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話 唯愛
【一】
下午3點。
等了一整夜的蘇恩因為太累，已經趴在病床邊睡著了。她實在是太累了，累得眼睛都睜不開了，累得都聽不到有人走進了病房裏。
慕童看著她熟睡的樣子，聽著她如嬰兒般輕輕地呼吸著，一張小臉之上全是一晚沒睡的疲倦之色。她趴在床邊，手裏還緊握著手機。
是在擔心他假如打電話來，她會聽不到嗎？
小恩啊，小恩……
他輕輕地挪著腳步走近，然後又輕輕地坐在了病床邊，抬起手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額頭，她的鼻子，她的小嘴，還有她的臉頰。
牆壁上的鍾一分一秒地走著。
病房之中安靜得隻能聽到鍾擺“滴答滴答”走動的聲音。
多麽安寧、多麽寂靜的時空啊！
慕童從口袋裏拿出一條從海邊帶回來的海豚手機鏈，又輕輕地拿過被蘇恩緊握在手裏的手機，然後細心地將它掛了上去。
藍色的小海豚手機鏈突然像有了生命一般，海豚眼睛上麵的水鑽一閃一閃的，那光芒耀眼而奪目。
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麽，蘇恩猛然睜開了眼睛，騰地一下坐了起來，眯著還有些迷蒙的雙眼看著眼前的人，下一秒就整個人撲了過去。
“童，你去哪裏了？你去哪裏了？我哪裏都找不到你，你出去為什麽不跟我說一聲呢？我給光一哥哥打電話，我怕你一個人去了海邊，可是你也不在那裏，你到底去了哪裏？去了哪裏？”蘇恩大聲地哭著，眼淚鼻涕幾乎全都擦在了慕童的衣服上。
慕童輕輕拍著她的背部，像哄小孩子一樣哄道：“小恩，乖，不哭。小恩不用擔心的啊，我現在不是好好地出現在你麵前了嗎？我什麽事情都沒有！”
“真的嗎？”放開他，蘇恩睜大一雙淚眼疑惑地問道，“沒有出什麽事情嗎？我害怕你在外麵突然發病，卻沒有人照顧你，那可怎麽辦啊！”
慕童又搖頭：“我沒事，真的沒事！”
“那你去哪裏了？”蘇恩不依不饒地問道。
慕童將她穩穩地放在了床邊：“我隻是突然想到了一樣東西，很想送給你！”說完，慕童將掛著小海豚的手機舉在了空中，“看，我是去找這個東西了！”
“海豚？”
“是的！我想，你一定會很喜歡的！”慕童的聲音好溫柔好溫柔，幾乎要讓人沉溺進去了。
蘇恩睜大眼睛看著他，還是不太相信：“如果是因為這個東西，那為什麽出去一整晚都不回來，還不給我打電話呢？我打了好多電話給你，為什麽都不接呢？”
“嗯……”慕童笑了笑，從口袋裏拿出已經因為沒電而黑屏的手機，“因為手機沒電了，所以沒有辦法打給你，也沒有辦法接你的電話啊……”
蘇恩還是很詫異，正準備繼續問下去，卻聽到慕童說：“喜歡這個嗎？”
看著手機上那隻閃著光的小海豚，蘇恩的心一下子軟了下來，伸出手，將它握在手心，很小心很小心：“我很喜歡，它好可愛，我會一直帶著它的！”
慕童笑了笑，抬手拭去她還殘留在眼角的淚水，溫柔地說道：“好了，不哭了，一直哭一直哭，哭得跟小花貓一樣，難看死了。”
蘇恩聽著，突然“撲哧”一聲笑了。看著慕童黑亮的雙眼，蘇恩一字一句地說道：“童，以後不管你去哪裏，都要跟我說，讓我陪你一起去，我不要你突然就從我的視線之中消失。就算有什麽地方你真的想一個人去，你也要讓我知道，不要讓我找不到你好不好？”
“好！”
“一定？”
“一定！”
“我們拉鉤！”
慕童點頭，伸出了自己的小手指：“好，我們拉鉤！”
【二】
如果不是你的突然離開，我不會知道，我究竟有多麽大的勇氣來麵對現實的一切。
是的，我知道的。
一切我都是知道的。
如果一直沒有合適的心髒源體，你就會離開我。我是多麽清楚、多麽明白這樣的事實，但是我還是沒有辦法接受它。
因為，我的眼睛哪怕有一瞬間看不到你，我都承受不了。
【三】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慕童的身體越來越差了，搶救的次數越來越多，昏睡過去的時間越來越久，清醒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了，每一天都靠打各種針劑來維持生命。如果不是心電儀器上還顯示著他的心跳，還能感受得到他微弱的呼吸聲，蘇恩都快要以為他已經離開她了。
這一天，慕童又因為心跳驟然停止而搶救了一次，現在已經再度陷入了昏睡之中。
蘇恩坐在病床邊，將他的手緊緊地握住，眼淚就這樣順著臉頰，順著他的手，一滴一滴地落在雪白的床單之上。
“你一定是在睡覺對不對？那你好好休息，我等你醒來。”蘇恩笑了笑，將他微涼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輕輕地摩挲著，仿佛這樣能讓自己堅強一些。
病房外麵。
兩對父母親心痛地看著病房裏的兩個孩子，眼裏都流露出了悲傷。
“真是兩個可憐的孩子啊……”
又過了兩個小時。
蘇恩還是一動不動地握著慕童的手，無比溫柔地凝視著他。
倏地——
慕童的手動了動，然後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小恩……”
蘇恩的手一顫，立刻笑了：“你醒了啊？餓嗎？我煮好了粥，一直在等你醒來吃。”
微弱地一笑，臉色更加蒼白了，慕童輕輕地點了點頭：“你一說，我好像真的餓了呢！”
“真的嗎？”蘇恩驚喜地說道，“那我現在就去拿給你吃，你等著我！”
慕童點頭，放開了她的手。
蘇恩高興地跑出了病房，看到一直站在病房門口的兩對父母親時還說了一句：“我要去拿煮好的粥給童吃，童他醒了，說餓了呢！”
等到蘇恩端著熱氣騰騰的粥回到病房裏時，卻發現，慕童竟又昏睡了過去。將碗放在桌上後，她又坐在了病床邊，握著他的手靜靜地看著他。
“有這麽想睡覺嗎？說好了要等我的，我隻是走開了幾分鍾而已。明明答應了我的，童，你真是一個說話不算話的家夥！”
根本就沒有人回應她。
蘇恩咧開嘴又笑道：“不過沒關係啦，等你醒了再吃，到時你不要再睡了啊！我真的煮了好久好久的，你要是不吃的話，我會傷心的呢！”
像是在開玩笑般，蘇恩的語氣溫柔而調皮，然而病**麵的男生一直都沒有說話，已經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之中的他，聽不到她說的話。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啊！”握緊他的手，蘇恩又徑自說道，“那你隻準睡一小會兒，真的隻可以睡一小會兒哦，不要讓我等太久了啊！”
“砰”的一聲，病房的門被人輕輕地推開了。
像是塵封的世界突然被人打開了一般，光亮在這一瞬間點亮了整個房間。
“小恩，這個男生說是你的朋友，來看你和慕童的！”是媽媽的聲音。
蘇恩回頭，看見了站在病房門口的男生，脫口就叫出了他的名字：“是你啊，顧誠！”
男生聽到她叫出了他的名字，微微一笑，走了進來：“我聽說慕童病得很嚴重，所以我想來看看他，也看看你！”
“嗯！”蘇恩點了點頭，“他沒有病得很嚴重，隻是最近變得愛睡覺了，很少跟我說話而已！”
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顧誠說。
顧誠走到病床邊，看了看慕童，又看了看蘇恩，兩個人的臉色同樣蒼白，同樣消瘦得厲害，但是蘇恩看起來卻比慕童瘦了更多。
心中猛然一痛，差一點兒讓他沒有辦法呼吸了。
目光又落在了桌上已經涼了的那碗粥上，突然明白了什麽，顧誠輕聲地問蘇恩：“你有沒有吃過飯？”
“呃？”蘇恩有些錯愕地望著他，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看你很沒有精神的樣子，應該是好幾天都沒有好好吃飯、好好休息了吧！慕童要是知道了，也會很心疼的吧？”
“會嗎？”
顧誠點頭：“會的。而且，他現在病了，很需要你的照顧，如果你因為沒有休息好，沒有吃好飯，而沒有精神，沒有力氣了，沒有辦法再照顧慕童了，你要怎麽辦呢？他又要怎麽辦呢？”
似乎是覺得他說的話很有道理，蘇恩將慕童的手重新放回了白色的被子下，從座位上站起來，輕聲說道：“是呢，顧誠，你說的很有道理！”
“那，我們一起出去吃飯吧？”
“出去嗎？”蘇恩驚叫道，“要是慕童醒來找不到我，該怎麽辦啊？”
顧誠遲疑了片刻，說道：“你可以先跟他說一下啊，告訴他你去哪裏了，別讓他找不到你，不就可以了嗎？”
——以後不管你去哪裏，都要跟我說，讓我陪你一起去，我不要你突然就從我的視線之中消失。就算有什麽地方你真的想一個人去，你也要讓我知道，不要讓我找不到你好不好？
自己是這樣害怕看不見他，他應該也是一樣的吧！
他也一定會害怕看不見她的！
蘇恩彎下腰，下一刻，輕輕的一個吻落在了慕童光潔的額頭上，然後慢慢站起身來，看著他的目光越來越柔和，語氣裏還帶著幾分調皮可愛：“童，顧誠跟我說要吃了飯才有精神和力氣照顧你，我覺得他說得很對。所以我現在要出去吃飯了，不要擔心會找不到我哦！我一定會很快就回來的！”
【四】
從醫院出來後，走過旁邊正在施工的大廈，顧誠就帶著蘇恩來到了一家環境優雅的西餐廳。他們麵對麵地坐在靠窗戶的座位上。
悠揚的鋼琴聲和外麵喧鬧的街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個悅耳，一個嘈雜，仿佛是兩個極端的世界。
蘇恩很認真地吃著一碗意大利麵，然後又猛地喝了一大口果汁，一抬頭，才發現顧誠原來一直都在看著她，自己卻什麽都沒吃。
蘇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怎麽不吃啊，顧誠？”
顧誠端起桌上的果汁也喝了一口，笑道：“我隻是在想，你是不是很餓啊？看你的吃相，好像很多天都沒有吃過東西似的！”
是啊，她好像是有很多天沒有吃過東西了。為了能時時刻刻地照看慕童，她幾乎是每天坐在他的病床邊靠打營養針來維持的。
聽到顧誠的話，蘇恩的臉立刻就沉了下來，連握果汁杯的手也漸漸失去了力氣。她垂下了眼瞼，不再說話。
氣氛有些怪異。
顧誠突地一陣心慌：“怎麽了？是我說錯話了嗎？我其實隻是想逗你笑一下的！”
蘇恩垂著的頭搖了搖，低聲道：“沒有，你沒有說錯話。”
“那你……”
“我想回醫院了，慕童等一下就會醒了，我要去照顧他！”說完，蘇恩已經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轉身就走。
“蘇恩！”顧誠也站了起來。
蘇恩回頭看著他：“啊，對了，這次是你請我的，等到慕童好一些了，我再請你吃飯好嗎？”
“蘇恩！”顧誠快步走到了蘇恩身邊，輕輕地拉住了她的手腕，“我是想說，你吃完再走吧！醫院那邊，還有人照顧的，而且你出來之前不是也跟慕童說了嗎？”
“可是，可是他一會兒看不到我的話，也會著急的啊！”
“蘇恩……”顧誠有些怒了，他緊緊地抓著她的手不讓她走，“先吃完好嗎？等一下我和你一起回醫院，好不好？”
蘇恩愣住：“可是……”
“如果等一下回去了，慕童知道你沒有吃飽飯的話，會傷心的呢！”顧誠鬆開她的手，轉而扶著她的肩膀，把她帶回了餐桌旁，又按著她的身體坐下。
“我等你，吃完了就一起回去！”
蘇恩還是愣著。
“好了，快一點兒哦！你要是還在耽誤時間，慕童就真的會醒了啊！”顧誠坐在對麵，嘴角帶笑地望著她，心卻一陣一陣地抽痛起來。
難道他說什麽，做什麽，都沒有辦法代替那個人在她心中的地位嗎？
蘇恩果然很聽話地吃完了整碗意大利麵，又將一杯果汁喝了個精光：“好了，顧誠，我吃飽了，可以回醫院了！”
“嗯！”顧誠走到她身邊，將紙巾遞到她手中，“嘴邊上沾了一點點殘漬，擦一擦啊！”
蘇恩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她顫顫地接過紙巾，極不好意思地在顧誠的注視之下擦了擦嘴角。她剛才真的吃得太急切了嗎？居然還會吃到嘴邊上去？
顧誠看著她可愛的表情，低低一笑：“走吧，我陪你去醫院！”
喧鬧的大街上。
汽車來來往往地開著，街道上的人們也來來往往地穿梭著，時間在蘇恩和顧誠的腳步間緩緩地流動。
他們並肩走在回醫院的路上，兩個人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
因為急切地想見到慕童，蘇恩一直都低著頭趕路，連走過工地的時候都沒有看前麵的路。眼看著她又要撞到前麵人的後背，顧誠及時拉了她一下，蘇恩這才回過神來。
“蘇恩，你要到什麽時候才會看前麵的路啊？總是撞到人！”聲音裏帶著責備，卻還隱隱有著些許的不忍心。
以前，蘇恩也常常不看前麵的路而撞到自己啊……
自己那個時候是多麽希望她喜歡的人是自己，然後撞進自己的懷中來……
“我……”看見了這雙充滿關切的眼睛，蘇恩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解釋，隻說道，“謝謝，我會注意的！”
蘇恩繼續向前走著，還是一如剛才那般低著頭，也不跟顧誠說話，就好像一個人沉寂在自己的世界當中。
正在這時，一個聲音急急地從上空傳來——
“小心啊，快讓開——”
“小心——”
顧誠驚呆了，抬起頭向天上望去——
一個巨型的腳手架架從高空落下，已經快要接近他們所在的位置了。來不及多想，顧誠用力地將蘇恩整個人推了出去，同時大聲叫喊著：“蘇恩，小心！”
“轟”的一聲巨響，地麵都砸出了一個巨大的凹陷。
蘇恩被顧誠用力地推倒在地，她回頭正想叫顧誠的名字時，卻看到顧誠倒在了那個腳手架之下，凹陷之中。鮮紅的血染紅了他依舊帥氣的臉，染紅了他的全身，染紅了街道……
而他的眼睛卻看著她所在的方向，嘴邊帶笑。
“啊——顧誠！”
【五】
在這個世界上，總會有那麽一些執著的人。
即使她已經有了自己喜歡的人，但他依然還是會為了她的一個皺眉而擔憂，會為了她的偶然遲疑而緊張，會為了讓她吃飯休息而找盡各種理由，會為了她突然的轉身離開而黯然傷神、心痛萬分，會為了她的安危，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
也許是傻，但卻是因為太愛。
世界上最無私的愛，是付出，即使是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六】
急診室外。
蘇恩安靜地坐在長椅上，她的衣服上沾染著鮮紅的血跡，看上去格外駭人。她低著頭，長發擋住了她的臉，臉上的眼淚已經幹了，留下了幾道帶著血跡的淚痕，整個人是那麽狼狽不堪。
護士來來往往，一會兒從急診室裏走出來，一會兒又走了進去，那麽焦急的腳步，好像踩在她的心上。
“咚咚，咚咚，咚咚。”
遠處有好幾個人的腳步聲向這邊傳來。
蘇恩的爸爸媽媽一看到坐在長椅上的蘇恩身上那些幹了的血跡，心一下子就跳到了嗓子眼：“小恩，小恩，你怎麽樣了……”
蘇恩抬頭看向爸爸媽媽，又看到了他們身後還有一對中年夫婦也急切地往這邊走。
媽媽坐到蘇恩的身邊，擔憂地問道：“出什麽事了？小恩，你怎麽全身都是血？你受傷了嗎？讓媽媽看看！”說著已經拉起了她的手臂。
“呀——”蘇恩疼得抽了一口冷氣，這才低下頭看到自己右手臂上被磨破了好幾塊皮，傷痕累累，因為被顧誠的血所掩蓋，不是很容易發現。
“媽媽，這個不是我的血……”說著，聲音已經變得哽咽了，“這個是顧誠的血！”
“顧誠？下午來找你的那個男孩子嗎？”
“小誠！小誠在哪裏？”那對急切的中年夫婦已經走近，一聽到顧誠的名字，那個雍容華貴的女人就衝到了蘇恩麵前，顫顫地問道，“你剛才說什麽？我們家小誠怎麽了？”
“顧誠他……為了救我……被從高空落下來的腳手架砸傷了……”蘇恩失神地轉過頭，看著依舊亮著燈的急診室道，“我身上的血，全是他的，全是他的……”
“那麽給我打電話的人就是你了？”
蘇恩點了點頭：“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是因為我沒有注意到，才會這樣的！”
“你——”顧誠媽媽指著她無聲地後退了幾步，如果不是顧誠爸爸及時地扶住她，她差一點兒就倒在地上了。
顧誠媽媽並沒有說出下麵的話來，轉身撲到了顧誠爸爸懷中放聲大哭：“小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可怎麽辦啊……”
“小恩，你受傷了，先跟媽媽去換身幹淨的衣服，包紮好傷口好嗎？”蘇恩媽媽柔聲地問著，說完就已經拉住了她的手。
蘇恩用力地甩開媽媽的手，倔強地回答：“不，媽媽，我要等他，我要看到他沒事！”
蘇恩媽媽沒有辦法，望著蘇恩爸爸小聲說道：“讓護士過來先幫小恩包紮傷口吧！”
“小恩不要怕，也不要慌，這麽多醫生在搶救顧誠，不會有事的！”
不會有事嗎？
明明就流了那麽多的血，都幾乎染紅了他全身，染紅了街道，同樣也染紅了她的眼睛！
她到底是怎麽了？他明明提醒過她，讓她走路小心一點兒，為什麽還是那麽失神？
如果他真的出了什麽事情，那她又要做些什麽事情來彌補？
都是她的錯！
一切都是因為她！
幾個小時過後，急診室的燈終於滅了。
“怎麽樣，醫生？我兒子怎麽樣了？嚴不嚴重？”顧誠的爸爸媽媽第一時間跑了過去，不停地問道，“我兒子什麽時候會醒？”
醫生並不說話，往走廊邊挪動了幾步，不一會兒，就有幾個護士推著一張病床走了出來。病**的人，正是顧誠。
他昏睡在病**，頭上纏著厚厚的紗布，隱隱還有血滲出來，整張臉慘白慘白的，好像已沒有了一絲生氣。
蘇恩看著他，眼睛裏立刻漫上了一層水汽。
“你是病人的家屬嗎？”
“是的！我兒子他怎麽樣了？”顧誠爸爸焦急地問道，額頭上因為著急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醫生歎了一口氣，低聲答道：“現在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但是因為病人是被腳手架砸到了頭，造成了嚴重的腦震**，腦內有淤血，壓迫到了神經，極有可能會死去，或者成為植物人！”
植物人？！
就像是一道驚雷劃破了原本晴朗蔚藍的天空，正好劈中了她。
蘇恩一動不動地坐著，身體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臉色也和正昏迷著的顧誠一樣慘白。
明明下午的時候都還和她說話，和她一起吃飯啊……
因為她，現在卻被醫生宣布可能會成為植物人，她究竟做了些什麽？為什麽這麽殘忍地傷害身邊的人？
顧誠，如果你以後再也醒不過來了，你讓我怎麽麵對自己所犯下的錯誤？
冰冷的淚水一滴一滴地自她的眼睛裏流了出來，無聲無息地，沒有止盡地，然後順著她蒼白的臉龐滑落到了冰冷的地板上。
“滴答，滴答，滴答——”
是誰的眼淚附和著心跳在唱著一首悲傷的歌曲？
【七】
仿佛在做一個很遙遠的夢。
夢裏麵那個高高瘦瘦的男生一臉燦爛的微笑，對她伸出了手，聲音空靈：“蘇恩，我走了，你會為我哭泣嗎？你會為我傷心嗎？”
“……”
“不然，我把我的心髒捐給慕童好嗎？這樣，我的心就會永遠地存在於你愛的人身體裏，我就可以和你愛的人一起感受你的愛了……”
“……”
“蘇恩，你說好嗎？”
好嗎？好嗎？好嗎？
一點兒都不好！
“不，不可以，我不接受！”女生驚叫的聲音幾乎讓整個病房裏的人都嚇了一跳。她坐在**，就好像失去了靈魂一般。
“你不準走，我不允許！我不要一直到死都怨恨著自己，是我把你害成這樣的。”
“小恩……”
是誰在叫她？
“小恩！”慕童微弱的氣息回響在她的耳邊，“小恩，你怎麽了？”
蘇恩聽到叫聲，突地就睜開了眼睛，眼淚立刻就從她的眼裏流出來，無聲無息地：“童，童，童，你不要離開我，我不允許你離開我！”
她緊緊地抱住了坐在床沿上的慕童，緊到幾乎讓他無法去呼吸的地步。
“我好害怕啊，我好害怕你會像他一樣就這樣離開這個世界……”
“小恩？”
“我是一個殘忍的人，我是一個自私的人，我是天底下最壞的女生！”哭泣的聲音一次比一次撕心裂肺，“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慕童的身體一僵，但是很快就恢複了平靜。他開始溫柔地拍著她的背部，柔聲哄著她：“小恩，不要哭……不要哭，他會好的，會好的……”
“不會的，不會的！”她在他的懷中拚命地搖頭，不斷地否定著，“不會的，不會的！他要變成植物人了，植物人是不會好的！”
含著一雙淚眼，蘇恩抬起了頭，聲音嘶啞：“你知道嗎？如果不是我，他就不可能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而且剛才，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了他。我夢見他跟我說要把心髒給你……他說要把心髒給你……”說著說著，蘇恩在慕童的懷裏暈了過去，眼淚卻依然止不住地流淌在她的臉上。
慕童把她輕放在病**，俯下身吻了吻她的眼角還未幹掉的淚水，嘴裏一陣苦澀。
躡手躡腳地關上病房的門，慕童便朝著走廊的另一邊走去。
病房外麵的長椅上。
顧誠的媽媽已經哭得暈在了顧誠爸爸的懷中。隻是短短的幾個小時的時間，顧誠的爸爸就如同蒼老了10歲一般。
慕童的腳步已經停在了病房的玻璃窗外。透過明亮的玻璃窗，他看到全身都插滿了各種各樣管子的顧誠。他伸出手，搭在了玻璃上。
就是他奮不顧身地救了小恩嗎？
就是他在腳手架快要砸下來的時候，推開了蘇恩嗎？
現在的他，變成了這個樣子，也許永遠都醒不過來了，後悔嗎？
如果他，從來都沒有認識過蘇恩，或者是蘇恩從來都和他在一起的話，那他們的人生該有怎麽樣的不同啊！
應該付出生命的人，不應該是他！
慕童轉身準備回去，剛走兩步就被剛巧路過的主治醫生叫住了：“慕童，我正要找你！”
【八】
——這個孩子是個善良的孩子，居然是個心髒器官的捐贈者。
——我們已經化驗過了，他的血型和你的血型完全一樣。也就是說，他的心髒和你完全匹配。
——如果可以征得他父母的同意，你就有了活下來的希望。
——請你也考慮一下。就算是這個孩子現在還能呼吸，但是他已經沒有醒來的可能了，如果他的心髒能夠讓你活下來，這也算是一件好事。
接下來的幾天，醫生的話時不時地都會出現在慕童的頭腦之中。不管他是清醒的還是昏迷的，都無時無刻不在想著這些話。
蘇恩已經不再那麽傷心了，她會在他昏睡的時候偷偷去看另一間病房裏麵的顧誠。每一次她看完顧誠回來，眼裏都會有掩飾不住的悲傷。
直到第五天的下午，主治醫生親自來到了病房裏，在為慕童做全身檢查的時候問他：“關於換心的事情你考慮得怎麽樣了？我們已經取得了他父母親的同意，現在，就看你了！”
毫無疑問，主治醫生說出的話讓站在一旁等待的慕童的爸爸媽媽都震驚了。
最感到不可思議的人是蘇恩。她有些驚慌地走上前，拉住醫生的手臂，顫顫地問道：“醫生，你剛才說什麽？”
主治醫生停下手，看著他們的表情，疑惑地問道：“你們都不知道嗎？”說著又望著躺在病**的慕童，“你沒有和你的父母親說嗎？沒有告訴他們嗎？”
慕童一聽，沉默地閉上了眼睛。這樣無疑就是在告訴醫生，他並沒有說，沒有對任何人說。
主治醫生搖了搖頭，站直了身體，一字一句地說道：“事情是這樣的，前些天那個因為砸到頭而深度昏迷的孩子，已經連醒來的機會都幾乎沒有了，醫院的檔案卻顯示他出事前幾天上交過心髒捐贈的材料。並且經過我們的檢查，他擁有一個非常適合慕童的心髒。於是，我們取得了那個孩子家人的同意，將他的心換給慕童……作為一個醫生，我當然不會放棄任何一條生命，但是，能救一個，我就會盡我最大的努力！”
醫生說的是什麽？
醫生說顧誠是心髒器官的捐贈者，擁有一個非常適合慕童的心髒？
這麽說，慕童可以活下來了？
“童！”蘇恩飛奔到病床邊，激動地說道，“童，這麽重要的事情，你為什麽不跟我說？為什麽也不跟叔叔阿姨說？”
慕童沉著臉並不回答。
“童，你可以活下來了啊，你可以……”蘇恩高興得幾乎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小童，有這樣的機會，為什麽不說呢？”媽媽的聲音也微微顫抖，心情因為他能夠活下來而激動不已。
“那麽，就請醫生安排吧！”慕童爸爸深深地向醫生彎下了腰，“拜托你們了！”
主治醫生點頭：“不必客氣，這是我們應該做的，手術我們會盡快安排的，但在手術前請保證慕童的情緒和身體狀況！我還需要和其他幾位醫生討論具體的醫療方案，先走了。”
這樣的結果似乎是最好的，但是所有人滿心的喜悅卻被慕童的一句話澆滅了。
當醫生還未走出病房時，就聽到慕童用幾乎冷得像冰山一般的聲音衝他們吼道：“你們別想了，我不會同意的！我不會同意做手術的，我不接受顧誠的心髒，絕不！”
蘇恩聽到，立刻尖叫了一聲：“童，你為什麽要說這樣的話？”
慕童回過頭，看著一臉絕望的蘇恩，用一種讓她傷心欲絕的聲音說道：“因為，我不想活了！”
【九】
——因為，我不想活了。
說出這種話的我，看到了你眼角止不住湧出來的眼淚，蘇恩，說這樣的話，我並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你，我不想讓你一輩子都背負著對他的滿心歉疚。
即使你願意那樣，我也不希望自己再對不起那個人，已經讓那個人失去了醒來看見你的機會，我不能這麽自私地再讓那個人失去自己的心髒！
所以，請原諒我！
請原諒做出這麽任性決定的我！
【十】
在看不見的黑暗裏，即使伸手觸摸也不可能感覺得到——
你的氣息，你的溫度，你的聲音，你的微笑，你的溫柔，你眼眸之中透露出的寵溺，就在一句絕望的吼叫中化為虛無。
是你讓我心中最珍貴的誓言最終成了謊言。
是你讓我眼中最珍愛的你最終成了回憶。
何其殘忍！
【十一】
“如果你不答應做手術，我會恨你的！”蘇恩緊緊握著拳頭，明亮透澈的雙眸充滿了怒火，她盯著坐在病**的慕童。
“如果你要恨我的話，那就恨吧！”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仿佛漫不經心，然而這樣的笑容讓他的臉色更加蒼白了。
蘇恩抿著嘴唇不再說話，牙齒重重地咬在了唇上，重重地咬著，絲毫不肯鬆開，仿佛這樣可以讓她軟弱的淚水不那麽肆意地流在臉上。
慕童猛然別過臉去，輕咳了一聲，手已經按住了胸口，緩緩說道：“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答應的，無論如何我都不要他的心髒！”
“你！”
“難道小恩一點兒也不明白嗎？這樣做對他一點兒也不公平。他為了救你，成為植物人，再也醒不過來了。如果我再拿走他的心髒，這樣對嗎？”聲音裏滿是悲傷的氣息，一點一滴地蔓延在充滿了消毒水味道的病房之中，那麽蒼白，那麽無力。
“我不明白，我不要明白！”蘇恩倉促地走到慕童身邊，“我不管那麽多，我不管這樣是不是對他不公平，我隻要你活著，我隻要你平平安安地在我的身邊，我隻要每天都見到你，我……”
泣不成聲。
蘇恩任由冰涼的淚水自臉頰滑落到脖頸處，全身的顫抖讓她說得斷斷續續：“我知道我自私……如果自私會遭到懲罰……那就讓上天把一切的懲罰都落在我身上好了！”
“小恩……”慕童輕歎了一口氣，目光堅定，不容拒絕，“我不會答應的，不管你說什麽，我都不會答應的！”
“無論我做什麽，說什麽，你都不會答應嗎？就算是為了你的爸爸媽媽，為了我，也不答應嗎？”
“絕不。”
“啪”的一聲，一個響亮的耳光重重地扇在了慕童的左臉上，驚得窗外樹上停歇的鳥兒都飛走了。
蘇恩的手麻得幾乎不能動彈了，她一字一句地說道：“慕童，我恨你！我會恨你的！”
仿佛一陣風般，蘇恩下一秒就在慕童麵前消失了。他愣愣地看著她飛奔離去的背影，手輕輕撫過剛剛被她打過的臉頰，痛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長長的走廊上，蘇恩發瘋似的跑著，跑著，傷心的眼淚隨著她的奔跑而更加洶湧。
她恨他！
恨他這樣不留餘地地給自己直接宣判了死刑！
如果他不回頭，她絕不原諒他！
即使他下一刻就死去，她也絕不原諒！
夜晚來臨。
花園中央的長椅上，蘇恩已經坐了好幾個小時了。她一動不動，也不說一句話，隻是用力地抱著自己的身體，完全蜷縮成了一團，目光渙散，如同沉寂在自己的世界之中，誰也走不進去。
花園的另一邊，慕童安靜地坐在輪椅上，目光看向她所在的方向，他的身後沒有一個人。
仿佛形成了一個小小的世界，她在那一邊，自己在這一邊。
如此安靜、如此沉默的世界。
“慕童，你不應該讓她這麽傷心的！”
慕童微微一怔，下意識地環顧了一下四周，他所在的地方明明隻有他一個人，怎麽可能有人在對他說話呢？
“慕童，你不應該對她說那樣的話的，接受我的心髒，有這麽難嗎？”空氣中出現了一個淡淡的人影，如同一個透明的人。
慕童望了過去，聲音裏滿是震驚：“顧誠？”
人影隻是望著蘇恩所在的那個方向，淡淡地說道：“你看到了她的脆弱嗎？那是你給她的，你應該知道，你是她的整個世界……”
“我知道。”
“既然知道，為什麽還要對她說那樣的話呢？既然知道，你就應該直接答應做手術，不應該傷她的心！”
“不，我不要！”慕童厲聲道，“我不要一輩子欠你的，我不要讓她一直活在自責之中。你是因為救她才會變成現在這樣的，我不要你再因為我而失去自己的心髒！說不定有一天，你還會再醒來……”
“嗬嗬！”空氣裏，人影淡淡地笑了笑，似乎很開心，“你知道嗎？慕童，我一直很愛她！也許比你還要愛她。如果是我，絕對不會讓她這麽傷心的！隻要是為了她，無論是做什麽事情我都不會後悔的，哪怕我真的失去了最重要的生命，我也不會後悔。因為我知道，她會過得很好，這樣就足夠了！”
聽著這樣的話，慕童沉默了，不再說話。
透明的人影好像看了他一眼，又說：“哪怕是騙她，你也應該答應。如果你實在不想接受我的心髒的話，也可以假裝對她說你答應手術。至少，她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她會抱著對你活下來的希望，開心地過每一天！你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你的生命正在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越來越短。在這樣能夠和她最後相處的時間裏，你還要讓她傷心，你走也不會走得甘心吧？”
“就這樣做吧……就這樣做吧……就這樣拿走我的心髒吧……”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小，當慕童再一次抬起頭時，那個淡淡的人影早已消失不見，就好像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一樣。
是幻覺嗎？
可是剛剛明明是那樣真實！
望向了花園中央還坐在長椅上一動不動的女生，良久，慕童終於歎出了一口氣，伸出雙手，轉動輪椅兩邊的輪子，直直地朝她所在的方向移去。
“小恩……”穩穩地停在了她的麵前，開口叫了她的名字，“小恩……”
女生稍稍抬頭，眼神迷離，幽深得如同一個巨大的黑洞。
月色溶溶，樹影斑駁。
他的聲音清晰地傳進了她的耳朵裏，如同世界上最有力的節拍，一下一下地，富有節奏地衝擊著她脆弱的心髒——
“小恩，我答應你，動手術，接受顧誠的心髒！”
簡短的語句似乎匯聚了天地之間所有的力量，女生幽深的眼眸在黑暗之中閃爍著希望的光芒。
【十二】
五天後。
再過幾個小時，慕童就要進行手術了。
整個病房裏的氣息都格外緊張和不安，醫生和護士在幫慕童進行最後的身體檢查，完畢之後就要進手術室了。
蘇恩緊握著雙手放在胸前，既緊張又激動，目光灼灼地望著慕童，心髒幾乎都要跳到嗓子眼了，慕童那晚跟她說的話仿佛還在耳邊——
小恩，我答應你，動手術，接受顧誠的心髒！
他終於還是對她妥協了啊！
醫生檢查完了之後就離開了，慕童看著蘇恩伸出了手：“小恩，過來。”
蘇恩一聽，很聽話地走到了病床邊，把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手中。
慕童微微一笑，握緊了她的手，然後用雙手包住，溫柔地說道：“小恩，有個地方，我想讓你去。”
“什麽？”
“我有一樣東西落在那裏了，你幫我去拿好嗎？”
蘇恩搖頭，她不明白為什麽在他動手術時他卻要讓她去拿東西：“東西又不會丟，等你手術完，康複了，我們再一起去拿不可以嗎？”
慕童也搖頭：“我想讓你幫我去拿，我不希望你在手術室的外麵等我，而且手術要很長的時間呢，有爸爸媽媽，還有叔叔阿姨陪我就可以了！”
“童……”還是很不解，他這麽說是為什麽呢？
“等你拿完東西回來，我的手術也就完了，我希望你看到的是個健康的我。小恩，答應我，好嗎？”慕童祈求道。
一回頭，望向了站在後麵的爸爸媽媽還有慕童的爸爸媽媽，蘇恩的眉頭皺了起來。
“是啊，小恩，你就去吧！”慕童媽媽勸道。
“小恩，那一定是很重要的東西，你就去吧，小童不會有事的！”媽媽也隨後說道，“手術結束後，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好吧，你告訴我在哪裏，我去拿！”
慕童笑了，很開心很開心：“在海邊，我們一起去過的地方，你到了那裏就知道了。”
“是嗎？”
“是的，你現在就出發吧。”語氣裏已經有了趕她走的意思。
蘇恩還是有些遲疑，但看到慕童那麽期待的目光，最終還是挪動了腳步，一步一步地後退著：“那我走了啊。”
“好！”
“我真的走了啊！”
“去吧，我等你回來！”
“那，你一定要等我呀！”
“我會等你的！”
“好！”
說完這個字，被慕童握住的手因為距離突然鬆開了，蘇恩的身體一晃，心底湧上一種莫名的感覺。她轉身向房間門口走去，每走一步，都會回頭看他一眼，隻是每一眼看到的都是慕童燦爛的笑容。
終於走到了房間外麵，蘇恩停住腳步，又說了一句：“童，等我回來。”然後快速地挪著腳步，朝著醫院的大門跑去。
像是重要的東西即將從生命中失去了一般，連笑容也在瞬間變得僵硬了。慕童放下早已空了的手，呼吸突然變得很輕很輕，就好像下一刻就要斷掉一樣。
【十三】
上午10點。
當蘇恩一踏上去海邊的車，口袋裏的手機就響了。
信息來自媽媽。
小恩，慕童已經進入手術室了。
蘇恩沉默地看著，然後合上手機，在車裏坐下來。車子飛快地朝另一個方向駛去，漸漸離開了這座城市。
坐在車上，蘇恩一直都看著手機，生怕有短信或者電話進來自己會錯過，直到幾個小時之後安全到達了海邊城市，心都沒有停止過緊張與不安。
下了車，她立刻飛快地跑向海邊，慕童說，隻要她到海邊就知道是什麽東西了。
近了，近了。
當一望無垠的大海出現在眼前時，蘇恩滿頭大汗地坐在了沙灘上，重重地喘著氣。已經到這裏了，要拿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慕童他，到底讓她拿什麽東西？
“蘇恩？”
身後傳來的聲音令她整個人都緊繃住了。
原光一緩緩地走到了她的麵前，動作溫柔地扶起已經完全坐在了沙灘上的蘇恩，又細心地拍去她衣服上的細沙，才柔聲道：“終於等到你來了，我還以為你在路上出了什麽事情呢！”
聽到他的話，蘇恩忍不住問道：“光一哥哥，你怎麽知道我會來？”
原光一並不回答，隻是對她說了一句：“你跟我來，我有東西要給你，是慕童讓我給你的！”
原來慕童是讓她到光一哥哥這裏拿東西啊！
那些東西到底是什麽？
為什麽他會讓她在他動手術的時候來拿呢？
疑惑與焦慮讓她不得不跟上原光一的腳步，甚至還走到了原光一的前麵，不住地問著原光一：“光一哥哥，到底是什麽東西？”
“光一哥哥。”
“馬上，你就知道了，你先坐在這裏等我。”說完，原光一走進了一間房子。
蘇恩這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跟著原光一走到了他工作的地方。帶著強烈的不安，蘇恩坐在了門口空空的椅子上，從口袋裏拿出了手機。
一直都沒有信息來，也沒有電話來，是不是還在手術中？
慕童是不是沒有出什麽事？
手術成功了嗎？
幾分鍾之後，原光一拿著一個厚厚的信封走了出來，然後一步也不停地走到蘇恩的麵前。
蘇恩也看到了他，迅速地站了起來，目光落在了他的手上，問道：“這個就是童讓我來拿的東西嗎？”
原光一點了點頭：“是的，他一直放在我這裏，說等你有一天回到這裏，就讓我把這個信封交給你！”頓了頓，他遞出了手裏的信封，“蘇恩，我現在把它交給你了！”
“好！謝謝你！”蘇恩接過之後立刻轉身。
“小恩，你就走嗎？”原光一看著她慌亂的樣子，不由得開始擔憂起來，“休息一會兒再走吧？”
“不，不行！”蘇恩拒絕道，“我不能在這裏多待，慕童還在動手術，我要回去看他！”話音剛落，一直握在手裏的手機就劇烈地震動起來，和弦的鈴聲越來越響——
是媽媽的電話！
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蘇恩按下了接聽鍵，顫巍巍地把手機放在了耳邊，四周突然靜得無聲，靜得她隻聽得到自己毫無節奏的心跳聲。
“喂，媽媽！”聲音有些沙啞，“童怎麽樣了？”
沒有回音。
“媽媽！”蘇恩又叫了一聲，“媽媽，童的手術結束了嗎？手術很成功嗎？一定是這樣的，東西我已經拿到了，我馬上就回去！”
“小恩……”
“嗯？媽媽你說！”
“小恩，你聽媽媽說，好嗎？你聽媽媽的話，不要傷心，不要難過，不要……”電話那邊，媽媽的聲音有一絲哽咽。
“媽媽，你為什麽要說這樣的話？”蘇恩怒了，緊緊地握住手機，說話聲也大了幾分，“媽媽，到底是怎麽回……”
話還沒有說完，媽媽的聲音就傳進了耳朵裏。
明明是很輕很溫柔的說話聲，卻仿佛包含著全世界的悲傷，帶著無法言喻的黑暗，穿過風，穿過呼吸，傳進蘇恩的耳朵裏——
“小恩，手術失敗了，慕童不在了。”
“啪”的一聲。
像是有什麽東西碎了一般，蘇恩的手就這樣鬆開，手機一下子掉到了地上，摔得七零八落。
原光一趕緊跑到她的麵前，雙手扶住全身都在發抖的她，低頭一看，她已經滿臉都是淚水了。
“蘇恩，蘇恩？”
好像根本就沒有聽到有人在叫她，蘇恩自顧自地揚起手裏厚厚的信封，把裏麵的一遝東西抽了出來，然後淡淡地說道：“我現在要看一看這裏麵裝的到底是什麽！”
“我要看看裏麵裝的是什麽東西，讓你欺騙我，騙我來到這裏！”蘇恩的全身都在顫抖了，讓原光一扶著她的手也跟著顫抖起來。
“你欺騙我，你欺騙我，你欺騙我！”嘴裏喃喃地說著這些話，蘇恩已經將信封裏麵的東西抽了出來，瘋了一般向空中拋去。
“我要看看是什麽，是什麽讓我不能陪在你的身邊，跑到這麽遠的地方來拿！是什麽，是什麽？”
聽不出來是生氣，還是傷心，蘇恩看著被自己拋出去的東西，然後，愣住。
原光一也不由得抬起頭看向了空中。
是照片。
數不清的照片從天空中緩緩地飄落。
每一張照片上麵都是蘇恩！不同的蘇恩，但是全都是笑著的蘇恩，幸福的蘇恩。
原來是這個啊！
他叫她來拿的東西就是他給她拍的照片啊！
那一張張照片上麵自己燦爛的笑容就像是無數根刺一般刺入了她的眼睛裏，讓她的眼睛止不住地疼了起來。蘇恩甩開原光一的手，跑到了那些照片落下的地方，跺著腳開始用力地踩了起來。
踩死它，踩死它們！
她不要看到這些照片，她不要看到這些照片上的燦爛笑容！
他都已經死了，她居然還笑得這麽開心！
她要踩死它！
所有的照片都已經落在了地上，地上的照片也已經完完全全地被她踩了一個遍。蘇恩抬起頭望向空中，淚水止不住地湧了出來，肆意地在她的臉上流淌。
半空中。
一張雪白的紙緩緩地落下，旋轉著，旋轉著。
蘇恩再一次怔住，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接住了那張雪白的紙。就在她的手指觸碰到白紙的那一刻，清晰的、熟悉的、帶著他獨有氣息的字跡映入她的眼中——
給我生命裏最愛的小恩。
【十四】
給我生命裏最愛的小恩：
小恩，當你看到這封信時，也許我已經不在了，原諒我不能實現自己許下的諾言，原諒我的自私。
從小時候開始，我就一直被你保護著。我曾經想著，能夠永遠都被你保護，那應該是多麽幸福的事情啊！直到因為和別的男生打架而暈倒進入醫院，我才知道我經常要去醫院是因為我的心髒病。
這個病從我出生時就一直跟著我了，隻是家人的隱瞞還有自己的無知才一直不知道，而我在知道的那一刻也明白了，為什麽你一直都保護著我，一直都對我那麽好。都是因為這個啊！
我知道你從小就喜歡我，其實我也是很喜歡你的。我喜歡在你的身邊，喜歡被你保護，喜歡看你因為我而生氣的樣子，喜歡看你因為我而開懷大笑。但是，我不能這麽自私，我是一個沒有未來的人，我不能讓你喜歡我，於是才有了後來的那些事情，和你疏遠，和唐菲菲在一起，把你推給顧誠。
因為愛你，我變得自私了。
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總是開心的，開心得讓我幾乎忘記了自己活不過18歲。
畢業旅行結束之後，我的身體就已經越來越差了，隻是我怕你擔心，所以一直沒有跟你說，我不希望你因為我的病而皺起眉頭，過分擔憂。
可是，你很傻，真的很傻，就隻是聽到了一個曾經發生的故事，就像個傻瓜一樣要把自己的心髒換給我，你知不知道這樣做會比讓我死去更痛苦？我以為說出“分手”那兩個字，會讓你收回原來的決定，卻不想你因為我的話而病倒了。我感到恐懼，非常害怕你出什麽事情。
上天對你終究還是公平的，讓你醒了過來，而我，也心軟了，於是我要和你訂婚，在即將逝去的生命裏，給你一個完整的夢。
我們一起來到了海邊，看到了海豚，聽到了海豚唱歌的聲音，實現了小時候共同的夢想，也在海邊，我們一起遇見了原光一。
原光一，他很愛你。
以後要是有他在你的身邊，你一定會過得很開心。他也答應過我，會讓你的每一天都過得很開心很開心的。
親愛的小恩，我真的要走了，請你不要哭泣。雖然我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離開了我的父母，但是這些並不代表我離開了你，因為我會去到天國之上，變成一個天使，永遠守護你。
你也要相信，世界上最愛你的人，是我！
我永遠都愛你！
慕童
【十五】
第二天清晨。
天還沒有完全亮起來，當太陽從東方露出一點點光時，剛好照著站在沙灘上一動也不動的女生，她穿著一身雪白的衣裙，長長的黑發梳理得格外整齊。
迎麵拂來的海風幹淨清爽，白色的裙角和黑色的長發被吹得飛舞著，她就這樣麵朝著大海站定，就像是清晨裏絕美的精靈。
良久。
她開始一步一步地朝著平靜的海麵走去，緩緩前行。
大海仿佛是迎接她歸來的母親，漸漸將她的身體包裹住，當海水已經將她完全淹沒時，她恍惚看到了記憶中的那個男生出現在她的麵前——
親愛的，世界上最愛你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