沒等我想好接還是不接,鈴聲戛然而止。

然後一條短信顯示在手機屏幕上。

我打開。

“你們不在家?”季晴川問。

我要說什麽說什麽,我急得不行,忽然看到對麵街上的麥當勞,急中生智,回了過去:“我們吃早餐呢。”

“在哪兒?”季晴川的回複言簡意賅,卻讓我忍不住想撞牆。

“突發奇想想吃城西粥鋪的粥,現在還在車上。”一個謊言,需要無數的謊言來圓滿,現在我明白這句話的含義了。

“好。”

這算是暫時過關了吧?我鬆懈下來,才發覺剛剛緊張得胃隱隱作痛。

回頭看了醫院一眼,晴天應該沒那麽快檢查好,我們都沒有吃早餐,現在去買一會兒晴天出來就可以吃。這麽想著,我抬步走向麥當勞。

【5】

麥當勞的早餐套餐,加上在一旁的早餐店買的小籠包和黑米粥,一大包抱在懷裏,我坐在醫院大院右邊的花壇上。這樣,晴天一出來就能看到我。

不知道現在晴天檢查得怎麽樣了?

萬一……萬一的話,我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之前晴川打來電話,我下意識地選擇了說謊,不能告訴晴川晴天出了這樣的事情,我都無法接受,他怎麽會接受?可是這樣好嗎?

又等了差不多四十分鍾,她才出現。

我一看到她,就從花壇上跳了下來。遠遠地看不清楚她臉上的表情,走近了才發現她麵無表情,既不驚慌也不難過。

我的心沉了沉,她卻扯開嘴角對我笑了笑。

“怎……怎麽樣?要不要先吃早餐?”我語無倫次,想著把手上的早餐都推過去,想到自己的早餐也在裏麵,不由得又把手收回來,“我們……還是找個地方坐下來……”簡直跟個傻瓜一樣,我牽了牽嘴角,故作輕鬆地問道,“還好嗎?”

“沒有比現在更差的了。”她轉過頭來看我,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看你嚇得那傻樣,別擔心了,不是那個,醫生說是因為急性胃炎引起的嘔吐。剛才吃了藥,打了消炎針,已經好很多了,回家再好好吃藥就可以了。”

我一下子說不出話來,過了很久才鬆了一口氣,跟著她傻笑。

隻是晴天笑著笑著就哭了:“還好,命運對我不是特別殘忍。”

我忍不住地抱住她:“沒關係的,晴天,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別再想了,不管發生什麽事,我會一直站在你身邊的。”

季晴天看著我,神色震動了一下,過了一會兒,回手反抱住我。

“謝謝。”她說。

下車看到季晴川,我完全不吃驚。倒是季晴川看看我,又看看季晴天,吃驚的神色掩都掩不住。

我搶在晴天說話之前說道:“我們倆吵了一架。”因為說謊,我臉頰熱熱的,“現在和好了。”

季晴川明顯相信了我的話,無語了。

“今天我們不想去宴會了。”我局促不安,“你看我們現在這樣,也不適合見人。”

“沒關係。”季晴川低聲說,聲音很溫柔。

我忽然想起來我昨天逛街去買的禮物,連忙說:“我有禮物送給你!”

說完,我“噔噔噔”地跑進屋,把昨天因為晴天意外到來而忘到腦後的禮物袋子找出來,拿出給晴川、晴天的那份。

晴川和晴天似乎已經交流了什麽,我出門的時候,正好看到晴川抬手給了晴天一個栗暴。

我“啊”地叫出了聲:“晴川,你怎麽能動手打人呢——”

見他們目光齊刷刷地看向我,我頓時有點慫。

下一刻我又理直氣壯了,做哥哥就該溫柔地保護自己的妹妹才是,動手動腳什麽的太不紳士了。

我在心底碎碎念,一邊遞出禮物,“喏,給你的。”

“哇,我的要大很多!”

那肯定啊,給晴川的是袖扣,小小的盒子一裝就行了。給晴天的是一隻兔娃娃,店家細心地拿了包裝袋打包才給我的。

“謝謝你。”

“不用客氣,記得回禮。”從昨天的電話後,我發現我麵對季晴川勇敢很多,不像以前那般,想說話都要斟酌好久卻不敢說。

我轉向晴天,卻發現她正對著兔娃娃發呆,那目光看得我心中一痛。

她這是怎麽了?

“啊!你們快進屋來吧,站在門口太傻了。”我生怕季晴川發現晴天的不對勁,又發現我居然讓客人站在門口喝西北風,連忙招呼。

“不用了,公司還有事,我先走了。”他說完,又囑咐晴天,“不要給齊真添麻煩。”

得到晴天的點頭後,才離開。

晴天一直抱著兔娃娃,在沙發上一動不動、不發一言窩了很久很久,最後她把它還給我。

“謝謝你,齊真,但我很怕,看到它我就想到自己已經不是純真的小女生了,所以還是還給你吧……”她的聲音很縹緲,“你知道嗎?齊真,從昨天開始,我的胃就很難受了。我一直不敢去醫院,擔心會發生什麽不好的意外。我打電話給顧向南,他居然不是第一時間跑來陪我,而是說自己要去外地看一個非常重要的表演。我沒想到,我深愛的人,居然是這麽不在乎我。而且,我從醫院出來這麽久,他都沒有給我打過一個電話,沒有關心過我的死活。這次幸好隻是急性腸胃炎,如果是別的什麽的事情,我一個人要怎麽麵對?齊真,我對愛情失望透頂了!”

她用了一個“失望透頂”來形容自己青澀的愛情。

我不敢看她,怕看到她滿臉的傷痕、苦痛。

但她的聲音很平靜:“然後,我就知道了……我沒必要再和他在一起了。”

她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幸好,老天爺給了我這樣一個機會,讓我認清了我愛的人是多麽不值得我去愛。”

我無聲地抱著晴天,找不到話來安慰,隻想著就這樣抱著她,她或許會好受些。

在懵懂的愛情裏,我們都是摸索著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