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再見小時候（2）
1
“吱呀——”
我打開家門，隻見一個背光的黑影正靠在我家的門框上，那身影無比熟悉。
“南言皓？你怎麽來了？”
他是我肚子裏的蛔蟲嗎？怎麽我剛剛解除第二份契約，他就主動跑過來找我了？
他轉過身，亞麻色的短發被陽光籠罩著，泛起一層金子般耀眼的光澤，那雙寶石般的眼睛閃著鑽石般迷人的光彩。他穿著天藍色的襯衫，袖子稍稍挽起，露出手腕上那隻精致的手表。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他整個人都似乎正在閃閃發光，令我不敢直視。
“早啊！”南言皓挑起嘴角對我微微一笑，晃了晃手中的環保袋，“一大清早就能看到我，是不是覺得很驚喜？”
說著，他就直接忽略了我，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哼！驚嚇還差不多。”我嘟囔了兩句後，也跟著南言皓走了進去。
他手中拎著的大袋子裏裝著什麽？我忍不住往裏麵瞟了一眼……哇！裏麵好像裝著很多好吃的，還有我最愛喝的草莓牛奶！
南言皓徑直走到茶幾前，把一大袋食物扔在上麵，然後四仰八叉地倒在沙發上。
這家夥，還真不把自己當客人啊。
“你該不會是特意來給我送早餐的吧？”我像隻老鼠一樣邊翻著袋子裏的食物，邊“咕咚咕咚”地咽著口水。
巧克力芝士蛋糕、南瓜吐司、草莓布丁……
啊啊啊，南言皓買來的東西簡直太對我胃口了，光是聞著它們的香氣，我的口水就快流出來了！
“你想得倒美！”南言皓用力推了推我的腦袋，“我來找你是有正經的事情要跟你說，這些隻是我剛才路過便利店的時候，順便買的而已。”
“太巧了，我也正好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我在他身邊坐下，興奮地說。
“要說什麽？”南言皓直起背，順手打開一瓶草莓牛奶遞給我。
我很自然地接過喝了起來：“告訴你哦，我昨晚在夢裏回到了十二年前，並且完成了第二份契約！我是不是很厲害？”
就在我得意地對他揚著眉，一臉“求表揚”的神情看著他的時候，南言皓卻神色複雜地盯著我，淡淡地地吐出“我知道”這三個字。
“你知道？”我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可我是在做夢啊！你怎麽能知道？”
“笨蛋。”南言皓懶懶地往後一靠，雙臂環抱在胸前，“你昨晚做的夢和我的夢是相通的。其實，是我和你一起回到了十二年前的孤兒院，隻不過當時隻有我能看得到你，你卻看不到我而已。”
“什麽？”聽到他的解釋，我的嘴巴控製不住地張大，“這麽說來，我……我一直在被你監視著？”
“什麽叫監視啊！我可是當事人，當然有權利知道你是怎麽幫我解除契約的！”南言皓看著我，臉上寫滿了無奈。
“可……可是……”
嗚嗚嗚，我和小南親密地牽手，我給小南溫柔地擦汗，我和小南在分別時緊緊相擁……原來他在一旁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一想到這些，我的臉就忍不住陣陣發熱。
啊！好難為情啊！
“喂，你怎麽臉紅了？”南言皓帶著一絲調侃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他突然壞笑著抬起手，擰了擰我的臉頰：“你該不會是在害羞吧？因為小時候的我吻了你……嗯……”
這個欠揍的家夥！
在他的話還沒說完之前，氣急敗壞的我隨手拿起一片南瓜吐司塞到了他的嘴裏。
“拜托！我……我才沒有害羞！”我著急地解釋起來，沒想到舌頭卻打起了結，“天氣那麽熱，我的臉當然是熱紅的啊！笨蛋！”
我的這番話顯然沒有任何說服力，南言皓把嘴裏的吐司吐了出來，鄙夷地“嘁”了一聲，朝我翻了個白眼。
“言歸正傳，我今天其實是專門來感謝你的。”他抿了抿唇，對我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謝謝你改變了我的童年和回憶，雖然這一切並不是真實的，但至少讓我在夢裏實現了小時候最單純的心願，讓我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快樂的滋味。”
他臉上那抹淡淡的笑容，就像是酷暑中突然吹來的一縷涼風，讓我感覺全身的毛孔都張開了，就連心髒也……
“撲通！撲通！”
心跳不自覺地加重了節拍。隻不過過了一夜，眼前的他，仿佛又有些不一樣了，整個人收起了之前的桀驁不馴，讓人感覺異常安心。
呸呸呸！紀小夕，你又犯花癡了嗎？
“客氣什麽啊！自從你當上了我的代理人，也幫了我不少忙啊！”為了掩飾內心的不平靜，我擺出一副很豁達的模樣，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們這就算扯平了！對了，我不是叮囑你不要跑出孤兒院嗎？你怎麽……”
“因為我要去找一個很重要的人。”南言皓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誰啊？”我好奇地問道。
南言皓卻隻是深深地看著我，良久揚起了唇角：“笨丫頭！我還要特別恭喜你在未來終於等到了我！”
一瞬間，我不由得驚慌失措起來，下意識地嘴硬道：“哼！那些話隻是為了安慰小時候的你隨口說說而已。”
南言皓悶悶地“哦”了一聲，微微低下了頭，看起來似乎有些失落。
眼看著氣氛開始往不尋常的方向發展，我趕緊轉移了話題：“喂，我問你哦，你現在有沒有後悔自己小時候糊裏糊塗地就和假麵先生簽了約？”
“唉，簡直後悔死了。”南言皓大大地歎了一口氣，“特別是遇到了自己喜歡的人以後，我更加明白了自由對我來說是多麽的重要。”
他在說後半句話的時候，突然歪著腦袋，定定地看著我，他此刻那灼熱的目光似乎在向我透露著別有意味的信息。
一股甜膩的粉色氣流頃刻間把我們倆緊緊包裹了起來，我心裏的小馬達也再次被啟動，我用雙手揉搓著衣擺，莫名覺得緊張了起來。
“咳……咳咳……”我用力閉上眼睛，再用力把眼睛睜開，這才切斷了我們倆對視的目光。
“呃……南言皓，你要不要回孤兒院去看看？”我絞盡腦汁，拚命想岔開話題。
南言皓的眉頭忽然皺了起來。
“當年你像人間蒸發一般突然消失了，孤兒院裏的老師們肯定很擔心吧。那麽多年過去，你也該給她們一個交代了。”我努力勸說他，“小時候那些不開心的回憶，現在想想，你肯定覺得根本就沒有什麽必要吧！所以……勇敢地麵對過去，這樣才能沒有遺憾啊！”
南言皓沒有出聲，眉頭稍稍舒展開來。
“好，我去。”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下定了決心。
2
南言皓拉著我去買了幾大袋子的玩具和糖果，然後我們便坐上出租車，往仁愛之心孤兒院趕去。
出租車行駛了半個多小時後，夢境裏曾經出現過的鐵門漸漸映入了我們的眼簾。隻不過十二年過去了，原本那係滿彩帶、充滿童趣的鐵門隻剩下一副生滿鏽的鐵架，大門左側那個高高的藍精靈塑像，也在風雨中染上了斑駁的汙漬。
不遠處那幾棟教學樓依然是那樣矮小，隻是牆麵上那道鮮活的“彩虹”已經褪去光彩，**出發黃的底子。眼前的每一處景象，無一不提醒著我們那段早已逝去的時光。
南言皓從出租車上下來以後，一動不動地站在大門前發了好一會兒呆。他的目光在寫著仁愛之心孤兒院這幾個大字的牌子上定格，神色中帶著一抹淡淡的憂傷。
“哈哈哈……”
突然，一陣銀鈴般清脆的笑聲將我們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隻見一群又蹦又跳的小朋友，在兩位老師的帶領下，正朝大門走來。
“院長……”南言皓的目光停在了走在最前麵的帶隊老師身上，情不自禁地小聲脫口而出。
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一位氣質高雅的女士款款朝前走著。她看起來已經不再年輕，身上穿著一件墨綠色的印花旗袍，摻雜銀絲的頭發在腦後盤成一個簡單的發髻，顯得很幹練，歲月在她的臉上刻出深深的痕跡，卻無法削弱她由內而發的氣質。
不一會兒，嘰嘰喳喳的小朋友們便走出了大門。
帶隊的院長看到我們倆後，臉上揚起了一個溫柔又慈祥的笑容，朝我們輕輕點了點頭，不過，當她的目光掠過南言皓的臉時，笑容立即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震驚的神情。
時間雖然已經過去了這麽久，但南言皓本來就很引人注目，他長得和小時候很像，隻要見過的人，就一定不會認錯。
他呆呆地和與院長對視著，我清楚地看到了南言皓的眼睛裏湧出了一層厚重的水霧。
院長側過臉跟另一位老師耳語了幾句後，便徑直走到了南言皓的跟前。
“你是……小南？”院長的眼眶紅紅的。
“嗯。”南言皓抿了抿唇，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是在極力壓抑自己即將失控的情緒，“院長，好久不見。”
“小南，找了你那麽多年，我終於再次見到你了。”院長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兩行眼淚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順著眼角滑過兩頰。
南言皓也難以克製激動的心情，低沉的聲音裏帶著濃濃的鼻音：“對不起，小南讓您擔心了。”
看著久別重逢的兩人，容易被別人的情緒感染的我，眼眶也變得熱熱的。
“你能回來看看，院長就已經很開心、很滿足了。”她抬起一隻手，輕輕拍著南言皓的後背，另一隻手迅速地把眼淚抹幹，“能盼到你回來，見到你一切安好，我就放心了。”
南言皓一聽，故意調皮地說：“謝謝院長。院長，這是大喜事對不對，您可別再哭了，這麽漂亮的臉，哭花了妝可不好。”
“哈哈……你喲！”院長立刻笑成了一朵花。
她抬起雙手，寵溺地用手掌拍了拍南言皓的臉，笑嗬嗬地說：“嘴巴還是像小時候一樣甜！”
“小南，眼光不錯嘛！”院長的目光移到我身上的時候，驚喜地感歎，“這個小姑娘長得好可愛！”
等等……她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南言皓瞥了我一眼，我也扭頭，往他的方向瞟了瞟。
看著院長好奇的眼神，我趕忙解釋：“您……您好！我叫紀小夕，是南言皓的朋友！”
我特意在“朋友”這兩個字上加了重音。
“我知道，我知道。”院長調皮地對我眨了眨眼睛。
就在我想要繼續解釋的時候，另一位帶隊老師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院長，該出發了。”
院長笑嘻嘻地看著我們：“今天是孤兒院的活動日，我們正打算帶著孩子們去海邊玩呢。好不容易再見，你們也跟著一起去吧！”
說著，她左手拉起南言皓，右手拉著我，把我們帶到了孩子們的隊伍中。
我和南言皓默默跟著孤兒院的小朋友們上了大巴車。一路上，歡聲笑語伴隨著我們。南言皓和院長聊得熱火朝天。他真的很容易討人喜歡，三言兩語就把所有人哄得眉開眼笑。
大巴車開了好幾十分鍾，終於到了目的地。當那片碧海藍天出現在我眼前的時候，我卻一下子愣住了。
身旁那一字排開的棕櫚樹還是那樣高，沙灘上的沙子還是像砂糖一樣又細又白，遠方的深海還是那樣藍……
這裏美得就像是天堂，可是對我來說，這個地方卻比地獄還要恐怖一萬倍！
因為就是這片海裏的波浪，帶走了我最愛的哥哥！
此時此刻，從海上刮來的每一陣風都像是裹著刀片，正在肆意地撕扯著我的每一寸肌膚，就連動聽的海浪聲裏也仿佛埋下了把把利刃，一下下紮在我心裏最柔軟的地方。
就在我紅著眼眶看著那片海的時候，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拉著一個隻有四五歲的胖胖的小女孩從我麵前走過。
粉嫩的女孩走著走著，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仰望著哥哥，一臉認真地說：“哥哥，你教我遊泳好不好？”
“好啊，隻要夢曦能追到我，我就教你遊泳！”小男孩笑著回答，說完就一溜煙跑開了。
“哥哥壞蛋！不許跑！”小女孩鼓著腮幫子，氣呼呼地追了上去。
這兩個孩子，好像當年的我和哥哥啊！
哥哥比我大五歲，爸爸媽媽去世以後，他一直無微不至地照顧著我，曾經的我，也是這樣哭著鬧著求哥哥教我遊泳，如果當初的我根本不會遊泳的話，哥哥也不會因為救溺水的我而離開了。
“白癡，你在發什麽呆啊？”
南言皓的聲音將我從回憶的旋渦裏拉了出來。
“你的眼睛怎麽了？”他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疑惑地打量著我，“怎麽那麽紅？”
難得南言皓今天這麽開心，我還是不要把哥哥的事告訴他了吧……
“沒怎麽，可能是進沙子了。”我抬起手，假裝揉了揉眼睛。
“笨蛋。”南言皓笑著敲了敲我的頭，然後握住我的肩膀，把我往沙灘旁邊的便利店推去，“走！跟我一起去給小朋友們買雪糕吃吧！”
3
“啊，這個西瓜口味的雪糕看起來真不錯！”
“那個桃子味的冰棍應該也很好吃！”
“這個杧果味的甜筒，一定很受小朋友們的歡迎！”
……
站在冰櫃前的南言皓雙眼冒著閃亮的小星星，不斷興奮地感歎著。看來，當假麵先生的代理人雖然失去了自由，但還是有一點好處的——錢可以隨便花，完全不用顧忌。
大概是見我沒什麽反應，他回過頭來不爽地說：“喂，紀小夕，你也來幫忙選啊！”
我的心情還是有點沉重，聽南言皓這麽說，才慢吞吞地走上前，垂下眼簾瞟了那些雪糕一眼。
“哇……看起來都好好吃……”透過冰櫃的玻璃，眼前一根根雪糕簡直就是夏日裏的解暑良藥，再加上雪糕外層的可愛包裝，我忍不住“咕咚”一聲咽了一口口水。
南言皓淡淡地瞥了我一眼，“哐”的一聲把冰櫃的門拉開，然後從裏麵取出一根晶瑩剔透的蜜桃味雪糕遞給我：“喏，給你。”
我還真有些口渴了呢！
“謝謝。”我伸出手想要接過來，他卻忽然把手往回一縮，挑起一邊嘴角，壞壞地笑著說，“我是說，給你聞一聞。”
“南言皓，你真的很幼稚呢！”我對著他的手臂就是一記輕拳。
他對我做了一個鬼臉後，迅速伸出舌頭舔了一口，沒想到舌頭卻被緊緊地粘在了雪糕上。
“啊啊啊……”
看著他狼狽的模樣，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活該！”
南言皓把舌頭解救回來，如釋重負地歎了口氣：“呼，你終於笑了。”
我愣住了。
他微笑著伸出食指，把我的嘴角往上提了提：“本來就長得不怎麽樣，還愁眉苦臉的，就更像老太婆了。”
這個討厭的家夥，居然說我是老太婆！
“你才是老太婆呢！哼！”我氣呼呼地把他的手拍掉，從冰櫃裏挑出一根看起來很貴的雪糕，飛快地走開了。
不遠處的沙灘上，小朋友們正在愉快地追逐打鬧。
等等，我和南言皓不是沒有買成雪糕嗎？可是眼前的小朋友們，每個人的手裏卻都拿著一根雪糕！
看來我的不開心早就被南言皓看穿了，難道說他剛才是故意做出那副樣子來逗我笑的嗎？
想到這裏，我那仿佛掉進冰窟裏的心再次感受到了一股暖流。
陪著孩子們在海邊餐廳吃過午飯，又玩了整整一下午，漸漸地，太陽朝西邊的海平線沉了下去，夕陽在無邊無際的海麵上灑下一片金黃，遠遠望去，潮汐到來之前的平靜海麵就像是一塊破碎的玉。
我一個人呆呆地坐在沙灘上，遠離玩耍的孩子們，覺得自己的心也碎成了一片片，拚也拚不回來。
雖然有了南言皓，我不至於一看到這片海域就想要崩潰，但是覆蓋在這片茫茫大海之上的陰影，始終揮之不去。
“喂，紀小夕。”不知道什麽時候，南言皓坐到了我身旁。
我側過臉，他卻躲開了我的目光。
“謝謝你。”南言皓微微低下頭，有些難為情地開口，“如果沒有你的鼓勵，我想我這一輩子，都沒有勇氣再回孤兒院去看一眼。”
我撐著下巴，看著他完美的側臉：“所以現在，你已經不在意過去的傷害了嗎？”
“嗯。”南言皓抿了抿唇，突然轉過臉來，“不過我知道，你還困在過去裏。”
他說得沒錯……
我苦笑著把頭垂了下來，沒有說話。
“可以告訴我你突然變得不開心的原因嗎？”南言皓繼續追問。
我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於開了口：“當年……我就是在這片海裏溺水的，我哥哥為了救我，永遠留在了這裏。”
他怔了怔，黑曜石般的眼睛裏閃現出一絲心疼。他抿了抿嘴唇，我知道他要說什麽，於是搶在他之前開口：“我知道，你會勸我放下以前那些不開心的事，可是我沒辦法那麽灑脫。”
我抬起頭眺望著遠處的海麵，咬著牙說：“隻要看到這片海域，我就會想起哥哥。”
他看著我，深深地歎了口氣，突然抬起手，握住了我的肩膀。
“既然放不下，那就好好麵對吧！”南言皓目光堅定地看著我，用前所未有的認真語氣說，“無論如何，我都會陪著你一起的。”
透過他寶石般的眼眸，我仿佛能看到他那顆真誠的心，一瞬間，我那被冰霜冷凍的心上，好像忽然開出了一朵小花。
而南言皓就像是那燦爛的陽光，展開雙臂擁抱著我，慢慢將我身上所有的傷口治愈，讓我心底的小花開得更加美麗。
“小心！”
就在我漸漸淪陷在他深邃的目光裏時，突然，南言皓的臉色變了，他大喊一聲，死死地把我護在了他的懷裏。
“砰！”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一隻排球重重地砸到了他的臉上。
“你……你沒事吧？”我從他懷裏鑽出來，驚慌失措地看著他。
這家夥！為了不讓我被砸到，居然用自己的臉去擋球！
“你傻不傻啊？一定很疼對不對？”我慌亂地撫著他的臉，他高挺的鼻梁上泛起了一圈紅印，讓我莫名地覺得心疼。
“我沒事。”南言皓愣愣地看著我，不過他的話音剛落，我就看到有兩道紅色的“小溪”從他的鼻孔裏淌了出來。
“你……你流鼻血了！”我目瞪口呆，趕緊伸出手把他的下巴往上抬了抬，“你先別動，我找找可以止血的東西。”
說著，我趕緊抓起放在沙灘上的包，進行“旋風式搜索”。
天啊！常備的紙巾和手帕今天卻破天荒地忘帶了，此刻我的包裏，就隻有一包為了即將到訪的“大姨媽”而特意準備的衛生巾。
對了！衛生巾裏的棉花也可以用來止血啊！可是……這樣好像不太好吧？萬一南言皓知道我是用這個東西來給他止血的，他一定會把我大卸八塊！
我抬起頭，做賊似的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隻見他保持著仰頭的姿勢一動不動，但鼻血並沒有要止住的趨勢。
管不了那麽多了！
我三下兩下就把衛生巾裏的棉花分解了出來，揉成球後，塞進了他的鼻孔裏。
“呼……總算是止住了……”不知道給他換了多少個棉球，血才止住了。
“還是棉花管用。”終於不用再仰著頭的南言皓長舒一口氣，感激地看著我。
不過，當他把目光聚集到地上那一團團棉球上時，還是不由得納悶地問：“這些棉花你是從哪裏找來的？”
“我……我隨身帶著的啊！”我心虛地回答。
“怎麽會有人在包裏隨時準備著棉花？”他一臉狐疑地打量著我。
這家夥到底還有完沒完！再被他追問下去，一定會穿幫的！
“呃……嗯……哎呀，反正最重要的是把你的鼻血止住嘛！這些細節就不必太在意了！”我敷衍了兩句，準備開溜。
“啪！”
可我剛站起身，隨手被我塞進口袋裏的那片衛生巾竟然掉到了地上！
看著它四仰八叉地暴露在南言皓的麵前，我倒吸了一口涼氣，趕忙彎下腰去撿。
可是——
就在我的手即將碰到它的時候，另一隻手卻在我的眼前一閃而過。
“這是什麽？”
南言皓拾起衛生巾，用食指和拇指捏著“小翅膀”，把它拎在眼前仔細研究。
“這不是……”他的眉頭突然緊緊地皺在了一起。
糟了……
“啊啊啊！紀——小——夕——”
三秒過後，南言皓的怒吼讓整個海麵都抖了三抖。
等他起身想要教訓我的時候，我早已踏上風火輪，奔跑在“逃亡”的路上了。
“你給我用的是什麽鬼東西啊！啊啊啊！紀小夕，你死定了！馬上給我站住！站住！”
4
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雙腳發軟我才停了下來。
“呼呼呼……我投降！我投降！”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對身後的南言皓做了個投降的手勢。
這家夥可真能跑啊！不知不覺間，我們已經跑到了一片沒什麽人的沙灘上。
“紀小夕，你死定了！”南言皓揚起邪惡的笑容，步步向我逼近，“吃我一記超級無敵大栗暴！”
我認命地閉起眼睛，等待這記栗暴降臨。忽然，一聲突兀的尖叫從不遠處的海麵上傳來。
“救命啊！哥哥！哥哥快救我！”
南言皓也聽到了這聲呼救，放下了手，皺起眉頭四處張望起來。
“糟糕，那邊有個小女孩落水了！”當他的目光落到我的身後時，神情立即變得嚴肅起來。
我順著他的視線眺望。果然，我身後不遠處的海水裏，有一小團被人激起的浪花……啊！是之前那個跟在哥哥身後的小女孩！她溺水了！
“紀小夕，你給我好好待在這裏。”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南言皓就已經把脫掉的上衣扔到了我的懷裏。
“你……”我擔憂地看著他奔向海裏的背影，心緊緊地揪成了一團。
南言皓衝進水中，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在洶湧的海水中挪動著，我一眼就看出來，他根本就不會遊泳！
這家夥，這種性命攸關的時候為什麽還要逞強啊？笨蛋！
來回翻滾的海浪一下子把他往深海裏拉扯，一下子又把他送回到沙灘邊，對於不會遊泳的他來說，這樣根本就沒辦法靠近小女孩的身邊！再這樣下去，他不但救不了人，而且隨時可能把自己的性命也搭進去！
不行，我不能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南言皓出事！
我把他的衣服往地上一扔，邁開腳步拚命朝他們跑去。
“哥哥，你睜開眼睛看看小夕好不好？不要離開小夕好不好？哥哥……”沒走幾步，我的耳邊就回響起了幾聲痛徹心扉的哭喊，那是小時候的我抱著哥哥冰冷的身體發出的哀號。
當年……哥哥就是把我從這片海裏救上來的，然後他就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一幅又一幅被我刻意淡忘的畫麵再次浮現在眼前，這一刻，仿佛有無數根釘子從柔軟的沙灘上長了出來，我每向前走一步，腳底就會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疼。
這樣的疼痛將我禁錮在原地，不敢再往前多走一步……
“紀小夕！不要再想了！”我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強迫自己從回憶裏走出來。
晚霞已經快要消散，夜幕漸漸降臨，遠處的海麵像墨一樣渾濁，仿佛有什麽可怕的怪獸，正等待著我們掉入它的陷阱……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在我的心裏蔓延開來。
看著在水中奮力掙紮的小女孩，看著拚了命也要去救人的南言皓，這一刻，我卻變得無比懦弱，連靠近他們都做不到！
“夢曦？夢曦！”這時，一個崩潰般大叫著的小男孩從我的身後跑來，“夢曦，別怕！哥哥來救你了！”
小男孩說著，連衣服都來不及脫，就撒開腿準備往海裏跑。
我一眼就認出來，這是我之前看到的那個小男孩，他也和我的哥哥一樣勇敢善良，願意為自己的妹妹付出生命！
不！
我及時拉住了他的手臂：“你不要過去！”
當年哥哥見我落水之後，一定也像眼前的他一般焦急、無助，一心隻想將自己的妹妹救起來。
可是……就憑他微小的力量，根本不可能跟無情的大海抗衡！他現在貿然跳進海裏，搞不好也會和我哥哥一樣，被大海吞噬！
“你放開我！我要去救我妹妹！”他拚命掙紮著。
不行！
我絕不允許曆史重演，更不願讓這對兄妹經曆我直到此刻還承受著的痛苦！
“你給我老老實實待在這裏！”我重重壓住他的肩膀，咬著牙，堅定地說，“相信我，我一定會把你妹妹帶回來的！”
我緊緊咬著唇，心一橫，往更深的水裏走去。
很快，我就遊到了南言皓的身邊。
“南言皓，你這個大白癡，馬上給我回到岸上去！”我把他重重地往沙灘的方向推了一把，“你乖乖留在岸邊照顧好她哥哥，我現在過去救人！”
他驚訝地看著我。
我來不及再多說什麽，深吸一口氣，一頭紮進了水裏。
“嘩嘩——”
漲潮的海水擁有巨大的能量，它不斷消耗著我的力氣，很快就讓我覺得有些體力不支。
大概是心理作用，被海水包裹著的我就像置身於熔爐一般煎熬，海水的味道更是讓我覺得莫名惡心。
紀小夕，無論如何你都不能退縮！
“嗚嗚……咳咳咳……”還好，在我靠近夢曦的時候，她還沒有完全失去掙紮的力氣。
“夢曦，別怕，姐姐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我給自己打著強心針，大大吸了一口氣後，迅速潛入水中。
我繞到她身後，左手扣著她的肩膀，右手托著她的下巴讓她浮出水麵順暢呼吸，我的雙腳用力蹬著，憑借著波浪那巨大的推力，慢慢向沙灘靠近。
好累啊！呼吸也好困難，心髒憋到快要爆炸了……
在體力耗盡之前，我的雙腳終於觸到了岸邊的那層軟沙。
“快……快把她抱走。”我用盡最後的力氣，哆嗦著把夢曦從水中托起。南言皓迅速奔來，接過了我手裏的小女孩。
“夢曦！”
“咳咳咳……哥哥！哥哥……”
看著夢曦和她哥哥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我那仿佛壓著沉甸甸石頭的心，終於輕鬆了……
我成功了！我救了她！
不知道是不是灌了太多海水，我現在隻感覺頭好重，好重……好多小星星在我的眼前繞啊繞，身體也輕飄飄的，好像有無數雙無形的手在重重地把我往身後的海水裏拉扯……
“啪——”
後背濺起了一朵巨大的白色浪花，苦澀的海水瞬間湧進我的鼻腔，一股鹹澀的氣味在我的喉嚨裏蔓延開來……
“紀小夕！”
南言皓緊張地跑向我，是我閉上眼睛前最後看到的影像。
5
“嗡嗡——”
飄忽的意識被一陣奇怪的聲響拉回，突然，原本一片黑暗的世界裏，有一道道白色的亮光拚命地擠向我緊閉著的雙眼。
我好想把眼睛睜開，可是拚盡了全力，卻也隻能讓眼皮微微顫了顫，然後慢慢睜開一道小小的縫隙。
頭頂那耀眼的陽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我下意識地抬起手背，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眼前依然是那片讓我惶惶不安的海，我依然躺在這片金燦燦的沙灘上，隻是……
我明明記得失去意識之前，夜幕剛降臨啊！怎麽眼睛一閉一睜的工夫，就到了白天？好奇怪哦……
過了好一會兒，我終於恢複了體力，納悶地撐著身子坐了起來。此刻，四周擠滿了來海邊遊玩的人。
對了，南言皓呢？還有被我救起的小女孩和她哥哥呢？他們都去哪兒了？
我站了起來，在沙灘上到處尋找著他們的身影，可是走了好久還是沒找到……不止是他們，就連孤兒院裏的其他人也都不見了蹤影。
不過……不知道為什麽，眼前的場景卻讓我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小夕，快把我的泳鏡還給我！”
“哈哈哈，笨蛋哥哥！抓不到我！抓不到我！”
突然，兩個熟悉的小小身影嬉笑打鬧著，向我迎麵奔跑而來。
跑在前麵的女孩手裏揚著一副藍色泳鏡，身上穿著一件印著草莓的T恤，她那又長又卷的頭發在陽光下閃著迷人的光澤，粉撲撲的臉蛋就像是鮮嫩的水蜜桃。跟在她身後的男孩看起來年長一些，他有著健康的小麥色皮膚，光潔的臉龐棱角分明，眼睛上方那兩道濃密的劍眉讓他看起來英氣十足。
等等……
這個女孩不就是小時候的我嗎？跟在我身後的，就是哥哥啊！
我驚恐萬分地看著眼前的一幕，無數個問號瞬間擠滿了我的大腦。
“這到底是什麽情況？我是在做夢嗎？”
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果然一點疼痛的感覺都沒有！看來，我真的是在自己的夢裏！
“哥哥，你教我遊泳吧！這樣以後我就能自己一個人來海邊玩了！”我跑了一段之後就停了下來，乖乖把泳鏡還給哥哥，晃著他的手臂可憐巴巴地懇求著。
“不行！”哥哥揉了揉我的頭發，“你學什麽都是三分鍾熱度，既然你不會堅持，我才不要教你呢！”
“人家才不是三分鍾熱度！”我被拒絕以後，不高興地把嘴噘得高高的，以為哥哥會馬上來哄我，沒想到哥哥忙著戴上他的泳鏡，根本沒有打算理我。
於是我跺了跺腳，貼在哥哥的身邊撒起嬌來：“哎呀，哥哥，你就教我吧！我保證一定堅持，而且長大以後，我還要拿個遊泳比賽的冠軍給你看看哦！”
看著自己一臉認真地向哥哥保證的模樣，我忍不住揚起嘴角輕聲笑了起來，但心裏不免又覺得有些失落。
直到現在……這個小小的承諾都還沒有被兌現呢。
“真的嗎？”哥哥看著信誓旦旦做出承諾的我，還是有些不相信。
“嗯！”我目光堅定地看著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那好吧，你要認真學哦！”哥哥無奈地吐了一口氣，伸出手輕輕捏了捏我的臉。
“太棒了！還是哥哥最好，最愛我了！”聽到他這麽說，我立馬開心得在他身邊轉起了圈圈。
哥哥帶著一臉寵溺的微笑，看著又蹦又跳的我說：“在這個世界上，我隻有你這麽一個妹妹，所以我必須好好愛你啊！”
小時候的我，根本聽不懂這樣的話，隻是傻愣愣地歪著腦袋對他笑了笑。
然而，當這句話在我的夢中再現的時候，我卻立馬紅了眼眶。
在這個世界上，我也隻有你這麽一個哥哥啊！我也好愛好愛你……你用生命保護了我，可惜，現在我已經沒有辦法再讓你感受到我對你的愛了！
哥哥，小夕真的好想你！
我突然好希望永遠都不要從這個夢中醒來，因為至少在夢裏，我還有哥哥陪伴著。
我吸了吸鼻子，低下頭揉了揉酸脹的眼睛。
“嗞嗞嗞——”
忽然，耳邊又傳來那種奇怪的類似電流的聲音，當我再度抬起頭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一下子又來到了另一個場景裏。
此時此刻的我全身都濕淋淋的，雙眼緊緊閉著，一動不動地躺在哥哥的懷裏。
“小夕！嗚嗚嗚……小夕你快醒醒啊！小夕！”
“都是哥哥不好，哥哥不該丟下你一個人跑去玩的，都是哥哥不好！”
“你快醒過來啊，隻要你現在醒來，哥哥發誓再也不會離開你身邊了。”
現在的哥哥，已經是個十八歲的少年了，他傷心地用自己的臉頰緊貼著我的臉頰，還不停搖晃著我的身子，可是我並沒有什麽反應。
在他懷裏的我嘴唇發紫，臉色蒼白，看起來好恐怖啊。
等等……
哥哥不是把我救上來就……可是這麽一看，哥哥當時不僅成功地把我救上岸來了，而且把我救起來後，他還好好的！
反倒是我……看起來好像不太好……
“嘩啦——”
就在我發著呆的時候，忽然，畫麵上的時間靜止了，那些圍繞在哥哥身邊的遊客都停住了動作，一個巨大的浪花突然從波濤洶湧的海麵上躍起，浪花的頂端還站著一個人！
浪花上的人緩緩地來到了岸邊，他穿著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頭上戴著一頂黑色的禮帽，雖然他把帽簷壓得很低，但還是遮擋不了臉上鑲著寶石的麵具。
“假麵先生？”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奇怪，他怎麽會出現在我的夢裏？
隻見假麵先生走到哥哥麵前，連頭都沒有低下來，冷冰冰地說：“哭也沒用，你的妹妹已經死了。”
“劈裏啪啦——”
假麵先生的這句話猶如一道閃電，劈得我腦子裏一片空白。
我在三年前就已經死掉了？這怎麽可能，我明明直到現在都還活得好好的啊！
“你胡說！嗚嗚嗚……”哥哥憤怒地瞪著假麵先生，頓時哭得更厲害了。
“我有辦法讓你妹妹馬上醒過來。”假麵先生語氣帶笑地說道。
突然，一種不好的預感向我襲來。
“隻要你跟我簽訂一份契約，自願成為我的奴仆，保證從此以後都不離開我的古堡，我就可以讓你的妹妹複活。”假麵先生手指輕輕一動，一份擬定好內容的契約飄到了哥哥的麵前。
當看到哥哥拿起契約的時候，我的心“咯噔”一下，漏跳了半拍！
“我簽了這份契約，你真的會幫我救妹妹嗎？”哥哥抹了抹臉上的淚水，用沙啞的聲音確認道。
原來是這樣……哥哥也和假麵先生簽訂了契約，用自己一生的自由，來換取我的生命！
可是我並不希望他這麽做啊！我寧願當時就死掉了，也不要他做出這樣的傻事！因為這根本就不值得！
“哥哥，不要！不要簽！”我大喊著，伸手去奪他手中的契約，沒想到我的身子卻直接穿過了他，撲了個空。
我竟然忘了，眼前的一切都隻是我夢裏的情景……
我無力地癱坐在沙灘上，眼淚不停地往下流，眼睜睜地看著哥哥在契約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我的心比被一千根針紮中還要痛！
假麵先生滿意地看著契約上的名字，突然，一道金色的光芒穿過我小小的身體，我的臉漸漸恢複了血色，手指還微微屈了屈。
“小夕？小夕你醒了嗎？小夕！”哥哥見狀，立馬跪在我的身前，並且把我小小的手握在他的手心，又是哭又是笑。
“走吧。”假麵先生低聲催促了起來，“很快，這些遊客都會醒來，他們都隻會記得是你救了你妹妹，然後力竭溺水而死，你的生命和自由，現在已經是我的了。”
步履沉重地跟在假麵先生身後的他，每往前走幾步，就會回過頭來留戀地往我的方向看上幾眼。
每當他把頭轉回去的時候，我都看到他扯起衣袖，默默地擦著眼淚。
“哥哥，不要走！不要走！”看著哥哥慢慢淡化的背影，夢裏的我再也抑製不住地大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