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墨魚,不要放手

即使到現在,我也相信,小泥巴沒有騙我。

他的心中隻有我。

小泥巴心中隻有小墨魚。

可是,許翼冰的心中卻有沈若青。

【一】

這座城市的氣候一向偏於潮濕。這些天來,屋外又下起了雨,雨水打在屋頂的磚瓦上,發出“叮咚叮咚”的脆響。

在孤兒院大食堂吃晚飯的時候,我一直思緒飄忽地望著屋外。

小泥巴還沒有回來,這麽大的雨,他應該回醫院找沈若青了吧!

沈若青是沈逸飛的女兒,家裏肯定很有錢。雖然不知道她這種有錢人家的孩子為什麽還會雙腿殘疾,但是既然她有這樣的身世背景,而且認識小泥巴,還跟小泥巴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想必小泥巴的家庭條件應該也很不錯吧!

想著這些,再想想我自己,看著周圍那群圍聚在一起為了幾塊紅燒肉搶來搶去的孩子,我嘴角溢出苦笑,心口雖然還是疼痛,卻釋然了不少。

姚曉墨,你做得很對,放了小泥巴,他才可以跟著沈若青回家。

孤兒院不是他的家,他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戀人。

他跟我們這群有名字或者沒名字的孤兒不一樣,他叫許翼冰,有自己的姓,自己的名,也肯定有疼愛自己的父母。

也許他回到家,就自然會有錢去醫院治療眼睛了。

哪裏會像我,不知道還要籌多久才能籌到他的手術費,說不定時間久到會耽誤他的治療,導致他永久性失明。

這麽想想,放開小泥巴,我好像沒那麽難以忍受了。隻要能對小泥巴有幫助,我是什麽都可以忍受的。

和幾個年長的孩子收拾好碗筷,從大食堂離開的時候,姚媽媽麵色擔憂地叫住了我。

我跟著她來到她的辦公室,心裏有些困惑。

姚媽媽還沒坐下來,就擔心地問我,小泥巴怎麽還沒回來。

我的心微微地抽緊,卻又擺出一副平淡的表情,對姚媽媽說道:“有人來找他了,他現在應該回家了吧,回他真正的家。”

姚媽媽的眼裏掠過幾絲驚訝,忽而喃喃出聲,像是在對我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有人來找他了啊!那是該回去的,回去總比待在這裏好。”

是啊,連姚媽媽都覺得,小泥巴回自己家比待在孤兒院好。

小泥巴一定有個很幸福的家吧!

歐陽錦程打電話到孤兒院的時候,電話是在姚媽媽辦公室打掃的小瑪麗接的。

小泥巴離開已經有兩天了。對於小泥巴的離去,小瑪麗她們一直對我頗有微詞。雖然我不招大家的喜歡,可是善良、脾氣好又熱心腸且長得好看的小泥巴,一直在他們之中很有人氣。

小瑪麗罵我為什麽有人來找小泥巴的時候,我不把他留下來,平時看我跟小泥巴關係那麽好,我卻忍心一言不發地將小泥巴送走。

小瑪麗不會明白,我不阻攔小泥巴,是為他好。

小泥巴離開,我的心比他們誰都難過,可是,小泥巴畢竟不屬於我們這所孤兒院。他有一個堂堂正正的大名——許翼冰。

而許翼冰這個名字背後,有我們不清楚的十七年的人生。

“姚曉墨,你的電話!叫什麽歐陽錦程的,是個男的。嘖嘖,小泥巴剛離開孤兒院,就有新的男生找你了啊,真是不得了。”

我沒有理會小瑪麗的嘲諷,急忙丟下手中的活,焦急地朝姚媽媽辦公室跑。

歐陽錦程打電話給我,必然是我入學的事有消息了。

雖然小泥巴離開了,但我的生活還要繼續。

“我已經跟院長說好了,你明天就可以來學院報到,然後來服裝設計專業A班找我,我再安排你去哪裏。”

歐陽錦程的聲音在電話裏聽起來有些沙啞,但一如既往的硬朗。

“好的,謝謝你。雖然我不知道該用什麽方式來表達我的感謝,但是,如果你以後有什麽需要幫忙的,我一定會竭盡全力。不過,因為我的能力有限,不知道有沒有你用得著的時候,所以不能肯定地承諾一定能履行。”我握著電話筒,說著一連串感激的話,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我的話歐陽錦程似乎沒有聽進去,他隻是兀自又說了起來,語氣變得有些冷硬。

“你的名字真的叫沈若青嗎?為什麽剛才接電話的女生說,你們這裏沒有一個叫沈若青的人?直到我描述了你的樣子,她才弄清楚我要找的人是你。”

歐陽錦程的質疑讓我不免心慌,我想跟他說我是故意借用“沈若青”這個名字,好讓他記住我的,可是又怕他知道我欺騙他後發火,不讓我進逸飛。畢竟我跟歐陽錦程不熟,他看上去是很嚴肅認真的人,應該很難容忍別人欺騙他吧!

一個謊言的誕生需要用更多的謊言去彌補,所以,我便掉進了謊言的怪圈,越陷越深。

“我是叫沈若青沒錯,我們這裏孩子太多,並不是每個人都熟。估計是剛才接電話的人不太認識我,所以不清楚我的名字。”

“是嗎?”歐陽錦程對我的回答將信將疑。

我耐心地等待著他的宣判,片刻沉默後,硬朗的聲音又在電話那頭響了起來。

“別忘了明天來報到,我不太喜歡人遲到。”

所以,剛才的話題就算蒙混過去了嗎?

我握著被掛斷的話筒,許久才回過神來。

我一直以為,歐陽錦程是個很難蒙混過關的人,而事實上也是。後來,我才知道,那天他之所以不再追問,是因為他知道我不是真正的沈若青,他不在乎我是否欺騙他。

【二】

我將整顆心都投進即將入學的喜悅中,這樣就沒有時間去為小泥巴的離去而悲傷了。

姚媽媽知道了我進逸飛的事很高興,早上特意給我下了麵吃,上麵放了兩個荷包蛋。

姚媽媽說,這叫雙喜臨門。

我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天是我的生日。

其實我並不知道自己的出生日期到底是哪一天,所以姚媽媽就把帶我來孤兒院的那天當成了我的生日。很多不知道出生日期的孩子都是這麽算的。

每年,到我們“生日”的時候,姚媽媽都會親自給我們下雞蛋麵吃。

蛋糕對我們來說,是比較奢侈的東西,孤兒院孩子多,小的孩子吃不到蛋糕會吵鬧,所以姚媽媽會給他們買一塊小蛋糕慶祝一下。

而我跟那些孩子比起來,已經很大了,所以早過了吵鬧的年紀,每年有碗溫熱的雞蛋麵吃就很高興了。

“小墨,到學校後,你一定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逃課了。逸飛學院是個好學校,很多孩子都想進去,你進去後,一定要好好學習,實現你的夢想,將來成為一個優秀的服裝設計師。孤兒院給不了你什麽,姚媽媽也給不了你什麽,以後你成才了,就可以自己給自己想要的東西。你們這群孩子,長大後都是遲早要離開這裏的……”

姚媽媽坐在我的身旁,看著吃麵的我,動容地說,那雙慈祥的眼眸裏閃爍著晶亮的光。

我聽得有些難過起來。

姚媽媽是在自責自己沒能給我們這些孩子好的東西,可是,我真的很感激她。如果不是姚媽媽帶回了走失的我,我現在還不知道是怎樣的處境,是生還是死呢。

剛來這裏的時候,我也曾渴望將來有一天,會有人突然來找我,說我是他們的孩子。可是等了十多年,我早就看淡了,我是孤兒院的姚曉墨,我是姚媽媽的孩子,以前是,以後也是。

“姚媽媽,你放心好了,我不會逃課的。你知道,我以前逃課都是因為想多陪陪太陽。現在太陽不在了,小泥巴也走了,我的心也隻能放在學習上了。”

我微笑地看著姚媽媽,鄭重地承諾道。

姚媽媽了然地點點頭,幫我理了理有些亂的發絲,吸了吸鼻子,彎起眉眼,笑著催促我:“嗯,姚媽媽知道,小墨其實是一直是個乖孩子。快吃麵,不然涼了就不好吃了。吃了這麵,小墨就又長大一歲了。”

是啊!吃了這麵,我就十七歲了,轉眼間,我來這裏已經有十三年了。

不知道這十三年裏,我的親人有沒有找過我?他們過得好不好?

不過,我隻知道,我過得還不算糟糕,最起碼,有心酸的時候,也有溫暖的時候。

逸飛學院隻有本校生才能進去,門衛對每個進去的學生都要檢查,沒有學生證,根本沒法進去。

我被攔在門外,有些幹著急。

想找個人帶我進去,可是我發現,這裏是我完全陌生的地方,我根本不認識任何人。又怕遇到上一次指責我抄襲的學生,所以我不敢站得離校門太近,隻能站在離校門十米遠的梧桐樹下,無奈地等著,希望自己能好運地正好在門口碰到歐陽錦程。

沒想到,我沒有等到歐陽錦程,卻碰上了找我買過設計圖的肖恩菲。

一看到我,肖恩菲的臉色瞬間慘白了起來,緊張地朝四周張望了一下,趁沒人注意,拉著我就跑。

“你來這裏做什麽?不會是來揭發我的吧!姚曉墨,你這就不道德了哈!你都拿了我的錢,是你自己願意把設計圖賣給我的。”

將我拉到無人的角落,肖恩菲有些生氣地朝我說道。

呃,她好像誤會了。

“不是的。我來這裏不是來揭發你的,我是來這學校報到的。以後,我就在你們這裏念服裝設計了。不過,門衛隻準有學生證的學生進去,可我還沒進去報到,沒有拿到學生證,所以才等在了門外。不過,幸好遇上了你。肖恩菲,你能帶我進去嗎?”我一臉期盼地看著肖恩菲。

雖然跟她不熟,可是我現在隻能求助於她了。

聽了我的話,肖恩菲一臉懷疑地看著我,驚疑地問:“你說你來我們學校念書?橙橙姐不是說你是旁聽生麽?我們學校服裝設計專業從來不招旁聽生的,你怎麽進來的?”

我如實相告:“是歐陽錦程幫我的。”

歐陽錦程這名字,果然在逸飛學院很有名。

肖恩菲臉上的表情變得更加震驚了:“你認識歐陽錦程學長?他竟然會幫你?不會吧,歐陽錦程學長向來記不得人,平時跟人相處也很冷漠,怎麽可能會幫你啊?”

肖恩菲一臉的不相信。

說實話,連我自己都不太敢相信,歐陽錦程真的幫了我。

“肖恩菲,我有沒有說謊,你帶我進去不就知道了嗎?如果有這個學校的人帶著,我想門衛會放我進去的。”

“我憑什麽要幫你啊?”肖恩菲從我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臂,一臉不願地揚著頭說。

“憑我給你畫過那張得獎的設計稿啊!”我微笑地看著肖恩菲,語氣淡淡的。

肖恩菲瞪起眼,帶著微微的怒氣說道:“你在威脅我?”

我搖搖頭,輕輕地說:“不是,我是在請你幫忙。希望你能幫我。”

“嘁!你外表柔柔弱弱的樣子,還真看不出來這麽不好對付!走吧,帶你進去就帶你進去。”肖恩菲冷哼了一聲,挑著好看的眉頭朝我冷冷地說道。

我笑著跟上了她的腳步。

我並不想威脅她,就算她真的不願意帶我進去,我也不會去告發吧。

畢竟,一開始我賣設計稿,是你情我願的事,事後拆人橋,不是我喜歡做的事。

可是,如果肖恩菲願意帶我進去,那就更好了。

【三】

肖恩菲將我帶到了院長辦公室,才將信將疑地離開,而我一個人敲門走了進去。

院長似乎早就知道我會來,將準備好的文件檔案交給了我。

“歐陽錦程很少主動跟校方提要求,既然他舉薦了你,那我相信他的眼光。希望你日後能在逸飛有所作為,讓我看到歐陽錦程不是一時衝動,而是你的設計真的有閃光點。”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逸飛學院的院長,他大概四十多歲,是個嚴肅的男人。

我有時候想,是不是有成就的人都比較嚴肅,後來我才發現,其實每個看似嚴肅冷漠的人背後,都有不為人知的柔軟的一麵。

我從院長辦公室出來,拿著他給的東西去歐陽錦程的班上找他。

我還不清楚我以後在哪個班學習,隻知道昨天歐陽錦程說,他會幫我安排好。

遇見歐陽錦程,最初是傷痛的,但到最後,你會發現,歐陽錦程就像是冰,一開始是冷的,可是融化成水,卻是溫熱的。

遇見他,也許是我的另一個幸運。

我站在歐陽錦程說的教室門外的走廊裏,安靜地等著。

不時地有人從教室裏將頭湊出窗外,驚奇地打量著我。

不知道是誰先認出了我,驚愕地指著我大叫:“這不是前幾天那個抄襲歐陽錦程作品,在校門口被圍攻的那個女生嗎?她怎麽會在這裏?”

“什麽?她抄過歐陽錦程的作品?不會吧!她剛才還讓我喊歐陽錦程出來呢!”

“就是她,準沒錯!還記得上次我跟你說知人知麵不知心嗎?有些人長得挺純良的,可盡幹缺德事。”

“天哪!她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啊!誰放她進來的?”

“抄襲可恥!”

……

越來越多的人圍聚在我的周圍,我覺得很是難堪,想解釋,卻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解釋。

我早就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畢竟那天在大門口,很多人指著我罵“抄襲可恥”,被人認出來也是自然的。

無力辯白的我站在原地,恥辱感不覺又生出來。被人指責的感覺不太好,我有點怯懦地想逃。然而這時,旁邊響起了一道清冷的嗓音,是歐陽錦程。

“是我讓她進來的,她沒有抄襲我,因為在今天之前,她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根本看不到我的設計。而且就算她看到了,能將我的設計做得如此相像的人,我碰到的暫時也就她一個。雖然不知道她之前在我們學校門口發生過什麽,不過現在正式介紹一下。這是沈若青,是我們服裝設計專業一年級D班的插班生。大家以後多多關照。”

歐陽錦程從人群中走了出來,站到我的身旁,瞥了我一眼,雲淡風輕地朝周圍的人淡漠地說道。

當“沈若青”這個名字被眾人驚奇地議論時,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們在議論我,畢竟,連我自己都不適應我現在叫“沈若青”。

我想這是報應吧,因為盜用了人家的名字,每一次別人這麽喊你,你都會有種淡淡的悲哀感。

“沈若青?她竟然也叫沈若青!哇哦,不會這麽巧吧!”

“歐陽錦程,她真的沒有抄襲你嗎?可是我看過她被撕碎在校門口的設計!跟你的好像!你不會是因為她叫沈若青,所以幫她遮掩吧!”

“是啊!歐陽錦程,雖然名字一樣,但她不是沈若青啊!你可別被騙了,把抄襲者弄進來。”

……

我沉默地站在原地,任由眾人對我議論紛紛。

我一直習慣不了這樣的場麵,覺得在這樣情境中的自己很沒用。我並不是一個不會說話的人,可是每當遇到這樣的情況,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名字叫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沒有抄襲。話就說到這裏,都回教室上課去。”歐陽錦程的一句話,壓住了所有的爭議,他的目光朝我瞥了過來,語氣清淡地說道,“你過來,我帶你去你的教室。”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歐陽錦程跟人說話時,帶著淡淡的疏離感。

或許是他的個性使然,或許隻是因為其他人都不是沈若青罷了。

【四】

我跟著歐陽錦程來到了我的教室——一年級D班。

歐陽錦程說,每個年紀有A、B、C、D四個班級。A班是最好的,D班是最差的。而最好的學生都是從D班中走出去的。

逸飛學院的教學有個比較特殊的地方,就是班級從不固定。

服裝設計專業差不多一個月就有一場大型的比賽,在比賽中突出的學生,可以重新被並進A班,而成績落後的,也會被A班踢除。

如果你想進最好的A班,就必須拿出讓人稱讚的實力來。

“你有一個月的時間來證明,你有資格待在這所學院,告訴所有人,你沒有抄襲,我的眼光沒有錯。”

歐陽錦程帶著我站在我新教室的門外,指著教室內偏北角落裏的空位,對我說道。

我順著他修長的指尖望去,看到陽光從靠北的窗戶照射進來,灑落在那張屬於我的課桌上,形成一層朦朧的光暈。

我的心,仿佛也射進了一米陽光,暖暖的,很充實。

渾身突然有了力氣,我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感謝身旁這個並不熟悉卻幫了我這麽多的少年。我隻能暗暗祈禱,希望上帝保佑善良的人幸福。

“你要弄張一寸照片,學生證必須要貼個人照。”

思緒翩躚的我,突然被歐陽錦程的話語打斷了思緒。

他把從我手中拿走的那個檔案袋還給了我,將一張墨綠色的學生證放在了檔案最上麵提醒我。

照片?

我愣了愣。從小到大,我好像都沒有拍過照片。

“出校門的時候,也需要這張學生證,不然不能出去。這樣吧,我現在就帶你去照相吧。學校裏有照相館,可以即照即取。”

歐陽錦程像突然想到了什麽,蹙起眉頭兀自說道,不等我說什麽,他就拉著我往樓梯口走去。

我對這個人的性格又有了新的認知。

他應該是個做事很雷厲風行的人。

“你臉上的表情能不能不要這麽僵?你會笑嗎?微笑,露出八顆牙齒,微笑就好了。”

畢恭畢敬地坐在椅子上很久,雖然我已經很努力了,可是依舊拍不出讓人滿意的照片來。

歐陽錦程看起來也像不太會笑的人,此刻卻在我的身旁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指導著我該怎麽微笑。

其實我不是不會笑,我隻是第一次拍照,對著鏡頭很緊張。

“唉,你怎麽就不會笑呢?像這樣,露出八顆牙齒,跟我學……”

歐陽錦程泄氣地瞪了我一眼,無奈地擺出自認為標準的姿勢,給我示範。

我看著他清俊的臉上那僵硬微笑的表情,突然覺得很滑稽,然後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攝影師敏捷地抓拍了我的微笑,滿意地點了點頭,說:“嗯,很好。”

我頓時鬆了一口氣,人覺得輕鬆了很多。其實,我有些不太明白,拍一張證件照,需要這麽麻煩嗎?隨便拍拍不就成了嗎?非要拍得好看嗎?

雖說心中有疑惑,可是,當看到照片上的自己時,我還是很高興。

這是我的第一張照片,照片上的我笑得眼睛彎彎的,眉眼中全都是笑意,牙齒微露著,怎麽看都覺得讓人舒適。

然而,望著照片上微笑的自己,心中又不免有些感傷。

如果時光能倒流,太陽還在的話,我一定會帶著她多拍些照片的。哪怕是簡單便宜的證件照,隻要能拍下太陽的喜怒哀樂就好了。

如果時光沒走得這麽快,小泥巴還沒離開的話,我好想把自己的照片送給他做留念。不知道他會不會收藏,可還是希望他能藏著,這樣日後就算離開了,偶爾看到照片,他也會想起,曾經在某個孤兒院認識了一個叫姚曉墨的女孩,那女孩……

那女孩怎樣呢?

嗬嗬,我也不知道在小泥巴眼裏,我是怎樣的女孩。

說來說去,想留照片,我還是怕遺忘,怕時間久了,自己會遺忘太陽的各種表情,怕小泥巴離開久了,就遺忘了他的小墨魚。

淒然地歎了一口氣,我小心翼翼地將排成一排的一寸證件照剪下最邊上的一張,然後將剩餘的照片放進了檔案袋中,再將剪下來的那張照片輕輕地貼在了學生證上。

看著綠色小本上青澀微笑的自己,我忍不住地揚起嘴角,抬頭卻撞到了不知何時湊在我身旁的歐陽錦程。

“你在看什麽?”我木訥地揉著被撞疼的腦袋,問歐陽錦程。

那清冷的少年表情有些尷尬,但又極快地恢複了他慣有的嚴肅。

“沒什麽,隻是覺得照片上的你笑起來很像一個我認識的人。”

你聽聽,既然說“沒什麽”,後麵為什麽又在解釋呢?

這個人也是一個矛盾的人啊!

我又多認識了歐陽錦程一分。

“像誰?”好奇心使然,我不自覺地脫口問道。

歐陽錦程的眸光閃了閃,當我以為他不會回答,正想找其他話題搪塞過去時,他卻開口了:“沈若青。不是你,是跟我從小一起長大的沈若青,我師父的女兒。”

“哦。”這個答案好像早就在我的意料之中,能讓記不得人的歐陽錦程突然想起的人,除了沈若青,還會有誰呢?

歐陽錦程是喜歡沈若青的吧!那他一定也知道,沈若青喜歡許翼冰吧!

而許翼冰……

想起那個陌生卻近日老在耳邊回繞的名字,我又一次失神了。

許翼冰,不就是我的小泥巴嗎?

突然很想知道這幾天小泥巴怎麽樣了,他有沒有回去找沈若青,他們倆是不是都回家了?小泥巴的家人知道了他眼睛的情況,會盡快給他安排手術嗎?

刻意讓自己不去想那個人,可是當思緒一湧上來,那心中壓抑已久的想念卻怎麽也遮掩不住。

小泥巴才離開沒幾天,我就這麽思念了。

怎麽辦?小泥巴可是要離開我很久很久的,估計這輩子都不會回來了。

“聽說你在找另一個沈若青,找到了嗎?”

歐陽錦程跟我折回教室的路上,我還是忍不住地詢問他,試圖從他的嘴裏揣測小泥巴的近況。

“你怎麽知道我在找沈若青?”歐陽錦程驚愕地看著我,目光有些戒備。

我的表情有些尷尬:“在咖啡廳的那次,我不是第一次見你。你應該忘了吧,在那天的前幾天,你在這學校的東門口打電話的時候,撞倒了一個女生,那個女生就是我。嗬嗬,你還罵我神經病呢,你不記得了吧?”

我嬉笑著說完,偷偷瞥了一眼歐陽錦程。他的表情有點難堪,語氣帶著些抱歉。

“不好意思,還真不記得了。我脾氣不好,所以如果真的罵了你,我很抱歉。”

我不介意地揚了揚手,笑著說道:“很少有人承認自己脾氣不好的哎。放心啦,我沒有把那些話放在心上,反而真的很感激你,幫了我這麽多。所以,你的沈若青,現在找到了?”

繞來繞去,我又將話題繞回了沈若青。

說到沈若青,歐陽錦程的眼裏閃過些許擔憂,嘴角揚起一抹稍顯苦澀的笑,回道:“還沒有。也不知道她跑到哪裏去了。那樣的身體,怎麽會有那麽大的力氣,躲得那麽遠呢!”

他像是在回答我的話,又像是在自嘲。

我的思緒停留在他的話上,一時沒有接下他的話。

沈若青還沒有回去,那麽小泥巴呢?

哦,不,我該叫他許翼冰。

他們倆在一起嗎?如果在一起的話,為什麽找到許翼冰的沈若青還不選擇回家呢?

唉,心中好多疑惑,卻得不到答案。誰叫他們有著我從未曾涉足的共同的過去呢?

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麽事,小泥巴為什麽會受傷躺在山腳,被姚媽媽救回來?沈若青雙腿為什麽會成殘疾呢?

查歐陽錦程資料的時候,我也順便查了一下沈若青,上麵沒有說她是先天性雙腿殘疾啊!

他們的過去,都發生了些什麽?

唉,停!

姚曉墨,不要去想了,再也不要去想了。

小泥巴已經離開了,你想再多,他也不會回來了。

【五】

第一天來學校報到,辦完一切手續,熟悉了一下校園環境後,歐陽錦程讓我先回去休息一天,第二天再來正式上課。

“你看上去精神不大好,上次為了趕設計圖給我看,熬夜了吧?今天就好好休息一下!沒有力氣,要怎麽拚搏?”

再一次對歐陽錦程有了更多的了解,原來他還是個細心的人,竟然看得出我臉上的疲憊。

心中對歐陽錦程的感激又多了幾分。

轉了一路公車,又徒步走了兩百多米,我才回到了孤兒院。

本來想跟姚媽媽說一下學校的事情都辦妥了,可是她出門辦事去了,於是從她的辦公室出來,我就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間。

一路上碰到了幾個沒去上課的孤兒院孩子,彼此都沒有打招呼,更別提能從他們的嘴裏聽到句生日祝福了。

在孤兒院的這麽多年,每次過生日都挺冷清的,除了姚媽媽會下麵給我吃,好像這天跟平常沒什麽不同。

除了去年小泥巴在的時候,過得算是比較特別的一次吧。

那時候,小泥巴還沒有想過要出去畫畫賺錢,姚媽媽每個月給他的錢他都用來買畫畫用的東西了,所以根本就買不起生日禮物。但是,他很花心思地將一張白色的紙用紅色的顏料浸染後,折了一朵火紅火紅的玫瑰花送給我。

盡管因為要節約紙和顏料,他隻折了一朵,而不是九十九朵,但那已經是我這麽多年來收到的最有意義的禮物。

因為小泥巴說,一朵玫瑰花代表著“我心中隻有你”。

即使到現在,我也相信,小泥巴沒有騙我。

他的心中隻有我。

小泥巴心中隻有小墨魚。

可是,許翼冰的心中卻有沈若青。

這麽想著,眼裏又有了淚意。我吸了一下鼻子,想要掏鑰匙開門,卻發現我房間的門虛掩著,門縫中透著昏黃的燈光。

有人在我屋裏?

我心裏一陣狐疑,下意識地推開門,門敞開的時候,我一眼就看到了睡在原本太陽**的女孩,那床旁邊還放著一張輪椅。

聽到有人進來,那女生驚愕地放下手中的畫冊,茫然地朝我望了過來,見到是我,她的眼裏閃過些許清明。

我萬萬沒有想過,我本以為帶著小泥巴回家了的沈若青會出現在這裏,出現在我跟太陽以前的房間裏,睡在太陽的**。

我久久地沒有從見到沈若青的震驚中反應過來,直到她微笑著對我說:“你回來了啊!”

那輕鬆的語氣,好像我們是很熟的朋友。

我心中滿是困惑,難以置信地打量著太陽**的沈若青,冥冥之中,感覺我們的命運之線糾纏得越來越緊了。

“小泥巴那天沒有回去找你嗎?”

天知道,我開口的第一句話竟然不是問她為什麽會在這裏,而是問小泥巴有沒有找她。

如果小泥巴沒有回去找她,那他現在又在哪裏呢?

視力不好的他,一個人能躲到哪裏去呢?

“沒有,不過那沒關係,我找到他就好了。”沈若青朝我淡淡地笑了笑,說道。

“你找到他了?”我有些聽不懂沈若青的話,茫然地發問。

“是啊!你們從醫院離開後沒多久,我就又碰到翼冰了。他腦部受了刺激,昏倒在馬路上,被人送進了醫院。其實我本來是打算離開的,但是看到他這樣,我就決定留下來了。”沈若青語氣平靜地陳述道。

而我卻在她平靜的言語中,仿佛頭被人重重地打了一下,瞬間緩不過神來。

小泥巴在跟我分開之後,又昏倒了嗎?那這幾天他是一直在醫院嗎?他還好嗎?

按沈若青的說法,她現在不是應該守在小泥巴身邊嗎?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呢?

難道說,小泥巴也回來了?

一係列的猜想,讓我的心跳得很快,仿佛要跳出胸口一般,撲騰得厲害。

“小泥巴也回這裏了?”

我捂著發疼的心髒,不確定地問沈若青。

沈若青依舊保持著微笑淡漠的樣子,搖了搖頭,說道:“沒有,他還在醫院。姚媽媽在那裏照顧他。我在醫院守了他三天,因為沒錢交醫藥費,那兒的醫生又認出翼冰是你們這裏的孩子,所以聯係了院長姚媽媽。姚媽媽看我累,知道我沒地方去,就讓我來這裏先休息一下,沒想到這麽巧,我竟然跟你同一個房間。”

她詳細地跟我解釋道,語氣中沒有一絲的不自然,與她相比,我倒顯得有些放不開。

我將門關上,坐到自己的床邊,繼續打量著這個叫沈若青的女孩。

我一直好奇,她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孩。

“你不是沈逸飛先生的女兒嗎?怎麽會沒錢給小泥巴付醫藥費呢?你既然認出了小泥巴,為什麽不聯係他家人來醫院領他回去呢?”我想不明白地問道。

沈若青的臉上閃過幾絲難堪,清澈的眼眸裏閃爍著悲傷的神采,然後,在她淒涼平穩的語調中,我聽到了她跟許翼冰的過去。

那麽心酸的過去,那麽讓人心疼的過去。

【六】

“我與翼冰是兩年前認識的,當時,我們兩個人都是逸飛學院的下屬初級美術班的新生。我從小性格內向,不太善於表達自己的情感,所以在學校裏很少有朋友。外加上很多人知道我是沈逸飛的女兒,理所當然地認為我很難接近,所以在新的環境裏,我過得很不快樂,經常孤孤單單一個人,直到我遇到翼冰。

我本是在冰天雪地中掙紮的孩子,直到他伸手將我帶離那片寒冷。他就像一縷冬日的陽光,每一次出現都讓我覺得無比溫暖。他畫畫的天賦很高,學校每每舉行美術比賽,他都能拿到第一名。我從小就酷愛畫畫,可是除了媽媽,幾乎沒有人能與我分享畫畫的樂趣。所以他的出現,不僅帶給了我情感上的喜悅,也給我的繪畫夢想增添了羽翼。

我家庭條件不錯,爸爸是著名的服裝設計師,媽媽是小有名氣的畫家,可是翼冰的家庭條件比較差,他的爸爸媽媽都是下崗工人,靠做點小生意負擔家裏的開銷。翼冰很懂事,從考上逸飛學院初等部後,就不拿家裏一分錢了,一直靠獎學金過活。我曾經以為,那麽陽光溫柔愛笑的許翼冰,至少應該是個衣食無憂的少年,可是沒想到他的生活竟然是那麽拮據。這樣一來,我對他更加刮目相看了,甚至開始不自覺地心疼他。

感情是很微妙的東西,慢慢地,我們從彼此吸引,到相約一起畫畫,到一起在夕陽下牽手,用了不長不短的一年時間。我們沉浸在隻有彼此的幸福中,每天除了學習、畫畫,就是相依相偎地坐在學校的青草地上,看藍藍的晴空,看美麗的白雲,看飛翔的小鳥。可是好景不長,很快,家人知道了我們的關係。爸爸很生氣,他覺得翼冰是看我家有錢才蓄意接近我的。他為了不讓我繼續受騙,很堅決地要拆散我跟翼冰。可是,我怎麽會相信翼冰是騙我的呢?這個世界上誰都有可能騙我,除了許翼冰。因為看他的眼睛就知道,那眼底炙熱而真誠的情感不可能是裝出來的。

可是,最後爸爸使了手段,逼著翼冰離開我。翼冰家被爸爸逼得生意都沒法做,隻好打算舉家搬遷,離開這個城市。我被爸爸關在屋裏不能出去。後來我還是求著歐陽錦程幫我逃出去,找到了正要離開的翼冰。歐陽錦程是我爸爸唯一的弟子,也是跟我從小一起長大的男孩。他雖然看上去是一個很冷漠的人,但是對我很好,基本有求必應。我想那次,歐陽錦程一定被我爸罵得很慘。因為,那是他第一次違背爸爸的意願,而他這麽做,是為了幫我。

我最終在車站找到了翼冰。從家裏逃出來的時候,我就告訴自己,如果翼冰願意帶我一起走,我就不回去了。爸爸容不得我們,但世界之大,總有容得了我們的地方。

翼冰一開始並不同意我的想法,堅持讓我回到自己父母的身邊。可是,火車啟動的前一分鍾,他終於放心不下車窗外哭成了淚人兒的我,火速跳了下來,緊緊地把我擁在懷裏。接下來,我們過了一段我這輩子最刺激卻最幸福的日子,也是最傷感的日子。

以至於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都在想,如果那天我沒有去車站找翼冰,翼冰沒有最後一刻從火車上跳下來,我們的命運就會完全不一樣吧!

那段日子,我們分別給父母打電話報了平安後,就在一個他們找不到的地方住了下來。那地方有一座很漂亮的山峰,我們經常去山上寫生。繪畫是我們兩個人的夢想,我們喜歡相對無言地坐著,靜靜地畫出彼此的模樣,沉浸在對方專注的眼神中,歡喜得不能自抑。

一場傾盆大雨突然而至,小路開始變得泥濘不堪,我們艱難地走一步,挪一步。突然,身旁的山壁滾落下來零星的幾塊泥土和碎石,來不及躲避,巨大的泥石流突然而至,瞬間就把我跟翼冰衝散了。這一衝,就生生地把我和翼冰分開了這麽久……

等我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一片純白色的病房裏,身邊是哭泣哀傷的媽媽,還有嚴肅冷漠的爸爸,以及站在一旁、眼裏有些痛楚的歐陽錦程。我想下床跟爸爸認錯,想問問翼冰在哪裏,他會不會對翼冰怎麽樣,可是,我發覺自己的下半身毫無知覺。我驚愕地拉開蓋在身上的被子,看著自己的雙腿,難以置信地用手掐上麵的肉,卻怎麽也感覺不到疼痛。我茫然而又恐懼地看著爸爸他們,然後從爸爸冷漠的嘴裏聽到了一個可怕的事實。

從山上被泥石流衝下來的時候,我的雙腿被巨石壓住,神經已經壞死,再也不能走路了。

命運是多麽無常!意識到自己喪失了什麽的我,來不及悲傷,就抓著爸爸的手,問翼冰怎麽樣了。他是跟我一起摔下來的,我雙腿癱瘓了,那麽,他呢?他怎麽樣了?

爸爸甩開我的手,不再理我,冷漠地抽身離開了病房。整個冰冷的空間裏,就隻剩下了媽媽一個人的哭聲,還有從歐陽錦程嘴裏吐出的殘酷真相。歐陽錦程說,那天的泥石流很大,山上很多人都遇難了。搜救隊搜了好久才找到我,卻找不到翼冰。

歐陽錦程還說,泥石流太大了,屍體被掩埋也很正常,山上碎石太多,很難開山挖人。

你能相信,跟你生命緊緊聯係在一起的人,突然有那麽一天,會毫無聲息地抽離你的世界嗎?我想你不會相信,我也不信。

在醫院的每一天,我都哭求著歐陽錦程幫我找翼冰。我知道,警方通知了翼冰的家人,告訴了他們翼冰出事的消息。好幾次他們都吵到我家,哭著說我害死了翼冰。是啊,連我自己都懷疑,是不是我害死了翼冰。我給他的愛是一種罪惡吧!可是,如果我一開始就知道是這樣的結局,我一定會選擇埋葬這份愛,就算再痛苦,也一定不強求要和他在一起。因為,我要我的翼冰平平安安的,而不是現在這樣,生死未卜。

歐陽錦程一直勸我死心,媽媽也是,爸爸也是,他們都說翼冰已經死了,甚至連翼冰的父母也相信他已經遇難了,說一輩子不會原諒我。可是,我不信。沒有看到人,我是不會相信的。我的翼冰,不會這麽輕易就拋下我獨自離去的。

所以,這一年多來,我從來沒有放棄過尋找翼冰。我一次又一次地從醫院逃走,可是因為雙腿癱瘓,隻能一次又一次地被爸爸的人抓回去。回到家休養後,我仍然不死心地想要逃走,結果亦然,都是還沒有出去多遠就被抓了回去。

這一次,我逃得很遠。我偷了媽媽的錢,趁著在醫院例行檢查,在大家疏於防範的時候一個人跑了出來,一路找著翼冰。我像隻無頭蒼蠅般在翼冰出事的地點附近尋找著。我坐著輪椅是無法到山上去了,所以隻好在山下附近的區域找。前山沒有,我就來到了後山,可是,依然沒有看到半個翼冰的身影。就在我幾乎絕望的時候,突然在那個廣場上看到了給人畫肖像的翼冰。那與記憶中一模一樣的眉眼,一模一樣的神情,一模一樣畫畫的動作,讓萬念俱灰的我瞬間看到了萬丈光芒。沒錯,他就是我的翼冰!

可是當我不顧一切地撲向他的時候,他卻將我推開了,令我震驚的是,他不記得我了。不過,我告訴自己沒關係,翼冰還活著,其他什麽都不重要了。隻要他還活著,我可以等他慢慢記起我。”

故事說到這裏,坐在太陽**的沈若青眼裏閃爍著晶瑩的淚光,目光灼灼地看著我。

不知道為什麽,她眼裏的淚水竟然讓我的心抽疼起來。

這是個很感人的愛情故事,不是嗎?

如果男主角不是我的小泥巴的話,我想現在我一定會抱著這個堅持尋找的女生,輕聲地安慰,告訴她,沒關係的,一切都過去了,你終於找到他了,不是嗎?

可是,那個人偏偏是小泥巴,我的小泥巴。

世界上悲哀的事情本來就很多,現在還要我聽著別人講述著她和他是如何相愛,如何分開,如何重逢,而那個他,竟是我的心上人。

既然找到了,為什麽又要回來?她明知道我跟小泥巴的關係,為什麽還要將小泥巴帶回這裏?

我好不容易放手,好不容易告訴自己,一切都是夢,是虛假的夢,是不真實的夢,可他們為什麽要回來,提醒我這一切不是夢,而是對我們三個人來說都很殘忍的玩笑?

“小泥巴出院後,你帶他回家吧!就算你爸不同意,我想現在的你應該除了他什麽都不在乎了吧!你應該有辦法的。小泥巴的親人以為他死了,一定很悲傷。如果你帶小泥巴回去了,說不定他們就不怨你了。而且小泥巴現在的身體需要人照顧,有家人在更好些。他的眼睛拖著再不動手術的話,會慢慢瞎掉的。我給小泥巴存了些錢,你們先拿著給他治起來。”

沈若青看著我,伸手輕輕地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微微地搖頭,拒絕道:“不行,我們暫時不能回去。”

我訝然地看著她,心下意識地懸起,聲音變得異常艱澀,有些顫抖地問道:“為什麽?是因為小泥巴的身體又出了其他問題嗎?他的病情惡化了嗎?”

我的激動跟之前的淡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是啊,那是我的小泥巴,怎麽能那麽容易就淡忘?

沈若青嘴角揚起一抹苦笑,還是搖頭,那雙清澈的眼眸深深地看著我,吐字清晰:“不是,是他還不想跟我回去。”

“他,不想離開你。”

一句話,將我所有的偽裝瞬間擊垮,我的心髒像被人用力地抓著,痛得我難以呼吸,終於忍不住衝出屋子。

我一口氣跑出了很遠,然後停下,用力地呼吸,盡情地流淚。

小泥巴,為什麽這麽傻?

我都已經放你走了,你怎麽還要回來?

為什麽不走,為什麽不離開……

小泥巴!

小泥巴!

你該知道的,你過去的那麽多年都不是我的小泥巴,你該知道的,你是許翼冰。

為什麽,你不去做回你的許翼冰,要做我的小泥巴呢?

為什麽不放任我一個人哭泣?為什麽不回到你原本的過去,而非要占據我留給小泥巴的位子,徒增兩個人的悲傷,讓我們三個人都痛苦呢?

小泥巴!小泥巴!

“雖然我內心很想翼冰跟我回去,可是在他還沒有想起我們的過去,還想守著你之前,我會尊重他的選擇,畢竟這一年多是我空缺了。你叫姚曉墨,對吧?不管怎麽說,真的很謝謝你,這一年幫我把翼冰照顧得這麽好。”

再次回到屋內,沈若青放下手中的畫本,臉上掛著感激的笑容,態度親和地朝我伸出手來,動容地說。

我身體僵硬著,沒有伸手去握她的手,而是任由目光落在她放在手邊的畫本上。

那是小泥巴的畫本,我記得不久前,我還剛從這畫本中抽出了那張女生背影圖。

而此刻,沈若青翻著的那新的一頁上,又有了相似的背影,隻是場景不同,可我還是能一眼認出上麵的人是誰。

“你看到了?他就是喜歡這樣,即使那時候我們相對而坐,他還是愛畫我的背影。沒想到失憶後,他竟然還在畫我的背影。隻是背影上的女孩有著美麗修長而又健康的雙腿,可我現在,隻是個殘廢。”

對那畫中背影的疑問,終於在沈若青半暗示半哀憐的敘述中,一一變得清晰起來。

我的心又一次忍不住生疼起來。

小泥巴,既然你忘不了過去那殘留在你腦海中的身影,你又為什麽執意地要守著我不離開呢?

還是,你真的愛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