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地球仍舊公轉。時間依舊分分秒秒逝去。

今年的春天怕是見不到陽光了,每一天都是如此的灰蒙蒙,每一日,雨水都悄然降落。

但林蔭道上的根芽卻長得出奇地快,校園裏的草出奇的嫩青。

鋼琴室。

白色的身影側對著門口,虛掩的室門吹起一絲冷風,在那如雕塑一樣的人臉上打轉,消逝。

他好看的側臉如雕塑那般完美,他不動的身體如雕塑般沉靜,如果不是彌繞在空氣中的樂曲,如果不是那靜止的音鍵在他的指下靈活的跳動著,如果不是他眼神中透露的憂鬱神情,你真的會以為眼前坐著的是一尊雕塑。

不知疲倦,不想停下,程熙一遍又一遍彈著鋼琴曲。

“還不夠嗎?”

門突地被推開,室門一下子敞開,迎進一室的光亮。

音符在跳動,樂曲在彌漫,程熙像沒有聽到來人的聲音,依舊沉迷在自己的世界裏。

“當!”一個重而有力的拳頭,好似帶著某種壓抑的憤怒一下子打在了琴鍵上,擾亂了樂曲的章法。

程熙終於抬起頭,目無表情地看著眼前這個打斷他彈琴的人。

幾絲劉海垂在了眼前,雷君夜斜眼望著程熙,落在琴鍵上的手緩緩收起。

“還不夠嗎?你要的就在眼前了,你還不滿足嗎?你……什麽時候才能離開?”雷君夜注視著程熙的眼睛,他想捕捉一絲異樣的情緒,可是沒有,程熙的眼中一片平靜,如一潭沒有波紋的湖水。

程熙的平靜觸怒了雷君夜,他俯身一手抓住程熙的領口,平滑敞開的領口一下子折皺在了一起。

可是王子般的程熙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仍舊平靜地看著雷君夜,他將雷君夜的怒氣納入眼底,無視他緊抓在自己領口的手。

好像研究著什麽,四目相對,一個怒氣衝衝,當中似乎夾著一絲——恐慌;一個平靜無紋,可底處似乎有著一種痛。

緊抓的手慢慢地放開,無力地垂下,雷君夜靠在鋼琴上,身體輕微的碰觸到琴鍵,噔一聲突兀地響起。

兩人都輕顫一下。

“好好照顧她。”良久,程熙終於輕聲地說道。

“什麽時候走?”雷君夜的眼睛緩緩平和了下來,他一步一步地緊逼著。

“一個月後。”平靜的話從程熙的口中溢出,隻有他知道,心在為這幾個字疼痛。

門悄聲關上,帶走一室的光亮。

琴音又響起,音符歡快地跳動著,隻是為什麽,夾帶著悲傷?

一曲又一曲。

單人的琴座,再沒有那個女孩,再沒有水汪汪的眼睛看著自己,再沒有她因為自己所奏的樂曲而微笑……

“程熙!”

一聲怒喊,伴隨著門的彈開闖進來。

音樂又一次中斷。

洛美婷背光地看著鋼琴旁的程熙,俊帥的臉龐,王子般高貴的氣質,不知是光還是什麽,她竟感覺他耀眼地讓她睜不開眼。

程熙嘴角露出一個不易察覺的諷笑,今天的琴室似乎特別熱鬧。

他側過頭,看向門口處的洛美婷,太亮了,他不適應地眯了眯眼睛。

洛美婷滿臉的怒火一下子消退不少,她咽了咽口水,一時間竟無語。

可是程熙隻是盯著她看,也同樣不出聲。

咽了一下口水,洛美婷重拾來時的勇氣,看著程熙,生氣地說:“為什麽不肯跟我訂婚?”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仿佛看到程熙刹那消逝的諷笑。再認真地看,沒有,他一臉平靜,而且似乎沒有開口的打算。

她不服,為什麽她比洛小小漂亮,什麽都比洛小小好,卻偏偏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雷君夜是,現在程熙也是。

他們為什麽可以那樣,一個為了洛小小由老虎變成小貓,一個由冷冰變成春風。

那平靜的眼睛隻為洛小小而笑嗎?隻會為她而悲傷嗎?她不服。

“程熙,難道你還想著洛小小嗎?你忘了當初是你自願選擇欺騙她的嗎?為了你偉大的鋼琴之路,當初你不是很無情地對爸爸說,你能得到洛小小的芳心嗎?為了你的維也納經費,你不是自願出賣你的靈魂嗎?你不是冷漠的嗎?既然洛小小選擇了雷君夜,那麽你為什麽不可以選擇我呢?你一樣可以得到去維也納進修的經費,一樣可以如願以償,做最年輕的鋼琴王子,響譽世界。多麽美好的將來,你這一次怎麽可以這麽有勇氣地推開這些助你成功的機會呢?我不是洛小小,我是洛美婷,我不會像她那樣傻到連問的勇氣都沒有,答應吧,與我訂婚。”

洛美婷口不擇言,激動地說著。

她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她知道程熙接近洛小小的初始原因,她開始是無所謂的。因為她一直以為她會嫁給雷君夜,雷君夜對洛美婷,程熙對洛小小,這樣這個未來的鋼琴王子就是她洛家的一分子了,她才不在乎他們兩人是真是假。反正爸爸說,程熙這樣的人才若不納入自己家裏太可惜了。可是她後來才知道,真正與雷家有婚約的是洛小小。

好,沒了雷君夜,起碼還有一個程熙可以作為第二個選擇。可是冷漠的他竟會真的喜歡上洛小小,這個打擊對她太大了。

為什麽洛小小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擁有一切她想擁有的?

本來因為雷君夜強烈要求他的未婚妻必須是洛小小,逼得程熙自動退出後,爸爸依然願出經費資助程熙出國進修。但是她不甘心,於是去哀求爸爸加了一個附加條件,程熙隻有跟她訂婚才能拿到經費,以此來逼他妥協。

緊攥的十指,掐進掌心,程熙隱忍著痛苦與怒氣。

是的,他以為他的世界隻有鋼琴,所以為了夢想,他可以出賣靈魂換取那昂貴的經費,愛情是什麽?他不懂,也不需要懂。他的世界隻有鋼琴,和從小為了他辛苦賺取費用給他學琴的父母。

他永遠記得當爸媽終於請到有名的鋼琴老師輔導他時,那欣慰的微笑。可是後來他才知道,鋼琴老師教導的費用昂貴,而爸媽就為了那該死的一課竟去醫院賣血時,他隻能對著鋼琴落淚。

他說他不要彈鋼琴,可爸媽卻聲淚俱下,甚至跪在他的麵前,求他不要放棄他的天賦。

曾經他是那麽痛恨他的天賦,這種隻有有錢人才能玩得起的藝術。

直到有一天,墨嵐的校董找到他,願意提供一切設施,隻要他為學校爭得名譽。於是他來到了墨嵐。

他做到了,一座座獎杯拿了回來,有一天維也納最著名的藝術學院發來電函,他可以免試入學。

爸媽是無比地高興,他是異常地興奮,可昂貴的出國經費一下子成了最大的難題。

他不知道洛小小是誰,但當洛有華告訴他,隻要讓洛小小同意跟他訂婚,自己願出所有的經費。

掙紮了許久,他還是妥協了,可是他想不到,他會真的喜歡上小小。

那個跟自己一樣有著冷漠外表的女孩,她卻忽然進駐他的生命,不給他時間退縮,那水汪汪的眼睛總含笑對著他,她說:“我們會幸福的。”

可是,她竟然是洛氏的大小姐,雷君夜的出現徹底粉滅他的存在,是承認欺騙還是繼續沉默?

沒來得解釋就已錯過,他以為這會是對她最好的結果,卻忽略世上最真的愛情。

當愛情降臨時,緊抓的雙手,要放開,是那麽地疼,鑽心般地痛。

如果回到那日,他是不是有勇氣解釋:“我沒有玩弄你,我隻是欺騙了你。”

同樣令人難已接受的答案,哪一個傷得更輕些?

可是一切都沒用了,小小說:“以後我們就是陌生人了。”

連結果都在他的意料之內,一個與自已相同的人,麵對事情做什麽樣的反應,隻要想想自己,他就能猜到了。

既然已不能再愛,那唯有陌生!

程熙沉默地低垂著頭。

洛美婷依舊挺直地站立著。

鋼琴安靜地擺在程熙的旁邊,無聲無息。

空氣裏隻剩安靜,迫切地需要一個聲響來打破。

“小小。”

真的有聲音來打破了,卻仿若冷鞭狠狠地抽在程熙的身上。

鋼琴室外,雷君夜著急地看著洛小小無力地從牆壁上滑落,最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牆的那一邊,是程熙。

洛小小無助地抱緊著自己,是下雨的天氣太冷了吧。剛才聽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吧?

那些被選擇遺忘的痛清晰地回到她的腦海。

她想起那個早晨,程熙溫柔地遞給她白色的手帕。

想起,他站在樓梯等候她的出現。

想起,他們坐在河邊開懷地笑著,想起他溫柔地對她說:“程熙喜歡洛小小。”

想起,說去外地的他卻在不可能的時間裏出現在宴會上。

想起,他沉默地承認著別人的指控。

想起,他連望她最後一眼都不肯。

想起,她終於心痛地說:“以後我們就是陌生人了。”

想起他帶給她的快樂與痛苦……

“小小,你怎麽了,怎麽坐在地上?”雷君夜擔憂地來到小小的麵前,他找了她很久,才聽班裏的人說,小小來找過自己了。

此刻的程熙應該離去了吧,他無聲地祈禱。

小小抬起頭,看著滿眼擔憂的雷君夜,他是這般的陌生。

那天,他明明說,她不認識程熙的。

他們都這麽壞,都這麽欺騙自己——

“為什麽騙我?”

她低聲訴著,小小心痛地看著雷君夜,身體卻不受控製地顫抖著,她以為他是世上最在乎的她的人,她以為她終於可以蓄起長發迎來幸福,但為什麽,連君夜也要欺騙她?

“我怎麽騙你了?小小,你怎麽了,你不要嚇我好不好?”看著眼前這個傻傻的,眼神空洞的小小,雷君夜感到前所未有的驚慌,他想上前擁住她,讓她不要再發抖。

可是還沒碰到她,她卻猛的躲開,轉頭的一瞬撞到冰硬的牆壁上,力氣快而大,砰的一聲回響在走廊間,血一下子從她的額頭滲出,她不痛,她真的不痛!

“小小。”雷君夜的聲音也不禁有了顫音,他不知道小小怎麽了,怎麽突然間這樣。可是這一刻他覺得小小離他很遠很遠,明明就在眼前,卻觸碰不到。

她終於知道了。

鋼琴室內,程熙的頭低得更低了,恨不得落到地麵上去。雙手撐著低垂的頭,他提著心,不知道牆外的小小是副怎樣的表情。

洛美婷發愣的表情還來不及收回,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洛小小怎麽就這麽巧就在外麵?

一聲聲雷君夜的低呼清晰地傳來,直到他突來的一聲喊聲,程熙才像風一般迅速地衝出琴室。

風靜止,雨消失,天灰得再也看不到一絲色彩。

四目相對。

淚終於從洛小小的眼裏滑落,一滴兩滴三滴,如春雨般止不住。

像想到什麽好笑的事,她突兀地笑了起來,卻疼進了程熙的心底。

他想說,小小,不要再笑了。

可是他的喉嚨像被石塊哽住,連單音也發不出。

洛小小無力地癱坐在地上,原來這就是真相。

欺騙,哈哈,與玩弄又有什麽區別呢?是她傻,傻到以為這個王子會一直疼愛自己,卻不知他是個虛偽的假王子。

是她笨,笨到那麽全心全意地相信著他。

她再也不要看見他,再也不要。不知哪來的力氣,洛小小從地上站起,快速地跑開,無所謂額上仍在流出的血。

墨嵐的綠蔭上,洛小小的身影傷心地跑過。她不想麵對他們,不管是程熙還是雷君夜。她覺得兩個都是大騙子,大騙子!

走廊上,程熙與雷君夜相視著,雷君夜忘了該怎麽反應,是怒還是羞?是揍程熙一頓還是罵自己一通?可是都沒用了,事情的真相就這樣被揭了開來。

兩人對立而視,出奇默契地沉默,然後又出奇默契地紛紛衝向樓梯,往洛小小離去的方向狂奔而去。

安靜的鋼琴室,寂寞的鋼琴寧靜地躺著,剛剛它還奏著好聽的樂曲,現在卻隻能像個沒有生命的東西處在那裏。

洛美婷諷刺地扯開一個笑,這就是洛小小的魅力嗎?

看著他們兩人那狂奔的身影,她唯有冷冷的諷笑……

洛小小不知該去何處,她隻想離開,剛好一出校門就有一輛公車經過,她毫不猶豫地跳了上去,從裙袋裏掏出零錢,精神恍惚地隨便找了個位置便坐來。

不在乎司機詫異的眼神,不在乎公車上零散客人的怪視。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額上的血開始凝固,一道血痕猙獰地停留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車上的乘客猜測著她是不是被打劫,又或者是與同學起了爭執。

原來這就是程熙的目的嗎?經費,的確,出國深造的費用不是一般人能夠出得起的,所以他與父親達成了協議。

一絲嘲諷的笑從小小的嘴角溢出,與雷君夜聯姻跟與程熙結成一對,對於父親來講,都是利益在先。

一個是商,一個是名。

不過顯然最後父親選擇了商。

騙子!隻是為什麽,如果隻是為了經費,與洛美婷在一起不也一樣嗎?他為什麽又拒絕呢?

公車突地一個急刹車,乘客大聲地嚷了起來。

洛小小因為出神的緣故,身子沒有坐穩,膝蓋撞上了前排硬座。

她疼得蹙起了眉,那額際的血痕也跟著皺了起來,顯得更加難看。

上天這一次幫了程熙,他與雷君夜同時衝下樓,卻不同道追著已不見蹤影的洛小小,他在最後一刻看到了洛小小跳上公車的身影。

風吹起他張揚的發絲,他拚命地加快著速度,卻隻能看著洛小小跳上公車,然後離開。

不能放棄!這是他最後的堅持,這一次絕對不能放棄。

心底處隱隱有股不安,直覺告訴他若是錯過了這次,他與洛小小便真的結束了。於是他追趕著公車,以韌性來保持著速度。

一步兩步,當距離不斷拉遠時,他沒有放棄,不顧胸口傳來疼痛,他隻告訴自己,不能放棄!

也許他是幸運的,公車終於減速了,然後他最後一個提速,終於氣喘籲籲地跑在了公車的前頭。

張開雙臂,以螳臂當車的姿勢攔住仍在前進的公車。

司機猛的一個刹車,好在車開的並不是很快,他透過車窗看向擋車的男生,淋漓大汗從他的額頭冒出,浸濕了發絲。

汗濕了的襯衣緊貼著皮膚,他有著俊帥的容顏,站在那裏堅定而無謂地擋住道路。

換了口氣,程熙才有力氣開口,他衝著司機喊:“麻煩你開一下車門。”

其實這道路上沒有站牌,公車是不能隨便停下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看著程熙,聽到他的請求,公車司機還是不由自主地按了一下自動門。

車門緩緩開動,程熙卻沒有這個耐心,他側過身子,從縫中穿了進去,踏了兩級階梯,他掃視著公車裏的乘客,一下子就捕捉到了洛小小的身影。

那幹涸的血痕映疼他的雙眼,很疼吧,一定很疼,血都流到額際了。

記得她曾說過:其實我很怕疼的,隻是身邊沒有人可以撒嬌,於是就變得堅強了。

而他承諾:以後就對著我撒嬌吧。

抓住扶手的手緊攥著,青筋冒了出來。

他生氣,生自己的氣,他心疼,心疼洛小小又回到以前的她。

“小小。”喉嚨有些發澀,程熙有些猶豫地開口。

“唉呀,你是她男朋友吧,小兩口吵架了是不是,你看你,女朋友都流血了,怎麽還不帶她上醫院啊。”車裏,不知是哪一個多嘴的乘客阿姨首先發了話。把一車的安靜氣氛給衝得一幹二淨。

車上的乘客紛紛看了看洛小小,又看了看這個以身體攔車的帥氣男生,指指點點。

最後還是由司機發了話:“車子是經過市醫院的,一會你們就在市醫院下車吧。”說著,他踩動油門,讓車又走了起來。

有著很好平衡力的程熙,走到洛小小落座的旁邊。

她為什麽冷冷地看著自己?

洛小小一言不發,直到公車又開動了她才回過神。看著程熙,她卻沒有說話的欲望。

“很疼吧。”

程熙在她的身旁坐下,溫柔地說。

伸出的修長五指卻碰了個空,看著洛小小的避閃,一絲苦笑在他的心底泛開,眼底浮上落寞的神色。

他已經沒有資格再為她做什麽了嗎?連碰觸一下也不行?

車上的乘客奇怪地看著這對年輕的男生女生,沒有爭吵的他們,隻有沉默,都紛紛替那位男生著急。

公車在下一個站牌處停了車,洛小小二話不說地站了起來,越過程熙走出車門。

程熙反應很快地跟上,身後傳來司機的關懷聲:“唉呀,還沒到市醫院站呢,記得帶她去看醫生啊。”

程熙向司機道了謝,人卻已經步下車。

“小小。”

見她快步鑽進人群,程熙邊喚邊一手拉住小小。

不管小小如何大力地掙紮,他都不妥協。

直到她晶瑩的眼睛裏盈滿了淚水。

“對不起,小小。”

道歉的話終於愧疚地從程熙的口中說出,他緊緊地將小小擁緊在懷裏,緊緊地。

小小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可是看著程熙的眼睛,還有那抹關心又夾帶著落寞,她不由得委屈地盈滿淚水。

然後聽到他的道歉,淚水便一發不可收拾。她無聲地靠在他的懷裏,聽著他的心跳,淚浸濕他胸前的衣裳。

路過的行人都側目看向這對壁人,一個宛如王子的俊男生心疼地擁著一個靠在他懷中哭泣的女生。

淚水的宣泄讓小小的心平靜了下來,她離開他的懷抱,這個讓人眷戀的懷抱。

看著她似乎又想轉身離開,程熙緊張地拉住她的手:“小小,你聽我說。”

剛剛那一刻,他以為他們又回到了從前,但原來是錯覺。

安靜的公園裏,長凳椅上,坐著程熙與洛小小。

石頭砌成的長凳椅,剛坐上去,便傳來一股涼意,洛小小安靜地落座,看著公園裏的綠蔭,一言不發。

她在聽,在聽程熙如何說。

很美的故事,讓人誤以為是故事的解釋從程熙的口中緩緩道出。

白帕的開始真的隻是緣份。

之後的種種行為雖帶著目的,卻無法控製心的追逐,直到洛有華的出現,讓所有的一切加速進展。

來不及解釋又或者說找不到合適的時間解釋讓他隻能被動難堪地退出。

程熙安靜地說著,他甚至痛苦地說著洛小小與雷君夜訂婚的那一幕,多麽的諷刺,他竟是他們訂婚儀式的奏曲人……

他說著他的痛,攥緊的雙手緊掐著掌心的肉。小小卻隻是在旁邊安靜地聽著,就像在聽一個罪犯懺悔的陳辭一般。

她那麽用心用力地去愛一個人,原來結果隻能是這樣。

他解釋了,可是無可否認的,他真的欺騙了她。

“很抱歉,我要回家了。”在解釋的最後一刻,程熙以為聽到的會是她的原諒,可是出乎意料,隻有如此冷漠的回答。

強裝冷漠的洛小小從長凳上站了起來,疏遠而陌生地回答。

而他,最後竟然除了點頭同意,再也不能做別的反應。

看著她一步一步地遠離他的視線,直到被大樹遮擋,他還是不能回神。

真的不能回到從前了嗎?

冷漠的麵具在轉身的刹那一下子崩潰,洛小小告訴自己一定不能回頭,不能!雖然沒有回頭,可是她卻能感覺到那炙熱的視線一直追尋著自己。

“程熙,我原諒你。”可是這樣的一句話,她卻隻能在心底處說。

回到雷家的時候,別墅裏已是燈火通明,推開大門,便見雷父,雷母,雷君夜都坐在沙發上。

雷君夜用雙手撐著低垂的額頭,雷父靜坐地看著報紙,雷母則是一臉不安地來回看著大門與他們父子倆。

看到小小,她是第一個站起來的,笑著迎上前去,“小小,你可回來了。”

雷父聽到聲響也放下了報紙,眼鏡後的雙眼帶著慈祥看向洛小小,說:“回來就好。”

停垂著頭的雷君夜卻隻是看向洛小小,不言不語,交疊的雙手放在了膝頭。

洛小小微笑地喚了聲“伯父伯母”,然後她也看向雷君夜。

雷父雷母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雙雙離開大廳,把空間讓給了他們。

站在門口好一會兒,洛小小才提步走上前,然後在雷君夜對麵的沙發上坐下,並攏著雙腳,她也沉默著。

額上的血痕不知何時被抹了去,已經找不著痕跡。

安靜的大廳仿佛隻能聽到他們的呼吸聲,再也聽不到其他。

雷君夜交疊的手緊了鬆,鬆了緊,最後放下。

“我找了你很久。”開場白變得有些無奈,是的,他找了她很久,一整天都在找她,可是就是尋不到她的蹤影。

像人間蒸發一樣,她一離開琴室就不見了……

洛小小還是沉默,她不明白為什麽雷君夜也騙她,程熙她已經原諒,那麽他呢,這個自己點頭同意訂下婚約的未婚夫,她是否也應該原諒?她不知道!

“明明是同一天遇見,為什麽你就偏袒他多一些?”似自問,又似盤問。雷君夜倨傲的下巴緊了緊,是的,他知道在洛小小的心中,他比不上程熙。

可是她已經作了選擇了,在那個雨夜,她走向的是他的懷抱。

在那一個晨昏,她選擇的是忘記程熙。

在那一天,是她親自點頭,微笑著同意訂婚……

為什麽,為什麽現在老天又跟他開了個玩笑,為什麽在他擁有短暫的快樂之後,又將他打回原形?

小小怎麽想呢?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知道了連自己也欺騙了她,她怎麽想?

她對程熙又是怎麽想的?

雷君夜很想知道,可是,他卻害怕得問不出口。

“為什麽連你也騙我?”沉默了許久,久到讓人誤以為大廳裏空無一人,隻剩空氣的流動,小小才輕聲地開了口。

雷君夜對她的寵愛是無人可比的,包括程熙也比不了。

可是為什麽這樣寵她的人也欺騙她?

“對不起。”雷君夜抬眸,他真誠地道歉,好看的雙眼祈求著小小的原諒。似想到什麽,他眼神暗了暗,繼續道:“可是,小小,那是我唯一的機會,我承認我自私。因為想和你在一起,順水推舟地撒了謊。”

想到什麽,他嗬嗬地諷笑了一聲:“偷來的幸福隻有這麽長,可是我卻不想再放手,小小,你明白嗎?”

盯著小小的眼睛,雷君夜的眼裏滿是愛意。

是的,他不放手,無論如何也不放手。因為小小現在的身份是他雷君夜的未婚妻!而程熙什麽也不是,什麽也不是!

雷君夜**的表白著,可是小小卻不知該說什麽。難道愛一個人,就可以欺騙?

“君夜,我很失望。”

小小回望著雷君夜,看進他充滿愛意的眼眸裏,悲傷地說。

她以為夜是最疼她的,在她失憶的這段期間,他將她捧上了天,如一個公主般。他不讓任何人欺負她,包括洛美婷。

他的寵有些離譜,隻要她說的,他就會去做,她沒說的,還在想象階段的,他也已經做好,給她驚喜。

他就像一顆高大的樹木,為她遮去一切風雨。

她以為她很幸福!

如果失去的記憶就此失去該多好啊。沒有真相,沒有誤會,這樣她就可以理直氣壯地享受夜給她的寵愛,做最幸福的女孩!

可是,上帝還是將失去的記憶還給她了,讓她陷入兩難。

看著洛小小悲傷的神情,雷君夜突然心慌了起來,他慌然地說:“小小,你不能解除婚約。”

他害怕,害怕下一句洛小小就要解除婚約。

洛小小隻是皺了一下好看的眉頭,這事情她還沒來得及去深想。

“小小,程熙他帶著目的接近你,欺騙你,你難道就原諒了他?”雷君夜第一次以貶低別人來抬高自己,這是他從來最不屑做的事情。可現在,如果可以挽回小小的心,他不惜做個小人。

“我提醒過你的,小小。我有什麽錯?我錯的隻不過是在真相之前選擇了沉默而已,可是那是因為我不想你再受傷,你明白嗎?小小?”

是啊,其實整個過程中,君夜是沒錯的。洛小小也想通了,的確,之前君夜暗示地講過什麽,是她沒在意而已。

而他的欺騙,隻不過是建立在不想讓自己更受傷害的情況下,她的確沒有責怪他的理由。

衝動的怒火過去,便是冷靜地麵對。

就這樣算了嗎?繼續忘記時的做法,與程熙做一對陌生人,與雷君夜做一對幸福的未婚夫妻?

可是心底處的那絲感覺她怎麽忽略?

同樣是欺騙,她卻早已原諒了程熙,不需要過多的解釋。

但對雷君夜,她原諒他隻是因為他對她過往的好。

會痛的心是為程熙而痛的,她怎麽忽略,如何忽略……

她愛程熙!

可是這樣的愛已經變得無力了,她已經不再是之前的洛小小,她現在是洛曉曉,與雷君夜訂婚了的洛曉曉。

怎麽舍得,怎麽舍得去傷害這個將自己寵上天的夜?!

沉默的洛小小,思緒萬千地回想著,時而蹙眉,時而輕歎。

最後,隻能無奈地說道:“君夜,我餓了。”

不想再在這個問題糾纏什麽,事情真相也已知道,其他的那些知道與不知道都無所謂吧。

雷君夜愣了一下,他以為他需要很費口舌,可是才隻說了這句話,小小似乎就已經原諒了自己。

小小努力地用往常一樣的語氣說著話,“夜,我餓了。”她再一次重申道。

雷君夜受寵若驚地站了起來,然後沒頭緒地跑向飯廳,又跑向廚房,最後手忙腳亂地拿來麵包和牛奶遞給小小。

小小微笑地接過,看著這個如此在乎自己的人,她強迫自己下定了決心……

當小小的身影淹沒在關門的刹那後,雷君夜才回神,然後走向自己的房間。

這樣,算是自己贏了嗎?

小小不再計較了嗎?

也許事情並不像自己想得那樣糟糕,也許他這段時間的付出已經超過了程熙在小小心目中的地位。

躺在KING SIZE的大**,雷君夜盯著天花板胡思亂想。

門‘砰’的一聲關起,小小無力地靠在門板上,假裝的微笑也收了下來。

看著房間,那被風吹起的窗紗,那精心布置的一切,她再也不能像開始那樣單純地隻有感動。

反而感到一種將她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壓力。

她走近床,躺了上去,手緊抱著hello kitty,然後黯然地閉上雙眼,在恍惚中慢慢地睡去。

天還很早,可是洛小小卻在睡夢中驚醒了,再無睡意的她去洗手間裏洗漱完畢,看著玻璃鏡上有些憔悴的自己,她努力地扯出一個微笑,讓自己看起來與往常沒有什麽區別。

以為她自己會是最早一個起床的人,誰知走在旋型梯口,便看見了雷父,雷母,雷君夜三人已經坐在沙發上了。

三人似乎正在商量著什麽,看到洛小小,卻又一致默契地住口。雷母微笑著與小小打招呼:“小小,起得這麽早?昨晚睡得好嗎?”

大家都努力地跟往常一樣,小小點點頭,可臉上掩蓋不住的憔悴一下子就出賣了她的謊言。

“餓了吧,早點已經弄好了。”雷君夜體貼地上前,然後拉著她的手往飯廳走去。

當修長的手伸過來,碰觸到肌膚時,小小卻有了想退縮的感覺,她強忍著,硬由雷君夜牽起她的手。

她有些呆呆地看著相牽的十指,有些呆呆地看著那一臉體貼溫柔的雷君夜。

為什麽往日能夠撒嬌的她這會兒一句話也不想說?安靜地吃著飯,看著盤子裏堆得老高的早點,還有特意為自己準備的油條,卻沒有一點食欲。

“媽,你把小小的盤子都堆滿了,她怎麽吃嘛。”雷君夜埋怨著雷母,雷母瞪了一眼自己的兒子,又看了一下小小的盤子:麵包、蛋撻、油條、雞蛋……好像真的是太多了。

雷母臉上笑了笑,摸了摸小小的頭:“沒事,小小這麽瘦,就該多吃點。”

走神的小小終於回神,她抬起頭,側臉看向雷母,若是往常,她肯定會甜笑地點頭,又或是與雷君夜同出一氣地撒嬌說著不吃。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會覺得如此親切的人也變得陌生,距離好像一下子將大家都拉遠了。

她有些疏遠而淡淡地說:“謝謝伯母。”

雷母也微笑了一下,她也不知該說些什麽了。

飯廳裏又沉默了起來,氣氛怪怪的。

而洛小小終於發現到這樣怪異的氣氛是因自己,她有些愧疚地睨了一眼雷母和雷君夜,然後深呼吸,露出了與往日一樣的開心笑容。

她特意地掰開一根油條遞給有些走神的雷君夜,帶著有些撒嬌的語氣說:“要吃完哦。”

晶瑩的眼珠閃著光,臉上燦爛如花的笑容,都跟從前一樣,雷君夜愣了下,馬上也露出一個笑容,點了一下頭。然後他拿起牛奶遞給她,“你也要多喝一瓶牛奶。”

“可是我很飽了耶。”小小睜大眼睛,很無辜地回道。

“你隻喝了半瓶牛奶,飽什麽?”

“哪止,人家還吃了三根油條呢。”

“你還好意思說,三根油條就嫌多,我都吃七八片麵包和兩個蛋撻,外加兩瓶牛奶。”

“你牛嘛。”

“洛小小。”

“呃,好啦好啦,我錯了,我喝就是了嘛。”

……

似乎一切真的沒有發生過一般,像往常一樣的氣氛又回到了雷家,雷母欣慰地看著雷君夜與洛小小又這樣你一句我一句的溫馨對話,又看了看雷父,臉上終於露出鬆一口氣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