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話 暖逝
【一】
細細的沙礫摩挲在光光的腳丫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吃過晚飯後，蘇恩和慕童一同走在沙灘上，夕陽的餘暉灑在兩個人的身上。
“童，我們在這裏待了一個星期了，什麽時候回去呢？”蘇恩的聲音不大，柔柔的，軟軟的。
一陣海浪打過來，淹沒了兩個人的腳，一片清涼。
慕童並不看她，隻是遙望著海麵，似乎在看著很遠很遠的地方。
良久，誰都沒有再說話。
蘇恩低下頭，用力地挽住他的手臂，竟有些感覺到慕童的身體是僵硬的，是自己剛才說的話讓他遲疑了嗎？
童還不想回去嗎？
他的身體，還撐得下去嗎？
“小恩……”
被驚嚇到了一般，蘇恩突兀地抬頭：“啊？”
“小恩喜歡這裏嗎？”
想不到他居然問她這樣的問題，稍稍頓了頓，蘇恩微笑道：“童喜歡，我就喜歡。”
“小恩，我要聽你心中的想法。”
“這是我心中的想法啊！”隻要他喜歡，她就喜歡，這明明就是她心中的想法啊。
慕童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眉頭緊皺在一起，抽回被她挽住的手臂，在她的詫異之下握緊了她的手，表情鄭重：“小恩，一直以來，你做什麽都是為了我。從認識我的那一天開始，一直就是這樣，從來都沒有變過。你一刻都沒有為自己想過……”
“童，我是自願的。”蘇恩道，“我想要為你做得更多，這樣我也很開心！”隻要能在他的身邊，無論做什麽她都願意。
對，無論做什麽她都願意的。
“可是，小恩，你這樣會讓我覺得，我很自私！”
聽到他這麽說，蘇恩慌了，連忙搖頭：“不，你不自私，你一點兒都不自私。你對我好，就是在為我著想，會願意不顧自己的身體陪我來到這裏，也是在為我著想啊！”
看到蘇恩這樣緊張的樣子，他的胸口又猛地抽痛起來。他抿緊了嘴唇看著她，神情複雜。
“你不要這樣想了好嗎？童，你是不是累了？那我們回去休息吧！如果你現在還不想回家，那我們就多待幾天，好嗎？”
慕童看著她那明亮的雙眸，心痛得更厲害了，嘴唇一下子就白了。
要怎麽辦才好呢？
他要怎麽樣說出那樣的話，又不傷害到她呢？
明明想要永遠把她留在身邊，自己卻又沒有辦法再留在這個世界上……
很想把她帶走，但是又不能那麽自私，不能那麽自私……
“好，先去休息，小恩說怎麽辦我就怎麽辦！”暖暖的笑意漾開在慕童的嘴角，他握緊蘇恩的手，朝旅館的方向走去。
【二】
一切以你為主。
因為全世界，你最重要。
【三】
蘇恩再一次走到海邊時，已經是晚上9點了。
她抱著膝蓋坐在涼涼的礁石上麵，看著一下又一下拍打著海灘的海水，眼神黯淡而迷茫。
有輕輕的腳步聲傳來，然後越來越近，越來越響。幾秒鍾之後，已經有人坐在了身邊，還是和上次一樣，隔著些許的距離。
還未開口，來人就說話了：“蘇恩，你怎麽又一個人在這裏？很晚了，怎麽還不回去休息呢？”
不用抬頭看就已經知道是誰了。
“光一哥哥……我很害怕……”
“害怕什麽？”
“害怕自己現在所看到的一切，所感覺到的一切都不過是我眼前的一種幻象，童他現在的樣子，多像是假裝出來的啊……”聲音很輕很輕，比迎麵吹來的海風還要輕。
原光一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聽著。
“他明明就已經病得很重了，居然還不肯跟我回去，他到底想要做什麽……”
“那你為什麽不去問他呢？”
“問他，他也不會告訴我的。”蘇恩抬起頭看著原光一，“我不知道要怎麽辦，不知道要怎麽辦。我想象不出如果他離開，我會變成什麽樣子，我想象不到……”
眼淚就這樣順著白皙的臉龐流下，一滴一滴地落在礁石之上。
看著她的眼淚，原光一的心像被人揪住似的疼起來。他稍稍挪得離蘇恩近了一點兒，挨著她坐著，小心地把她的頭攬在自己的肩上，輕聲道：“蘇恩是一個堅強的人。雖然並沒有相處多久，但是我看得出來，你是一個堅強的人，不會這麽容易被打倒的！”
“光一哥哥……”因為哭泣，蘇恩連說話都開始不清楚了。
“所以，不要哭好嗎？不要哭。”原光一柔聲道，“你知道嗎？上天對每一個人都是十分公平的。它給予了你很多東西，同樣也會拿走一些屬於你的東西……”
“是嗎？”蘇恩有些恍惚地問道。
“是的！對於慕童，上天一開始就拿走了他健康的身體，但是，它把你賜給了他。它不會再殘忍地讓你們分開的……”
“真的嗎？”不知道應不應該相信原光一說的話，更多的眼淚順著臉頰撲籟籟地落下，浸濕了原光一白色的襯衣。
原光一渾然不覺，微笑道：“相信上天是公平的，相信你的力量，相信你的愛，會讓他留在你的身邊，所以，不要哭泣，要堅強，因為上天不會眷顧愛哭的孩子。”
——你知道嗎？上天對每一個人都是十分公平的。它給予了你很多東西，同樣也會拿走一些屬於你的東西……
——對於慕童，上天一開始就拿走了他健康的身體，但是，它把你賜給了他。它不會再殘忍地讓你們分開的……
——相信上天是公平的，相信你的力量，相信你的愛，會讓他留在你的身邊，所以，不要哭泣，要堅強，因為上天不會眷顧愛哭的孩子。
像是給了她無聲的力量，眼淚奇跡般地止住了，蘇恩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燦若星光：“謝謝你，光一哥哥。謝謝你，給我平靜的力量。”
慕童透過明亮的玻璃窗，遠遠地看向海邊礁石上坐著的男生和女生，嘴角突然也輕輕地勾了起來，憂傷而溫柔：“小恩，有他在，即使我離開，也不會太傷心的吧？”
【四】
蘇恩沒有想到慕童居然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來！幾乎要把她的心撕成一片一片的了。
“小恩，你有沒有發現，原光一很喜歡你呢？”
“小恩，他好像比我還要喜歡你！”
“小恩，他從小就很喜歡你。在認識我之前，你也是喜歡他的吧？”
“小恩，你和他在一起吧！”
已經不知道慕童在說什麽了。
清晨的陽光原本燦爛，此刻看起來卻是這麽刺眼，聽著他說出來的話，蘇恩的心快麻木了：“童，不是這樣的，你不要說這樣的話好嗎？”
“小恩，我想讓你和他在一起。如果你和他在一起，一定會很幸福的。他會像我一樣喜歡著你，愛護著你，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也不會讓你傷心的……”
慕童一直都在笑，笑得溫暖，笑得柔和。
“我不要！”蘇恩很強烈地拒絕了，“我不要！”
“可是小恩，你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笑得很開心啊……”
“不是！”蘇恩急得都快要哭出來了，急忙解釋道，“我隻當他是我的哥哥，小時候很親切的鄰家哥哥，我對他不是那種喜歡。”
他為什麽要這麽說？為什麽？
他又要推開她了嗎？
慕童輕搖著頭，握住了蘇恩的手：“小恩，我知道，我的時間不多了。如果在這個時候你能喜歡上別的人，等到有一天我離開了，你就不會那麽傷心了。”
“不！”
“聽我的話好嗎？離開我，和原光一在一起！”
“不！”
“我求你，和他在一起，好嗎？”
“我不！”蘇恩倔強地甩開他的手，尖叫道，“我不要，我不要，他是哥哥，我不要喜歡上哥哥。我不要聽你的話，我不要和他在一起！”
世界怎麽突然變了？
明明昨天還好好的，為什麽現在他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來？
是她做錯了什麽嗎？
看著她那麽受傷的樣子，慕童垂下了頭，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連指甲都要掐進肉裏了，心中突然升起要退縮的念頭。然而，隻要他一想到他離開之後蘇恩會有多傷心，他就又狠下了心。
“算我求你，好嗎？”
“不好！”
“小恩……”輕喚著她的名字時，胸口處驟然痛了起來，痛至全身，痛得他幾乎說不出話來了，“小恩，你就答應我吧！”
眼前突然一片黑暗，一滴眼淚湧出了眼角。
原來把她推出自己的世界，自己的心會是這麽疼啊……
慕童強迫自己支撐著，不讓身體突然之間倒下，然而胸口處傳來的痛感卻越來越強烈，痛得他幾乎不知道要怎麽去呼吸了，臉色也蒼白得如同一張白紙了。
蘇恩意識到了他的異樣，連忙扶住了他：“童，你怎麽了？你怎麽了？”
“你答應我，好嗎？小恩……”說完，慕童整個人向後倒去，蘇恩連扶都來不及扶，他就倒在了地上。
她要怎麽樣才肯離開他呢？因為他的存在，她都看不見別人對她的喜歡。
那是個多麽優秀、多麽溫柔的人啊，喜歡她的心並不比他少……
她害怕的事情，他也同樣害怕著，但是，小恩，他不能這麽自私啊……
如果有一天，他將要離開，那麽愛著他的她，也會跟著一起離開吧？
他不想看到這麽一天。
可是，離那天越來越近，越來越短了，他要怎麽辦才好呢？
【五】
醒來時，已經是深夜了。
慕童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竟然是在醫院裏。燈光照亮了房間，白色的牆壁，白色的窗簾，白色的床單，白色的被子，還有自己身上穿著的白色病號服，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潔白無瑕的。
“吱呀”一聲，病房的門被推開了，慕童轉過頭去看——
蘇恩手中端著托盤，盤中是正冒著熱氣的一碗小米粥，而她的身後正站著一個星期不見的爸爸媽媽。
突然明白自己現在已經回來了，眼神黯淡，剛想開口說話，就聽到蘇恩帶笑的聲音——
“童，你醒了啊，剛好可以吃我煮的粥。”蘇恩走了進來，將托盤放在小桌上，又道，“童，你睡了很久了，餓了嗎？”
“是啊，小童，先吃一點兒吧！”是媽媽溫柔的聲音，他們隻是站著，並不走近。
爸爸笑了笑，拉了拉媽媽的手道：“小童，我和你媽媽不放心，過來看看你，你現在醒了，我們就先出去了。”
慕童看著爸爸扶著媽媽走出了房間，他們還帶上了病房的門。
病房裏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怦怦，怦怦。”
慕童聽著自己漸漸加速的心跳聲，把頭轉到一邊，感受著她看著他的熱烈目光，自己卻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
“童，粥已經涼了，來吃一點兒吧！”蘇恩的聲音依然很溫柔，很溫柔。
慕童不出聲，也不看她。
蘇恩不理會他這樣的小動作，從座位上站起來，對躺在**的他柔聲說道：“起來啦，童，你已經睡了很久了，而且也沒怎麽吃東西，會沒有體力的，我煮的小米粥很香的哦！”
聽了她的話，他終於不忍心不看她了。
慕童轉過頭，坐起來，然後倚靠在床頭：“小恩，我是怎麽回來的？”
蘇恩端著小碗放在嘴邊輕輕吹了幾下，舀了一勺送到他的嘴邊：“我嚐過味道的，很好吃，我隻放了一點點糖。”
“小恩……”
“先吃嘛，吃完了我再告訴你！”蘇恩的語氣中帶著些許的撒嬌。
慕童拗不過她，隻好乖乖地吃完了她喂他的小米粥，一句話也不再說，隻是靜靜地看著她，仿佛要把她印在自己的記憶之中。
“好吃嗎？”蘇恩開心地把空碗放下，“還想吃嗎？”
慕童搖頭：“我吃飽了。”淡淡的語調，聽不出來是什麽意思。
蘇恩閉上嘴巴，不再說話，像是在等著他開口似的。
慕童深吸了一口氣，問道：“我是怎麽回來的？什麽時候回來的？”
“我帶你回來的！你昏倒之後我找光一哥哥幫我，先是把你送到了當地的醫院，等你病情平穩之後，光一哥哥就陪我一起把你從那邊的醫院轉了回來。”蘇恩笑道，十分漫不經心。
“原光一也來了？”
“嗯！”唯恐他會誤會些什麽，蘇恩又解釋道，“不過，光一哥哥還有事情，把我和你送回來之後就回去了。”
慕童沒有再說話，隻是一味地看著她，也不笑，眼神裏也不知道蘊含著怎樣的感情。
蘇恩有些慌了，氣息變得急促起來：“童，你不要亂想了，你那天早上跟我說的話，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
“我對光一哥哥永遠都隻會是對待哥哥那樣的感情，就像我對顧誠一樣，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怎麽樣都不可能在一起的。”
“……”
“拜托你，不要再說出那樣的話了，無論發生什麽事情，我都不會離開你的！”
“……”
“你應該不會忘記我們一起在教堂裏許下的誓言吧？”蘇恩笑道，一雙眼睛十分溫柔地看著他。
慕童被她看得心中一陣慌亂，立刻低下了頭。
蘇恩伸出手，將他的手握在了自己小小的掌心之中，自顧自地說著：“我以上帝的名義，鄭重發誓：接受你成為我的丈夫，從今日起，不論禍福、貴賤、疾病還是健康，都愛你，珍視你，直至死亡。”
“……”
“這是一生一世的誓言，不能忘記。”
“小恩……我……”還是不知道怎麽講，也不知道怎麽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整個大腦裏回響著的都是那天在教堂裏說過的每一句話。
——我願意。
——我以上帝的名義，鄭重發誓：接受你成為我的妻子，從今日起，不論禍福、貴賤、疾病還是健康，都愛你，珍視你，直至死亡。
——我給你這枚代表愛的象征的戒指，以聖父聖子聖靈的名義，給你，我的一切。
在神的麵前許下的那麽神聖、那麽重要的誓言，是不能被忘記的！
抬起頭，望進了她明亮的眼眸：“小恩……”
還沒有說出下麵的話，就感覺到唇上一熱，慕童一時沒反應過來，驚得睜大了眼睛。
蘇恩俯下身，親吻著他的嘴唇，眼神溫柔得像是要把他整個人都揉進自己的視線裏。她吻著他，輕輕地、柔柔地吸吮著他的嘴唇，世界在這一刻靜止。
“童，我愛你，所以，不要再說那樣的話了，好嗎？不然我會很傷心很傷心的……”
【六】
下午，蘇恩從家裏再回到醫院的時候，慕童正坐在後花園的長椅上，看著前方不遠處幾個在一起嬉戲的小孩子，笑得格外開心。
“看他們玩耍，也能笑得這麽開心？”蘇恩從後麵伸出雙手環抱住了他，頭擱在他的肩膀上麵，像一個撒嬌的小女孩。
“是呢，現在你來了，我更開心了！”慕童緊挨著她，輕輕地在她的臉上落下一個吻。
蘇恩的臉驀地就紅了，立刻鬆開了手，嗔怪道：“童，你真討厭！”
慕童笑得更開心了，他的小恩，真是可愛啊！他真舍不得放開她的手，真舍不得離開她啊！
蘇恩繞到了長椅的前麵，坐在慕童的身邊，也看著前方：“是不是想到了福利院的孩子們啊？”
“嗯。”
“看吧，我就知道我一猜就對！”
“是呢，你說得很對。如果有時間的話，我還想去一次海邊。”
“會有時間的，等你身體好一些，我們就再去一次！”蘇恩向後一仰，靠在了他的胸膛之上，“我也有點兒想他們了。他們都是失去了親人的孩子，卻可以那麽堅強地活在這個世界上，而且每天都那麽開心。”
“嗯！他們真的很堅強。”慕童點了點頭，又道，“小恩，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這個世界，你也要像那些孩子一樣堅強地活下去，每天都要過得很開心，知道嗎？”
聽到他這樣說，蘇恩的身體一顫，連心跳也在這一刻慢了半拍。蘇恩不說話，隻是緊緊地、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久久都沒有鬆開。
直到那幾個嬉戲的孩子走開了，慕童才說道：“小恩，你不要這樣好嗎？”
蘇恩有些生氣了：“我不要！我不要聽到你說這樣的話，你不會有事的，不會的！醫院裏的醫生以前也說你活不過18歲，可是你18歲的生日都過了好久了，這就說明奇跡出現了！”
“小恩……”
“你不許再說這樣的話了！”蘇恩猛地站了起來，“我去給你準備晚餐，等一下你要乖乖地回病房等我。”說完，蘇恩立刻跑開了。
看著她飛快跑開的身影，慕童眼睛裏的光亮瞬間也消失不見了。
“小恩，你到底要怎麽樣才能明白呢……”
蘇恩剛跑進醫院的大廳，就被一個護士叫住了。
“你是慕童的家人嗎？主治醫生有事情找你們。”護士說道。
蘇恩怔住了，說了一聲“謝謝”之後，立即跑向了主治醫生的辦公室。
辦公室裏。
蘇恩氣喘籲籲地扶著門邊，斷斷續續地問道：“醫生，什麽事情？”
主治醫生回頭，一看是她，嚴肅地說道：“小恩，你先過來坐下，有一件事情有必要讓你們知道。慕童的父母呢？”
蘇恩緩緩地走了進來，坐在醫生對麵的座位上：“叔叔阿姨現在都不在醫院裏，醫生，你有什麽話就和我說吧，我會轉告他們的。”
主治醫生有些遲疑，但還是點了點頭：“好，你要意識到慕童病情的嚴重性，一定要跟他的家屬說。”
蘇恩聽到醫生這麽說，神情也變得凝重起來，她鄭重地點了點頭。
主治醫生沉思了片刻，才緩緩地說道：“病人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了，不要看他現在沒有什麽大問題，但是他的心髒已經支撐不了多久了。”
“什麽？”蘇恩的聲音裏帶著難以置信的驚訝。
“是的，我不得不告訴你們這件事情。他現在能維持得這麽好，已經算是天大的奇跡了，應該是有一種力量支撐著他不要倒下吧！但是，如果再找不到適合他的心髒源體動手術的話，就算支撐他的力量再強大，恐怕他也隻有三個月的生命期限了……”
辦公室外麵。
正準備回病房裏等蘇恩的慕童停下了腳步。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主治醫生對蘇恩說的話他也一字不差地聽到了。
“那怎麽辦？沒有別的辦法了嗎？”蘇恩的聲音微微顫抖著。
主治醫生搖頭：“我們已經在盡力尋找合適的心髒源體了，希望可以在他有限的生命期限中找到，但是你們也要做好心理準備。還有，一定要讓病人好好地休養，不要有太強烈的情緒波動。”
“醫生……”
主治醫生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你先回去吧！”
沒有辦法挽留住一個這樣年輕的生命，也是他身為醫生的一個重大的遺憾。
隻有三個月了啊……
如果這三個月裏還是找不到合適的心髒源體的話，他就一定會……
老天爺一點兒都不公平！
【七】
蘇恩端著一碗煲好的湯走到病房裏時，卻發現慕童根本就不在病房之中。蘇恩放下湯之後跑到了醫院的後花園裏，但是慕童也不在剛才的地方。
她有些緊張了，從口袋裏掏出手機，飛快地撥通了慕童的手機，可是一連響了好幾聲都沒有人接。掛了電話，她又連續問了好幾個值班的護士，得到的都是“不知道，我沒見過”這樣的答案。
蘇恩的心沉了下去。
他去了哪裏呢？
為什麽不在病房裏等她？她離開的時候明明說讓他乖乖地在病房裏等她的！
慕童他到底去了哪裏呢？
時間不停地走著，一下子就到了晚上7點。
慕童的爸爸媽媽趕來時發現蘇恩滿臉的淚痕，她像失了魂一般地坐在慕童的病房之中。
慕童媽媽飛快地走到她麵前，焦急地問道：“小恩，你剛才在電話裏說什麽？小童不見了？”
“是啊！小恩，你說清楚一點兒！”慕童爸爸也緊張地問道。
蘇恩抬起頭，看見了慕童的爸爸媽媽，一下子失聲哭了出來：“叔叔，阿姨，小童他不見了，我不知道他去哪裏了，打他的手機也沒有人接……嗚嗚嗚……”
她哭得很大聲，很傷心，幾乎要撕裂在場所有人的心。
“小恩，你先別哭，你告訴我，你是什麽時候發現他不見的？”慕童爸爸問道，“具體的事情是怎麽樣的？”
蘇恩點點頭，用手擦了擦眼淚，止住了哭泣：“下午我到醫院來的時候，就看到慕童一個人坐在後花園裏。我陪他坐了一會兒之後就跟他講我去準備晚餐，讓他回病房等我。結果，我走到醫院大廳的時候就被護士叫去了主治醫生的辦公室，和醫生說完話後就去燉湯，等我端著湯再回到病房的時候他就不見了……”
“叔叔，阿姨，對不起，是我沒有照顧好童，是我的錯！”說著，蘇恩竟又哭了起來。
慕童爸爸輕聲道：“小恩不要哭，這不是小恩的錯，也許小童是一時想去什麽地方，沒來得及跟你說，說不定等一下他就回來了呢！”
“嗯！”
“那，醫生跟你說了什麽？”慕童媽媽緊張地問道，“快一點兒告訴我們！”
“主治醫生說，如果再找不到適合童的心髒源體，童可能就隻有三個月的生命期限了，而且他現在的身體很不好，需要很好的休養……”望著慕童的爸爸媽媽，蘇恩的心又痛了，“怎麽辦啊，他的身體那麽不好，現在又不知道去了哪裏……”
這樣的話，簡直就是晴天霹靂，慕童媽媽差一點兒就站不穩了：“我們要快一點兒找到小童，他身體不好，應該乖乖待在醫院裏，哪裏也不要去！”
“好！我們馬上去！”慕童爸爸扶著慕童媽媽飛快地轉身，走到病房門口又回頭對蘇恩說道，“你留在這裏等他。如果小童回來了，就打電話通知我們！”
“嗯！”蘇恩含著淚水點了點頭。
窗外。
夜空之中已經滿是璀璨的星光，皎潔的月光灑在醫院的後花園裏，如同給花園鍍上了一層銀色的薄紗。
蘇恩站在窗戶邊，滿臉淚痕地看著天空之中銀白色的月亮，輕輕地說道：“月亮之神，請你讓童下一秒鍾出現在我的視線之中吧！”
【八】
深夜。
慕童下車之後就直接去了原光一工作的地方。
借著皎潔的月光，慕童走到了蘇恩坐過的那塊礁石旁，然後坐下，迎著海風，靜靜地坐著。
原光一獨自一人走在海邊，今天的工作已經全部做完了，正準備回家休息，可是突然發現礁石上有一個淡淡的人影。帶著疑惑，原光一走了過去。
慕童抬頭，迎麵看著正朝他走來的人，叫出了他的名字：“原光一。”
原光一一怔，加快了腳步。
他走近一看，發現坐在這裏的居然是慕童，臉上一陣錯愕：“慕童，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慕童並不答話，輕輕拍了拍身邊的礁石，示意他坐下。
原光一也不問為什麽，就這樣走過來坐在了他的身邊，然後問道：“你這個時候怎麽會出現在這裏？蘇恩呢？她和你一起來了嗎？”
慕童笑了笑，然後搖頭：“我是一個人來的。”
“那蘇恩知道嗎？”原光一又問。
慕童又搖頭：“她不知道。”
“那你為什麽要來？”原光一有些急了，“你身體不好，一個人不聲不響地跑出來，蘇恩一定會很著急的。我幫你打電話給她！”說著就要從口袋裏掏出手機來。
慕童按住了他的手，搖頭道：“不要打，我是專程來找你的。”
“找我？”原光一疑惑了。
“是的！找你！”
“那，你找我有什麽事情？”
慕童鬆開他的手，沉重地望向海麵上，然後認真地說道：“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第二天早上7點，天完全亮了。
蘇恩坐在病房裏等了整整一夜，都沒有等到慕童回來。她一直都坐在窗邊看向醫院的大門，一整晚連眼睛都沒有眨幾下。
突然，一旁的手機強烈地震動起來。
蘇恩驀地起身，一定是慕童打來的，慕童一定知道她會很著急地找他的。她飛快地拿過手機，放在了耳邊：“喂，童，你在哪裏？”
然後，在聽到電話那頭的聲音時，心立刻就涼了下來。
“小恩，是叔叔，慕童還沒有回醫院嗎？”
蘇恩垂下眼瞼：“沒有，我等了一整晚，都沒有看到他。”
“唉……”電話那頭，慕童爸爸輕歎了一口氣，又道，“小恩，你好好想想，看能不能知道慕童最有可能會去哪裏！”
蘇恩怔住了。
最有可能會去哪裏？
最有可能會去哪裏？
最有可能會去哪裏？
——是不是想到了福利院的孩子們啊？
——嗯。
——看吧，我就知道我一猜就對！
——是呢，你說得很對。如果有時間的話，我想再去一次海邊。
——會有時間的。等你身體好一些，我們就再去一次！
“叔叔，我知道了，我去找找看。”掛了電話，蘇恩立刻撥通了原光一的電話，電話響了四五聲之後被人接起了——
“光一哥哥嗎？我有事找你！”
“嗯，你說！”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
蘇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問道：“光一哥哥，你有沒有看到慕童？”
“嗯？”電話那頭的人明顯感到很詫異。
“是這樣的，慕童已經失蹤一整夜了，他跟我說過會再去海邊的，所以，我想問問你，你有沒有看到他？”
“……”
電話那頭半天沒有聲音。
蘇恩又叫了一聲：“光一哥哥？”
“嗯，來了，剛被同事叫住，有點兒事情。”原光一頓了頓，又道，“蘇恩，我沒有看到他。不過你也不要太擔心，說不定慕童是去了別的什麽地方，晚點兒就會回去了……”
“不會，我等了他……”
“蘇恩，你等了一整晚吧，那你先休息一下吧，說不定等到你一睜開眼睛，就可以看到他了呢！”
“嗯，好吧！光一哥哥，你忙吧，我不打擾你了，我再等等。”
“好，我先掛了。”
不到一秒鍾，電話裏就隻剩下“嘟嘟嘟”的聲音了。
蘇恩的手無力地垂下，整個人就像失去了靈魂一般。
找不到他。
哪裏都找不到他。
他到底去了哪裏？為什麽不讓她找到他？他難道不知道她很擔心他，叔叔和阿姨也很擔心他嗎？
“童，你快一點兒回來吧！”
【九】
原光一把手機放回口袋裏，轉身看著坐在桌邊吃早餐的慕童：“你說的事情，我會幫你辦到的，畢竟她對於我來說也很重要，我也希望她以後能夠過得開心！”
“好，謝謝你！”
“那麽，你現在可以回去了嗎？她，很擔心你！”
慕童點頭：“我馬上就會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