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喬言·寒露
在下一個春天來臨之前遠行,踩著滿地春花去你在的那個世界。
杜鵑花紅了一片山野,你躲在花叢背後探出頭來,依舊是笑靨如花的模樣。
01
清明的雨總是下得很準時,它總是在人們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就像現在一樣。
我站在馬路對麵,看著她和陳朗一起走出墓園,然後在雨開始落下來的時候,她飛快地折了回去。
知道她一定會來這裏,所以一大早我就買好車票回來了。為了不錯過她,我在這裏等了很久很久。想起誰說過,所謂的偶遇,不過是一場精心計劃的相見。
遇見伊夏之前,我以為這種事情我是不會去做的。現在不僅做了,還做了很多次,要踏著荊棘走向一個一直拒絕你的人,能做的,隻是一次又一次地製造偶遇不是嗎?直到對方繳械投降,直到她也不忍心拒絕下去。
我本想在墓園外麵等她出來,可是她進去的時間太久了,久到守墓人都要關門回家了。我聽到他喊了一聲,轉身進了傳達室。我趁著他沒有注意的時候,打著傘走了進去。我不知道顧白的墓碑在哪裏,裏麵的墓碑算起來也有成百上千,空氣裏是燒過紙錢的味道,我從第一排,一個墓碑一個墓碑地找過去,可是怎麽都看到不到伊夏的身影。
時間久了,我甚至在想,是不是我看錯了,其實她已經離開了?
然而我想要相信自己的眼睛。
終於,在找到最後一排右手邊第三個位置的時候,我看到了蹲在地上、狼狽得像個破損的布偶的伊夏。
心裏有些小小的揪心,我的視線稍微從她身上挪開一下,她就把自己弄成了這麽狼狽的樣子。仿佛是被世界遺棄的小孩,她就這麽蹲在這裏,好像感覺不到時間從她發梢流逝。
必須將她從堅固的壁壘中拉出來,必須讓她知道她不可以繼續這樣悲傷下去!
我和她說了很多很多話,我以為她不曾聽進去,隻是在她哭泣的一瞬間我知道,她將我的話都聽進去了。其實她心裏一直都很明白,她隻是一個人醒不過來。
馨雅和陳朗因為顧白的緣故,都沒有去拉她一把,仍由她活在罪惡感之中,伊秋更加不會那麽做。於是離她最近的人,放任她沉溺在悲傷之中。她隻是需要一個人,把她從濕漉漉的悲哀之中拉出來。
我蹲在她麵前,告訴她我在這裏,我會一直在這裏。
她一定不知道她看著我的眼神有多美麗,那瞬間像是受到了某種蠱惑,我低下頭吻住了她的唇。
她渾身很僵硬,但是並沒有推開我,也許她隻是忘記了,但是她不曾推開我,這件事足以讓我感到高興。好像之前的心酸全部消失不見,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雨越下越大,“劈裏啪啦”的砸在雨傘上,匯聚成雨簾從傘邊落下。
我回頭看了一眼,顧白的墓碑就在我身後,仿佛在衝我微笑一般,他的眼睛裏裝滿了溫柔。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顧白,隻需要一眼我就明白,他為什麽會被伊夏喜歡。他的確值得伊夏喜歡,因為那樣的少年,在短暫的青春歲月中,就像是一株會發光的曇花一樣,總是吸引著少女的靠近。
他就是這樣的人吧!
帶著伊夏從墓地翻牆出來,時間已經很晚了,開往市區的公交車已經沒有了,回去的唯一方式,要麽是找出租車,要麽是步行去其他站台。
伊夏沒有說話,事實上從剛剛到現在,她就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她的表情始終淡淡的,但是我知道,這一次她一定不會再任由自己沉溺在悲傷裏了,更不會讓自己患上抑鬱症,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來。
其實伊夏真的很聰明,很多東西,點醒了,她就明白了。
一路沉默著走到另一個站台,還有公交車來來往往。和她一起找到了回家的公交車,一直把她送到了她家小區門口,我才轉身離開。
我看到準備走進小區的她回過頭來看我,霓虹燈照亮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神中,彷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穩的堅定,那是磐石一樣堅韌的眼神。她開口對我說了兩個字:“謝謝。”
我站在那裏,目送她走進小區。小區的感應門在她身後闔上。隔著不高的感應門,我看到她似乎回頭朝我看了一眼。
我鬆了一口氣,抬起手輕輕觸了觸自己的唇。
我想我一定是做對了什麽吧,所以她才沒有推開我。
回家後,我泡了一個熱水澡,才披上睡袍,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我抓起來看了一眼,有些意外,這個時候給我打電話的人竟然是陳朗。
電話那頭,是“嘩啦啦”的雨聲,陳朗現在似乎在外麵,他的聲音有點兒疲憊:“喬言,我記得你和伊夏說不再糾纏她了,為什麽今天要去找她?”
“那是我和她之間的事情,我不認為我要和你報備。”我以為陳朗上了公交車就回去了,難道他後來又折回去了?
“為什麽偏偏是今天……”他的聲音低低的,帶著濃烈的不甘,“喬言,你這樣太狡猾了。”
“沒有什麽狡猾不狡猾,我不記得什麽時候承認過要和你公平競爭。”我淡淡地說道,“你要一直當一個安靜的騎士,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你不能要求每個人都像你一樣,不是嗎?”
“開什麽玩笑!”他驀地大聲說,“你知道什麽啊!”
“我什麽都知道。”我不想再因為不知道伊夏的過去而什麽都做不了,“你們的過去,我全部都知道。”
“誰告訴你的?”陳朗問我,“是伊秋嗎?”
“誰告訴我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經都知道了。”我說。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雨聲變得越來越大,陳朗的聲音再次傳了過來:“就算知道又怎麽樣?喬言,你這個渾蛋!”
“比起眼睜睜看著她難過,仍由她身陷痛苦之中而什麽都不做的人來說,我已經善良得像個天使了。”我並不覺得我做錯了什麽,
讓她停止悲傷有什麽錯?我想看到她的笑容,她應該活在陽光下,而不是罪惡的泥潭裏。
陳朗一下子失去了語言似的,過了好久好久才說:“我並不是什麽都沒有做。”
“可是就算你做了什麽,對於伊夏來說都毫無意義不是嗎?而且因為你無條件地護著她,反而讓她更加自責。如果伊夏生病了,你的存在是讓她病情更重的傷藥,隻會提醒她那段無法回去的快樂時光是被她親手毀掉的。一句不是你的錯,根本毫無意義,聽上去
很蒼白,像是在為過錯辯解一樣。”可能我沒有經曆過那些事情,所以作為局外人的我,更容易看清楚這一點。也因為是局外人,所以才能由我去叫醒伊夏。
“我不會放棄的。”他說,“你給我等著,喬言!”
他說完就掛斷了電話,我將手機放回茶幾,走到窗戶邊上,外麵的雨像瓢潑一樣,原本還隻是細細的小雨,卻也能變成這麽大的雨。
窗戶上結了一層霧氣,從二十樓的高處往下看,世界像是一張被水墨暈開的浮世繪,車水馬龍川流不息,而我知道,我愛的人就在那裏。
在那浮世浮沉之中顛沛流離,但是再也不會了,因為我已經將她從泥沼之中拽了出來。
等到雨過天晴,屬於伊夏的,屬於我們的豔陽天,一定會到來。
02
如我所願,那場大雨之後,天空就放晴了。
碧藍色的天空仿佛水洗過一樣,溫潤的微風讓人心情愉悅,我靠在圖書館三樓的窗戶邊上往下看。
伊夏手中抱著書緩緩地由遠走近,我從圖書館走下來。她身邊的人有那麽多,可是之後隻有她的身影在我眼中無比清晰,其他人仿佛被相機的濾鏡給過濾掉了一樣,顯得模糊且蒼白。
我慢慢地朝她走去,然而就在她離我還有不到十米的時候,有個人從邊上走出來,擋住了伊夏的去路。我眉心皺了皺,站在了原地。
陳朗,這種時候你想要做什麽呢?
沒錯,跑出來攔住伊夏去路的人,是陳朗。
因為隔得有點兒遠,加上他背對著我,所以我看不到他現在是什麽樣的一種表情。
我抬起腳往前走去,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在這種時候出來搗亂。
“小夏,我想和你說件事情。”我聽到陳朗這麽說。
我心中忽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我加快腳步走到伊夏身邊,然後在陳朗反應過來之前,伸手抓住伊夏的手,拉著她就往邊上走去。
陳朗很快就回過神來,飛快地抓住了我的手臂,拽住了我,不讓我帶走伊夏。
“喬言,是我先來的,總要講個先來後到吧。”他看著我,話中有話地說道。
“先來的又怎麽樣?”我淡淡地看著他,“我找伊夏有重要的事情,所以不能陪你在這裏浪費時間。”
我故意將“浪費時間”四個字咬得很重,話中有話誰不會?在我再次遇見伊夏之前,他明明有那麽多的時間讓伊夏不再難過,可是他沒有,他什麽都沒有做。他以為隻是陪伴就足夠了。
的確,有句話說得很好,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可是,像伊夏這種狀態,根本就不是陪伴能解決問題的。陳朗很早就喜歡伊夏了,可是他什麽都不說,隻是默默地守在她身邊,把這些事情全部都藏在心底。可這毫無意義,嚴格說起來,這完全就是在浪費時間。
我不認同這樣的浪漫,喜歡一個人就一定要讓她知道。當她迷失的時候,要讓她清醒過來,而不是陪著她一同迷失。“是不是浪費時間,得由伊夏說了算吧?”他並不鬆手,原本沉默的眼神,此時亮得驚人。
我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那天晚上,他在電話裏說他不會放棄的,我以為他隻是不甘心之下放下的一句狠話而已。
可是現在看來,他似乎是真的打算不再沉默了。
但我並不懼怕,人與人之間,並不是陪伴的時間越長久,感情就越濃厚,反而因為他一直都以好朋友的身份陪在伊夏身邊,一旦這種友情轉變成愛情,伊夏肯定是無法接受的。更何況,他還是顧白的好朋友,就衝著這一點,他就已經輸了。
“你們都鬆手。”伊夏有些慍怒地說道,“沒發現已經有很多人朝這裏看了嗎?”
我聳聳肩,並不介意,哪怕這裏人山人海,都無法對我產生什麽影響。
要做到這一點其實很簡單,那就是眼睛裏隻看到一個人就可以了。
“我說鬆手。”伊夏的聲音隱隱帶著一絲冷意,她見我們不為所動,用力甩了一下手,回頭瞪了我一眼,我就笑了起來。
如果說曾經的伊夏,安靜得像個孤單行走在雨中的執傘人,那麽現在的伊夏,她就是上了色的簡筆畫,眼神裏的寂滅和冷漠不見了。
這才是我想看到的伊夏,這才是當初在站台邊上,隻用了一個笑就讓我再也放不下的伊夏。
這才是,我想看到的風景。
“喬言,你讓開。陳朗,你想和我說什麽?”她收回視線,回頭看向陳朗,“這裏人太多,我們進圖書館裏麵去說吧。”
“好。”陳朗當然沒有意見,他率先朝圖書館走去,伊夏跟著他往前走。
我雙手插進口袋裏,跟在伊夏身後。
“你跟著我做什麽?”走了幾步,伊夏回過頭無奈地看了我一眼。
我聳聳肩說:“誰規定圖書館隻有你們可以進?”
“你!”她有些氣結,不過沒有往下說,而是轉身繼續往前走。她放棄了讓我走開,因為她知道我根本不可能聽她的話,乖乖地走開的。進了圖書館,四周頓時安靜了很多。
陳朗的腳步停了下來,他轉身的瞬間看到了我,臉色頓時就變得有些糟糕。我隻當看不見,走到邊上從書架上抽了一本書,拉開椅子坐下來,隨手翻開一頁,假裝隻是來看書的。陳朗看我這樣,也不好再說什麽,再說,就顯得自己太小氣了。
他索性不再看我,我用眼角的餘光看著伊夏和陳朗,將書頁翻了一頁,其實我根本什麽都沒有看進去。
陳朗找伊夏要做什麽,我心裏隱隱覺察到了,因為目睹了我去墓地找伊夏,甚至有可能我和伊夏說的那些,我和伊夏的那個吻,他都沉默地在黑暗的角落裏全部聽到了,看到了。一直以來,他像個騎士一樣守在伊夏身後,或許伊夏自己都沒有覺察到這一點。
在她看來,陳朗就是一個很好的朋友,是顧白的鐵哥們兒,是在自己痛苦的時候,默默支持她的摯友。她大概還不知道,這個叫陳朗的少年,從很早的時候開始,就已經默默地以一個騎士的身份守護她了。
隻是,當騎士受到了刺激,他會做出什麽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來呢?
“陳朗,你想和我說什麽?”伊夏打破了沒人說話的僵局。
陳朗下意識地看了我一眼,我假裝專注地看書,沒有回頭。
“小夏,我們認識也已經很多年了吧?”他用了這樣一句話作為開場白,隻需要一句話我就知道,陳朗已經亂了分寸。的確,一直守護著的那個人,被一個莫名其妙的闖入者搶走,換成是誰都不會淡定吧?
“是啊,第一次見你也是小學五年級的時候。”伊夏想到了過去,表情變得很溫和。
她已經能夠敞開心扉,不會因為回想起曾經的快樂,就難過得近乎要哭出來了嗎?
“從那時候到現在,已經八個年頭了。”她緩緩地說道。
陳朗似乎也想起了那段快樂的時光:“其實我一直想知道,小夏,你是怎麽看待我的呢?在小夏你的心裏,我是怎樣的存在?”
伊夏愣了一下,她仔細地思考了一下說道:“陳朗就是一直很可靠的大帥哥啊,雖然不太愛說話,但是性格很好,很會照顧人,總是默默地幫助我。在我心裏,陳朗你是誰也代替不了的朋友。”
“除此之外呢?”像是被“朋友”兩個字說得心煩氣躁,陳朗的情緒顯得有些焦慮,“除此之外……還有呢?”
伊夏有些不太明白陳朗想說什麽,她的眼神有些茫然。
陳朗犀利地問道:“我知道你的目光一直隻追隨著顧白,可是,有沒有偶爾的時候,你的目光也會稍稍看向我這裏呢?”
伊夏怔住了,她看著陳朗的眼神,有錯愕,有不可思議,更多的是迷茫。
03
在陳朗開口的時候,我就知道了伊夏的答案。
或許陳朗自己也明白,隻是知道是一回事,不甘心又是一回事。人生難得幾回搏,哪怕隻有一絲的可能性,他也一定會向伊夏表白的。
就像去年的暑假,我明知道在那個站台等不到她,可我還是每天都會去那裏,因為隻要有一點點的希望,我就一定要去的。
“陳朗,你……”伊夏過了很久才回過神來,她仍然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陳朗。
陳朗看著她的眼睛,然後重重地點了下頭:“是,你沒有猜錯,就是那樣。我一直在等著你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的一天。”
“可是。”伊夏像是有些混亂,“可是,這不可能啊!”
“為什麽不可能呢?”陳朗上前一步,激動地說道,“小夏,你這麽可愛,這麽耀眼,一直待在你身邊的我為什麽不可能對你動心呢?一直以來我什麽都不說,是因為我知道你的目光隻看得到顧白。可是現在,顧白已經不在我們身邊了,就算你再留戀,他也不可能回來了。這一年,我什麽都不做地站在悲傷的你的身旁,想著總有一天,你會從悲傷中走出來,然後一轉身,就看到了身旁一直站著的我。到那時候,你就一定會明白我長久以來的心意。可是,現在看來,我似乎等不到那一天了。我害怕等不到那一天,你就先去別的地方了……”
“對不起。”伊夏猛地站了起來,打斷了陳朗,“對不起,陳朗,不要再往下說了。”
“你聽我說完好不好?”陳朗的臉色變得蒼白一片,“不要讓我半途而廢啊!”
伊夏原本想走開,聽到陳朗的話,腳步慢慢停了下來。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自己的心情,她沒有走開。
“我知道現在和你說這些,你一定會不想聽下去。但是,小夏,我不想再沉默下去了。”他微微笑了一下,隻是那個笑,看上去就像是要哭出來一樣,“或許你聽完就會拒絕我,但是我要你知道。這麽多年以來,我的目光一直都追隨著你,我的靈魂深處一直深深地喜歡著你。是的,我喜歡你,喜歡你小夏!”
喜歡你。
這三個字終於從他的嘴裏說了出來。
可是,迎接他的,是漫長的沉默。
過了好久好久,陳朗輕輕地往前走了一步,開口說道:“小夏,你不必覺得困擾。我告訴你這些,隻是因為我想告訴你。有個人告訴過我,在說出喜歡你的時候,就要有被拒絕的覺悟。我隻是想要讓你知道長久以來我真實的心意,而已。”
他說完,便緩緩地走了出去。他的腳步雖然刻意放得很輕,但是在安靜的圖書館裏,還是顯得有些沉重。
伊夏就這樣站在那裏,微微低著頭,眼底暈著一團憂傷之色。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對顧白的心情,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就消失。隻是陳朗的告白,讓她不得不回想起自己對顧白的心情了吧!
我合上書,將書放回書架,然後走到她身邊,伸手揉了揉她的短發。她茫然地抬頭看我,眼神像是透過我,看到了另外的什麽人。
我的手僵了僵,我知道,這一瞬間,她將我當成了顧白。
我的手順著她的頭頂滑下,然後我支起指節敲了敲她的頭,說:“在發什麽呆啊?你還沒有好好地給陳朗一個答案啊!”
“喬言。”她喃喃地喊了我一聲,“陳朗真的不是在開玩笑嗎?”
“他沒有開玩笑。”我很認真地告訴她,雖然陳朗對我來說,是一個對手,但是他默默地守護她這麽些年,就算是我也覺得感動。
或許沒有我的存在,再過個十年八年,伊夏的心態成熟,自己從自己設置的牢籠裏走出來,麵對一直守在身邊的陳朗,她會接受他。
隻可惜在他等到那一天之前,我遇到了伊夏。我不擅長等待,所以我搶在他之前,趁著伊夏脆弱的時候,堂而皇之地賴在她身邊不走。直到她將我的存在當成了習慣,直到她在無意識間,已經不會再甩開我的手,不會再推開我的關心,不會再拒絕我的擁抱。
“我該怎麽辦?”她像是一個無措的小女孩,陷入了茫然之中。
我微微笑著說:“沒事的,伊夏。我說過無論發生什麽,我都在這裏。不用覺得迷茫,你若不喜歡他,沒有和他交往的打算,那就直接告訴他你的心情。”
“可是那樣,我和陳朗會不會連朋友也沒得做?明明才決定好,要讓大家回到曾經的樣子。”她眼神裏有一絲急切和恐懼,“我會不會讓事情變得更加糟糕?或者我是不是接受他比較好,這樣至少他不會走開?”
“你在說什麽蠢話!”我的眉心皺了起來,我以為她已經可以一個人麵對過去,可顯然是我太天真。也是啊,那種打擊讓她患上抑鬱症,我沒有經曆過,卻可以想象得出來,那個時候的伊夏到底經受了怎樣的打擊和傷害。
“不要這樣踐踏喜歡一個人的心情,你看著我的眼睛!”我低喝道,“朋友之間,不是靠著誰的犧牲去維係的。顧白想看到的,也不是這種虛偽的友情。”
“我會不會太自大了?我真的能做到嗎?”她有些懷疑自己。
“我說過,我在這裏,你不是一個人孤單地前行,顧白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我安撫著她,她漸漸地回過神來,眼中的霧氣漸漸散去。
她點點頭說:“你說得對,顧白想看到的,不是這樣的友情。我這種半吊子的覺悟,果然還是做不到。謝謝你,喬言,謝謝你剛剛抓住了我。”
她眼中的謝意很真誠。
我說:“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謝謝,伊夏,和我在一起吧。”
她愣了一下,跟著笑了起來,說道:“你知道嗎?長到這麽大,還沒有男孩子跟我告白過,可是今天一天,就接連著來了兩個。”
這種時候,她卻和我開起了玩笑。像伊夏這樣的女生,怎麽可能沒有人喜歡呢?一直以來,她的身邊有顧白和陳朗兩個男生守著,其他人喜歡她,也不會有勇氣來跟她告白吧!因為她目光所望著的方向,是顧白。
後來念了大學又遇見了我,我那樣高調地追她,全校皆知,所以大概也不會有人不怕死地去跟她表白。當初我用那種方式拒絕來跟我表白的美女,就是為了起到這樣的效果。
想到我心愛的姑娘會被其他男生表白和喜歡,我的心情就變得焦躁起來。
“所以你給我的答案呢?”他笑著問她,“伊夏,你喜歡我嗎?”
她靜靜地看著我,並沒有躲開我的眼神:“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歡你,但是就目前來說,我不討厭你。”
不討厭,那就是喜歡啦。
我的嘴角忍不住上揚,心情前所未有的好:“走吧,我請你吃午飯。”
“為什麽請我吃飯?”她挑了挑眉,問我,“無事獻殷勤。”
“因為我心情好,所以請你吃飯,這個答案你滿意不滿意呢?”我說著,朝她遞過去一隻手,靜靜地看著她。
她抬起手一把拍掉了我的手,但我沒有讓她的手縮回去。我抓住了那隻手,然後我拉著她走出了圖書館。
04
像是原本陰雨連綿的天空,一下子放了晴。
這些天來,我的心情都很好。不過大概是因為一切都很順利,老天爺覺得好事必須得多磨,所以在這歡快的節拍中,要加進來一些雜音。
我知道我和伊夏走得近,有一個人一定會來找我。
事實上她的確來找我了。
那是社團活動結束,我回寢室的時候。和上次見麵一樣,伊秋還是在半道上攔住了我。想知道我的時間安排其實並不難,輕易一打聽就知道了。
她明顯來者不善,想想真是好笑。不知道她是真傻還是被憤怒衝昏了頭腦,上次她來找我,明明還說著希望我給伊夏幸福這種話。
而且還給我一隻水晶發卡,讓我送給伊夏。
那個發卡至今還在我寢室放著,因為我知道,或許那個會起到相反的作用。
現在想來,她鼓勵我繼續纏著伊夏,大概是想看著她痛苦吧!
可是,這個世界上,哪有姐姐會因為一個外人而這樣憎恨自己的親妹妹呢?
我沒有這樣的兄弟姐妹,所以我無法對她的事情感同身受。
“謝謝你的鼓勵,因為有你的鼓勵,所以我才沒有放棄你妹妹,現在我們已經開始交往了。”我先發製人地笑著說道,“姐姐你來找我,是來恭喜我的嗎?”
她的臉色頓時就變了,慍怒地說道:“誰是你姐姐?你不用拿這種話來刺激我,因為小夏是不可能和你交往的。”
“這種事情不是你說了算的吧。”我笑看著她,我知道,麵對這樣的人,表現得越激動,就越容易輸,“伊夏要和誰交往,那是她自己的事情,就算你是她的姐姐,也沒有權利幹涉不是嗎?”
“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她忽然笑了起來,隻是那笑完全沒有抵達眼底,“喬言,不是所有事情都會按照你想的方向去走的。”
“對了,你曾經給過我一隻水晶發卡,讓我送給伊夏是吧?”我不知道伊秋想做什麽,不過無論她做什麽,我都不會退縮,也不會掉進她的陷阱裏。但是,所作所為的真實目的,我還是想知道。
“對,你送了嗎?”她笑得十分不懷好意。
“被我不小心弄丟了。”我聳聳肩,撒了一個小謊,“所以我想問你,那隻發卡,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吧?我弄丟了也沒關係吧?”
“如果我說,那隻發卡是顧白送給伊夏的,你要怎麽辦?”伊秋緊緊盯著我的眼睛,像是不想錯過我的任何一絲表情,“伊夏知道你弄丟了對她來說很重要的發卡,應該會很難過吧!”
“我有沒有和你說過一件事?”
我不太想聽她繼續說下去,她要做的事情其實很簡單,我已經一眼看穿了。
她不過是想讓我明白,在伊夏心裏,顧白是永遠都無法取代的。她將那隻發卡送給我的時候,本就安了兩種心思。假如我將發卡給了伊夏,那麽伊夏就絕對不可能接受我。
因為那隻發卡,是提醒她顧白存在過的最佳道具。如果我沒有將發卡送出去,那麽伊秋就可以直截了當地告訴我,那隻發卡對伊夏的意義。
倘若我內心稍微軟弱一點兒,這個時候一定會被伊秋牽著走,然後陷入糾結之中,覺得自己和死去的人沒有辦法去比。
但她不知道,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想過要和顧白比什麽。
“伊夏過去發生過什麽,我實在沒興趣知道。顧白的事情,對我造不成任何影響。如果你是想讓我和顧白去比在伊夏心中的地位,那麽你一定是弄錯了。”
伊夏心中,顧白是不一樣的,這是永遠都改變不了的事實。
我從未想過要去改變,也不想去改變。
因為在我喜歡伊夏的時候,她的眼睛就是為了顧白而閃閃發光的。
這是既定的事實,不能改變的。
“我沒有想過讓伊夏忘記顧白,我甚至會提醒她不要忘記。每個人十幾歲的時候都會喜歡上那麽一個人,不過時間久了,那段回憶就不會再是痛苦的存在。越回避越無法忘卻,反而大大方方地麵對,那些痛苦才會一點點地消失,最後總有一天可以坦**地麵對,甚至還會對那時候的經曆莞爾一笑。”我緩緩地說道,“所以你如果是想破壞我和伊夏,那麽我勸你不要繼續了,因為那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她怔怔地看著我,眼中有一絲不甘,這也證明了,她的確沒安什麽好心來找我。
“她曾經是你捧在手心裏嗬護的妹妹,為什麽一定要把她推向黑暗呢?”我始終不明白伊秋為什麽要這麽做,“僅僅是為了一個顧白嗎?現在顧白已經不在了,你們之間不存在競爭了,為什麽,你還要這麽恨她?”
伊秋沉默了一陣,眼中閃過一道很複雜的眸光。
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直接轉身離去。
“她是我捧在手心裏的寶,可她也是我的穿腸毒藥。”風將這句話卷入我的耳中,我看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伊秋對伊夏,到底是怎樣微妙的感情呢?
她的確疼愛她,也的確憎恨她。
隻是現在看來,憎恨的情緒已經占了上風,或許連她自己都忘記了,小時候的她們有多快樂。或許我弄錯了一點,伊秋對伊夏之所以會這樣,顧白是原因,卻並不是致命的原因。或許在同時喜歡顧白之前,某種裂痕已經在她們之間存在了,隻是誰也沒有覺察到。顧白的事情,不過是個導火索,是讓那藏在水麵下的暗流,提前爆發出來的催化劑而已。
回到寢室,我從抽屜裏取出那枚發卡,拿在手上反複地看了很久。顧白送給伊夏的發卡,為什麽會在伊秋那裏呢?
伊秋顯然是不會收手的,她一定會做點兒什麽。這枚發卡留在我這裏,的確不太合適。看樣子,這次還是要讓伊秋算計到了。發卡一定要還給伊夏,我將發卡握在手心裏。我抓起手機,剛想給伊夏打電話,顧皎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我愣了一下,自從那天我告訴他,我說服了伊夏擔任班長之後,顧皎就沒有怎麽找過我了。
這一次,他打電話給我做什麽呢?
懷著一絲困惑,我按了接聽鍵,將手機湊近了耳邊。
05
顧皎約我見麵。
雖然我一直覺得顧皎不像大學老師,但總歸來說沒有做出什麽不符合老師身份的事情。隻是這一次,他約我見麵的位置,是在學校後麵的一家酒吧裏。
站在酒吧外麵,我有些想笑,有哪家老師會約學生在酒吧見麵的?
推門進去,裏麵的光線有些暗,正在放著一首莫文蔚的老歌《盛夏的果實》。我一下子就想起來,迎新晚會那一次,我在人群裏找到伊夏的時候,她就是聽著這首歌在哭。
顧皎坐在沙發上,手裏端著一杯鮮榨的橙汁,見我來,便招了招手讓我坐下。
“喝點兒什麽?”他問我。
“白開水就行。”我說。
他抬起頭看了我一眼,鏡片後麵的狐狸眼略微彎了彎:“喝點兒鮮榨的橙汁吧,對身體好。”
我頓時就被他逗笑了,他這口氣,仿佛已經是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他從邊上拿了個空杯子,拎起鮮榨的橙汁就給我倒了一杯,用兩根手指的指背將杯子推到我麵前:“嚐嚐看,我親手榨的。”
我端起來喝了一口,本以為橙汁是酸酸的,隻是喝進去才發現,這橙汁裏麵絕對加了很多糖,甜得都有些發膩。
“味道怎麽樣?”他很期待地看著我。
我靜靜地看著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你喊我來,不會就是為了讓我評價你的果汁吧?”我開門見山地問道,不和他兜圈子,“特地把我約到這裏來,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對我說嗎?”
他後背靠進沙發裏,緩緩地說道:“主要是請你喝果汁,其次嘛,是有些事情想跟你說。”
“是關於伊夏的吧?”他和我之間,唯一的聯係就是伊夏。
我一直想知道他和伊夏到底是什麽關係,隻是前段時間忙著去了解顧白,就暫時將顧皎的事情拋諸腦後了。如今也的確是時候弄清楚顧皎的八寶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了。
他也沒有否認,而是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後用一副孺子可教的眼神看著我,就像是在說你很聰明,我沒有看錯你。
“一定要讓伊夏當班長,是想給她找點兒事做,是這樣吧?”隻要一直在忙碌著,那麽就不會有太多的時間去沉溺悲傷。
“嗯,你猜得沒錯。”他笑著說,“其實是這樣的,這學期結束,我就要離開了。”
“這個學期?”我愣了一下,“再有幾天就要期末考試了吧,為什麽要離開?”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緩緩地說:“因為眼睛出了點兒問題,我得再接受一次手術。”
“再接受一次?”我心中滿是疑惑,“這麽說,你之前已經接受過一次手術?”
他點點頭說:“對,不過好像出了點兒問題,需要再做一次。而且我覺得,我進入這所學校的目的已經達成了,這裏已經沒有什麽是我能做的事情了,繼續留在這裏,用處不太大。”
我心中隱隱浮上來一個猜想,他叫顧皎,而伊夏喜歡的人叫顧白,他們之間會不會有某種關係?
但伊夏和顧皎明顯之前並不認識,所以他應該不太可能是顧白的親戚,別忘了顧白還有個表妹蘇馨雅,假如顧皎和顧白是親戚,那麽蘇馨雅也不可能不認識的。如果不是親戚關係,那麽他們之間的聯係是什麽呢?
“你認識顧白嗎?”想不透,我直接問出了這個問題。
顧皎的表情沒有一絲波動,聽我提起顧白他並不驚訝,這說明他的確是認識顧白的。
“不用猜,也不用問了。”他笑著說,“我來告訴你,我出現在這所學校的原因,以及你一直想知道的,我為什麽對伊夏的事情這麽在意。”
他端起麵前的果汁杯,一口氣全部都喝掉了,然後慢慢地跟我講了一個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當然就是他自己。
去年六月份的時候,顧皎的眼睛被一塊玻璃紮傷了,醫生說需要做眼角膜移植手術,但是那段時間一直找不到合適的眼角膜。
如今聽到他說到這裏,我已經全然明白了。
果然他接下去的話印證了我的想法。
顧白將眼角膜捐給了顧皎,但是在捐之前,他和顧皎說了一些話。
他要顧皎答應他做一件事,那就是等他出院了,幫伊夏從痛苦中走出來。
車禍那一刹那,顧白看到了伊夏,看到了她眼中的巨大悲傷。他知道如果他就這麽死了,伊夏會自責,很多人都會把錯歸在伊夏身上的。但是顧白不想這樣,他不想伊夏因為他的緣故,變成一個再也不會微笑的女孩。
“如果可能的話,替我照顧她,如果你不方便,那麽找個人照顧她。”這是顧白對顧皎說的最後一句話。
顧皎做完手術,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康複,出院之後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往顧白告訴他的,他們打算去的那所大學應聘。也是巧,學校正好在招人。他的資曆進入那所大學綽綽有餘,校方很歡迎他來,於是他就變成了伊夏的輔導員。
“為什麽會選中我?如果你調查過伊夏,就該知道她身邊還有個陳朗不是嗎?”我終於明白,他為什麽總是會把伊夏的行蹤告訴我,為什麽他總會待在醫務室偷懶。
他眼睛才做手術沒多久,肯定還是需要後續治療的吧。
“的確,但我說過,溫聲細語喊不醒一個沉睡的人。陳朗太謹慎,對伊夏來說,陳朗不適合。”顧皎說,“然後無意間我就發現了你。你就像打不死的小強一樣,任何拒絕的話語對你都造不成什麽殺傷力。”
“所以是因為我臉皮厚嗎?”我忍不住想笑。
他想了想說:“倒也可以這麽說。不過這麽長時間觀察下來,你的確是個靠得住的少年,我做不到的事情,你做到了。伊夏改變了,站在她身邊的,無論未來是不是你,至少現在應該是你。”
“未來一定也是我。”我篤定地說道。
“我和伊夏還有顧白,並沒有什麽複雜的故事。我隻想在離開之前,將這些前因後果告訴你,哦,對了,還有一件事差點兒忘了說。”
我手下一頓:“什麽?”
“顧白喜歡伊夏,那天他去站台和伊夏會合的時候,原本是打算對她表白的。他車禍的時候,無聲地對她說了一句喜歡你,隻是並沒有傳達給她。”顧皎靜靜地看著我,鏡片閃過一道光,我看不見他此時的眼神。
並不是沒有覺察到這一點,之前蘇馨雅模模糊糊地跟我說過顧白喜歡的人,就在伊夏和伊秋之間,隻是為了平衡所以什麽都沒有說。
他應該很喜歡伊夏吧,不然也不會在最後的最後,和顧皎說的所有話題全都是關於伊夏。
他喜歡看到大家在一起,可是人的關心哪裏有那麽多呢?於是在生命的盡頭,其他人都顯得若有若無,隻有那個像夏天一樣可愛的姑娘,是他唯一的牽掛。
顧白,我果然還是小看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