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對我說,你會永遠記得我

01

翌日。

因為前不久爸爸不小心摔了一跤,又進了醫院,所以早上課程結束後,我急匆匆地要趕著去醫院,沒想到在校門口見到了韓果和蘿卜。兩人似乎等了我好一會兒,臉上有些倦色,見到了我,韓果立刻就小跑著迎了過來,身後的蘿卜緊隨著。見狀,我擠出笑容,一邊朝著他們慢走過去,一邊問:“你們怎麽過來了?”

“想你了,不可以嗎?”韓果開著玩笑,蘿卜沉默間淺笑著。

“當然可以啦!”我配合著玩笑,可韓果卻忽然頓了頓,隨之上揚著的嘴角拉了下去,眉心也現出了褶皺,她問,“夏鏡,你是不是和陸以銘分手了?”

我沒想過要隱瞞什麽,便抿嘴一笑:“是的。”

韓果聞言,眉心裏的折痕深了幾度,像是無法相信這確切的答案竟會從我口中說出。倒是在一旁的蘿卜,沒有半分驚訝。

愣了愣之後,韓果才緩過神似的,問我:“為什麽?”

好像情人分手時,總會麵臨著一個為什麽,或者是出於當事人,或者是源自旁觀者。

我輕輕出了一口氣,含糊著道:“也許,我和他並不合適吧!他有他要完成的事情,而我有我的堅持,我們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之前隻是我當局者迷,拚命地想要走進他的世界,現在我才發現,所有的一切都隻是我的徒勞無功。”

聽了我的話,韓果依舊皺著眉頭,仿佛有些不明白話裏的含義。

我無所謂地笑笑,將話題轉開,說:“不說我和陸以銘了,說說你吧,你最近怎樣?”

“還能怎樣,還不是拚命打工。”韓果長出了一口氣,瞥了蘿卜一眼,“欠著米茜錢的感覺太不踏實了,我晚上睡覺都睡不安穩,總覺得這錢來得太輕易,不妥!我現在隻想快點掙錢把欠她的錢還了。”

“不要太著急,也不要想太多。”我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打工也要注意身體,不能因為錢的事情太過為難自己,知道嗎?”

“嗯。”韓果點點頭。

“夏鏡,上次的事,很對不起。”這時,一直沉默著的蘿卜終於開口接過了話。但,這歉疚滿滿的語氣讓我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情,我猛地打了個哆嗦,連忙止住他的歉意,直說:“過去了的事就別再提了。”

“總之我很抱歉。”蘿卜仍是一臉歉色,“如果不是我讓你代班……”

“好了,我說沒事。”有些急躁地止住了蘿卜的話頭,我輕歎一聲,抿了抿唇,“那天晚上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所以你不用自責。何況你也隻是為了能夠幫助韓果罷了,我又怎麽會責怪你呢,韓果也是我很在乎的人。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守護的人,有時候為了自己最想要守護的人而舍棄一些別的人,這無可厚非的。”

“真的沒事嗎?可最近……”

“真的沒事,我要是有事能不告訴韓果嗎?”

見我笑著親昵地挽住韓果的臂彎,蘿卜終於稍稍鬆了一口氣,轉而微笑著將手裏的電腦包遞過來給我,說:“對了,這是陸以銘讓我帶給你的電腦。”

我看一眼電腦包,伸手接過:“謝了。”

那是爸爸的電腦,估計陸以銘也知道我現在不想見到他,所以才把電腦交給蘿卜。我忽然有些難過,之前那麽愛的人,轉瞬間就變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陸以銘讓我轉告你說,電腦已經修好了,資料也已經全部找回來了。”

“真的嗎?”胡想中的我聽到蘿卜的話,立刻就精神起來,連忙吸了吸鼻子,驚呼道,“那真是太好了呢!我得馬上去醫院告訴我爸爸這個好消息!”

聞言,韓果挽住了我的手,笑道:“那就一起走吧,反正我們也要去醫院。”

從學校到醫院後,韓果就與蘿卜一起去看韓媽媽了,而我迫不及待地跑進了爸爸的病房中。

彼時的病房裏,季然正在給爸爸削蘋果。

因為太過興奮,我來不及放下電腦就擁住了季然,聲音裏遏製不住的喜悅,說:“季然,你知道嗎?陸以銘把我爸爸的電腦修好了,爸爸很快就可以證明自己沒有剽竊了!我真的很開心啊!”

季然毫無防備地被電腦砸到了後背,輕輕咳了兩聲。

“啊!對不起!”我這才緩過神來,一臉抱歉道。

“沒事。”季然笑著,仿佛是我開心的情緒感染了他,“你高興的話,多砸幾下都沒問題。”

“噗!”我忍不住笑了,“你傻啊?”

“是啊,遇到你之後就傻了。”季然佯作憂傷地歎了一口氣,轉而語氣卻真正憂傷起來,輕聲地,“夏鏡……”

“嗯?”

“陸以銘幫叔叔修好了電腦,那你會不會因為這個而……回到……他的身邊?”

看著季然擔憂緊張的神情,我笑著彈了一下他的眉心,認真道:“當然不會。我是很感激他幫我修好了電腦,但是我們之間也確確實實地過去了,有些事情過去了就是過去了。”

02

再得到陸以銘消息時,已經是一周以後。

因為抄襲風波得以平息,爸爸沉冤得雪,精神大好,身體也恢複得很快,所以我們家的氣氛也輕鬆了許多。這天晚上八點多,我正在客廳陪爸爸看電視,韓果打來了電話。

電話裏,韓果先是問起了我爸爸的病情,與我寒暄幾句後才提起了陸以銘。

她說:“夏鏡,蘿卜說他在學校裏見到了陸以銘,他好像又變回到從前的那個樣子。就是……變得冷冰冰的,像高中時期你們在一起之前的那個樣子,應該說,甚至比那時候更冷更孤獨了,都不怎麽理人。”

再聽到“陸以銘”三個字,我的心仍然止不住咯噔一下。

沉默了一小會兒,我佯作無所謂地笑道:“他有權選擇怎樣走過自己的人生。”

韓果沒有說話,我能感覺得到電話裏頭的她訝異地蹙著眉,她大概以為我會如從前一般緊張兮兮地追問著關於陸以銘的一切吧!可是,我並沒有,愛過了這一場,仿佛我也變得愈加懂得隱藏自己的心思了。

於是,電話兩端的我們各自沉默。

直到兩分鍾後,韓果才輕歎一聲,打破了沉默,問:“夏鏡,你真的舍得嗎?”

我沒想到韓果會提出這個問題,微愣了一下。想起我與陸以銘相識相戀的過去,回憶一幕幕在腦中閃爍,有那麽一霎,我也覺得不舍,心忽地隱隱作痛。但是,這不舍也僅僅維持了幾秒,我便清醒過來。

“舍得又怎樣,舍不得又怎樣?”我扯了扯嘴角,玻璃窗上映出了我無奈的笑容,“我沒有後悔愛過他,也不會後悔分手的決定,既然我和他不能牽手到永遠,那就在最適合的時候了斷,總比將之前的美好全部消磨光了再分手要好。”

韓果又愣了愣,轉而輕笑起來:“夏鏡,聽你說這麽富有哲理的話,還真是很不習慣呢。果然,人失戀了都會變成哲學家嗎?”

我也笑:“我才不是什麽哲學家,我是神勇金剛小芭比,失戀算什麽呢!”

失戀算什麽?

嗬嗬,隻有被我深深掩埋的抑製不住的心疼知道。

就在你一言我一語的玩笑中,與韓果的通話結束了,可電話裏頭隻剩下綿長無盡的忙音的那一刻,我立馬就陷入了沉思。

我的腦子裏都是陸以銘——始終冷傲著態度對我不理不睬的陸以銘,對我百般嗬護與歉疚的陸以銘,一個又一個的他交替著浮現在我的腦海中,像一場無聲的電影,主角隻有他一個。

記憶開始泛濫起來,肆無忌憚地侵占了我的全部思緒。

原來,哪怕我偽裝得再好,也終究騙不過自己的心。

可是,我清楚地知道,愛著陸以銘太累太苦了,而我不想繼續被折磨下去。

再如何神勇的金剛小芭比,也終究會累,會妥協,會放棄。再如何隻懂戀愛大過天的少女,也終會揮手告別曾經的年少無知。

胡思亂想了許久,我才緩緩地回過神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低頭按亮手機屏幕,已經是9:45了。

猶豫間,我還是給陸以銘撥去了電話。

許是很久沒有聽到彼此的聲音,我和陸以銘在招呼聲後都不約而同地沉默了,氣氛霎時尷尬起來。原本是要以感謝他幫我爸爸修好電腦為借口的,可此時我的腦子裏卻一片空白,隻就著耳邊繞過的他極為疲憊的聲音,自顧自地想象著電話那端的他有多憔悴失魂。

隨後,頓了幾秒,我才重新開口,說:“對不起。”

“夏鏡,你不需要跟我說對不起。”陸以銘的聲音低沉著,滿是歉疚,“是我欠了你的,是我對不起你。”

我一時語結,竟說不出一個字。

似乎道歉是彼此之間唯一的對白,相互表達過歉疚以後,我們再一次沉默了。而這一次的沉默,就連道別都沒有,直至兩人默契地掛斷了電話。

然而,我沒有想到的是,一分鍾之後,米茜竟打通了我的電話。

稍稍猶豫了下,我就接通了電話,但我尚未來得及開口說話,就聽見了米茜用著淡淡的口吻說:“夏鏡,出來見個麵吧!”

我一愣,隨之冷笑了一聲,直接拒絕道:“我不想見你。”

聞言,米茜也冷笑起來,用著十分玩味且甚為威脅的口氣,說:“那晚的事情你這麽快就忘了嗎?”

“米茜,你老這樣有意思嗎?”我忽然就來了氣,聲音也拔高了幾度,“我已經不追究那天晚上的事情了,而且也如你所願,和陸以銘分手了,你到底還想要我怎樣?”

“夏鏡,你也別裝了好嗎?”米茜毫不示弱,“我就想跟你好好談談,出來見麵說吧,我在學校外麵的奶茶店等你,如果你不來,後果自負。”

說完,她兀自掛斷了電話。

想到爸爸媽媽,我沒有辦法,隻能隻身赴約。

不久後,當我抵達奶茶店時,米茜早已經等候在窗口的位置。我繞過幾張空桌,坐到了她對麵的空位置上,朝她說道:“有什麽事就說吧。”

米茜挑眉看了我一眼,將手裏的奶茶放下,冷笑著說:“夏鏡,你裝什麽啊?不過,倒裝得挺像的,估計可以當影後了。”

我不悅地皺著眉:“我不懂你在說什麽,既然要我出來談話,就直白點,不要拐彎抹角陰陽怪調的。另外,要說裝,沒有人能比得過你。”

“嗬,還裝呢!”米茜不屑地白了我一眼,“你一邊假裝和陸以銘分手,一邊又給他打電話,讓他無法放下你,這不是裝嗎?夏鏡,別那麽惡心,就你那點心機,我一眼就看透了。”

“到底是誰一直在耍心機,你知我知。”我回以冷笑,“既然你那麽在意我和陸以銘的關係,我也不介意直白點告訴你,現在我和陸以銘隻是普通朋友,甚至連普通朋友都算不上的關係,這樣你滿意了嗎?”

“如果是這樣,那你為什麽還要給陸以銘打電話?”我的澄清並未能滿足米茜,隻見她恨恨地瞪著我,質問起來,“為什麽還要拉著陸以銘,不讓他答應跟我一起出國?”

麵對米茜的質問,我覺得她實在很可笑。

搖了搖頭,我淡然地反問她:“陸以銘出不出國關我什麽事?”

大概是我的淡然再一次激怒了米茜,她咆哮道:“如果不是你,陸以銘怎麽會拒絕跟我一起出國?陸以銘說了,即便不能和你在一起,也希望能在離你最近的地方守護你。嗬嗬,可是,夏鏡,你憑什麽?”

米茜的話,讓我霎時無語。

回顧從前,在我需要的時候,陸以銘那堅定的守護總給予了別人,而如今我不再需要他的守護了,他卻反而堅定下來。

“這不能怪我,畢竟我也無法左右陸以銘的決定。”想著,我長歎一聲,對米茜說,“我沒有追究你害我的事情,但不代表你不用為你所做的一切承擔後果,要知道,不是每一件事都能如你所願的。”

話落,不願與米茜繼續糾纏下去的我準備離開,但我才一起身,米茜就拉住了我。

她的手用力地拉著我的手臂,拉扯間我的身子撞到了桌子,桌麵上剩下的半杯奶茶倒在了地上,灑了一地。

我皺著眉要她放手,米茜卻怒瞪著我,一字一句地說:“夏鏡,別以為你贏了!”

眼見米茜勢要糾纏下去,我隻好慌忙撥通了季然的電話,快速報上地址讓他來接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求救刺激了米茜,她忽然耍潑,一邊謾罵不已,一邊企圖打我的臉。

好在季然很快趕到,將她推開後,他怒吼:“再動手別怪我不客氣!”

見此,米茜看著我們,冷笑道:“夏鏡,你可真有本事,勾引完陸以銘就勾引季然……”

“米茜,你嘴巴最好放幹淨點!”沒等米茜挑釁的話說完,季然一步上前,逼近她後警告道,“陸以銘一定不知道你做過的那些事吧?指使蘿卜讓夏鏡代班,讓她受到那麽大的傷害!如果讓陸以銘知道你所做的這些,你猜他會怎樣?我說,他一定更不可能喜歡你了!嗬嗬!”

季然的話一語中的,米茜頓時就停止了謾罵威脅,雙目含恨地怒瞪著我們,繼而咆哮起來:“為什麽夏鏡一受到傷害,大家都這麽關心?為什麽大家都要對她那麽好?她憑什麽!而我,我對陸以銘那麽好,為什麽最後還是得不到他的心?為什麽?”

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季然不冷不淡地說:“有的人,不管你做再多,都是令人討厭的。但有的人,即便她什麽都沒做,都是讓人喜歡的。”

季然的話帶著揶揄與鄙視。

“是嗎?”米茜憤憤然地扯了扯嘴角,雙手緊握成拳,“那我倒要看看,是不是不論在什麽情況下,你們都依然會喜歡她。”

她話一落,我抬眼就對上她的雙眸。

霎時間,那充滿著敵意與怨恨的眼神叫我禁不住渾身一震。

03

日子一天天過去,爸爸和韓果的媽媽也都一天天好起來,像久經霧霾的天氣終於放晴,陽光照進了生命裏。看著兩位長輩日漸精神的身體和和煦慈祥的笑容,我仿佛也受到了感染,開始學著努力忘掉曾經曆過的傷害,將燦爛的笑容懸在嘴邊。

刻意去遺忘,仿若真的能夠忘記那些鮮血淋漓的傷痛。

沒有人知道,用遺忘來偽裝的快樂能持續多久,而我隻希望,時日漸逝,傷痛能夠成為深埋於泥土之下的塵埃,再不被記起。

就像此時此刻我手中爛掉的柑橘,丟進了垃圾桶之後,再沒有下一次的見麵。

正當我胡想著,韓果突然拿手拍一下我的肩膀,喚道:“嘿,夏鏡,發什麽呆呢?領班叫你調製冷飲呢!”

“啊?哦,我馬上調製。”恍惚回神後,我連忙轉身去調製冷飲。

如今爸爸的身體已經好轉許多,再不需要我整天在家照顧他,於是我加入了韓果的打工隊伍,與她一同在這一家甜品店兼職打工。韓果不知道我打工的原因是希望多掙些錢幫她還債,一開始聽說我要打工,便玩笑地說我閑過了頭,但她沒有勸阻,很快就說服領班讓我在甜品店打工。

“夏鏡。”

當我調製好冷飲送到客人手中時,季然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季然是來接我下班的,我瞟一眼時間,距離下班時間還有十五分鍾,於是我朝他笑道:“你先坐會兒,我給你調杯冷飲。”

“嗯,好。”季然笑笑,偏過身就坐在了不遠處的空位置上。

“嘖嘖嘖,真是體貼啊,每天都來接夏鏡下班!”就在季然就坐後,韓果從我身後探出來,用不大不小卻足以讓季然聽見的聲音開起了玩笑。

“這必需的啊,不體貼我還能體貼誰呢?”我配合著玩笑,順著韓果的話說道,一邊兩步並作三步地回到吧台內親自給季然調製冷飲。

這段時間裏,一直陪伴在我身邊的季然成了我最大的依靠,不知不覺間,我與他也越走越近。

然而,這時候的我渾然不知與他之間的情感早已經悄然起了變化。

很快我就調製好冷飲,可是,就在我準備將冷飲送過去給季然時,我看到了季維安!

此時的季維安就站在甜品店外,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與他對視的那一刻,我驚懼不已,哆嗦之際,手中的杯子不自覺地滑落,“吧嗒”一聲砸在了地上。霎時間,一小灘淺綠色的**之中,玻璃碎片與大小不一的冰塊格外地瘮人。

“夏鏡!”失魂間,領班走了過來,推了我一把後,大罵道,“你怎麽搞的?不想幹了是吧?”

“抱歉啊,領班,剛剛是我不小心碰到夏鏡了。”聞聲,邊上的韓果立刻幫我解圍,一邊用手肘抵了抵我的後背,提示我配合,“夏鏡,抱歉啊,都是我不小心,你沒事吧?”

“對不起,領班,我下次會小心點的。”我迅速回過神來,連忙跟領班道歉,領班白了我一眼,不耐煩地囑咐“把東西收拾下,再出錯我這裏可容不下你了”,便轉身進了內室。

此時,已經聽到了動靜的季然趕忙湊了上來,一邊拉過我的手仔細查看,一邊緊張地關心道:“沒事吧?有沒有被紮傷?”

我搖搖頭,眼神不自覺地再一次看向了甜品店外。

仿若是察覺到我的不妥,韓果和季然順著我的目光往外看去,頃刻間,季然攥緊了拳頭一副要衝出去的樣子,我立刻拉住了季然,緊緊抿著嘴,輕輕搖頭,暗示他不要衝動。

一旁的韓果莫名其妙地看著我們,眉心裏擠滿了疑惑,呢喃道:“怎麽了?不就是季維安嗎,怎麽那麽大反應?”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避而不談地沉默了。

但是,我沒有想到的是,明明看見了我的失態,季維安竟然還推門走了進來。

慢悠悠地走到我們麵前之後,季維安居然還一副玩味的笑容盯著我,曖昧地道:“夏鏡,好巧哦,我很久沒見到你了,正覺得想念,竟然就在這裏遇見你了。不過,夏鏡,為什麽你一見到我就那麽害怕呢?我們明明……”

“季維安!”像是怕季維安嘴裏會吐露出讓我覺得悲傷尷尬的那件事,季然氣衝衝地大吼,下一秒,他蜷成拳頭的手也揮向了季維安。

見狀,我連忙費力拉住了季然,勸道:“不要!”

我眼裏充斥著恐懼與悲痛、哀求與無奈,我害怕事情被韓果知道,影響到原本已經漸漸平靜好轉的生活。

許是我的眼神觸動了季然,他的眼裏迅速填滿了心疼,停在半空中的拳頭隨即被撤走。

我如釋重負地長吐了一口氣,對季維安說:“我正好有事找你,你到一旁等我下。”

季維安挑眉看一眼季然,嘴角輕佻上揚,輕哼了一聲:“哦?”

我生怕季然再次衝動鬧事,連連皺著眉朝他和韓果吩咐:“一會兒下班了你們先回去吧!”

“不要。”

“不行!”

沒想到韓果與季然不約而同地拒絕了我的吩咐,相比韓果一臉的不情願,季然眉心緊蹙,臉上盡是擔憂。

“不可以‘不要不行’,就這麽決定,你們先回去,不要等我。”我板著臉色,冷聲強調。

也許是我神色凝重得很,韓果與季然對望了一眼,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悶聲同意了。

04

不消片刻,我和季維安就到了附近一個休閑廣場上。

這是自從那天晚上之後,我第一次與季維安獨處,我的心其實忐忑慌亂得很,但我卻隻能拚命掩飾偽裝,強作鎮定。

而與我的忐忑不安相反,季維安看著我,眼裏始終充斥著意味不明的輕佻曖昧。

忽然間,他說話了,他說:“終於沒有閑雜人在我們之間了,就像那天晚上一樣,真好。”

聞言,我的心一陣刺痛,幾近窒息。於是我立即抿緊了唇,深呼吸後,才陰沉著臉色,說:“你到底想怎樣?我現在的生活好不容易平靜了一點,我一點也不想想起從前,更不想想起跟你有關的任何,你能不能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了?”

哪怕我極力掩飾,聲音裏仍有一絲顫抖。

但幸好,季維安似乎沒有半分察覺。

隻見他依舊笑著,說:“你的生活是變好了,但是我的生活卻變得更不好了啊。夏鏡,你不應該同情一下我嗎?何況,我對你做的那些事情並不是單純想要傷害你什麽,我隻是希望你能記住我,不要忽略掉我,因為被忽略和遺棄的感覺,我再也不想要了。夏鏡,我的要求也沒有很過分,不是嗎?”

我冷冷地看著他,強調:“我一點也不想記得你,永遠!”

“夏鏡,你真的很不公平!”季維安冷笑一下,“為什麽你從第一眼看到我就討厭我?為什麽你能包容保護季然,就不能接受我?如果說季然身世很可憐的話,明明我也很可憐啊。為什麽你不能公平一些,一視同仁?”

“季然跟你不同。”我抬起頭,冷冽的目光直視著季維安,“季然從不覺得自己可憐,更不覺得這個世界欠了他的。而你一直覺得自己可憐,覺得身邊的人就該陪著你躲在陰暗潮濕的角落,陪著你腐爛不堪。可我憑什麽就要一直生活在你的陰影中,就算你對我做了那些事情,我也不會陪著你一起腐爛,你做的那些事並不能困住我,讓我無法擺脫。如果可以,我希望關於你的記憶能永遠從我腦海中消除,而現在我也正在努力地做這件事。”

“為什麽我不能拉季然一起墮入黑暗,我的可憐就是季然造成的!”我的無懼讓季維安眼裏生恨,隻見他一步步逼近我,嘴裏恨恨地道,“當初要不是季然,我又怎麽會變成這樣?如果在海難的時候,我爸爸不是拋下了我,選擇先救下季然再來救我,又怎麽會因為精力虛脫而死去!”

季維安的話一出口,我震驚不已。

頃刻間,我也終於明白,為什麽季然總對季維安百般忍讓,為什麽季維安和他媽媽都對季然不好,為什麽季維安總說季然欠他一條人命。原來,季然背負著的“罪孽”是那樣的沉重,但他卻從來不提半分。原來,季維安也是一個可憐的人,他的記憶是那樣的暗黑無光。

想著,我對季維安的恨似乎減少了那麽一點點,畢竟他那麽小就遭遇那樣一件殘酷的事情,心理陰影一定很重。

隻是,可憐並不能變成他肆意傷害別人的免死牌。

我輕歎一聲,語氣稍軟了下去:“季維安,我可以不追究你對我做的那些事的責任,但是我也不會原諒你,更不會接納你,我隻希望你能消失在我的生活中,再也不要出現,就像我們從不曾認識一般。”

我話音一落,再抬眼看季維安時,他神情裏已被憤怒侵占。

看著他,我的心不自覺地發抖。下一秒,被他逼至牆角的我,後腦勺意外地磕到牆壁,一陣陰冷迅速躥遍了我的身體。

我試圖想說些什麽,但嘴巴微張卻說不出半個字,而季維安的呼吸已經在我臉上輕掃著。

他說:“既然這樣,那就看誰更厲害了。夏鏡,我告訴你,就算你不能接納我,我也要讓你記住我,永永遠遠。在這個世界上,無論是什麽人都不能再輕易地將我忽略和拋棄,我要像個影子一樣,像個定時炸彈一樣,在你和季然之間,成為你們永遠不能擺脫的陰影!”

聞言,我渾身一哆嗦,氣急敗壞地推開他,質問道:“季維安!到底我做錯了什麽,讓你這麽恨我?”

我的聲音在發抖,季維安卻笑了起來,像是看笑話一樣看著我。

“因為你是季然在乎的人。”他笑著,痞子一樣的眼神落在我身上,“而我也隻是看不得季然的日子好過而已,明明我比他可憐,為什麽他卻比我更受關注和保護?為什麽季然能笑得那麽開心過得那麽好,究其原因,還不是有你和你的家人,如果你們都不好了,那季然自然也就不會好了。”

他的聲音鑽入我的耳道裏,像帶上擴音器一般,將恐怖的氣氛擴大了幾百倍。

我努力掩下懼意,咬牙切齒地對他吼道:“季維安,你真是一個瘋子!我警告你,你對我怎麽樣都沒關係,但要是傷害到我家人,我一定不會放過你!還有,季然也是我的家人!”

“家人嗎?”季維安蹙著眉,重複著“家人”二字,滿布在臉上的笑意霎時被清除,隻餘下黯淡無光的陰鬱。

我看了看失魂的他一眼,決定不再與之糾纏,轉身快步離開。

我不知道,此時的季維安腦子裏正交替著出現我和季然親密無間的畫麵,以及米茜向他提出交易時的場景。

我隻想逃,逃離有季維安的地方。

而邁出休閑廣場的那一刻,我遠遠地看到了季然。大抵是不放心吧,他還是跟了過來。我並未追究任何,畢竟在看見他的那一刻,我忐忑不安的心才終於有了一絲安定。隻是,想起季維安說的話,想起季然背負著的對季維安愧疚無比的壓力,我忽然就更心疼他了。

沒有人知道,季然叔叔的選擇會讓季然的心背負著無形的壓力。

更沒有人知道,這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力,或許會一輩子追隨著季然,成為他心中永不能卸載的一部分。

05

電影社通知我去小劇場參加微電影比賽的公映時,已經是半個月後。

想著當初提交的微電影原本是送給陸以銘的生日禮物,而如今我們已經分手了,這份禮物也變得略顯諷刺,於是我便想退出比賽,但是社長卻說都已經進入比賽流程,如果我撤掉作品的話,會影響整個流程。因為不想給社長添太多麻煩,所以我隻能同意繼續參加比賽。

然而,我從未想到的是,一次無關緊要的比賽,竟會毀掉我的人生。

比賽當天,韓果和季然一起陪著我去現場,他們原本是去給我加油打氣的,但後來的我一直很慶幸,在當初最崩潰的時刻裏,有著最親愛的他們陪在我身邊。

我的影片被安排在較為靠後的時間段,等了好長時候,當主持人宣讀播放我的影片時,原本昏昏欲睡的韓果立刻就精神抖擻起來,鼓掌都鼓得特別起勁。我笑著看了看她,將頭依偎在她的肩膀上,隨之看向不遠處的大屏幕。

整個大屏幕從黑暗到亮起燈光,也不過是短短的一秒。

可是,這短短的一秒,就像一個晴天霹靂悶聲降臨,將猝不及防的我劈得粉身碎骨。

任誰也不會想到,我當初情意綿綿的戀愛影片居然變成了不雅視頻,隻見大屏幕上交替出現著我與季維安**躺在**的照片。

霎時之間,整個比賽現場都泛濫起尖叫聲與唏噓聲。

我頓時崩潰,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腦子裏一片空白,隻覺得呼吸都變得艱難無比。無措間,我看到米茜朝著我搖晃著手中光盤的身影,這一霎,我才恍惚回過神來,眼前的一切並不是一場噩夢,而是一場無比真實無比殘酷的恥辱直播!

是米茜!

我的記憶迅速往回倒退,先前是我把光盤交給米茜,讓她送去她爸爸公司審核後,替我代交到社長手中,然而,我萬萬想不到的是,米茜居然利用我曾經的信任,給我安排了這麽一出!

我氣憤不已,隻能恨恨地瞪著一臉囂張得意的米茜。

而此時,身旁的季然已經衝上了主席台,迅速關掉了電源。影片被中途掐斷,他將光盤拿出來,狠狠地砸在地上,又狠狠地踩碎。可,即便如此,我還是落得身敗名裂的下場,當季然與韓果一同護著我離開時,我的耳邊盡是大家的嘲笑諷刺。

沒有人知道,那一字一句的諷刺就如同一把尖刀,一下一下地刺中我的心髒。

明明我才是受害者,但在不知情的大家的眼中,我卻是不知羞恥的女生。

離開了比賽現場,不敢回家的我在韓果和季然的陪同下,來到了一個偏僻的地方。他們是知道的,我怕麵對我的爸爸媽媽,畢竟這件事影響太大,很快就會傳到爸爸媽媽耳中,而我絲毫沒有麵對的心理準備。

風輕輕地吹過,那樣輕微細小,卻令悲痛欲絕的我如灌寒風。

我緊閉著雙眼,想要大哭,卻拚命忍住,怕眼淚一出來就控製不住。

半晌後,微風還在輕輕拂動,我聽到風中傳來了韓果著急的聲音,她在問:“夏鏡,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連連深呼吸數次,直至心裏的恐慌悲痛稍稍減免一些,才睜開眼睛,將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韓果。

聽了事情的經過,韓果萬分震驚,頓時就怒罵起蘿卜。

眼見韓果就要打電話給蘿卜,我連忙搶過他的手機,勸道:“韓果,你冷靜點,先別激動,這事不能怪蘿卜,他也隻是被利用了而已。”

韓果看著我,冷靜下來的她像是想起了什麽,眼裏滿是歉意與難過,隨後一把抱住了我,柔聲道歉:“夏鏡,對不起,都是因為我。”

“說什麽傻話呢!”我輕歎一下,回擁住她。

“是我對不起你!是我欠了你的!”韓果的聲音已經有些哽咽了,“如果不是因為我缺錢,蘿卜就不會答應交易,也不會害你受委屈,更不會讓你受到今天這樣的恥辱,所以這都是我的錯,對不起,夏鏡!蘿卜那個大傻瓜,大渾蛋,我不會原諒他的!”

“好了,別說了,韓果,我沒怪過你們。”我輕聲安慰她,“你也不要去責怪蘿卜,更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他,知道嗎?我不想他也陷入愧疚中,而且,即便你說了,也無濟於事,所以還不如瞞下來。這件事我一直沒有說出來,也是不想你們覺得對不起我,畢竟真正對不起我的不是你們。”

“夏鏡,你這個傻瓜!”韓果聽了我的話,反而哭了起來,“這個時候你居然還想著我和蘿卜,你真是個大傻瓜!”

我無所謂地笑笑,畢竟很多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又能怎樣呢?

是選擇一個人承受悲痛,還是選擇拉著朋友一起淪陷到悲傷裏,我永遠不會選擇後者。

“夏鏡,你一定要去告季維安,要讓他付出代價!”正當我胡想時,韓果抹去了眼淚,一臉憤憤然地囑咐著我。

“我不……”

“今天這場鬧劇一定是季維安做的!”我正想說話,季然也已經爆炸起來,語氣盛怒著,說,“夏鏡,你放心,我不會放過季維安的!”

說罷,季然就轉身,似乎要衝去找季維安算賬。

見狀,我連忙伸手拉住了他,勸道:“季然,你也冷靜點。我不需要你幫我解決這件事,我自己能解決,相信我,好嗎?”

季然看著我沒有說話,我知道,他不是不相信我,隻是他想盡他所能地保護我。

於是,我勉強地揚起笑意,告訴他:“季然,我已經知道季維安說你欠他一條命是什麽意思了,如果說我受的傷害能平息一切,能幫你還上那條命,那就這樣吧!”

季然眉心一緊,低低呢喃:“夏鏡……”

我仍笑著:“就這樣吧,我不想要告他,隻希望事情能就此結束。”

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我佯作明媚的笑容裏滿是憂傷無奈,季然避開了我的視線,一拳打到牆上,忽然壓抑地哭泣起來。

“對不起。”他的聲音哽咽著,滿是自責,“夏鏡,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在我的記憶之中,季然從未像這一刻這麽痛苦,看著他,我的心遏製不住地隱隱作痛起來,宛若是有一場聲勢浩大的風沙在盤旋,將心壁摩挲出血絲。於是,我張開雙手,邁步往前,一把抱住了他。

這是此時此刻,我力所能及的溫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