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喬言·雨水

七月的雨是你眼角的淚痣,你笑的時候,整個天空都是碧藍藍的;你哭的時候,世界便是汪洋大海。

想送你一把永不破損的雨傘,這樣就算外麵傾盆大雨,你的世界仍然明媚如陽,璀璨如光。

01

黃昏的暖陽,曖昧並且柔軟。

她沐浴著黃昏的日光。

她睡著的模樣,寧靜美好,像是被最精巧的工匠做出來的最美麗的玩偶。意識到她的美麗,就是在這個黃昏,我推開醫務室休息室的門的一刹那。

她閉著眼睛,睫毛在眼下留下一片陰影,蒼白色的麵孔看上去那樣脆弱,單薄的唇抿成倔強的模樣,像是可以睡到地老天荒。顧皎在我肩膀上輕輕按了按,他沒有說話,而是錯開我走出了休息室。

這是第二次,他告訴我伊夏在這裏的消息了。上一次,是伊夏被棒球砸中額頭;這一次,是她情緒失控。

我目送著顧皎離開,心中不是沒有疑惑的。他為什麽要告訴我,就像之前他和我打球打賭,輸了就要說服伊夏繼續擔任班長。他說他隻是直覺,但這顯然不是原因。

他到底是為什麽要這樣做呢?我不明白。而且為什麽他總是出現在醫務室,看他的樣子,不像是身體有問題,可正常人,誰會沒事就待在醫務室呢?

我也試探著問過他很多次,可是每次都被他岔開,要麽就是一副“我就不告訴你”的模樣,所以這麽多次我一次都沒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本來想著自己總能找出原因,可是事到如今,我非但沒有弄清楚上一個事情的原因,他又給我出了好幾道難題了。

我有試著去調查顧皎的過去,想看看他和伊夏是否曾經有過交集,但是結果讓人遺憾。我能知道的有關於顧皎的信息,就是他是在國外留學回國的,是今年才應聘進我們大學,成為輔導員的。

之前打球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是第一次當輔導員,這和我問到的信息一樣,沒有什麽出入。這就說明,顧皎在之前根本不認識伊夏。既然不認識,他為什麽要對伊夏的事情這麽在意呢?想不明白,隻好暫時不去想。我走到顧皎原本坐著的那張靠窗的小床邊上,隨手拿起顧皎留下的雜誌坐下來慢慢地看。

伊夏睡著了就不容易醒來,那天下午我在這裏坐了有兩個小時她才醒來。她問我是不是等了很久,我說了個謊。好像我從第一次與她搭話開始,就一直在對她說謊,可是我怕不說謊,就沒有辦法靠近她。

坐在那裏胡思亂想了一會兒,伊夏這一次醒得很快。“喬言?你怎麽會在這裏?”我聽到她用很詫異的聲音問我。

我放下手中的雜誌,衝她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說道:“因為我聽說你身體不舒服,所以來看看你。”

有時候謊話說得多了,也偶爾想說一些真話。這一次,不想用很巧啊,偶然遇見啊,這樣的話來和她做開場白。我想讓她知道,我會出現在這裏,是特地來看她,並非什麽偶然。

她靜靜地看著我,好一會兒才對我說道:“喬言,以後你還是,離我遠一點兒吧。”

她眼底曾經消融的冰雪,在我以為我已經將它們徹底趕出去的時候,又一次出現在了她的眼神中。

那是一種冷漠的,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眼神,她看著我,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我強迫自己保持微笑,這麽點兒打擊就沮喪,我就不是喬言了。

“我不記得我們有說過什麽。”她從**坐起來,她挪開視線看著窗外,鉛色的雲團漸漸吞沒斑駁的晚霞,黑夜漸漸地靠近了,“如果我之前讓你有什麽錯覺,我說聲抱歉。”

“錯覺?”我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這麽說,我明明感覺到自己已經在朝她靠近了,我以為自己很快就能看清她的內心了,可是在這個時候,她忽地又飄遠了。

一時間我甚至分不清,是我根本從未靠近過她,還是她已經做出了最後的決定。

“是的,錯覺。”她語氣很生疏,不帶一絲的感情,“就重新回到陌生人吧。”

“連朋友也沒得做?”我看著她的臉,不想錯過她臉上任何一個表情。

“對。”她似乎猶豫了一下,雖然很短暫,但是我看到了她的遲疑。

“開什麽玩笑!”我站起來走到她麵前,伸手扣住她的下巴,強迫她看著我的眼睛,可是在看到她眼睛的一瞬間,我的心髒像是被人狠狠地擊了一拳。她的眼圈有些泛紅,眼底聚集著水汽,她幾乎都要哭出來了。

“你……”我錯愕地看著她。

到底怎麽回事?

為什麽她要用這種表情,說出這樣的話?

她的模樣和迎新晚會那天的樣子重合起來,一樣的眼含淚光,一樣的……口是心非!

她一把拍掉我的手,然後用力推開我,飛快地從休息室裏跑了出去。

我追了出去,然而才追了幾步遠就被一個人攔了下來。

攔住我的人是陳朗,他表情有些複雜地看著我。

我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我說:“你讓開,不要攔著我。”

“不要去。”他出聲阻止我,“如果不想她再變成這樣,那就不要去。”

“可是我怎麽可能讓她就這麽跑掉!”我用力推了陳朗一把,他踉蹌地退到一邊,卻又飛快地回到原先的位置,阻止我去追伊夏。“有馨雅,她會沒事的。”陳朗的神色顯然也有些擔憂,“你不要再靠近她了。你難道不知道嗎?你越靠近她,她就會越混亂。如

果你真的喜歡她,那就拜托離她遠一點兒。”

“就像你這樣嗎?”我一點都不認同陳朗的話,真正喜歡一個人,怎麽可能甘心離她遠一點兒?

陳朗臉色驀地一白,被我說中心事之後,他眼神裏閃過一絲落寞和無奈:“我以為我隱藏得很好。”

“喜歡是藏不住的啊!”我說,“第一次在食堂見到你,我就覺察到了。”

他身形僵了一下:“所以你才會問我,我和她之間,是不是隻是好朋友?喬言,你這家夥……”

“我不要做笨蛋。”

陳朗喜歡伊夏,這是很顯而易見的一件事,可是我不想像他一樣,當一個沉默的騎士。我想要待在她的身邊,不僅是守護她,還想要幫她找回曾經的那個笑容。

那樣的伊夏才是真正的伊夏,現在的伊夏根本一點兒都不快樂啊!

她應該像夏天一樣,給人活力四射的感覺,而不是現在這樣一副暮氣沉沉的樣子。

“我不是你,你也不要以你的標準來約束我。”我說著,再次推開陳朗,大步往前走去。

“哪怕你會讓她更痛苦,也沒關係嗎?”陳朗大聲喊道,“什麽都不知道的人,橫衝直撞會撞傷很多人的,你知不知道?”

“正因為什麽都不知道,所以才不會有所顧忌。”我淡淡地說了一句,便不再理會陳朗。

在我眼裏,陳朗隻是個騎士,一個懦弱的騎士而已。真可笑,之前我還將他當成了一個對手,一個需要謹慎防備的對手。

02

可是老天爺似乎一定要阻止我找到伊夏。

我跑到半路上,竟然又被另一個人攔住了。

這一次,攔住我的人是蘇馨雅。

她說:“你別去了,小夏現在不想看到你。”

“為什麽?至少給我一個被判死刑的原因吧。”

我本想錯開她往前走的,然而現在我改變了主意。伊夏的心裏藏著一道門,她緊緊地關著那扇門,從外麵根本沒有辦法推開。我試過了,可是這些天來,效果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既然沒有辦法從外麵推開那扇門,那便隻能從裏麵推開了。沒有問陳朗,是因為我肯定他不會告訴我。在我眼裏,他是個對手;在他眼裏,我肯定是惹人嫌的闖入者吧!

他是絕對不可能告訴我伊夏的過去的。

那麽隻有蘇馨雅,隻有從她這裏知道答案了。

“對不起,我沒有辦法告訴你原因。”蘇馨雅想了想,最終丟下了這句話給我,“我要回去了,我得陪著小夏,所以你不要試圖攔著我。”

“你走吧。”我並不想為難她,因為那毫無意義。

蘇馨雅倒是愣了一下,像是沒想到我會這麽輕而易舉地就放她走了。

“記著,離伊夏遠一點兒。”蘇馨雅走之前,對我留下這樣一句話。

這句話,陳朗也對我說過,伊夏自己對我說過,現在蘇馨雅也對我說了。

好像全世界都在讓我遠離伊夏,全世界的人都不讓我到她身邊去。我的手輕輕捏了起來,可是那又有什麽關係,我就是要到她的身邊去。

我原本覺得她的過去是什麽樣子的並不重要,甚至對她說出了在痛苦的回憶裏,加進去一些快樂的事情,這樣天真的話。但是現在我明白了,想去她身邊,必須剝開一直纏繞在她周遭的迷霧,這樣我才能在她想要再次遠離時,伸出手抓住她。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仿佛在大霧天裏尋找她,她就在咫尺,可伸手隻抓到一把破碎的霧氣。

伊夏,過去的你到底發生了什麽對我來說並不重要,我隻是想將你從悲傷的迷霧叢林裏拉回明媚的日光下,讓你重新活得像個夏天。

回去之後,我調查了一下下午的時候發生在伊夏身上的事情,要查出來並不難,永遠不要小瞧好奇心的力量。

也是這個時候我才知道,伊夏還有個姐姐叫伊秋,並且她就在我們學校,隻是念的是本三。據我聽到的信息,下午的時候,伊秋氣勢洶洶地跑去找伊夏。她們似乎吵得很厲害,可是後來她們去了別的地方吵架,所以沒有人知道她們為什麽而爭吵。

伊秋嗎?

伊夏的姐姐,離伊夏最近的人,卻是讓伊夏情緒波動的人。

看樣子,我得找個時間去見見伊秋,或許從她那裏,我能夠問出一些信息。

不過還沒等我去找伊秋,她就先來找了我。

那是三天之後的事情,我下了課從教室回寢室樓的路上,一個漂亮的長發女生攔住了我。

第一眼不用問我就知道那是伊秋,因為伊秋的長相和伊夏其實很像。

她的一頭長發烏黑秀氣,已經到及腰的位置,穿著格子大衣,攔住我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分不清喜怒,隻是那雙眼睛,一直探究似的看著我,像是要將我整個人都看透一樣。

“你就是喬言。”她用的是肯定句,“你應該知道我是誰吧!”

“伊秋,伊夏的姐姐。”既然她上來就說得這麽直截了當,那麽我也不好和她裝傻,大家都不兜圈子。

“你喜歡伊夏吧!”她似笑非笑地說,“聽說你在追我妹妹,是這樣嗎?”

“你想說什麽?”我不認為她主動來找我,就是想和我說這種無關痛癢的問題。

“找個地方坐坐吧。”她說,“我知道有一家咖啡店不錯。”

於是十分鍾後,我和伊秋坐在了學校附近的一家咖啡店裏。

隨便要了一杯咖啡,我看著坐在我對麵的伊秋,她不急不慢地喝了一小口。我心中揣摩著她找我的目的,畢竟我和她並不認識,我們之間唯一的話題隻有伊夏一個。

她不急著開口,像是在等我先開口,我也並不急。

她主動來找我,單純隻這一點來說,她就已經輸了。

“你很沉得住氣,難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來找你的原因嗎?”終於,伊秋打破了沉默。

我聳聳肩說:“既然你已經來找了我,自然會讓我知道原因吧。”

“你倒是胸有成竹。”她笑了笑,隻不過那笑容裏帶著一絲嘲諷,我隻當沒看到。

“說說吧。”不想和她多費口舌,雖然她有一張和伊夏相似的臉,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我並不喜歡對著伊秋的臉。

“來找你其實也沒有別的事情,隻是有些事情想告訴你。”她緩緩地說,“你現在這樣,是追不到小夏的。”

“你是來給我出謀劃策的嗎?”聽她這麽說,我一時間倒是有些弄不明白她找我的目的了。

“可以這麽說。”她點點頭說。

“如果我的消息沒錯的話,你和伊夏關係應該不太好,你去找她吵過架。”我並不認為她會這麽好心,她和伊夏之間明顯有問題,她怎麽可能這麽好心地跑來給我出謀劃策呢?

“的確是這樣。”她並沒有否認,“正因為這樣,所以我才要你和她在一起,她越不想做的事情,我越想她去做。”

“你知道她拒絕了我?”我有些驚訝,“因為你和她對著幹,所以你希望她接受被她拒絕的人?抱歉,我有些不懂你的邏輯。”

“你不需要懂。”她說,“你隻要知道,不管我和小夏之間的關係是怎樣的,我是來幫你的,隻要知道這一點就足夠了。”

我想了想說:“我怎麽確定你是來幫我的?我們這才是第一次見麵,還是兩個陌生人。”

03

“你當然可以不相信我,我本來也沒指望你相信我。”她無所謂地說道。

她說完這句話,端起咖啡一口氣全部喝掉了。

像是終於做好了決定一般,她深吸一口氣,說:“我們來做個交易吧,喬言。”

“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我靜靜地看著她,這是她今天出現在我麵前的時候,我腦海中浮上來的最大的疑惑。

“我不想從你這裏得到什麽,雖然我和小夏之間有很大的問題,但不管怎麽樣,我希望她幸福。”她用一種很真誠的眼光看著我,“哪個姐姐不希望妹妹開心,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去和她吵架嗎?”

我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她的問題,她已經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她一直把自己關在一個人的小世界裏,因為過去的傷痛不肯朝前走。

我聽說你在追她,可她總拒絕你,所以想去罵醒她,就是這樣。”

我的眉心下意識地皺起來,總覺得事情並非像她說的那樣,但她說的倒也不是沒有道理,一時間我分辨不出她說的是真是假。

“我來找你,是希望你不要放棄小夏。你是個好人,如果有你陪著她,她一定會快樂起來的。”她從隨身帶著的包裏麵拿出一樣東西放在我麵前,那是一隻水晶發卡,“可以麻煩你,把這個發卡送給小夏嗎?找個好時機,我相信這個一定可以幫到你的。”

我看著那隻發卡,不解地問:“這個發卡,有什麽故事嗎?”

“由你自己去發現那個故事不是更好嗎?”她顯然並不打算告訴我關於伊夏的過去,“留個聯係方式吧,我是伊夏的姐姐,有我幫你,你一定可以很快追到她的。”

我沒有拒絕,我和伊秋交換了手機號碼,伊秋拿到我的手機號碼之後就離開了。

我坐在沙發上,將發卡拿起來,反複看了很多遍,也沒有看出這個發卡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我不太相信伊秋,但她說的一句話沒有錯,那就是她是伊夏的親姐姐,如果有她幫忙,我的確是可以更快地接近伊夏。

正想到這裏,手機響了起來,我拿起來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顧皎。我忙接了起來,因為顧皎會找我,多半是因為伊夏的事情。果然,這次也不例外。

“一個學期要結束了,你沒有忘記我們之間的約定吧?”他的聲音懶洋洋的,像是才睡醒一樣。

“我沒忘。”我說,“你不用特地來提醒我。”

“這就好,這麽長時間了,我以為是你的話,一定已經搞定了。”他淡淡地說,“我在想我是不是高估了你?”

“時間還沒有到,你就等著吧。”說完我掛掉了電話。

是了,我答應顧皎說服伊夏接受班長這個職務。可是一個學期快過去了,我和伊夏兜兜轉轉的,好似又回到了最初的原點。

走出咖啡廳,蒼白色的陽光照在身上,感覺不出多溫暖,天氣已經冷了,再過些天,這座城市就該下雪了吧!

我給伊夏打了個電話,但是她沒有接,我發過去的短信也沒有收到回複。原本消融的冰山,在近乎融化的時候,瞬間結冰。

不過就這麽氣餒不是我的作風,我這個人沒有什麽別的優點,能被拿出來細說的,大概就是不會輕言放棄,認準了就一定會做到,哪怕前麵是一條死路,也一定會一條路走到黑。

所以決定好了要去伊夏那裏,就算被拒絕一百次,我也會第一百零一次讓她接受我。

快到學期末,大學散漫的氣息終於有了一絲緊張的味道,因為期末考就要來臨了,若是考不過,掛科也不是鬧著玩的。

我試著去她的寢室樓下找她,可是站了很久也不見她來。有時候看到馨雅從我身邊路過,每次欲言又止,最後歎著氣從我身邊走開。

我也試過去她上課的教室外,再次製造一場偶然遇見,但是我一直見不到她,輾轉聽說她請了病假,所以已經很久都沒有去上課了。

她生病了嗎?

我靠著窗台,手裏握著手機,想要再撥通她的號碼,最後卻沒有繼續。

時間一天天溜走了,考試結束的那一天,有個陌生的號碼給我發了一條短信。

短信上隻有一句話:她在圖書館。

顧不得去想這條短信是誰發給我的,因為在看到短信的那一瞬間,我已經抓起外套衝了出去。從那次她讓我離她遠點兒,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這一個多月我找不到她,我這才明白,這個世界上,如果有人刻意想要躲著你,那麽哪怕那個人近在咫尺,你也無法遇見的。以前我不信,可是現在我信了。我一口氣跑到圖書館,從最下麵一層,一個位子一個位子找過去,最終在二樓的閱讀室看到了她。

冬天的陽光,蒼白寧靜,照在她的身上,將她整個人照得近乎通透。她的嘴唇沒有什麽血色,一雙大眼睛也沒有精神,她就坐在那裏,好似被時光遺忘的布偶。

我站在門口,她坐在離我十米開外的地方,心情變得很微妙。明明我焦急地找了她這麽久,可是現在她就在這裏,我卻有一點兒不敢靠近她的感覺。

曾經讓我記掛了很久的笑容,如今想來已經很模糊了,她就像一幅褪了色的水墨畫,沉默,倔強,讓人不知道該拿她怎麽辦才好。意識到自己的天真和狂妄,也是在這一瞬間。

那時候我想,我不知道伊夏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我自顧自地決定無論她是什麽樣子的,我都會喜歡。這麽想來這樣的理由,看上去冠冕堂皇,但是卻宛如空中花園一樣,支撐著花園的那根柱子一旦傾塌,那麽那如夢似幻的花園就會分崩離析。

支撐著我一直努力地去到她身邊的,是當初的那個笑容,可現在我站在這裏,無論多努力,也沒有辦法清晰地想起那個笑容的樣子了。

我真的喜歡這個女孩子嗎?

我真的有我想得那麽喜歡她,那麽想去她身邊嗎?

我站在原地,心裏好像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讓我呼吸都不太順暢。我想從這裏逃跑,我知道我隻有這一個機會能夠從這裏逃跑。跑開了,我就徹底失去接近她的機會,跑開了,我便不用再把她放在心裏,我與她會重新回到擦肩而過也不會回頭看一眼的,陌生路人的關係。

心裏猛地一痛,隻是想到要與她擦肩而過,就讓我感覺到害怕。那不是我想要的結果,我不想就這樣與她錯過。

隻要往前走一步,隻需要一步,伊夏抬起頭看看我吧,隻要你一個眼神的肯定,哪怕去往你身邊的那條路滿是荊棘,我也一定會微笑著走到你身邊的。

這一瞬間,像是感受到了我的心情,一直安靜地埋頭看書的伊夏,她緩緩地抬起了頭。

發現了嗎,伊夏?

我的心裏在進行一場戰鬥,有個聲音讓我遠離你,有個聲音讓我靠近你。

你能給我答案嗎?

我到底應該拿你怎麽辦呢?

04

她看到了我,十步遠的距離,好像變成了十萬丈的紅塵。

她站在歲月的那一頭,我站在塵世間,這之間隔著的是一道川流不息的忘川。

她的眼眸近乎透明,日光下,那裏閃過一道亮光,雖然那道光很快就逝去了,但仍被我捕捉到了。

我的嘴角揚了起來,原本千斤重的雙腿,變得鴻毛一樣輕。我抬起腳一步一步朝她走近。猝不及防的時候,最容易泄露一個人真正的心意。

我看到了伊夏,盡管你讓我走,一直都在讓我走,可是那個眼神騙不了人。

就像那天,漆黑的操場上,你一直在讓我離開,可是眼神是那麽悲傷。

就像今天,冬陽下的圖書館裏,你坐在那裏,用一個眼神告訴我,你對我並非全然沒有感情。

這就足夠了,足夠我得出一個答案。

“好巧啊!”她看著我,說了這樣一句話。

“不巧,我就是來找你的。”我拉了椅子在她對麵坐下,我認真地問道,“你一直在躲著我吧?”

“我以為這樣對你對我都好。”她低下頭,輕聲地說道。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怎麽才是好的,隻有自己知道吧。”我靜靜地看著她,“不要總是想要拒絕我,我說過,你越是拒絕,我就越是不想走開。”

“那麽如果我告訴你,其實我有喜歡的人,你是不是就會放棄了呢?”她語氣淡淡的,神色帶著一絲疲憊。

我心裏微微一顫,盡管我有想過她其實有喜歡的人,但真的從她嘴裏說出來,還是讓我有點兒在意。不過這是不是說明,她在讓我知道她的過去?

比起簡單的一句離她遠一點兒,願意告訴我她的過去,這算是一種進步吧!至少不管怎麽說,她緊閉的心門,有意地或者無意地,都在緩緩地向我開啟。

“那個人現在還好嗎?”我放緩了聲音。

她眼神猛地一顫,像是有什麽痛苦的事情在困擾著她一樣。

果然,她輕輕地搖了搖頭,說道:“他不好,很不好。”

“我在聽。”我輕聲說。

“他死了。”她看著我,一字一頓地說,“是因為我的關係,我害死了我最喜歡的人。他本應該屬於這裏的,因為我們大家都約好了要一起來考C大的啊!他本該有一個美好的未來,本該被很多人知道他的好,可是他死了。現在你明白了嗎?喬言,不是你不好,拒絕你是因為你太好了。我這樣的人,這一輩子都不配得到別人的關心。”

我怔住了。

我想起那天晚上,她對我說的三個字:我不配。

那時候我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這樣說,很多時候我都不明白她為什麽一定要拒我於千裏之外,要到現在我才知道,原來她心裏藏著的那些秘密,會沉重到這樣的地步。

那首《盛夏的果實》對她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麽,我也曾想過很多遍,她說喬言,那並不是痛苦的回憶。

是啊,有時候並非痛苦才傷人,反而是回不去的快樂,在巨大的悲劇麵前,才讓人無法承受。

原來我真的如他們所說,什麽都不知道。

“這段時間其實我也想了很多。”她合上書,下巴抵著書頁,笑容前所未有的恬淡,她笑了,可是這笑容並不是我想從她臉上看到的那一種。

“我啊,覺得自己一定是無意間做對了什麽,不然像喬言你這樣好的人,怎麽可能會對我說出一見鍾情的話?如果我早一點兒遇見你,我一定會喜歡你的。我沒有說笑,也不是騙你。你一定不知道,假如這世上的人都是天空密密麻麻的繁星,那麽你一定是星星裏最閃耀的那一顆,總是在笑,總是那麽快樂,像是永遠都不會受傷。”

她的聲音輕輕的,仿佛清風一樣,一陣陣地拂過我的心間。

這是她第一次用這樣的語調和我說話。

“所以我不能讓這樣的你待在我這種人的身邊,你值得更好的女孩子,你要找一個和你一樣,在人群裏像是會閃閃發光的那種女生。你喜歡我,或許隻是一時的迷惑,或許隻是哪裏出了錯,因為我這種人,怎麽可能讓你這樣的男生喜歡啊?”她說到這裏,忽然不往下說了。

她低下頭,盯著手裏捧著的那本書的封麵。

“選擇待在誰的身邊,是我的自由。伊夏,不要輕易否定我,也不要否定你自己。在我眼裏,在人群中閃閃發光的那種女生,我已經找到了。”早就找到了,不是嗎?

那個人就是你,伊夏啊!

她怔怔地抬起頭來,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我,然後她不確定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那種女生?”

我點點頭,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答案:“我承認一開始,我對你的喜歡並沒有多麽堅定,甚至就是那種膚淺的一見鍾情,可是誰都不能否定一時的心動就不是愛不是嗎?你說我在你看來,是天上繁星裏最亮的那一顆,那麽你不知道,你對我來說,就像磁鐵一樣。”

“可是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她似乎有些焦躁。

“沒關係啊。”我微微笑著說,“沒關係的,伊夏,你不用覺得困擾,我不是為了讓你難過而來到你身邊的。”

我會等到你展露笑容的那一天,我不是為了難過再次與你重逢,我是為了讓你快樂起來,才風雨兼程地,哪怕扭轉整個世界,也要與你相見的。

05

那天,她沒有再說出讓我離她遠一點兒的話。那是我和她第一次心平氣和地聊天聊了那麽長的時間。

我知道了她曾經喜歡過的那個男孩,名叫顧白。他是她一切痛苦的來源,就像是一群人笑笑鬧鬧地,一路繁花似錦地走來,卻在忽然之間,所有音符戛然而止,美好的世界在眼前分崩離析。

曾經有多麽快樂,那麽現在就有多麽痛苦。

顧白嗎?

看樣子,我得先弄清楚顧白和伊夏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伊夏告訴我顧白的死,全部都是她的責任,所以她不配再擁有快樂,她要用一輩子的苦難去償還,去贖罪。

知道伊夏過去的,除去伊秋之外,就剩下蘇馨雅還有陳朗了。我本能地不想去問伊秋,總覺得她和伊夏之間存在某種奇怪的關係。

從她的眼神裏,我看不到一個姐姐對妹妹的愛,反而是一種掩飾不住的恨,在她漆黑的眼眸深處閃耀。

隻有蘇馨雅或者是陳朗,可是這兩個人對我十分排斥,他們根本不希望我和伊夏在一起,肯定也不會願意告訴我顧白的事情。

那麽,隻有我自己去找尋答案了吧。

期末考試之後,就是一個月的寒假,這個寒假的到來,伴隨著一場大雪。我背著行囊,如來時一般暫別這座城市。

回到家的第一天,顧皎給我發了一條短信,短信上是一個地址。

我給他回了一個電話,他倒是很快就接了起來,我說:“作為輔導員,泄露學生的住址不太好吧。”

電話那頭的顧皎輕輕笑了一下:“是不太好,所以下不為例。”

“雖然很不想說,但還是要說一聲,謝謝。”我倚在窗戶邊上,外麵是陰天,窗外一棵大樹,葉子全都掉光了,看上去有些蕭條,“為什麽要幫我到這個地步?”

“我才沒有幫你。”他淡淡地說,“你的效率太低了,你就隻剩下一個月的時間說服伊夏繼續擔任班長這個職務。”

“我知道,你沒有幫我。”這家夥,還真是狡猾得像隻老狐狸,“就這樣吧,提前說聲新年快樂。”

他沒有回我,而是直接掛掉了電話。

我翻開那條短信,看著上麵顯示的地址。

知道伊夏和我在同一座城市,並不是在這個時候,隻是我沒有想到,我們之間的距離會那麽近,近到乘公交車,隻需要三站路。

但現實就是這樣奇怪,明明離得這麽近,可是前麵十多年的歲月裏,我沒有見過她,她也沒有遇見我。我們坐過同一班公交車,走過同一條馬路,或者還在同一家小店駐足。

我第一次見到伊夏,並不在大學,而是高考結束的那個暑假。

那天我本是要去學校拿畢業證書的,在公交車站台邊上,我遇見了一個女孩。

她混在人群裏,卻又那麽顯眼,她穿了一條白色的連衣裙,一頭長發一直長到腰際,她發上唯一的裝飾,隻是一隻發卡,如今想來,那發卡和伊秋給我的那一隻,非常非常像。

她站在站台邊,雙手輕輕握著,像是有些緊張。眼神亮得驚人,白皙的臉頰上,因為陽光的緣故,有些泛紅。她單薄的唇上,揚起一抹燦爛的笑容。

周圍那麽熱鬧,她卻隻看著馬路對麵,像是那裏有什麽人,就要穿過馬路走到她麵前。

我站在那裏看了她很久,她的笑容像磁石一樣,吸引著我的視線。而就在這時,她的笑容變得更加燦爛,那一刹那,我以為我看到了夏日最美麗的煙火,“砰”的一聲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炸開,有一股電流從我的腳底浮上,一路蔓延到頭頂。

就是在這一瞬間,我知道我大概喜歡上了這個長發女生。

在我發愣的時候,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我迅速回過神來,她臉上的笑容僵在了那裏,她的眼睛裏浮上一層巨大的恐懼,她目瞪口呆地看著不遠處的一個地方,像是受到了巨大的驚嚇一樣,她一動不動地筆直朝後倒下。

我的大腦做出反應之前,身體已經衝出了人群,接住了摔倒的她。

我朝她一直看著的方向看了一眼,那裏剛剛出了一場車禍,人群很迅速地朝那邊聚集,我沒有看清楚出車禍的人是什麽樣子,隻依稀看到那是個穿著白色襯衫的少年。

殷紅的血在他身下迅速蔓延開來,這個女生應該是目睹了這場車禍,所以受到了驚嚇吧!

那時候的我,並沒有多想,我隻是攔腰將她抱了起來,對她說:“你沒事吧,你別怕,車禍離這邊還有段距離,你別害怕。”

然而她不回答我,像個啞巴一樣,嗓子裏發不出聲音。她隻是努力地看著那片人群,我不知道她的眼睛裏到底看到了什麽,因為那時候的我因為擔心她,已經有些亂了分寸。

就像是剛剛發現了一樣珍寶,卻被人用力地打碎了一樣。

我就這樣抱著她,飛快地往前跑,我將她送進了最近的醫院。

我對醫生說:“剛剛那邊出了一起車禍,她離得近,所以嚇壞了,你看看吧。”

要是那時候我再多看一看,是不是會知道,那個出車禍的少年叫顧白?她會因為驚嚇而說不出話來,是因為她喜歡的那個少年,以那樣慘烈的方式,死在了離她不到五米的地方。

醫生給她做了個簡單的檢查,告訴我她的確是受到了驚嚇,得了失語症,不過接受治療應該會好的。

我就放下心來,我本想問她的名字,可是她這個樣子,根本不可能回答我的問題。於是我就想著等她能說話了,再來問她這個問題吧。

醫生給她打了一針,她就昏沉沉地睡著了,我在她身邊陪了一會兒,老師的電話就打了過來,於是我就隻好暫時先去了學校。可是等我從學校出來,再去那家醫院才知道,她已經走了。

我惆悵了很久,我每天都去那個站台,想著要是能再見她一次就好了。可是她就像是徹底人間蒸發了一樣,整個暑假她都沒有來。她的失語症好了嗎?她會不會因為目睹了那樣慘烈的車禍,每天被噩夢驚醒呢?

每次想到這些,我就很焦慮。

在我的焦慮中,暑假過去了,我背上行囊,來到C城讀大學。我以為可能這輩子都不可能再遇見那個讓我一見鍾情的女生了,就在開學的第一天,在那座陌生的大學裏,我又遇見了她。

你明白那種感覺嗎?就像是已經被醫生下了病危通知,卻又忽然告訴你這是誤診一樣。對我來說,這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奇跡。因為尋找得那樣艱難,所以才會在遇見之後,就迫不及待地想靠近她。

因為不想再經曆那種遍尋不見,哪裏都遇不到的絕望感。

很幸運再次遇見了你,總覺得去了那所大學真是太好了,能與你在那個秋蟬唧唧的初秋相遇,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