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無處閃躲的緋紅
狂風怒吼，大雨滂沱。
校園內的櫻花樹左搖右晃，濕漉漉的花瓣漫天飄舞。
剛剛下課，學校教學樓大廳裏站滿了躲雨的同學。
很多人都沒有想到，僅僅過了半天，原本豔陽高照的天氣已經變成了傾盆大雨。
“祀夜學長！是祀夜學長啊！”
“啊！今天祀夜學長來上課啦，好溫柔好高貴的人哦！”
“祀夜學長……祀夜學長……”
祀夜走到大廳的時候，不由得怔了一下，然後才露出他那慣有的招牌笑容。
坦白說，眼前的情形讓他有些困擾。
果然，人類女孩比血族女孩要熱情得多，本以為有了曾經的“約會風波”，他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早已一落千丈，原來，還有意外驚喜呢。
或者，應該這樣說，人類女孩其實是更加單純善良吧！
“祀夜學長！”
“祀夜學長，我的，我的！”
“祀夜學長，用我的！”
幾個熱情可愛的女孩爭先恐後地跑到祀夜身邊，紛紛將手中的雨傘送給他。
祀夜溫柔地笑著，紅眸裏的光芒暖如春日。
“謝謝你們！”他紳士地向後退了一步，盡量與女孩們保持距離，“不過，雨傘還是留給你們自己吧，我沒關係的。”
他是血族的純血種，以他的速度，即使走在大雨中，回到宿舍也不會淋濕多少。可惜，這裏有太多的學生，太多的人類，避免嚇到他們，他隻能暗暗期待大家早些離去。
今天，琉璃患了感冒，沒有來上課。
妃雪留在宿舍照顧琉璃，他應該很安心才對，但感情這種東西就是很奇怪，仿佛自己的血液完全被另一個人占據一樣，迫切地想看到她，想守在她的身邊，想時刻將她的血融入自己的靈魂。
他對琉璃，就是如此無可救藥的喜歡。
當祀夜回到宿舍時，雨已經停了，隻是天色依然陰沉。
站在琉璃的宿舍門前，他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門。
“請進！”
哦？竟然是琉璃的聲音。
“夜！”
琉璃的眼底滿是欣喜和驚訝的光芒。
“你，下課了？剛才雨很大呢，有沒有淋濕？”
祀夜微笑地坐在床邊，握起琉璃的手，放在唇邊輕啄了一下。
“別擔心我，我很好。你呢？感冒怎麽樣了？”
他一直覺得，生病這件事可能是人類特有的，血族和精靈族根本不會生病，他們兩族人麵臨的隻有生和死。
“我已經沒事了。”琉璃飛快地眨動眼睛，看起來很像精神抖擻的樣子，“嗯，這次感冒有點兒意外呢。16年來，我幾乎沒有生過病，身體好得很呢。”
祀夜故意拚命搖頭，不敢置信地望著她。
“咦？你不相信嗎？”琉璃抬手掩住祀夜的紅眸，輕輕撫摸他額前的發絲，“你呀，不要以貌取人哦。對了，美紗小姐才是真的虛弱呢，特別是小時候，她經常生病，園長總要帶美紗小姐去醫院。結果，很多醫生都變成園長的老朋友了！後來，洸學長使用精靈族的靈丹妙藥幫助了美紗小姐，她的身體就越來越好了。”
祀夜默然地垂下眼瞼，猝不及防地一下子將琉璃擁入懷抱。
是啊，和他們血族相比，人類如同脆弱易碎的玻璃娃娃，不但生命短暫，還會生病，會衰老，甚至突然死去。
他不想讓琉璃承受這些痛苦。可是，如果他將琉璃變成血族，那麽，琉璃所要承受的寂寞和痛苦，會比現在更多更深。
他不忍心，也不舍得。
“琉璃，請你以後不要再生病了，好嗎？”
琉璃的脊背僵了一下，隨即在他懷中乖乖地點了點頭。
“夜，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祀夜疼愛地摸著她那海水般的長發，將下頜抵在她的頭頂，紅眸漸漸舒緩，裏麵盡是溫柔寵愛的光芒。
倏地，一股微微的、淡淡的，幾乎弱無痕跡的血氣飄入了房間。
祀夜的掌心頓時冰冷，紅眸瞬間緊縮。
這個血的味道，屬於妃雪！
而且，如此微弱的血氣，隻有他這樣的純血種才能發覺。
看來，對方是有備而來呢。
“琉璃，妃雪怎麽沒有陪你呢？她離開多久了？”
琉璃在祀夜懷中抬頭，輕輕抿了抿嘴唇。
“雨還在下的時候，妃雪就出去了，她說有事要處理。”抱歉地笑了笑，琉璃的臉色漸漸泛紅，“我覺得很不好意思呢，自己生病，還要妃雪照顧。等她回來後，我一定要好好謝謝她！”
祀夜默然淺笑，扶住琉璃的肩膀，靠在她的耳畔，不讓她看到臉上的表情。
“琉璃，你現在還是病人哦，躺下休息吧。”
“你呢？”琉璃抓住祀夜的手，竟是一片徹骨的冰冷，“夜，你不舒服嗎？”
祀夜搖頭，疼惜地揉了揉她的發絲。
“我沒事，不過你再不聽話，我可能會頭疼嘍。”
他很想繼續陪伴琉璃，很想看著她安心睡去，但空氣中飄散的血氣如妃雪的呼救一般，時刻撕扯他的心。
他不能不去。
即使明知危險重重，他，仍然要去。
“琉璃，乖乖睡覺，等你睡醒再睜開眼睛，我會在你身邊的。”
細心地為琉璃蓋好被單，祀夜迅速起身，拉門而去。
門外。
祀夜狠狠地擰起眉宇，俊美的麵孔冷若冰霜，再沒有優雅溫潤的笑容，紅寶石般的瞳眸裏隻剩下幽潭般深邃的赤色寒光。
憑借著血的指引，祀夜很快找到了妃雪。
“祀夜大人，請您不要過來！”
一片廢墟，處處都是斷壁殘垣，妃雪站在幾米外的空地，拚命向他揮手。
祀夜微怔，輕輕挑眉。
“妃雪，你……”
“不要過來……”妃雪打斷他的話，更加用力地大喊，“祀夜大人，對不起，請您馬上離開！請您……”
“啪啪啪！”
沉穩而有節奏的擊掌聲讓妃雪的臉色驟變，後麵的話也硬生生吞了回去。
“哎呀，好感人的‘主仆之情’啊！”
穿著一襲黑風衣的卷發少年，悠然自得地出現在妃雪身後。
祀夜凝眸而望，棕紅色的眼底勾出一抹明顯的鄙夷，薄唇上揚，似笑非笑。
“你真正想見的人是我，何必多此一舉地將妃雪扯進來呢？”
卷發少年故作驚訝地眨了幾下眼睛，親昵地擁住妃雪，詭異地笑了。
“夜，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為什麽妃雪寧願背叛我，也不肯做出絲毫對你不利的事情呢？”少年的紅眸亮如星辰，抓住妃雪的手不由得加重力道，“你一定不會明白，妃雪背叛我的時候，我到底有多麽心痛和憤怒。”
“啊！”
妃雪悶喊出聲，臉色蒼白，大口大口喘氣，因為肩膀處的強烈疼痛。
“佑崎，夠了！”祀夜猛地探出手，喉嚨一陣緊窒，“妃雪是怎樣的人，你到現在還不清楚嗎？她寧願死，也不會背叛你！是的，妃雪自從離開我，一直對我心存愧疚，所以她才會努力維護我，但在她的心裏，隻有你才是最重要的人！她喜歡你，這是事實，很多年前，你就應該清楚的事實。佑崎，我們之間的事，與妃雪無關，放開她。”
妃雪定定地望著祀夜，琥珀般的灰色眼眸溢滿了清澈的淚水。
她為自己感到幸運，能夠跟隨知己一樣的祀夜大人；她也為自己感到悲哀，竟然愛上了隻會傷害自己的佑崎大人。
一滴眼淚滑落，掉在佑崎的手背。
佑崎觸電般地轉頭，在看到妃雪的淚眼直望祀夜時，紅眸立刻燃燒起來。
“妃雪！”他毫不溫柔地扭過妃雪的下巴，讓她與自己對視，“怎麽？覺得委屈？可是，你的所作所為讓我太失望太難過啦！”
“佑崎大人！”妃雪的唇在顫抖，沒有一絲血色，“千葉是我的朋友，我雖然……不知道您想做什麽，但，但我必須帶她回幻海學園。其他的，是，是我無意間聽到的……”
妃雪的眼淚再一次流了下來，其中的絕望無助可見一斑。
“佑崎大人，我，我不是血族中的傀儡，我不能……啊……啊……”
妃雪的叫喊聲劃過耳際，淒涼而痛苦。
下一秒，祀夜的紅眸倏地擴大幾倍，身體僵硬得無法動彈。
他，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情形：佑崎的獠牙竟深深地刺入了妃雪的脖頸！
“妃雪！”
祀夜飛身躍起，迅速衝上前去。
佑崎俯首在妃雪肩頭，紅眸中是得意的笑容，稍稍凝眸，一片火海阻擋了祀夜的去路。
祀夜抬手，無數冰雪從天而降，厚厚的，重重的，恰到好處地埋葬了竄燒的火焰。
“祀夜大人，您走吧，不要管我……”妃雪的身體漸漸向下倒去，血液被抽離的疼痛讓她連講話的力氣都要喪失殆盡，“千葉，千葉已經回去了……我，消除了她的記憶……祀夜大人，您，您尋找純血公主的事……啊！”
話沒有說完，妃雪已經昏了過去。
“妃雪……妃雪……”
祀夜一邊呼喚妃雪，一邊黯然思忖：妃雪怎麽會知道純血公主的存在？難道，這就是妃雪無意間從佑崎那裏聽到的……
該死！
最壞的情況就是佑崎知道了真相。
佑崎收起獠牙，將妃雪擁入懷抱，仿佛遊戲般地輕點她的鼻尖，意猶未盡地說道：“妃雪，我想，我還是最喜歡你。因為，隻有你的血讓我充滿渴望。”
優雅地擦掉嘴角的鮮血，佑崎若無其事地發出命令。
“來人！送妃雪回去！”
“佑崎大人！”
幾道黑影應聲而落，停在佑崎身邊。
“哼！就憑你們，也想將妃雪帶走！”
此時此刻，淡漠冷酷的祀夜如同來自地獄的修羅，全身散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厲氣。
“祀夜大人！”
那幾個低等吸血鬼紛紛向祀夜行禮，顫抖著向後退縮。
“夜，看來你對妃雪還是很執著呢。”
佑崎托起下巴，若有所思，突然揮手，伴隨著一聲聲尖利痛苦的哀號，剛才的幾個低等吸血鬼已經變成了灰燼。
“夜，現在好了。妃雪的去留，就看你我一較高下的結果了。”
祀夜的眉宇擰得緊緊的，像兩道無法抹去的深痕。
他側過頭，不想去看那些隨風飄飛的片片灰燼。
果然，這麽多年來，佑崎還是沒有絲毫改變，還是像從前那樣喜歡濫殺無辜。
“佑崎，你想對付的人始終是我，為什麽要傷害不相幹的人？”祀夜一步步地走向他，黑發如玉，紅眸似血，“抓走千葉，威脅格羽，讓格羽去殺害冷月，然後嫁禍給我。不錯，真是完美的計劃，可惜，就是太完美了，你才會失敗！其他人不說，但千葉隻是一個普通的人類，你怎麽能對她使用如此卑劣的手段！至於……”
祀夜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傷感地望了望暈倒在地的妃雪，在她雪白的頸窩裏烙印著兩個清晰的齒痕。
“妃雪不會隨便亂講話，既然她提到了純血公主，我想，居住在西部城堡的長老們一定已經遇害了。”祀夜的聲調猛然提高，雙手緊緊握成拳狀，“佑崎，你怎麽能狠心地殺了他們！他們活了幾百年，很快就會沉睡，為什麽你還是不肯放過他們呢？”
佑崎淡定自若地眯起眼睛，狡黠而得意地點了點頭，仿佛對祀夜的分析表示了充分的肯定。
“夜，你真不愧是我的弟弟，甚至比我自己還要了解我。沒錯，那些活了幾百年的老家夥是我殺的。他們居然幫你查出了血族最重要的純血公主，還找到了幻海學園那個地方，對你如此忠心的老家夥們，我怎麽可能讓他們繼續做我的絆腳石？”
祀夜緊抿雙唇，心底的憤怒如火焰一般燃燒著。
“夜，叫我一聲‘哥哥’吧。”
祀夜抬眸，有些愕然地望著佑崎。
這樣的佑崎，他會感到陌生，會不知所措。
“是不是我叫你‘哥哥’，你就會收斂起野心？是不是我叫你‘哥哥’，你就會改邪歸正？是不是我叫你‘哥哥’，發生過的一切就可以全部抹去？”
不，不能的，對不對？
佑崎是什麽樣的人，他最清楚，因為，他們兩兄弟的血液是最親密的。
“夜，你是在怪我嗎？可是……”
佑崎的紅眸突然冷漠如冰，望向祀夜的瞬間，猛烈的攻擊已經襲來，周圍的建築全部倒塌，揚起滾滾煙塵。
“告訴你，都是你的錯，是你逼我的！”
佑崎每走一步，都會有石球落下，有冰淩飛濺，有狂風襲麵，有烈焰燃燒……純血種與生俱來的強大能力和吸食血液獲得的各種新力量，讓佑崎顯得有恃無恐。
“夜，如果不是你千方百計要喚醒夜之王，那些老家夥們怎麽會死？如果不是你去幻海學園找純血公主，那裏的學生怎麽會惹禍上身？如果不是你想阻止我統治世界，五年前你就不會被趕走，今天也不必死在這裏！”
“夠了，佑崎！”祀夜緊縮紅眸，冷冷地勾起嘴角，“佑崎，你瘋了！被你自己的野心逼瘋了！沒關係，就算我死了也沒關係，夜之王一定會醒來，你逃不過自己的宿命！”
他知道，他不是佑崎的對手。
他們本是兄弟，高貴的純血種，天生的力量並無太大差異，隻不過，佑崎執著於權力的追求，為了野心不擇手段。佑崎曾吸食過不少貴族的血，甚至包括個別純血種，從而不斷增強自己的力量。
“夜，你少做夢了。”佑崎仰頭冷笑，笑得奸詐而低劣，“隻要你死掉，夜之族就是我的！至於你苦苦尋找的純血公主，我會很大方地讓她去陪你。那時候，人類會變成血族的奴隸，精靈族會變成血族的傀儡，世界統一，血族稱王，我最大！哈哈！哈哈……”
邪惡放縱的笑聲如魔咒一般回**在天地之間。
祀夜慢慢闔起眼睛，再睜開時，紅眸裏迸射出前所未有的赤色光芒。僅僅這兩道眸光，已經足以將周圍的一切化成灰燼。
佑崎的笑聲戛然而止，凝重的神色為他增添了幾分陰冷之氣。
彼此對視的刹那，兩對一模一樣的紅眸如同天雷地火般發動了猛烈的攻擊。
“轟轟轟！”
“啪啪啪！”
“鏗鏗鏗！”
“哢嚓哢嚓！”
各種振聾發聵的聲音此起彼伏，天空中火花四射，地麵上沙塵飛揚，看不到人影，看不到戰況，沒有你死我活的血腥拚鬥，卻到處彌漫著誓不相讓的黑色硝煙。
“咳咳……”
祀夜的嘴角溢出了鮮血，他彎腰跪地，艱難地支撐住自己，紅眸漸漸變得黯淡。
塵埃滿天，沙土遮麵，他的眼前一片模糊。
緊緊掩住胸口，祀夜的氣息開始減弱，越來越不平穩。
“咳咳……咳咳……”
又一口鮮血湧了出來，他飛快地抹去血漬，將沾染鮮血的手在地麵上摩擦，快速令血液幹涸，避免血氣的蔓延。
如果佑崎感覺到他的血氣，自然能夠判斷出他已經受傷，那麽，他今天可能真的會死在這裏了。
遮擋視線的塵土在慢慢散去。
祀夜費力地站起身，不小心扯裂胸前的傷口，頭腦一陣暈眩，額頭落下大串冷汗。
該死！
胸口淌出了大片血漬，血的味道立刻強烈起來。
“夜，你受傷了？”
佑崎的聲音傳了過來，明顯的，帶著幾分得意。
祀夜的臉色慘白如紙，雙唇卻鮮紅如血，他拚命按住胸口，壓製住想要嘔血的衝動。
這個時候，他怎麽都不能回話。
盡管未必能拖延太久，但漫天的煙塵還沒有完全散去，佑崎此刻還無法準確地判斷出他所在的位置。
不到最後一刻，不是窮途末路，他，還不能認輸。
刷！
一道熟悉的身影闖入他的視線。
“祀夜大人，您怎麽樣？”
伴隨著低低的，隻在他耳邊才能聽到的問候，一雙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咳咳……”
祀夜抬手掩住口鼻，鮮血從他的指縫間流淌下來。
“辰，辰影……你，你……”
“祀夜大人，請您一定要堅持住！我們馬上走！”
辰影拖住祀夜的身體，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在沙塵散去之前，拚盡全力帶祀夜匆匆離開。
幻海學園宿舍樓。
夜，靜悄悄的。
沒有月亮的夜晚，星星異常明亮。
辰影帶著祀夜回到宿舍，血的味道從窗口向外飄去，漸漸地，漸漸地，變淡變遠。
“咳咳……咳咳……”
“祀夜大人，您怎麽樣？您還好嗎？”
祀夜努力扯出一個笑容給辰影，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
“沒有再，再嘔血了……你，你別擔心……辰影，帶，帶我到沙發……”
“祀夜大人！”
辰影的眸底一片黯淡，在燈光的照耀下，偶爾會反射出他眼中閃爍的淚花。
望著祀夜大人強顏歡笑的模樣，他不知道，不知道自己該怎樣做。
“我沒事的……”祀夜躺在沙發上，嘴邊的鮮血早已幹涸，蒼白的麵孔愈發透明，“辰影，你先去，去休息……咳咳……”
“祀夜大人！”辰影跪在沙發旁，抓緊他的手腕，“祀夜大人，請讓我在這裏照顧您，直到，直到您恢複些力量為止，好嗎？”
祀夜的紅眸凝望著天花板，靜靜的，仿佛神采被誰奪取一樣，失去了所有的光芒。
看來，他這次傷得很重呢。
幾年不見，佑崎的力量又增進了不少，如果這次不能將夜之王喚醒，血族的將來實在難以想象。而且，佑崎的野心越來越膨脹，人類和精靈族一定會受到傷害，那後果更加不堪設想了。
“咳……”
鬱結於心，血氣上湧，一口鮮血突然從祀夜的嘴裏噴了出來。
“祀夜大人！祀夜大人！”
辰影急忙拿出一塊雪白的方巾，為祀夜擦去嘴角的血漬，雙手不可遏製地顫抖。
可惡！
為什麽他沒有幫人治療的能力？
為什麽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隻能眼睜睜看著祀夜大人獨自承受痛苦？
“祀夜大人，您……”辰影默默地低下頭，緊咬雙唇，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祀夜大人，懇請您吸食我的血！”
祀夜的眉宇一下子蹙起，抬手撫上額頭，側過身去。
辰影跟隨他這麽多年，他從來沒有吸食過辰影的血，妃雪也一樣。
“祀夜大人，請您答應。我的血可能對您不會有很大幫助，但至少可以緩解您的痛苦，讓您的身體早日恢複啊！”
辰影用萬分期待的目光望向祀夜，祀夜卻閉上眼睛，無動於衷。
“祀夜大人！”
“祀夜大人，請您……”
“辰影！”祀夜緩緩蠕動著毫無血色的雙唇，“你，是第一天認識我嗎？我，我怎麽可能……要，要你的血……而且，我還撐得住，隻要靜養些日子，我，我會很快恢複……”
是，他傷得很重，但不會死掉，這大概就是他的幸運吧。
“祀夜大人，您不必勉強自己。”辰影猛地撕開衣領，小麥色的脖頸上，跳動的大血管是那樣清晰而充滿吸引力，“祀夜大人，您失血過多，現在一定很餓了，請您先用我的血充饑吧。”
祀夜的眉宇越蹙越緊，撫在額上的手已經蜷起，盡管他拚命閉著眼睛，極力克製自己不去看辰影，但喉嚨裏那種對血的渴望仍在不斷攀升。
喉嚨幹澀得冒煙，如同沙漠中幾天沒有喝水的人，死亡的恐懼和求生的本能時刻在心底糾纏鬥爭。
“祀夜大人……”
當辰影將他扶起，靠坐在沙發上時，祀夜的紅眸突然迸發出比血還要鮮豔的赤色光芒，對血的強烈渴望讓他暫時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祀夜一把抓過辰影，抬高他的頭，雪白的獠牙如魔術般現出，慢慢增長，直到齒尖擦過辰影的脖子。
然後，毫不遲疑地，那對雪白而狹長的獠牙，狠狠地刺入了有利跳動的血管。
“嗚……”
辰影的身體後仰，發出一聲悶痛。
此時的祀夜，仿佛完全變成了高高在上、冷漠傲慢的純血種，盡情享受著鮮血帶給他的快樂和滿足。
另一邊，寂靜的宿舍走廊裏傳出輕微的腳步聲。
琉璃飽飽地睡了一覺，她甚至不知道千葉什麽時候回宿舍的。當她醒來時，已經夜色深沉、星光閃耀了。
走廊裏的燈光昏暗而迷離。
突然，琉璃停下腳步，心跳莫名加速起來。咦？走廊盡頭的宿舍竟還亮著燈？那裏是祀夜學長居住的房間，這麽晚了，祀夜學長還沒有休息嗎？
琉璃緊趕上前幾步，想看一看祀夜是否真在房間，他下午離開前曾說過，她睡醒後一定能夠見到他。
走到門前，琉璃深深吸氣，然後，躡手躡腳地推開了半掩的宿舍門。
倏地，她的紅眸急速擴大，震驚得忘記了轉動。
這，這是什麽？
他們，他們在做什麽？
琉璃驚恐地望著眼前的一切，雙手本能地掩住口鼻，摒住了呼吸。
祀夜和辰影，他們兩個人，竟，竟然是，是吸血鬼！
不，不……
為什麽會這樣？
怎麽會這樣？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實。
祀夜，溫柔優雅的祀夜，俊美無瑕的祀夜，平易近人的祀夜，她深愛著的祀夜，此時此刻正將他的獠牙刺入辰影的脖子，拚命吸食辰影的血！
不，不，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
她，她在做夢，對不對？是夢，一定是夢，隻要她現在轉身離開，夢境就會馬上破碎，什麽都不存在，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對不對？
可是，她的雙腿像被巨石牽製一般，根本，根本無法動彈，哪怕隻想輕微地挪動一下，也做不到。
仿佛心有靈犀，又似存在血液羈絆，抑或敏銳地感覺到人類的氣息，祀夜竟停止吸血，慢慢抬起頭來。
他的視線掠過辰影的肩膀，紅眸燦若星辰，如火焰般燃燒波動，漆黑如墨的發絲飄舞著，飛揚著，卻怎樣都遮擋不住那兩道血色般的紅光。
“琉，琉璃……”
祀夜的臉色驟變，剛剛有些紅潤的麵孔再次慘白一片。
聽到祀夜的低呼，辰影立刻轉過身，看到琉璃驚恐的模樣時，他的黑眸緊縮了一下。
“琉璃？”
祀夜一步步走向琉璃，紅眸中的赤色異光漸漸褪去，全部被憂傷和心痛所覆蓋。
琉璃怔怔地站在門邊，雙目茫然地望著祀夜，心底有個聲音在告訴她，她必須趕快離開這裏，可是，身體仿佛早已變得麻木，失去了知覺。
“琉璃，琉璃……”
如平常一樣，祀夜紳士般地攤開手，耐心等待琉璃的反應，隻不過，他的臉上不再有高雅溫柔的招牌式笑容，唯有嘴邊殘留的血漬是那樣的鮮明而令人心悸。
琉璃本能地向後退縮，再退縮。
她的雙手驚慌失措地摸著冰冷的牆壁，紅眸裏滿是不可置信的驚恐。
“不，不要，不要過來……”
祀夜陡然愣住，心口像是被什麽東西鋒利地戳穿。
他微微眯起眼睛，自嘲般地搖頭歎息，那種無奈無助的苦笑，簡直讓人心疼得寧願當場死去。
“琉璃，你都看到了，是嗎？”
祀夜的聲音溫柔如水，隻是多了一絲沙啞，一絲若有若無的悲傷。
琉璃不停地搖頭，紅眸中已溢滿淚水，稍稍眨動眼睛，淚珠滾滾而落。
“對不起，琉璃……”
祀夜揚起手，想為她拭去眼淚，琉璃卻痛哭著別開了頭。
“其實，很早就想告訴你，我和你不同。你是人類，而我，我是你最厭惡的吸血鬼。就是害怕發生今天的情形，才一直沒有勇氣讓你知道真相。琉璃，真的很抱歉，又給你留下了恐怖的經曆，我隻希望，希望你能夠原諒我……”
祀夜突然彎下腰，雙手抵在胸口，身體趔趄地斜靠在牆壁上。
“祀夜大人！”
辰影衝上前來，及時扶住了他。
“我沒事……”拍拍辰影的肩膀，祀夜慘淡一笑，“力量渙散，傷口複原也變慢了很多，沒關係的。”
辰影憤憤地望向瑟縮的琉璃，黑眸如冰冷的利劍一般。
“為什麽？為什麽知道我們的真正身份後，如此害怕我們呢？琉璃，難道你忘記祀夜大人多麽疼愛你、多麽珍惜你嗎？對，我們是血族，是吸血鬼，但祀夜大人從來沒有傷害過你，反而幾次救你，幫助你，真心喜歡你，這樣的祀夜大人，到底什麽地方讓你害怕得閃躲呢？”
“辰影，夠了，夠了。”祀夜輕輕點頭，紅眸仍萬般憐愛地凝視著琉璃，“不要在意辰影的話，我明白，人類始終很難接受我們血族，琉璃你更不需要勉強自己。”
琉璃僵直地倚靠在寒冰般的牆壁上，淚水一次次湧出眼眶。
她，她不是害怕他們，也不是厭惡他們，而是，心靈和視覺上受到了太大的、難以麵對的衝擊和震撼。
她喜歡祀夜，真的很喜歡。
16年來，沒有一個人像祀夜這樣讓她牽掛，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和快樂。
可是，如今，美好的夢想破滅了。
她是人類，會病、會醜、會老、會死的人類，而祀夜呢，他和洸學長一樣，不會改變容顏，擁有恒久的生命。那麽，愛他至深，她又怎麽能自私地和他在一起，而當她死去後，殘忍地讓他一個人承受千百年的孤獨和思念呢？
“琉璃！”祀夜走到琉璃身邊，咫尺之距，將手輕輕放在她的發頂，溫柔淺笑，“忘了今天，忘了今天所有可怕的事，安心地睡吧。”
“夜，夜……”
琉璃想去抓住他的手，身體卻柔軟無力地跌入祀夜的懷抱，頭腦一片空白，昏昏欲睡，很快閉上眼睛，進入了夢鄉。
東方的天空泛出淡淡的光亮。
清晨的朝露如水晶般瑩潤美麗。琉璃緩緩睜開眼睛，目光出現一瞬間的停滯，是因為房間內陌生的陳設和布置。
“這裏……”
她一邊低聲自語，一邊試圖從**坐起身。
倏地，仿佛炸彈在腦海中迸開，破裂的記憶碎片逐漸變得清晰，她覺得自己的心痛入骨髓。
這個房間，是祀夜學長居住的宿舍。
她想起來了，昨晚那一幕，那無法回避的恐怖的一幕。
左手傳來一陣麻木的酸痛，低下頭，琉璃看到了趴睡在床邊的黑發少年。他的臉色還是有些蒼白，盡管比昨晚好了許多；他的眉宇清秀俊逸，長長的眼睫如蜻蜓的觸須一般輕柔；他的嘴邊已經沒有了血漬，雖然抿得很緊，卻仍帶著優雅上翹的弧度。而他的右手，一直握著琉璃的左手，各自的手腕上，戴著一條一模一樣的水晶手鏈。
琉璃的眼眶灼熱得像要燃燒，眸底很快被淚水浸濕了。
祀夜學長，她所愛的祀夜學長，為什麽會是吸血鬼呢？
也許，她是注定得不到幸福的人。
她還沒有記憶的時候，已經被爸爸、媽媽拋棄了，她曾自欺欺人地認為，爸爸、媽媽丟棄她的時候一定有什麽苦衷。可是，16年了，爸爸、媽媽不曾打探過她的消息，不曾尋找過她的下落，什麽樣的苦衷會讓他們這麽狠心呢？
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左手，琉璃的眼淚一滴滴掉落在床單上。
她顫抖著用指尖撫摸著祀夜的黑發、臉孔、眉眼，戀戀不舍地望著沉睡中的他，熱淚盈眶，泣不成聲。
昨晚之前，她還幸運地以為，自己抓到了幸福，自己得到了上天最大的恩賜。可是，現在她才知道，無論多麽努力，多麽執著，她這樣卑微的女孩都不會擁有幸福。
幸福對她來說，太奢侈，太遙遠。
淚，晶瑩滾燙的淚，如斷線的珍珠般，不停地流淌，不停地掉落。
“吧嗒……吧嗒……”
有水滴滑過嘴角，鹹鹹的、澀澀的味道。
祀夜仿佛意識到什麽，猛地直起身來，紅眸中瀲灩著淡淡的迷霧。
“琉璃！”
祀夜蹙眉，心口一陣劇烈的揪痛，伸手探向琉璃，她卻向後躲去。
祀夜的手停在半空中，僵住。
“琉璃，你還記得昨晚的事？”
琉璃沉默著點頭，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果然……”
祀夜慘淡地笑了笑，心中竟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原來，琉璃的記憶真的不能消除，這對他來說，到底是好是壞呢？以前，他會為此感到高興，畢竟琉璃可能是他尋找的純血公主，但今天，他第一次希望琉璃的記憶能夠消除，至少，她不會再害怕他，躲避他。
“琉璃，你很怕我，還是很怕我，是嗎？”
琉璃搖頭，抬手抹去淚水，長長的睫毛一眨一眨，滿是濕漉漉的水霧。
“不是害怕，是……是直到現在，就算你站在我的麵前，我也無法接受，你是吸血鬼的事實！”
“是這樣啊……”祀夜抓起琉璃的手，讓她摸上自己的臉龐，感覺到她的顫抖和閃躲，“琉璃，很抱歉，我向你隱瞞了身份。是的，我是吸血鬼，而且是高傲冷漠的純血種，但我決不會傷害你。你能聽到我的呼吸和心跳嗎？現在的我，和以前的我，沒有什麽不同，對不對？”
琉璃的嘴唇漸失血色，紅眸清澈如水。
祀夜說的好像很有道理，可為什麽，為什麽她總是想不明白呢？問題到底出在什麽地方？除了身份，祀夜仍是祀夜，沒有任何改變，她為什麽會從心底感到絕望無助呢？
祀夜是她最喜歡的人，是她想用一生去喜歡的人。
她不是害怕他的吸血鬼身份，而是害怕人類與吸血鬼之間不會存在幸福。既然喜歡他，就應該為他著想，努力為他帶來幸福，可她做不到啊！在他漫長的生命中，她如同滄海一粟，很快會老，會死，會自私地丟下他一個人，留給他的隻有無窮無盡的思念和孤獨。
“夜，對不起，給我些時間，好嗎？”琉璃垂下頭，藍發拂過她和祀夜的手腕，兩條手鏈仿佛心有靈犀一般，緊緊貼合在一起，“其實，我是個很沒用的人。別人立刻能夠接受事實，我卻隻會一味逃避。第一次知道洸學長是精靈的時候，我也矛盾了好久，但美紗小姐卻很坦然地接受了。我，真是沒用呢，因為太害怕失去，就寧願根本不曾擁有，寧願一開始就放棄……”
“琉璃……”祀夜擁住她的肩膀，輕拍她的後背，溫柔地低聲說道，“琉璃，不要再說什麽放棄的話，好不好？你，不是沒用，是太善良，太不肯為自己著想。我不知道，你的幸福是否可以讓我來給，但我會一直等待你的決定。”
“夜……”
抬起手臂，琉璃環住祀夜的脖頸，將他的頭靠在自己肩上。
就這樣，兩個人靜靜地擁抱著彼此，沒有聲音，沒有言語，沒有眼神的交流，有的，是彼此心底的鮮血在流淌。
也許，這是他們最後一次擁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