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伊夏·小寒

回憶像是會令人痛不欲生的刑罰,但我仍然願意微笑赴之。

因為,回憶裏,有我最舍不得的,你的笑臉。

01

一旦目光不再隻看到黑暗,日子就過得快了起來。

大一結束在酷熱的暑假,收拾東西回家的那天,馨雅看上去有些不對勁。事實上從清明節開始,馨雅就變得有些怪怪的,總是無意識地發呆,看著我的眼神也有些奇怪。

收拾東西的時候,我一不小心碰掉了我放小東西的小鐵盒,頓時很多東西都掉了出來,落在地上的還有那張我們五個人的合照。

馨雅比我更快地蹲下身來,撿起照片卻沒有站起來。

她就這樣握著照片一直看,一直看。

我在她麵前蹲下,輕聲地問:“馨雅,怎麽了?”

“沒怎麽啊!”她忙將照片遞給我,衝我笑了笑,隻是那個笑容明顯就是強行擠出來給我看的。

“這段時間,總覺得你不太對勁。”這麽多天來,我一直想問問她到底怎麽了,隻是一直沒有機會,“是不是發生什麽事情了?馨雅,我們不是好朋友嗎?如果有什麽困擾,你可以試著跟我說啊!”

馨雅沒有看我的眼睛,搪塞道:“真的沒什麽,剛剛就是忽然想起我們五個人以前在一起的日子了。”

“你騙人。”她明顯在說謊,其實每個說謊的人,都很想有一個人來戳穿自己的謊言吧。

有些謊話說得久了,連自己都相信了,就像我曾經騙自己,隻要我一直不快樂,隻要我拒絕所有人靠近,我就能夠償還我對顧白的虧欠。

可是其實不是這樣的,在我全部的偽裝被喬言敲碎的時候,我其實是鬆了一口氣的。

“不要問好不好?”馨雅的眼神有些落寞。“小夏,什麽都不要問。”

“不行,一直以來都是你在保護我,是你在陪伴我,我不能放任你不管。”我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馨雅雙腿一軟,坐在了地上,她的手無意識地捏成了拳頭,說:“小夏,我好像有喜歡的人了。”

我愣住了,隨即反應了過來:“這是好事啊,有喜歡的人,不是一件快樂的事情嗎?”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裏藏了很多心事,苦笑了一下說:“如果我喜歡的那個人也喜歡我,當然是一件快樂的事情。但是小夏,如果那個人喜歡的不是我,還會是好事嗎?”

“有喜歡的人了啊!”我愣住了,我沒有想過這樣的可能性,“那他和喜歡的人交往了嗎?他喜歡的人也喜歡他嗎?”

“沒有開始交往,但是他喜歡的人應該也是喜歡他的吧。”馨雅說,“很奇怪吧,喜歡上一個注定不會有結果的人。”

“不是還沒有交往嗎?”我並不認同她的想法,“喜歡就去追啊!馨雅,你從來都不是一個會猶豫的人,為什麽這一次反而變得膽小了呢?還沒有交往,一切都說不準的。”

“你說的我都知道。”她輕聲說,“可是小夏,如果我那麽做了,他喜歡的那個人要怎麽辦?”

“可以公平競爭不是嗎?”我說,“和他喜歡的那個人公平競爭。”

馨雅身體猛地一僵,她的手微微有些顫抖,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別開玩笑了,小夏,這世上哪裏有那麽多的公平可言。他喜歡那個人,這本身就不是一件公平的事情不是嗎?而且……”

而且什麽,她沒有繼續說下去。

她從地上站了起來,然後留下一句“我想出去走走”,就反手關上了寢室的門。

剩下我一個人蹲在地上發呆。

手中的照片上,馨雅笑靨如花,永遠不知道憂愁是什麽樣子。

看樣子,還是那句話說得對,所有的不快樂,都來自於求而不得。

馨雅喜歡的那個人是誰呢?為什麽我從來都沒有覺察到馨雅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清明節的時候,她在顧白的墓前會說出那樣的話,也是因為喜歡的那個人嗎?我努力回想了很久,始終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因為馨雅平常很多時候都和我在一起,這期間我想不到有什麽特別的男生出現過。

馨雅你到底喜歡上了一個什麽樣的人啊?

然而還沒有來得及弄清楚馨雅的事情,已經消停了好幾天的姐姐伊秋,又一次找上了我。

那是暑假在家的某一天,盛夏的午後總是會引來一場暴雨。

我本坐在電腦前和馨雅聊天,姐姐推門走了進來。她來的時候,手裏端著一個盤子,上麵放著兩片切好的西瓜。

其實姐姐不來找我,我也一定會去找她的,因為想要讓大家重新回到曾經親密無間的關係,我一定要解除姐姐對我的憎恨。

隻是我還沒有想好要怎麽做,姐姐就先來找我了。

她來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淡淡的,我看不出她是高興還是生氣,她的喜怒哀樂,我現在已經辨不清了。

“聊聊吧。”她把西瓜放在我麵前,自顧自地在我房間裏放著的懶人沙發上坐下。我雙手離開鍵盤,轉過身看著她。

她這樣心平氣和地和我說話,已經是很久沒有過的事情了。

“好啊。”我衝她微微笑了一下,“聊點兒什麽呢?”

“聊聊喬言吧。”她輕聲說,“你之前信誓旦旦地說,絕對不會和他在一起的事情,你自己還記得嗎?”

我點點頭說:“我記得,你放心,我一定不會接受他的,我們現在……隻是好朋友的關係。”

“嗬嗬,好朋友啊!”姐姐明顯不相信我,“我記得你說過,你會用一輩子去贖罪的,可是你明明變得快樂起來了,不是嗎?”

“是。”我不否認,我點頭說,“那是因為我知道到底怎樣做,才是顧白希望看到的。他還活著的時候,努力地讓大家在一起,如果他看到我們現在這個樣子,一定不會安心的。”

“少自以為是了!”她低喝道,“你為他守一輩子,他才會開心。”

“不是的。”我反駁道,“顧白那樣的人,不會抱著那種想法的。姐姐,你如果真的了解他,就不會說出這種話了。”

“你都知道什麽啊!”她臉色驀地一變,表情變得有些猙獰,“你知道嗎?那天早上,他被你的電話叫去之前,我向他表白了,他已經接受了我,他喜歡的人是我。所以在這個世界上,最了解顧白的人是我,不是你!”

“或許吧。”這種事情她已經在我耳邊反反複複說了很多遍。這麽長時間,她儼然以顧白女朋友的身份在責怪我、討伐我,像是顧白的代言人一樣。

但是伊秋,就算你說的是真的,這一次一定是你錯了。

我一定會找出證據,讓你相信是你錯了。

02

“姐,停止吧!”我歎了一口氣說道,“如果顧白知道因為他的死,我們會走到這樣水火不容的地步,一定也不會快樂的。”

“沒有辦法停止的。”她站起來,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要麽我死了,要麽你死了,否則我們之間的關係,是不可能緩和的。”

“為什麽?”我不明白,“小時候,我們明明那麽快樂,為什麽一定要這樣?我們是親姐妹不是嗎?”

“是啊,我們是親姐妹。”她點點頭說,“如果那時候不帶你去見顧白就好了,如果你沒有跳級和我念同一所學校就好了。”

她渾身都在發抖,眼神冷若冰霜,她咬牙切齒地說:“那樣我一定還是個好姐姐,可是現在回不去了。伊夏我們已經回不去了,從人們將我們放在一個水平麵上去比較的那一刻開始,我們就永遠不可能是那種天真的姐妹關係了。”

她說完不再看我,轉身走出我的房間,悄無聲息地關上房門。是嗎?

原來在我決定跳級的那一刻,我們就已經回不去了啊!

我的眼睛澀澀的,漲得難受。

她說,要麽我死了,要麽你死了,否則我們之間的關係,是不可能緩和的。

原來我們之間已經是這種不死不休的關係了嗎?

姐姐不擅長念書,這種事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可是在我的眼裏,姐姐仍然像個英雄一樣。我總是跟在她身後,憧憬著她的背影,想成為姐姐那樣的人。

可是,後來呢?

後來,我變成了姐姐,姐姐卻變成了我。

這不是我想要的,如果時間可以倒退就好了,在那個蟬鳴唧唧的午後,我一定不會讓姐姐載我去圖書館的。

沒有遇見,便不會有奢望,我還會是安安靜靜跟在姐姐背後的小女孩。我們都會好好的,哪怕毫無交集,但至少我們都好好的不是嗎?

想要讓一切回到最好的時光。

可是,如果不能逆轉時光,那就隻能改變現狀吧!

我心中浮上這一個念頭,總是想著如果怎麽樣就好了的人,永遠不可能往前走的。

我已經哭夠了,已經在黑暗中待得夠久了,久到我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我希望明年的這個暑假,我們還活著的四個人,可以用微笑的表情麵對彼此,可以在清明節去探望顧白的時候,帶上最好的表情過去。

這麽想著,我跑到電腦前麵,給馨雅發了一個消息。

我說:“馨雅,喊上陳朗,我們去約會吧!”

一直都隻是想讓大家回到曾經,卻什麽都沒有做,這樣是不行的。

盛夏時節,約會的最好去處當然是水上樂園。約好的那天,我試著敲了敲姐姐的房門,可惜她沒有吱聲,也不知道是不在家,還是不想理我。

叫不到伊秋,我就自己換好鞋出門了。

抵達水上樂園的大門口時,馨雅和陳朗都已經到了。

其實喊陳朗的時候,我的心裏有點兒微妙的感覺。之前他忽然對我表白,我還沒有給他答案,他後來也沒有和我說什麽。那件事情就好像從未發生過一樣,我逃避了幾個月沒去想。

可是,現在想來,那樣做是不對的。我不能因為害怕拒絕之後他會不再是我的朋友就什麽也不說,我想好了,今天一定要找個機會告訴他我的想法。

我想要我們之間的友情,坦坦****,沒有一絲一毫的隱瞞,或者一絲一毫的委屈。變了質的東西,統統都丟掉,到那時候,我們一定會和好如初吧!

“我還說要早點兒來的,每次都是你們先到呢。”我有些不好意思,“走吧,我們先進去換泳衣吧。”

“大熱天的出來玩,小夏,你知不知道夏天就應該窩在家裏吃西瓜、吹空調啊!”馨雅抱怨道,“下次我可一定不會出來陪你瘋了。”

“下次再說嘛。”我笑了一下說,“走吧,我們好久沒有這樣在一起玩了吧。”

馨雅微微愣了一下,她看了我一眼,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不過最後卻什麽都沒有說。

去更衣室換了衣服,穿上泳衣跳進水裏,頓時感覺一陣清涼。

馨雅一開始還抱怨,但是下了水玩得比誰都瘋。

中場休息的時候,我進洗手間洗臉,在走廊裏,正好遇到了去自助販賣機買飲料的陳朗。他看到我,衝我笑了笑,將飲料遞給我,自己重新買了一瓶。

我看著手中的飲料,說:“陳朗,我還欠你一個答案吧。”

“沒關係,永遠都不告訴我也沒關係的。”他輕聲說,“因為我已經知道你的答案是什麽了。”

“可是我還是想親口告訴你。”我不能就這樣什麽都不說,不能因為他說不需要答案,就真的不給他一個答案,“我一直都當你是很好的朋友,你知道嗎?其實這些天,陳朗你的事我也有在想。”

“我一直覺得自己很糟糕,可是這麽糟糕的我,卻被你喜歡,真的很感謝。”我偏頭看了他一眼,我說,“我們可以重新做回好朋友嗎?就像當初剛剛認識的時候一樣。”

他的嘴角微微揚了揚,眼睛裏眸光很溫潤,他伸手按了按我的頭,說道:“說什麽傻話?我們不是一直都是好朋友嗎?”

“嗯!”懸在我心中一直記掛著的一件事情,終於完美地落幕了。不管怎樣,至少我們還是朋友,至少一切沒有被我弄糟糕。

陳朗揉了揉我亂七八糟的短發,拎著飲料走開了,我深呼一口氣,轉身打算繼續去洗臉,然而走了幾步,我就看到一個人後背貼著牆壁站著。

“馨雅?”我有些吃驚,“你不是在水池那邊的嗎,怎麽跑這裏來了?”

“嗯,來上洗手間的。”她盯著我的眼睛問我,“陳朗對你表白了對嗎?”

我這才反應過來,我沒有告訴馨雅這件事情,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越是熟人,越是開不了口。剛剛我和陳朗的話,她一定都聽到了,否認的話,就太假了。

“是的,他忽然對我說他喜歡我。”我說,“對不起,沒有告訴你這件事情。”

“你不用說對不起的。”她忽然鬆了一口氣,像是有什麽一直困擾她的問題,忽然之間消失了一樣。

“因為我也有事情瞞著你。”她看著我說,“我上次告訴你,我喜歡一個人,我沒有告訴你,那個人的名字,叫喬言。”

03

我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因為她對我說,她喜歡的那個人,名字叫喬言。

“你沒有聽錯。”她緩緩地說,“決定告訴你,我也考慮了很久,並且也困擾了我很久。我無數次質問我自己,為什麽會喜歡喬言。可是小夏,不知道你有沒有這樣的經曆,越不想動心,越管不住自己的心。尤其喬言,是那樣好的一個男生。”

“所以那天你對我說,根本不存在所謂的公平競爭。你後麵沒有說出來的那句話,是什麽?”到現在我才明白,馨雅的種種不對勁到底是怎麽回事。

其實和陳朗一樣,他們的感情並非來得毫無預兆,是我沒有注意,或者說從未往那方麵去想。馨雅見到喬言就像變了個人一樣,總是充滿了火藥味。這並不是說她討厭喬言,而是她在意他,可是我沒有能夠注意到這一點。

“沒有說出來的那句話,你現在應該能夠明白吧。”她笑了笑說,“根本不會存在什麽公平競爭的,喬言喜歡的人隻有你,而且我也不想成為一個壞人,橫在你和喬言中間。我有想過這種可能性,可是那種結果不是我能夠承受,也不是我想要的。所以還是算了吧。”

我有些意外:“還沒有嚐試就放棄嗎?這可不是你的風格。”

“為了你,為了喬言,我做了太多不是我風格的事情了。”她淡淡地說,“比如說,在他找不到你的時候,發短信告訴他你在圖書館。比方說在他問我顧白的事情時,把我們的故事告訴他。我不是喜歡多管閑事的人,可是你們的事情,我卻沒有辦法不管。”

“馨雅。”心中有一股說不清的滋味浸滿我的心扉,為什麽要做到這種地步啊?

“不用覺得感動。”她擺擺手說,“我隻是不希望自己的好朋友難過,而且搶朋友喜歡的人這種事情,太差勁了,我才不會讓自己變成自己都唾棄的那種人。所以別亂感動,我不隻是為了你,我是為了我自己。”

“馨雅!”我撲上去抱住她,“果然還是馨雅最好了!”

“喂喂喂!”她叫著推開我,可是我抱得很緊她推了幾下沒推開,也就隨我去了,她嘀咕了一聲,“都說了,別亂感動了。”

覺得今天約馨雅和陳朗一起出來玩真的太好了,心情前所未有的好,我的心中充滿了勇氣,我覺得現在的我,一定能夠讓姐姐和我回到曾經的單純美好,隻要有人站在我背後,我一定能夠無往不利,所向披靡!

在水上樂園瘋玩了一天,回到家的時候,姐姐還是不在家,爸媽都出差了,所以家裏就隻有我和姐姐兩個人。現在姐姐不在家,就顯得整個家裏冷冷清清的。

我上樓進了自己的房間,才推開門就發現房間裏滿地狼藉,裏麵亂七八糟的,就像是進了小偷一樣。

我走到書桌前,一眼就看到了我們五個人的合照被人用刀子割得支離破碎,原本雀躍的心情,在這時候一下子冷卻下來。

“姐姐!”我飛快地轉身跑了出去,我生氣了,一直以來姐姐變成了這樣,我都覺得她隻是接受不了顧白的死,我都不曾生氣過,可是看著這滿地的狼藉,看著那張支離破碎的照片,我感覺到我心中的怒火在燃燒。

因為憤怒,我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有些事情可以被原諒,可是有些事是不能的!

那張照片是我唯一僅有的一張五個人的合照,就算顧白不在了,我也想讓剩下的人,和照片上一樣,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

可是她在我覺得自己有足夠的力氣將她拉到陽光下的時候,毀掉了我最珍視的東西。

我用力推開姐姐的房門,可是裏麵空空的,沒有人在。

“伊秋,你給我出來!”我已經憤怒到了極點,“你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一定要毀掉我珍視的東西?你若不喜歡我,可以揍我,可以罵我,可是你不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然而整個屋子裏,隻有我的聲音,尖銳刺耳,伊秋不在這裏。

我推開家門跑了出去,伊秋做完這種事情,她不在家裏,隻有一個地方可以找到她。

我出門攔了一輛出租車就朝著顧白的墓地去了。她一定就在那裏,她是我的姐姐,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一定是我。

二十分鍾後,出租車停了下來,我付了錢下了車,這個時候已經是黃昏,空氣裏燥熱感已經消退了不少。

我直接往裏跑,果然,在顧白的墓前站著的人就是伊秋。

我一口氣跑過去,然後我揪住她的手臂拉著她轉身。我抬起手狠狠地甩了她一個耳光,我渾身還在瑟瑟發抖,這一次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憤怒。

“你太過分了!”我喝道,“你為什麽要那樣做?”

“因為我討厭你!”她很理直氣壯地衝我吼道,“憑什麽你害死了顧白還能得到全世界的原諒!我告訴你,我不會原諒你,其他人應該憎恨你的那一份,由我來恨你!”

“你說謊!”我直覺不是這樣的,她總是說她恨我,恨我害死了顧白。因為說的次數太多,以至於我開始懷疑她的話。她真的是因為這樣,所以才這麽憎恨我的嗎?真的隻是這樣嗎?我有種直覺,她在逃避著什麽。

“伊秋,你真的隻是因為這樣,才做出這種事的嗎?”我盯著她的眼睛問,她被我看得久了有些不自在地偏開了頭。

“在顧白麵前,就在這裏,你告訴我,真的隻是因為這樣,就將全部的親情友情全部都丟掉的嗎?”我不相信作為我的親姐姐,是最不能原諒我的人。

馨雅、陳朗,他們每一個人都比伊秋更有資格恨我,可是他們都沒有,相反是他們站在了我的身後,告訴我,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

偏偏是我最親近的人,總是在我稍微能夠喘口氣的時候,再次將我按進水中,要讓我一直活在痛苦之中。

“你走開!”她忽然一把推開了我,飛快地朝前跑去。

“你別走!”我伸手想要抓住她,然而她跑得很快,我隻抓到了自己顫抖的指尖。

果然,伊秋剛剛在心虛,我沒有猜錯,是什麽事情呢?除了這些事情之外,還發生過什麽?我努力地想要想起來,可是任憑我怎麽努力都想不出什麽蛛絲馬跡。

不過未來的日子還有那麽長,總有一天我會找到伊秋變成這樣的真正原因。

04

回到家,伊秋的行李箱不見了,她給我留了張字條,說是去鄉下姥姥家住些日子。

她在逃避我,果然!我今天的問題讓她慌了神。

我將房間收拾好,找到透明膠帶,將被伊秋毀掉的合照一點點地粘起來。做完這些事情,月亮已經入了窗口,今天是月中,月亮又大又圓。

我坐在窗戶邊上,一手托著下巴,看著那輪圓滾滾的月。

其實這樣看來,伊秋會心虛,會逃避我,這應該是一件好事吧,至少說明她的心沒有徹底地關上,還有一道縫隙。隻要我繼續下去,總有一天我能夠將回憶裏的那個伊秋,從沉睡之中拉出來的。

就像是喬言,將黑暗中的我,從沼澤拉到人間一樣。

多幸運,我遇到了一個喬言。

想到這裏,我拿起手機,正打算給喬言發條信息謝謝他,他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我懷疑是不是我自己看錯了,仔細看了一下才發現我沒有看錯,這通電話的確是喬言打來的。

“晚上好啊,伊夏。”電話那頭,喬言的聲音清脆無比,聽上去心情很好的樣子。

“晚上好。”我的手無意識地揪著窗簾的邊角,“剛打算發個短信謝謝你,你電話就打來了。”

“真的嗎?那我們真是心有靈犀啊。”他笑著說,“明天有空嗎,我們見個麵吧。”

“有什麽事情嗎?”我問。

“沒有事情就不能和你見麵嗎?這是什麽道理?”他低笑道。

我想了想,決定答應他的邀請:“約在哪裏?”

“圖書館吧,離你家最近的那一個。”他說。

“好。”圖書館離我家的確很近,想到圖書館我有些出神。

五年級的時候,就是姐姐載我去圖書館,我才會遇見顧白他們。算起來,那裏就是一切孽緣的開始吧!原本既定的軌跡,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扭曲的。

掛掉了電話,我洗了個熱水澡,然後躺在**。很多事情湧上腦海,快樂的,不快樂的,走馬燈一樣從眼前掠過。

之所以答應喬言的邀請,是因為有些話想要對他說。

想了很久,我的確沒有沉淪在過去之中了,但是這不代表我就徹底放下了那些事情。這樣的我,是沒有辦法和喬言在一起的。

我不否認我的確為他心動,畢竟老實說,那樣的男生很容易讓人喜歡上,尤其是他默默地追在我身後那麽久。

想著這些,不知道什麽時候,我就睡著了。

我似乎做了一個夢,夢見小時候我和姐姐去買東西。那個小賣部裏有一個非常好看的頭花,我和姐姐都很喜歡,可是頭花隻有一個

,最後姐姐將頭花戴在了我的頭上。她牽著我的手,昂首挺胸地往回走,好像戴了那朵花的人是她一樣。第二天醒來,心裏有些悶悶的。

是因為和姐姐吵架了嗎?以至於總是在想著有關於姐姐的事情。

刷了牙洗了臉,關上家門下了樓,在早餐店裏吃了早餐,我攔了一輛出租車去往圖書館。

圖書館離得不遠,起步價就到了,出租車路過那個音像店時,我趴在窗戶上朝外麵看了一眼。

那家音像店早就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蛋糕房。前幾天我去買過一次,蛋糕很好吃,不知是不是因為夾帶了一些美好的回憶,所以吃完了之後,那味道讓人很難忘卻。

出租車開得很快,路過蛋糕房的時間也不過是幾秒鍾而已。

抵達圖書館的時候,時間的指針指在了早上八點半。

夏天的太陽熱辣辣的,才八點多就已經開始覺得熱了。走進圖書館,裏麵開著空調,才進去就感覺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涼爽。

喬言還沒有到,我找了個顯眼的位子,拿了今天的報紙坐下來邊等邊看,等了大概十分鍾的樣子,喬言就來了。

“我以為你會拒絕我的邀約呢。”他笑著說,“我還想,你要是拒絕見我,我就去你家樓下拿個大喇叭喊你呢。”

“這倒的確像是你會做的事情。”我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別動。”他忽然說了一聲,我被他嚇了一跳,以為身後有什麽東西,卻見他從口袋裏翻出手機,對著我“哢嚓”一聲,然後他笑著說,“好了,這個表情好,我要做手機桌麵。”

“喂,誰允許你用我的照片做桌麵了?”我想搶過他的手機刪掉那張照片,奈何手臂沒他長,被他輕而易舉就躲開了。

“用喜歡的人的照片當桌麵,這種事情我自己允許了就可以嘛。”他嬉皮笑臉地將手機揣進口袋裏,那架勢是肯定不會讓我碰到他的手機了。

“那個,喬言,我想我必須和你說清楚。”看著他這個樣子,我心裏其實有一些愧疚,“我可能好幾年內都不會接受任何人。”

“一輩子這麽長,等你幾年我還是等得起的。”他聳聳肩,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樣子,“我知道你放不下,我會等你,等到你願意再接納一個人的時候,不過那個人隻可以是我。”

“不是的。”我不知道該怎麽對他說。

“什麽也別說。”他打斷我的話,“我隻問你一句話,你喜不喜歡我?哪怕隻是一點點,你有沒有對我動過心?”

他很認真地看著我,我想要轉過頭,他眼疾手快地伸手捧住我的臉,逼得我不得不看著他的眼睛。

“有沒有,哪怕隻是一點點?”他又問了一聲。

我很想對他說謊,可是我說不出口,最終我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你知不知道?你其實是個很有魅力的男生。”

“嗯嗯。”他一副事實就是如此的樣子。

我覺得好氣又好笑:“所以讓人不喜歡你,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雖然說得很不坦率,但是你喜歡我,這就足夠了。”他鬆開手,笑得很開心,“我願意等你,等多久都沒關係,你以為我這輩子,動心一次很容易嗎?”

“可能要等很久很久。”我眼圈有些發熱,這個人永遠知道說出什麽樣的話能讓我感動,“或許要等到夏日裏下雪、冬天裏開百花、滄海變成桑田的那一天。”

“不就是等夏日雪、冬日花、滄海田嗎?”他揚了揚嘴角,微笑著說,“我等得起的。”

05

圖書館裏人很少,大概是因為時間還早的緣故。

“你還沒說,到底是為了什麽事情特地喊我出來的?”我可不相信他說的,隻是想見我所以喊我出來的話。

他想了想說:“我覺得這件事情,把蘇馨雅還有陳朗一起叫來比較好。”

我有些意外,是什麽事情,會讓喬言想要讓那兩個人都過來。

“很大的事情嗎?”

他點頭說:“對你們來說,應該是一件大事。”

“好,你等一下。”我說著,拿出手機,給蘇馨雅還有陳朗打了一通電話。

蘇馨雅接起電話把我罵了一頓,因為我擾了她的清夢,不過最後還是問了我地點。

“在說這件事之前,有一件事我單獨告訴你。”喬言說。

我看他這麽神秘兮兮的樣子,好奇心都被吊了起來:“到底是什麽事情?”

“顧皎已經辭職了,大二開始,你們會有新的輔導員。”他說。

我有些驚訝,顧皎辭職的事情並沒有跟我們說,但是不在我們係的喬言提前知道了。

“顧皎在走之前,告訴了我一件有關於顧白的事情。”喬言緩緩地說著,“我覺得還是告訴你比較好,另外——”

他說到這裏,從口袋裏翻出一樣東西遞到我麵前。我愣住了,那是一枚水晶發卡,是上初中時,顧白送我的那枚水晶發卡。當時我為了戴上這隻發卡,將頭發留到了及腰的長度。顧白出事那天,我就是戴著這枚發卡去見他的,後來這枚發卡不知道去了哪裏。

“為什麽發卡在你這裏?”我不解地看著他。

喬言將發卡放進我的手裏,柔聲說:“這次要保管好,不要再弄丟了。先不要問我發卡為什麽會在我這裏,我先告訴你關於顧皎的事情。”

“我在聽。”我意識到他可能要和我說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

“顧皎是為了你才進入我們大學的,他從一開始的目的,就是想接近你。”喬言用很淡定的語氣,說了一件讓我目瞪口呆的事情。

顧皎為了我進入我們學校?

為什麽我不記得我認識他?

不對,我敢確定我不認識他。

“我知道這很不可思議,在我剛剛聽到他這麽告訴我的時候,我也同樣覺得匪夷所思,可是到最後你會覺得這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喬言的語氣很平靜,“顧皎的眼睛受過傷,需要做眼角膜移植手術,而就在那時候,醫院送去了一個出了車禍的病人。”

“是顧白!”我低喝一聲,已經不用再說下去,我就能夠明白很多事情了。

一定是顧白將眼角膜給了顧皎。

“是,是顧白。他將眼角膜給了顧皎,但是讓他幫忙做一件事。”喬言說到這裏,停了下來。

“你快往下說啊!”顧白是讓顧皎去找我的嗎?為什麽,為什麽是我,而不是我姐姐?

“他害怕你陷入悲傷中走不出來,害怕你自責,所以讓顧皎去找你。伊夏,最後的最後,顧白想要救的,隻有你一個人而已。”喬言繼續說了下去,“他那時候在車禍現場,想要和你說一句話的。”

腦海中浮現出那天的情景,顧白被一輛大型卡車撞飛出去,他渾身都是血地倒在地上,但是他一直看著我,他嘴巴動了動,無聲地對我說著什麽。

是什麽呢?

我努力地回想,可是那時候因為害怕和難過,我的記憶都變得有些模糊。

“他想對你說,他喜歡你,隻喜歡你。”在我絞盡腦汁怎麽想也想不出來的時候,喬言輕輕地在我耳邊說了這樣一句話。

“轟——”

腦中仿佛炸開了一聲悶雷,他在說什麽啊?

顧白喜歡我?

怎麽可能呢?他明明接受了姐姐的表白不是嗎?

“不用懷疑,這是顧白親口對顧皎說的。”喬言看出我的心思,盡管他的眼神有些糾結,但還是將這些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我,“其實我知道,告訴你這些,會讓你更加無法忘記顧白,甚至會因此再次將我推開,但是我不想贏得那麽狡猾,我不想連一個死去的人都害怕。”

“那個發卡,是你姐姐伊秋給我的。”他的聲音很溫柔,有種讓人安心的力量,“她將這個拿給我,想讓我送給你,大概是想讓我們之間因為顧白而產生矛盾吧。不過我想來想去,這個發卡,還是交給你保管比較好。”

“謝謝。”我將發卡握在手中,放到心髒的位置,“謝謝你,喬言。”

謝謝你不曾隱瞞我,謝謝你將這些告訴我,謝謝你。

“最後,顧皎還讓我給你帶一句話。”喬言伸手揉了揉我頭頂的發,“不要後悔與任何一個人相遇。無論是誰,出現在生命裏一定有他的意義。”

我呆呆地望著他,不要後悔與任何一個人相遇嗎?

我癟了癟嘴,我曾後悔與顧白相遇,想著要是不曾見到他就好了。

我為什麽要後悔呢?

遇見顧白,喜歡顧白,這是一件多麽美好的事情,為什麽要後悔呢?

“對不起。”我看著掌心裏躺著的那枚發卡,低低喃喃地說,“對不起,顧白,我曾後悔與你相遇,對不起。”

“別哭。”喬言用手擦了擦我的眼睛,“這種時候,應該微笑不是嗎?在最後的時刻,顧白記掛的人隻有你,為了讓你快樂起來,他讓顧皎來到你身邊。”

“我果然還是……最喜歡顧白了。”眼淚根本擦不掉啊,越擦流得就越多,怎麽也停止不了。

果然,最喜歡顧白了。

“第一個喜歡上的人是顧白,真的太好了。”我抬起頭,對著喬言笑了起來,“喬言。”

“嗯?”他靜靜地看著我,我從他的瞳孔裏,看到了我淚流滿麵的臉。

“那天遇見的人是你,真的太好了。”他的瞳孔迅速放大,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你……”他很吃驚。

我輕輕點了點頭,直到現在我才明白,為什麽在校園裏第一次見到喬言就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我想起來了,顧白出事那天的全部事情,我都記起來了。

那天我因為巨大的悲傷和驚嚇無法動彈,我站不住差點兒摔在地上,有一個人接住了我,那時候我淚眼模糊根本看不清那個人的臉,甚至他對我說了什麽我也不知道,但是現在,在他告訴我顧白最後跟我說的那句話的時候,原本混沌的腦海一片清明。

於是在去年暑假,喬言與我真正的初遇,清晰無比地浮現在了我的眼前。

真的太好了,喬言!

那個人是你,真的真的,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