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相知
我記得那個陰曆九月的夜晚,自習課後,我提著書包不想回宿舍,於是漫步在校園裏。突然地,我驚動了灌木叢中棲息的螢火蟲。它們振翅而飛,搖曳生姿地起起落落,將靠得十分近的季晴天和顧向南點綴得分外唯美。
戀愛和喜歡是怎麽一回事呢?我沒有戀愛過,或者說,至今為止,我都不曾暗戀哪個少年,所以這個問題我不知道答案。但是我想,喜歡啊,戀愛啊,就應該是季晴天對我形容過的,像棉花糖一樣,柔柔軟軟的,讓人從心底生出綿綿的甜蜜來。
那時候的我們都還小,哪會知道愛是那麽殘酷的一件事情?
【1】
新學校位於北城,名為恩雅學院,我隻知道它也是一所貴族學校。與我原來所在的學校南北相對。這樣的距離能讓我直接逃離流言蜚語中心,並且不會受到二次傷害。
對於我堅持的不要再追究“流言事件”,季晴川一點不讚同,最終卻無可奈何地同意了,隻是將我轉學的事情盡量低調處理了。
但我知道他肯定還做了別的什麽事,因為萬安楠欣喜萬分地告訴我,連小雅突然對之前的事三緘其口了。
一件事沒了熱度,其他人便也很快就會遺忘這件事了。
恩雅學院離我家實在太遠,在辦轉學手續的同時,我便央著季晴川也幫我辦好了住校手續。
去新學校正式報到前一天,也就是周六,我本來想去看看這學校到底如何的,結果季晴川一大清早就打來電話,要帶我去商場置辦住宿用的物品。我拒絕無果,隻好聽之任之了。
卻沒想到,超市采購完畢,季晴川又把我帶到了樓上的專賣店,盯著我試衣服。
到這個時候,我才突然意識到季晴天真的與季晴川擁有血緣關係,一樣的不容人拒絕。
他現在這態度這行為,跟季晴天那天拽著我剪頭發試衣服,又拖我去參加他生日宴會,完全沒差別!
直到車上塞滿了東西,季晴川才罷手。送我回家,他卻沒有將東西拿下後座,而是對我說:“明天我送你去學校。”
跟之前他送我上學,我卻滿心不情願相比,此刻的我是很高興的。
“好。”我對他微笑。
第二天一大清早,季晴川就在門外鳴了笛。我飛快地從屋裏跑出去,生怕他多等。可剛出大門,看著坐在副駕駛座上笑眯眯地朝我招手的季晴天,忽然就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一上車,季晴天就連忙說:“哥,等等,我要跟齊真坐一塊兒。”說著,她推開副駕駛座的門,走下來,打開後座的門坐在了我身邊,親熱地挽住了我的手,“我們倆一個班你知道嗎?我好高興哦。”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應她,隻好微笑。
“就是哥哥太小氣了,也不把你安排跟我一起住。”季晴天嘟著嘴,皺著鼻子,抱怨道。
我瞪大了眼,“你也住校?”
季晴天似乎愣了愣,瞟了一眼季晴川,然後才笑嘻嘻地說:“對啊,住校方便嘛。”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季晴天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口氣滿是促狹。
到了學校我才知道為什麽季晴天笑話我了,恩雅學院跟我原來就讀的博美學院完全不同,它要求所有的學生都必須住校,實行全封閉式教學管理。
不僅如此,恩雅學院的教學模式也完全不同。白天安排了課程,晚上安排兩個小時的自習,下午六點半到七點半,這一個小時是社團活動時間。並規定,所有人都必須參加社團活動。
“恩雅跟其他的貴族學校不同,我們注重的,不單單是學習成績,更注重培養大家的團隊意識、獨立意識。相信我,這樣的生活不會繁重,而是很有意思。”
我當然相信,我之前就讀的博美學院完全沒有“成績意味著一切”的概念,可也沒有其他的樂趣可言,至少,沒有這麽多選擇。
“這是一份社團介紹,你先看一下,然後決定參加哪個社團,我會帶你去社團報到。”說話的是一位四十多歲的阿姨,笑容滿麵,態度溫和,十分親切。她自我介紹姓劉,是我們年級的生活輔導員。
來的路上,季晴天就介紹了,每個年級都有十名生活輔導員,年紀都超過四十歲,負責監督管理宿舍的衛生、安全、作息以及解答女生們生活中遇到的難題等。
我好奇地問道:“那我們班主任呢?”
季晴天苦著臉:“沒有班主任,她們就等同於班主任啦,平均下來,每個班級兩個呢!可愁人了。”
還有這樣的!
在沒見到輔導員之前,我戰戰兢兢的,生怕這是一個滅絕師太,卻沒想到人那麽和藹可親。學校的作息時間、注意事項都介紹得十分詳細。
我認真地看了社團介紹後,選擇了音樂社團,劉老師便將桌上的東西收了一下,帶我去了音樂社團的活動室。
音樂社團的指導老師姓章,約莫30歲,畫著淡妝,穿著緊身的襯衣和裙子,身材特別好。她讓我填寫了幾分表格後,還發給我一些音樂書籍,讓我閱讀,“這些書籍都要認真讀,活動時,教學老師隨時會抽查詢問的。”
我抱著書,連忙點頭。
出了音樂活動室所在的大樓,季晴川已經等在外麵。他並沒有陪同我去見劉老師,而是告訴了我應該敲哪間辦公室的門,便與季晴天一起離開,去幫我處理他幫我帶到學校來的行李物品了。
我快步地朝他走去。
他朝我點了點頭,露出笑容:“劉老師好。”
“好,好,好。”劉老師一臉笑容,“你是來帶齊真去宿舍的吧?那去吧!晚上八點開始晚自習,齊真,你可別忘了啊。”
“謝謝老師!”我連忙轉身,向老師鞠躬道謝。
好囧,剛剛我一看到季晴川,就把劉老師還在這件事忘到腦後了……臉熱得好像能煮雞蛋了。
劉老師連連朝我們擺手,而後背著手,徑自走開了。
直到劉老師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季晴川淡淡的聲音才響起,“走吧。”
“嗯。”
“第一次住宿,可能會不太習慣,要是睡不著你可以打電話或者發短信給我。”
那一瞬間蟬鳴聲似乎突地被放大了,鼓噪得腦子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季晴川到底說了什麽,一整句話消化了許久,我才遲鈍地說了句:“啊,哦。”
氣氛陡然沉寂了下來。
時光好似被誰拖住了步伐,緩慢得可以看得出它輕微甩動的尾巴。摸不清從哪兒來了微風,碧綠的葉片竊竊私語著猜測了一番。光落下的形狀各異的斑駁,在人行道上左一塊右一塊地舒展開。
心底緩慢地升起一股溫暖,這溫暖迅速地蔓延了全身,竟讓我生出了一種喜不自勝的哭泣衝動。
然後,我似乎聽到了輕微的歎息聲。
【2】
不知不覺,就在恩雅學院過了三個月了。每天的生活都多姿多彩,上課、考試、社團活動,還有每周末音樂社團都要去廣場表演,日子如流水般過得飛快。
開始的第一個月我十分不適應,尤其是我發現李婉茹居然跟我同在音樂社團,還是指導學姐之後,我就開始陷入了水深火熱。她以我出醜為樂趣,每天總要出好幾個幺蛾子。
季晴天與李婉茹十分不對盤,每次她都幫我。
“看她不高興的樣子我就很高興。”說這話的時候,她咬著可樂吸管,眯著眼睛很是開心的樣子。
“你跟她有什麽過節啊?”差點就不死不休了,偏偏兩個人都擺出一副名門淑女、不屑爭鬥的模樣。
季晴天對我搖了搖手指,露出潔白的牙齒:“我跟她沒有過節。”
我挑起眉毛,疑惑不已。
季晴天揚起下巴:“有她沒我,有我必然沒有她!”
我有點無言。
季晴天湊上來:“她喜歡我哥哥你知道吧?”
“沒有人不知道。”
“我就討厭她這一點,我哥哥一點也不喜歡她,她卻把自己當我哥哥的唯一了,看誰跟我哥好,她就使心眼把對方趕走。”說完,季晴天嘻嘻一笑,“你還是第一個沒被她趕走的。”她得意揚揚,“我就知道哥哥喜歡的是你。”
唉,怎麽話題又轉到這兒來了?
自從我轉學過來,季晴川也時常開車來載我與季晴天去吃飯、逛街、看電影,但也就隻是這樣而已。季晴天開始還篤定,我跟季晴川有什麽特殊關係,這會兒也看清楚了我們清白得跟大白菜似的,但她很是不甘心。
“我哥可從沒對誰這麽上心過,他肯定是喜歡你啦。你也是,別看我哥長得美,年少有為,家庭背景又好,就不喜歡我哥,那樣我哥可是會傷透了心的。”
我避重就輕地解釋了好多次,季晴天一句話也聽不進去,我隻好笑而不語了。
李婉茹在我進入班級上課的第一天下午放學前,就氣勢洶洶地跑到了我們班級門口,“齊真,你給我出來。”
我聽到聲音,站起來,就看到李婉茹一雙漂亮的眸子裏滿是火氣。我才懶得理她呢,可大庭廣眾之下,眾目睽睽,大家全是看好戲的模樣,真是可惡。
我走到門口:“你找我什麽事?”
李婉茹恨恨地瞪著我:“你跟我過來。”
我以為她要把我帶去角落裏揍一頓呢,沒想到她還挺有風度的,帶著我去了校園裏的咖啡館,找了個隱蔽的角落。
沒想到她一開口,就是提起季晴川十八歲的生日宴會,口氣諷刺:“我就是故意在季晴天麵前提起你,就知道以她的性子,絕對會衝動地把你帶過去。我就是要你看清楚,你跟晴川的差距——”她下巴高傲地昂起,“像你這種人,怎麽配得起季家,配得起晴川!”
我好笑地看著她。
現在連電視劇都不屑演這種橋段了,她倒是樂此不疲,也不覺得可笑嗎?
“你就是要說這話的?”
李婉茹鼻孔裏哼了一聲:“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麽手段讓晴川對你百般討好,我隻是想告訴你,季家沒有人會承認你的,與其自討羞辱,還不如看清楚自己身份……”她慢條斯理地說著,“也好讓你死去的父母,不至於躺在下麵都覺得臊得慌。”
如斯刻薄,如此素質,這般教養。
我氣極反笑,腦子卻分外清醒,突然心下一動,忽然伸手把口袋裏的手機拿出來,故意放在耳邊,一字一句地說道:“季晴川,你聽到了嗎——”
我相信李婉茹,必定不會想自己在季晴川麵前展現這麽刻薄的一麵。
李婉茹臉色大變,撲上來搶我的手機。
爭執之間,我故意手一滑,手機掉在了地上,輕微的哢嚓一聲,手機的電池被摔了出來。
李婉茹氣喘籲籲地瞪著我,咬牙切齒地道:“好——好——你——”
她憤憤起身,轉身離去。
遠遠的傳來她著急的聲音:“晴川,我——你聽我說——”
我笑了笑,蹲下身把手機撿起來,裝好電池,剛開機,眼前就落下了陰影,抬頭一看,正是李婉茹去而複返。
“你——”她氣得臉孔通紅,怨恨地瞪著我,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手掌高高地揚起來。
我看著她,手卻迅速地動作撥通了季晴川的電話,然後把手機舉到就要落下巴掌的李婉茹麵前。
李婉茹的瞳孔猛然一縮,用力地縮回手,重重地踩著步子離開,那背影好似落荒而逃。
我盯著李婉茹的背影,直到季晴川清冷的聲音響起:“齊真?”
“沒事,我嚇唬個人。”
李婉茹才打電話給季晴川解釋,那一通電話季晴川尚在迷霧中,而我這通電話想必解了他的疑惑。
“嗯。”過了幾秒,他又說,“做得挺好。”
我這一手並不光明,可是在博美學院校長室受到的侮辱我銘記在心。我沒有父母了,不動點心思自我保護,一旦發生了什麽事,那誰都可以將我踩在腳下。
正是因為這件事,李婉茹才不敢大張旗鼓地欺負我,而是趁著音樂社活動時間,仗著她指導學姐的身份,卻也不敢咄咄逼人,頂多因為我學習不夠認真答不出問題或是彈奏出錯時,奚落我幾句而已。
倒是同在音樂社團的季晴天義憤不已,這令我很窩心。
然後突然我就發現,我跟季晴天已經形影不離了。老實說,這種感覺很不錯。
【3】
這三個月,萬安楠不曾跟我斷了聯絡,每天都有短信,每到周五放學時候更是打來電話,約我周末出去玩。
她是我交上的第一個朋友,一起笑一起鬧的時候,我以為我們會從此地老天荒。可現在我才發覺不是的。
她哭著跪在我家客廳,讓我幫她頂著的時候,我就知道,有什麽東西已經徹底改變了。
我們都盡力無視我們之間出現的裂隙,可是說說笑笑聊著聊著,卻突然會出現長時間的空白。
就好像上周我們約在麥當勞見麵,樓下車水馬龍,陽光正好。
我們說著話,忽然就陷入沉默。她擺弄手機,而我看著窗外的光影發呆。
等彼此回過神來,卻發現我們之間的氣氛就好似失去了氣泡和冰塊的可樂,味道還在,卻大不如前了。
【4】
天氣慢慢轉涼,白天是秋高氣爽,可晚上風一起就有些涼了,戶外音樂會漸漸轉戰室內演奏會。
這周周二社團活動,到了結束的時候,指導老師章老師忽然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靜,然後大聲地宣布,“聖誕節西郊教堂將舉辦聖誕晚會,我們社團要聯合其他高校組成一個管弦樂團作為表演嘉賓演奏!”
教室裏瞬間靜了幾秒,忽然齊齊歡呼起來:“哈!”
我有些摸不著頭腦,便扯了扯季晴天:“怎麽回事?”
季晴天也是一臉興奮,“西郊教堂啊!維也納合唱團曾經在那表演過!平素禮拜表演的都是國內知名的樂團,但每年聖誕前有一個月,會邀請高校樂團去表演,這不僅僅是對高校的肯定,更是對社團素質還有我們的實力的肯定!”
章老師又使勁拍了拍手,“安靜!”待大家安靜下來後,她才道,“接下來,我們要決定的是本次參與的名單。”
她微微一笑,從一側拿過一疊信紙。
“按照以往的慣例,現在大家拿出紙筆,將你們心目中合適的人選寫在紙上,而後交到我麵前的課桌上。我們社團內部定下來的人員,還要跟其他高校同學進行角逐,我希望大家能夠選出優秀並且最合適的人選!”
她頓了頓。
“朱小明,王箏,你們倆上前來——你們都是學生會的幹事,統計票數就交給你們了。”
話音落下,一男一女高挑的身影就站起來,走到了教室前方,接過章老師遞過去的信紙,按桌位排數開始發放。很快就有人走上講台,將紙留下後,就從教室前門走出去,又從後門回到教室。
我也回想參加的幾次演奏會,留下印象最深刻的同學的名字,最後我選了小提琴和手風琴特別出色的黎時程和李佳慧。
緊張的唱票開始了,突然我聽到了我的名字,頓時眼睛都睜大了。
室外的演奏會,開始我隻是跟著去打個雜而已,後來因為課堂上鋼琴表現不錯,才被安排了兩次表演——
雖然我拿過少年鋼琴組比賽第一,卻從未得到過同齡人的肯定,沒想到這居然是這麽令人開心的一件事。
眼見我的票數超過了10票,我要盡力才忍住自己不笑得過於燦爛,卻壓抑不住嘴角翹起。
唱票一結束,季晴天就開心地挽著我的手臂,笑嘻嘻地小聲說:“恭喜齊真,賀喜齊真啦,得到大家的一致讚同,成為本次演奏會的主角!”
我側頭,望著季晴天的笑臉,忍不住也回了一個笑。
這時,突然有人高高舉起手,大聲地說道:“老師!我不同意齊真!”
緊接著第二個人也跳了出來,“我也不同意齊真!”
“就是!我們徐菲亞彈奏得可比她好多了,憑什麽她的票數比徐菲亞還要多兩票!”
那人嘴裏的徐菲亞並不常參加社團活動,而我也隻見過她兩回,更是完全沒聽過她的演奏。此刻她正眼淚盈盈地被幾個女孩子包圍著安慰,那些女孩子看向我的目光極不友善!
季晴天直接跳起來,“票數多,就證明齊真彈得比徐菲亞好多了!”
對麵也不罷休,“就她那水平,別丟人了!”
季晴天氣得臉都紅了。
突然室內響起敲擊聲,章老師在講台上大聲說:“有異議的我們可以按照學校的規定,在稍後進行比賽,再行投票選擇,現在不許吵鬧!”
我拉了拉季晴天的手,她怏怏地退回來,對麵的人惡狠狠地瞪了我們好幾眼,而後抬起下巴。奇怪的是,整個過程,一直對付我的李婉茹卻完全沒動靜。我不由得朝她投去幾眼,卻發現對方完全沒看我。
這也太奇怪了,難不成李婉茹轉了性子,覺得對付我太無聊,終於打算放棄?
最終表演樂團定下來20人,章老師開始征詢我跟徐菲亞:“齊真和徐菲亞同學,我知道你們的課程安排,周四下午的社團活動時間,我們抽出20分鍾,進行比賽,怎麽樣?”
徐菲亞目光瞥向我,抬起下巴清脆地說道:“我沒有任何問題。”
我當然不可能在這種時候退縮,“我也沒有問題。”
“表演的曲目你們自己定,大家覺得怎麽樣?”
“好!”其他人起哄道,還有人吹起了口哨,顯然這樣的比賽讓大家都很興奮。
“出現這樣的爭端是意料之中的,每個人都應該有野心,有信心,展現自己,表現自我,周四齊真、徐菲亞的表演,肯定不會令我們失望!好了,今天社團活動時間結束!”
我跟季晴天隨著人群走出社團活動樓,季晴天的電話就響了起來。她接起來說了幾句,然後笑眯眯地抱著我的手:“我哥說來接我們吃晚飯。”
“好啊。”現在我跟季晴川之間的氣氛再沒有尷尬,我感激他、信任他、依賴他,就跟季晴天一樣。上次跟季晴川見麵,還是周日的時候,季晴川送季晴天來學校,順便一起吃了晚飯。
“哎,你都不問問我哥這次用的什麽借口嗎?”季晴天一邊搖晃我的手,一邊眨著眼看著我。
她說了太多次季晴川喜歡我,我都不放在心上後,她開始旁敲側擊。什麽原來她哥不會這麽勤快地來學校看她啦,什麽她哥原來不會那麽關心她的校園生活啦,到現在已經演變成認定——隻要是季晴川來,就是打著旗號來看她實際上是來找我的。
我已經淡定啦。
“哼,你怎麽那麽無趣?”
是你太無聊啦,我的大小姐。我默默地在心裏回答她。
吃完晚飯季晴天借口學生會有事,跑得飛快,留下我一個人麵對季晴川。
好在我跟季晴川之間的尷尬已經消失無蹤很久,他提出要送我回學校,我搖了搖頭,說道:“可以送我回家一趟嗎?”
我想回家拿琴譜,選擇周四要表演的曲目,最好不住校,能每天回家練琴就好了。
季晴川顯得有些詫異,但還是同意了。
將近深秋,可城市卻一點不蕭索。華燈處處,路上的車河川流不息。風刮起來,溫度驟然降了。十字路口的紅綠燈,時間有點長,一首歌已經唱完,空當時候,季晴川突然出聲。
“在想什麽呢?心不在焉的?”聲音清冷,好似被風拂動的風鈴。
回過神,我目光就對上了他皺著的眉頭。
我被選上參加表演,卻被同學質疑,要參加比賽的事情,在晚餐時間飯桌上,我跟季晴天誰都沒有提起。
季晴天明顯有心事,我是沒有向季晴川傾訴撒嬌的習慣,但他現在問了。
我忍不住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還有我對李婉茹的疑惑都說了一遍。我就是想跟他說說我的高興和疑惑,我沒想到季晴川卻直接潑了我一盆冷水。
他猛然踩下刹車,轉頭看著我,聲音有點冷。
“你現在就給章老師打電話,你不參加比賽,也不會參加演奏會的表演。”
【5】
我一下子就愣住了,“為什麽?”
很久之後,我才想起,一句“為什麽”相較於“我不”,卻是最直接的“喜歡”證據。而當時,我隻是單純地想知道為什麽,盡管季晴川的態度太傷我。
季晴川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然後發動車子,卻不是繼續往前行駛,而是將車開到了路旁停下。
不遠處有一家大型的超市,音樂聲隔著空間傳過來,卻隻顯得我們相處的車內更狹窄逼仄。
季晴川沉默著。
我深呼吸幾次,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無言的樣子讓我分外難受。
“你知道李婉茹喜歡我,對不對?”最終他開口,卻是問了我這麽一句話。
我瞪大眼,不明白這跟我之前說的有什麽關聯,但我還是點了點頭,“是。”從第一次見她出現,目光從沒從你身上離開過我就知道了。
“所有人都知道李婉茹喜歡我。”季晴川眉心微皺,似乎難以啟齒,“但我不喜歡她。隻是,她覺得……有一天我肯定會非常愛她。”
“啊——”我張大嘴,意識到我非常失禮,連忙抿緊嘴,假裝認真傾聽的樣子。
“她父親跟我父親是好友,小時候她經常到我家玩……怎麽說呢,從她初一對我告白之後,她就很不喜歡我身邊出現女生。”
這件事我聽季晴天說過,這也是為什麽季晴天十分討厭她的原因。
“開始的時候,我們都沒有注意到這件事……我……”季晴川說的很艱難,“直到我大二那年,孫吉吉出事。”
他停頓了一下,突然加快了語速,“孫吉吉是我的同班同學,高中到大學很優秀、很開朗,她也是我們開發團隊非常重要的一員……有一天半夜,她哭著給我打電話,讓我救她。等我找到她的時候,她躲在巷子堆滿垃圾的垃圾箱裏,衣裳淩亂……”
他摁了摁眉心:“她說那天李婉茹約她去玩,回家的時間太晚了。”
不知不覺我渾身發冷,被自己心中的猜想嚇的。
“你是說……是李婉茹?”
“伯仁之死的典故,你知道嗎?”季晴川臉色特別難看,“李婉茹經常跟我們整個團隊在一起活動,跟孫吉吉的關係看起來十分要好,她稱呼孫吉吉為姐姐。”
我的喉頭仿佛梗了一塊巨石,胃還有點泛酸想吐。
“你的手有傷的事情,音樂社的人知道的人很多,對嗎?”季晴川忽然問了我一個問題。
我愣了下,點了點頭,“對。第一次演出的時候,我就提起過。”
那個時候,是學長誇我彈得特別好,然後忽然有個學妹拍著手,恍然大悟地說:“齊真!我記得你,你參加過全國少年鋼琴大賽,第一名的那一位!”還感慨了一句,“後來從輔導老師那得知你手受傷沒法深造了,還唏噓了好一陣呢。”
“李婉茹知道,對嗎?”季晴川問出這句話,語氣聽來特別疲倦。
我還是點頭。
那個學妹說的話,第二天就傳遍了整個音樂社,我沐浴在同情的目光中好幾天,而李婉茹甚至還嘲諷過我“廢物”。
“離聖誕節的表演還有一段時間,樂隊臨時組建,練習量肯定非常重。而你,隻不過是音樂社的一名新人,如果不是故意,我很難信服為什麽她們都會選擇你。”
我呆住了:“我有那麽差嗎?”
“你很好。”季晴川欲言又止。
我卻想明白了。
突如其來的了悟侵到了心髒裏,帶出微微的疼。
我隻是一名才加入音樂社不久的“新人”,不管我曾經有過多麽的輝煌,就單單憑不過兩次的表演,實在不足以說服其他人選擇我——在一個全市高校都重視的音樂會上進行演出,尤其是大家都知道我手受了傷。
理智上想清楚了,可是感情上我無法接受。
“為什麽?”
“我想——她大概想,捧殺你。”
我嗬嗬笑了兩聲。捧殺,多麽殺機重重的一個詞。先將對方捧上高高的雲端,而後鬆手,被捧的那個人隻能直接墜落,粉身碎骨。
我這麽普通平凡,值得她花這麽大力氣嗎?
“對不起。”
我抬起頭,看向季晴川:“你沒有錯,為什麽要道歉?”
季晴川苦澀地牽起嘴角,“因為我不知道怎麽讓李婉茹不喜歡我,才會牽連你。”
“不喜歡一個人沒有錯。”
季晴川無言地看著我一會兒,突然伸手在我頭頂上壓了壓,“你說的沒錯,不喜歡一個人沒有錯。”頓了頓,他移開手,“打電話給章老師吧。”
一個月的訓練量,確實不是我的手腕可以承受的。而如果到了表演的那一天,我不能上台,豈不是丟臉丟到國外了?
這麽想著,我決定聽季晴川的,打電話給章老師。
沒想到,章老師在我說明了來意之後,有些生氣地說:“你們這是怎麽了?在教室的時候,還非要爭個高低來,才下課兩個小時不到,就都改了主意?”
“老師是說徐菲亞也打了電話,說退出嗎?”
“是啊!一個一個的,都說退出,又不是小孩子過家家,這次演奏會非常重要,不僅僅關係到你個人的前途,還跟學校聲譽息息相關,跟我們市在國際上的威名,你們這——這不是胡鬧嗎?”
明明徐菲亞那麽堅持,認為自己才是最適合去參加演奏會的人,為什麽突然改了主意?
在打這通電話之前,我對季晴川的話還是半信半疑,覺得李婉茹心機不可能那麽深,我們的仇怨也沒有那麽大,非要害我,現在我卻有點信了。
正當我不知如何回應章老師時,我手上一輕,季晴川把我手機拿了過去:“章老師,您好,我是晴川。是這樣的,齊真早些年手腕受了傷,根本沒辦法承擔表演的練習量,這次的演奏會關係重大,萬一砸在齊真這兒,不是——”
我眼巴巴地看著他。
也不知道章老師說了什麽,就聽到季晴川接下來說:“好的,謝謝您,老師。”而後,掛了電話,把手機還給我了。
“章老師同意另外再選其他人了。明天我帶你去打一份申請,以後音樂社團的活動你可以不用參加了。”
聽到前半句,我心裏半是鬆口氣,半是失落,聽到後半句我瞪大了眼睛,“什麽?”
“你不會以為我今天來找你,就隻是為了一頓晚飯吧?”我看得出季晴川是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住,“你就一點都不在意你最近的測驗成績嗎?老師都已經打電話到我這兒,問你怎麽回事了?”
就好像變臉似的,突然的,季晴川就由一個看似成熟理智實際不知怎麽處理爛桃花的青年化身為囉唆的家長。
我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發現他這麽吼我竟然令我心情猛然輕鬆了起來。之前的窒悶一掃而空,我還有點想笑。
可是我看到季晴川拍出我的物理試卷時,那上麵鮮紅的48分,我就笑不出來了。
“不可能!”我難以置信地尖叫出聲。我分數不可能這麽低!
【6】
“你不會是拿錯試卷了吧?”
季晴川看了我一眼,搖了搖頭,把試卷遞給了我。
我瞪大眼睛仔細看,上下看,左右看,簡直要懷疑我的眼睛出了毛病了,語無倫次地道:“這真的是我的試卷?怎麽會這麽差呢?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我還是第一次拿到這種分數……我是怎麽考出這樣的分數的?不可能啊!”
“所以你不能再參加社團活動了。”季晴川麵色難看地說,“這成績再這麽下去,那還了得!”
我被血淋淋的現狀炸暈了,季晴川這麽一說,我連忙點頭:“必須的,必須的。”
“要安排補習班嗎?”
“好。”
我從沒拿過這樣的成績,太丟人了,我無法形容我內心的震驚,任何辦法,隻要能把成績提高上去,我都願意去嚐試。
接下來的整整一個月,我都陷入瘋狂的學習中。
季晴川給我安排了本市一家非常有名的補習學校,一共要上六門功課,幾乎與上課沒有區別。
那所學校,比我暑假參加的補習班要貴得多,所有老師都是全國頂級的名師,甚至一個班隻限定20人,普通人就算擠得頭破血流都進不去。但季晴川將我送進去了,我感動得無以複加:“不知道怎麽謝謝你才好。”
“沒有關係,你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就可以了。”
“我一定會考出好成績回報你的!”我雙腳並攏,向季晴川做了個不像樣的敬禮。
可是我沒想到,這個我以為很簡單就能實現的許諾會那麽難。高中知識不比初中知識,不是用功背書,把課本翻透就可以得到不錯的成績的。整整一個月,我每天都很認真,但理科成績還是一落再落。我用了N本筆記本,N支筆芯,N本草稿本,可到了11月時候的摸底考試,理綜成績卻慘不忍睹。
老師開始找我談話,認定我轉去文科班更能發揮自己的長處。
明明我是那麽的喜歡理科,卻不得不麵臨要轉去文科的窘況。壓力特別大,我頭發一把一把地掉,到最後早晨起來,我都不敢拿梳子梳頭發。
最後,還是季晴天看不下去了,勒令我周末出去玩放鬆放鬆。
走到街上,看著到處洋溢著喜慶的氣氛,我才猛然意識到,離聖誕節隻有一個星期了。
怪不得到處張燈結彩,商場巨大的落地窗上被噴繪了各式雪花。聖誕樹一棵棵豎了起來,聖誕老人也出現在各大商場發傳單,與孩子們合影了。
忽然,我就看到了齊賢的身影。
【7】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羽絨服,雙手插在口袋裏,漫不經心地左右張望,似乎是在等人。
自從我轉學了以後,已經有很久沒見過他了。
短信他不回複,電話他不接,如此兩三次之後,我也就當沒了這個朋友,而此刻竟然猝不及防地再見,我快快地朝他走了幾步,忍不住喊出聲:“喂!齊賢!”
他聽到聲音,猛然回過頭,見是我,原來緊皺的眉頭鬆開了,他誇張地道:“哇,齊真,你居然還活著啊!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呢!”
我笑臉一下子就垮了,“喂,你說的什麽話啊!”
“說你啊!一聲不吭就轉了學,明明連小雅那件事跟你一毛錢關係也沒有,背著黑鍋就跑了,不知內情的人還以為你畏罪潛逃呢!想不到你還能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哈!”
這麽久不見,齊賢的嘴欠死了。
但我還是高興的:“我知道你是關心我!”
齊賢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白癡才關心你,你別自作多情。”
我心裏高興,也不計較他的話:“好好,我是白癡。”
卻不料,齊賢突然伸出手來,拍拍我肩膀說:“看你的樣子過得很好,稱一稱就能殺了,不錯,不錯。”
他這是拐著彎罵我豬呢,明明是關心我。
我仰著頭看著他,發現這麽久不見麵,我竟然有些想念他,真奇怪。
“我知道你轉學了,一直想去看看你,可是抽不出時間。”
“安楠說的吧,我們一直有聯係,我還問過她你的情況來著,但她什麽都不肯說,你們怎麽了?”
齊賢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鬧翻了。”
之前就察覺到他們之間有問題,沒想到是鬧翻了,居然現在都沒有和好!
“啊?為什麽啊?為什麽要鬧翻啊?之前不還好好的嗎?”我著急起來,連連問道。
“小孩子不要管那麽多啦,管好自己就行啦。”齊賢根本不想說,隻敷衍我道。
“什麽嘛,我不是小孩子。不過——說起來,我也有好久沒見到安楠了,這一個月學習快瘋了。”
“見不到她是正常的,她戀愛了。”
“對啊。”齊賢聳聳肩,語氣諷刺,“就是交男朋友了。”他嫌棄地看著我,“好了,把嘴巴合上,這有什麽好驚訝的,蠢死了!”
我跟齊賢就像兩個傻瓜一樣,站在寒風吹的街上你一言我一語,聊了快兩個多小時,完全沒想到挪一個溫暖的地方。
最後還是齊賢的電話響個不停,他不耐煩了,我們才告別。
齊賢送我去車站,看著我上車,突然他衝著我喊了一句:“有空我找你啊!”
周圍的人全都注視著我,我連忙點了點頭,就跑上車去了。
老舊的公車搖搖晃晃地在夜色漸濃的城市穿行,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微微顛簸著。乘客上下流動,未曾止息,一張張略帶疲倦的臉孔在昏黃的燈光下走馬觀花地掠過。
我拿出耳塞,按亮了手機屏幕,一首一首歌流淌過耳朵。
直到這個時刻,我才突然意識到我似乎有點失落。
好朋友談戀愛了,我卻不是第一個知道的人。
盡管清楚九月的那件意外對彼此的衝擊,我卻依然無法承認,我就要失去一個,也是第一個朋友。
【8】
公車行駛至終點,廣播催促車上的乘客離開,我才恍然已經坐過站了。
獨自一人站在空曠的站台,路上滿是高大的香樟樹,葉片密密麻麻地生長,遮住了搖搖晃晃跌落的燈光,落在地上的影子左一團右一團,曖昧地模糊了光暗界限。
“齊真!”突然一聲驚訝的呼喚從我身後響起。
我下意識地循聲望過去,頓時瞪大了眼睛。
季晴天一身白色的鬥篷,蹬著一雙高高的馬靴,褐色的柔軟頭發被燙卷了自然垂下。我吃驚的當然不是看見她,而是,她的右手,正被另外一隻手扣住。視線從那相扣的十指往上,一張並不陌生的臉映入眼簾。
那是同一個音樂社的同學,名為顧向南,我曾經在某個雨夜前,聽過他專心致誌地彈奏琵琶。
季晴天注意到我的目光,不好意思地露出牙齒聳肩笑,然後說:“我們……嗯,我們在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