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唱不完的情歌,傷不完的心

01

家庭是我此生最大的軟肋。

我坐在爸爸的病床旁手裏削著一個蘋果,因為笨拙,皮被削掉後,挺大的一個蘋果最後隻剩下一半。

那天我質問過季維安後回到醫院,爸爸就已經醒了,媽媽坐在病床旁,雙眼通紅,關於學校的事情,他隻字不提,並不是忘記了,是太過痛苦不願再提及。

我暗暗發誓,我一定要勇敢起來,要好好守護我的家人,絕對不要讓他們再受傷害。

醫生說,爸爸醒來後觀察兩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休養,他左邊身體機能受限,要恢複也是長期的事情,每天住在醫院也無濟於事,隻要定期來醫院複查和做康複就可以了。

我也趁著媽媽照顧爸爸的空當回學校寢室收拾了東西,和他們一起回了家。

讓我沒想到的是,季然也搬了回來,他跟我的目的是一樣的,照顧爸爸。

收拾好一切後,媽媽回房休息,隻有我和季然坐在客廳,時間在沉默中安靜地流淌。

季維安就像是一條河,流淌在我和季然中間,他懼水,而我不願意再多邁出一步。

“夏鏡,對不起。”季然抬頭看著我,“我知道那天我幫季維安說話傷到了你,但是……他畢竟是我的……”

堂弟是嗎?

屋外的陽光突然擁了進來,仿佛要灼傷我的眼睛。我別過頭,抓住沙發的手緊緊攥著。

“我一定會幫你查出事情的真相的,你相信我,夏鏡,你相信我。”他目光懇切地求著我的原諒和相信。

不過是一句話,就可以讓他不再難過緊張,我卻說不出。

“陸以銘已經找人去修我爸爸的電腦了,希望能找回丟失的資料。”我的話很明顯,已經有人幫我了,我不需要他的幫忙。

“這是你的家,也是我的家啊!你怎麽可以這樣把我隔離在外?”季然說著,眼裏的傷痛幾乎要滴了出來。

“家”這個字戳中我心中最柔軟的部分,我眉頭依然緊皺,但看向季然的目光沒有那麽冷了。

季然說:“我感謝夏叔叔把我帶到了這個家,雖然我在家裏的時間並不長,但是卻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夏鏡,我一定會和你一起好好守護這個家。”

季然的話讓我感動,我找不到繼續不原諒的借口。

門鈴聲響後,是我先起身開門。

打開房門的一瞬間,屋外的光亮讓我有些睜不開眼睛。

米茜拎著一籃水果站在門口,笑盈盈地看著我說:“夏鏡,你好。”

我閃開身子,她經過我的身邊,身上的香水味讓我忍不住側了下頭。

“隨便坐。”季然站起來招呼米茜坐下,像一個主人。

看到他這樣,我的心頭突然一陣沒來由的悲傷。

米茜是來看爸爸的,聽我說爸爸已經休息後,就沒有進房間去探望了,而是和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我們都避諱著去提起陸以銘,生怕他的名字會成為我們心中一根如鯁在喉的刺,讓這場對話沒有辦法繼續下去。

“微電影大賽的事兒準備得怎樣了?”她問我。

這段時間忙著照顧爸爸,我都忘記了這茬。要不是米茜問起,我可能連參賽日期都不記得了。

說到微電影,我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情,和季然交代了一下,回到房間拿出已經刻錄好的光盤交到米茜手裏:“我最近沒有時間出門,這個還要拜托你交給你爸爸公司做最後審核,沒問題的話,就拜托你幫我帶給我們學校電影社的負責人了。”想想,這麽麻煩她不太好,我又補充說,“要是你沒時間的話,就讓韓果幫我一下好了。”

“也不是什麽麻煩事兒,我回去就幫你弄。”米茜笑眯眯地說。

又閑扯了幾句,米茜見爸爸還沒有醒就起身告辭,原本季然是想要送他出門的,她卻問我:“夏鏡,你能送我出去嗎?”

她都這麽說了,我自然也不好拒絕,隻能送她出門

我想她應該是有話想對我說吧,這些話又恰好是不想讓季然聽到的。

果然,送她出門之後,她笑著對我說:“陸以銘的設計比賽馬上就要到了,我希望你不要因為夏老師的事情影響到他。”

“不會的。”我客套地回,心裏卻想著,這女孩的心機究竟有多重,竟然可以笑眯眯地說出這樣的話來。

“怎麽辦,你爸爸幫不到陸以銘了呢!”她笑著,看似惋惜,實則高興地對我說。

那一瞬,我如遭雷劈。

“不送了。”我“砰”地把門關上,把米茜那令人生厭的笑容關在門外。

米茜的話像是藤蔓一樣纏繞著我的心髒,上麵的刺紮進肉裏,或許是胸口疼了太久,久得已經麻木了。

那是我的男朋友,我卻要讓別的女生來提醒著這一切。

還有比這個更可悲的嗎?

如果有,那就一起發生吧,我不怕。

“夏鏡。”季然站在我身邊,“她是不是說了什麽?”

我搖搖頭,轉身上樓。

我把頭埋在被子裏,直到快喘不過氣才讓光亮再次進入。

“夏鏡,你到底怎麽了?開一下門!”季然在門口著急地敲著門,一聲又一聲。

我再次把頭蒙住,那句“我沒事兒”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像是吞了一隻不熟的柿子,酸澀無比。

02

陸以銘比賽在即,我不想因為我的事情影響到他,隻能打電話跟他說我這邊一切都好,凡事都有韓果和蘿卜幫襯著,讓他不要擔心,安心準備設計比賽的事兒。

他也是太忙了,並沒有拒絕我的提議,我們之間原本就少得可憐的見麵,變得更加少了。

不過還好,爸爸的狀況穩定了很多,媽媽也已經恢複,去學校上課了,隻是論文抄襲的事學校查來查去都沒給個結果,爸爸因此一直悶悶不樂。

這段時間,除了季然,就是韓果一直陪著我,也是因為她在,我的心漸漸明朗起來,不再沉浸在黑暗中。

快樂總是短暫的。快樂和幸福或許都是有額度的,不知道是不是我以前的日子太幸福快樂,提前把快樂用光了,所以現在不幸的事情要接踵而至。

韓果家發生火災的時候,她正在我家陪著我。

接到電話,她木然地站在我麵前,手機掉落在沙發上,隻能聽到那邊警察大喊:“韓小姐,你在聽嗎?韓小姐……”

韓果爸爸去上班了,她媽媽因為生病,一直沒有出去工作,此刻正好在家裏休息。要是火災發生的時候,韓媽媽來不及跑的話……

我不敢再往下想,而是立馬和季然陪著韓果回家。路上,韓果一句話都不說,隻是木然地掉著眼淚,任憑我和季然怎麽安慰,她都沒有反應。

距離韓果家越近,我們的腳步就越沉重。

“啊——”

不知從什麽地方傳來一聲尖叫,嚇得我渾身一凜,韓果停下了腳步,不肯再挪動半步:“夏鏡,萬一……萬一……”

“不會有萬一的。”我握住她的手堅決地說,“相信我,沒事的。”

她在我的攙扶下一步步往前走,每一步都走得那麽艱難。

周圍焚燒的氣息越來越濃烈,空氣中翻動著不屬於這個季節的熱浪,灼燒著我們每一個人的心。

樓下圍滿了前來圍觀的人,我和季然費了好大力氣才帶著韓果擠入人群之中。

火已經基本被撲滅,韓果像發了瘋一般號啕,大喊著“媽媽”往家裏衝,還是季然眼明手快地拉住了她。

她的力氣很大,我和季然兩個人才勉強拉住。

“媽媽——媽媽——”她聲嘶力竭地大喊,怎麽也安撫不了。

“小姑娘,你媽媽已經被送去醫院了。”旁邊一個中年阿姨提醒說。

知道媽媽沒死,韓果的心情還是沒有平靜。我讓季然看住她,自己去找了警察,才問清韓果媽媽在哪個醫院。

警察還說,這次意外是因為韓果家裏電線老化引起的火災,讓我們都注意下家裏的線路問題。

他還說了很多,我都沒聽清,隻一心記掛著韓果。

問清警察之後,我們三個到了醫院,韓媽媽還在急救室內沒有出來,隻有韓爸爸焦急地在急救室外打轉。

哭得幾乎昏厥的韓果在來到醫院見到她爸爸後突然冷靜下來,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急救室的門,麵無表情。

悲傷到極限是流不出眼淚的。

沒過多久,收到我短信的蘿卜翹課來到了醫院,我們幾個人坐在急救室外的長椅上安靜又焦急地等待著。

此時,誰都沒有說話,因為我們都清楚,現在說什麽都是徒勞的。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充斥著消毒水味道的醫院裏,病人和醫生都來去匆匆。

空氣中開始有米飯等飯菜香味時,我恍然發現,已經到了午飯時間。

季然站起來說:“我去買點吃的給你們。”

他還沒走出門,急診室的燈滅了。

我感覺眼前刮過一陣白風,韓果已經不在身邊,她和她爸爸緊張地跟在醫生身邊,等待著最後的宣判。

醫生說:“病人的性命暫時保住了,但是還沒度過危險期,她的身體屬於大麵積重度燒傷,如果不及時治療,很有可能還是會發生生命危險,家屬趕緊去辦住院手續吧!”

韓媽媽被從急救室推出來後直接進了重症監護室。我讓蘿卜和季然先去幫韓爸爸和韓果買點兒日用品,然後我陪著韓果去辦理住院手續。韓爸爸則是去跟醫生討論韓媽媽下一步的治療方案。

等我和韓果辦完住院手續,見到從醫生辦公室出來的韓爸爸後,韓爸爸麵如死灰的絕望神情嚇到了我們。

“爸爸,怎麽了?醫生怎麽說?”韓果趕緊問道。

“果兒,怎麽辦?醫生說你媽媽的傷需要上百萬的治療費,可我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現在還遭了火災,爸爸根本拿不出這麽多錢啊,爸爸真是沒用……”韓爸爸用力地垂著自己的腦袋,自責地說著。

這時季然和蘿卜也買好東西回來了,見到了這一幕。

蘿卜長歎了一口氣,咒罵了自己一句沒用,埋怨自己拿不出錢來,而我,我家最近那個情況,也實在是拿不出多餘的錢。

季然的情況更不用說了,自然也是沒錢的。

一時之間,大家都沉默了。

我從來沒覺得過錢有那麽重要,以前總是想買什麽父母就會給錢去買,想吃什麽,也都會吃到,錢嗎,就是那樣,夠花就好了。

可現在我們被這筆天文數字的錢難住了,找不到可以解決的路。

無奈之下我隻能給陸以銘打電話,他的答案也是不確定,隻說會幫我想辦法,事情一時間又陷入了僵局。

傍晚的時候警察帶來了關於這次火災事件的最終調查結果,證明是韓果家電線老化引起的火災,完全是他們自己造成的,政府和開發商不會有任何賠償。

警察的話無疑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一直堅強樂觀的韓果終於不堪重負地垮掉了。

“都是我沒用。”見到這樣的韓果,蘿卜一拳砸在牆上,拳頭上滲出點點血跡。

“你們沒事吧。”米茜突然出現在醫院,剛好看到了這一幕。

陸以銘站在她身後,眸光幽深地看著我。

又是米茜!

他又帶了米茜來。

為什麽我們之間總是隔著一個米茜呢,陸以銘,你究竟知不知道此刻我有多不想見到她?

因為韓果的事情,我太累了,已經沒有力氣去跟他多做計較。

“夏鏡,我能跟你談談嗎?”米茜反而無視我對她的反感,徑直對我說。

猜不透她到底要跟我說什麽,我還是點了點頭,跟在她身後出了門。

站在醫院的後院,頭頂是冬日像鹹蛋黃一樣的太陽,緋紅色的雲燃燒在天際,照得地上的人臉都紅了。

院牆外,汽車喇叭尖聲響著,還能聽到幾聲行人的咒罵,也隻有在這個時候我才是真切地覺得自己是活著的。

風起,吹動我額前的碎發,它所帶來的寒意卻不像吹動頭發時那般溫柔。

米茜靜靜地站在我麵前,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手裏的手機一閃一暗,晃得人眼睛痛。

“你到底想說什麽?”我已經有些不耐煩,不想陪她玩這種你笑我猜的遊戲。

“夏鏡,錢我有,我可以幫韓果。”她明亮的笑容比天邊的紅雲還要熾烈,“我不想你以這種事情讓陸以銘為難、著急。”

果然陸以銘不僅僅是帶她來,還把錢的事情告訴了她。

“我們不需要。”我那可笑的自尊,讓我斷然拒絕,“我會自己想辦法,不需要你的施舍。”

“夏鏡,你有沒有把韓果當過朋友?”蘿卜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我身後,他聽到我的拒絕,憤怒地指責,“韓果那麽全心全意地為你,你卻為了你可憐的自尊拒絕米茜的幫助。夏鏡,我真是看錯了你。”

我百口莫辯,我想要告訴他,接受米茜這樣人的幫助無異於與虎謀皮,絕對占不了半點便宜的。

可看著他憤怒的目光,我知道自己說什麽他都不會信了。

“算了,我去看看韓果。”我歎氣轉身,把蘿卜和米茜留在原地。

如果生命可以重來,我想我不會就這麽離開,至少我不會把這兩個人單獨留在那裏,也許我的人生會變得不同一些。

生命不會重來,而且有些事情哪怕現在阻止了,以後也總是阻止不了的。

該來的,總會來的。

03

以前是韓果陪著我,現在換我陪著她了。

我每天疲憊地醫院和家兩頭跑,不停地打著一個又一個電話跟朋友、親人借著為數不多的錢,相比起巨額的醫藥費這無疑是杯水車薪,可那也總比什麽都沒有來的好。

幾天後,陸以銘給我送了兩萬塊錢,他說這是他多年的獎學金和各種比賽的獎金攢下來的。

看著這筆錢,我總能想起米茜那對金錢不屑一顧的臉,自尊心告訴我不能接受,但蘿卜那天的話還縈繞在耳邊,我隻能接下,說以後會還給他的。

這段時間的籌措,我終於明白了什麽叫一分錢難倒英雄漢。

“夏鏡,你最近為什麽會對我這麽疏遠和客氣?是我做錯了什麽嗎?”陸以銘望著我,不解地問。

這個冬天好像很長很長,無邊際的長。

陸以銘跟我說話的時候會哈出一團白氣,讓他的麵容模糊起來。

有些話,我終究還是沒有忍住。

我說:“陸以銘,我原本以為我們之間是親密無間的,可是我沒想到和你親密無間的人不僅是我,還有米茜。我一直那麽信任你,可你和米茜之間的感情一次次讓我猶豫,你總是把你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她,包括我的。我感覺在她麵前我就像一個無處藏匿的透明人一樣,沒有秘密可言。可有些事情你都沒有對我講過。”看到他沉默,我繼續說,“每次我和米茜同時需要你的時候,你總是毫不猶豫地選擇幫助米茜。”

看吧,他還在沉默。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我在不停地說,他聽著,沉默著。

我真的很想問:“陸以銘,我是真的喜歡你,那你呢,你是真的喜歡我嗎?”

這句話始終沒有問出口,一旦問了,喜歡也會變成不喜歡了。

“對不起。”陸以銘抓住我的手,“我和米茜真的沒什麽,我一直選擇幫助她,是因為兒時的習慣,因為從小時候開始,米茜遇到事情總是來找我,而我也總是去幫忙,久而久之,就習慣了。在麵對選擇的時候,總是不由自主地就選了她。但是夏鏡,請相信我,我隻是把米茜當妹妹,我愛的隻有你。”

他的唇落在我的額頭,輕輕的,軟軟的。

我仰頭看著他問:“這一次我可以相信你嗎?”

他點點頭。

我再一次按下心裏的猶豫選擇相信了陸以銘,隻因我愛他,沒有其他。

陸以銘陪著我去醫院,想把那兩萬塊錢先交給韓果應急,結果我們到的時候蘿卜已經送了一大筆錢過來。

也正是因為這筆錢,韓媽媽才沒有被趕出醫院,得以開始第一期的治療。

“蘿卜,你這筆錢究竟是怎麽來的?”韓果幫媽媽交完費用之後問蘿卜。

蘿卜的家庭條件我們也都知道,並不是一個可以隨便拿出這麽大一筆錢幫人的家庭。

我暗暗想,該不會是米茜吧?

那天他們兩個在醫院後院會不會說了什麽?

“什麽怎麽來的?不是偷的也不是搶的,來得光明正大,反正你就別問了,肯定是正當渠道得來的就是了。”蘿卜似乎很不願意說起這筆錢的來曆,韓果皺著眉頭,想要再問,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

我們都知道,她迫切需要這筆錢。

“不管怎麽樣,能渡過這個難關總是好的。”我上前輕輕抱了一下韓果說,“以後我們都要好好努力,好好堅持下去。”

無論米茜是出於什麽原因借這筆錢出來,她都幫到了韓果,讓他們一家走出了危機。哪怕我心裏有再多的疑問也隻能壓下。

也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沒有注意到蘿卜在看我時愧疚的眼神。

關於米茜主動借錢被我拒絕的事情,我還是找機會跟韓果說了,無論她會怎麽想,作為朋友我認為都不應該隱瞞。

韓果聽過之後罵我傻,說即便我要了她也不會要。

聽到她這麽說,我知道更不能把蘿卜那筆錢的來曆告訴她了,隻能努力陪著她打工,一起還上這筆巨款。

為了能盡快還上這筆錢,蘿卜去酒吧給自己找了個兼職,他一邊要忙著課業,一邊忙著酒吧的事情,很快就瘦了一圈,我和韓果看在眼裏,卻怎麽也勸不住,隻能任他去。

“夏鏡,我今天學校臨時有事沒辦法去酒吧上班,你能幫我去頂一個晚上嗎?”下午的時候我正打算去韓果那裏卻接到了蘿卜的電話。

今天季然一整天都有課,隻有我一個人在,酒吧那種地方……我有些猶豫。

“拜托你了,那裏的老板扣錢太狠了,我心疼,你就幫我頂一天呀,拜托了。”蘿卜聽我不出聲,又苦苦哀求說。

“行吧!”他這麽拚命打工也是為了韓果,我於心不忍,想了想還是答應,“你一會兒把地址發我手機上就行。”

“那個……夏鏡……”蘿卜聽我答應了,沒有十分欣喜,反而結巴起來,“那什麽,酒吧那邊的環境比較亂,你最好約著陸以銘或季然一起去。”

“嗯,我知道了。”我回答說。

聽到我這麽回答,蘿卜像是鬆了一口氣一樣掛掉了電話。

蘿卜今天的狀態有些奇怪,不過他說得也對,酒吧那種地方是有點亂,找個人陪著總是好的。

季然今天課結束之後就要回家幫著照顧我爸爸,肯定是沒時間的。我想了想就給陸以銘打了個電話,接通之後我跟他說了自己的用意。

原以為陸以銘會不假思索地答應,誰知他聽完我的話之後,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試探著告訴我說:“米茜今天出門摔了一跤,現在還在醫院,我可能去不了。”

嗬嗬,米茜。

又是米茜,他再一次習慣性地選擇了米茜,拋下了我。

即便是他後來又補充說讓我有事兒給他電話,也化解不了我內心的悲傷。

米茜、米茜、米茜!

我咬牙切齒地重複著這個名字,心裏滿是憤恨,一氣之下自己去了酒吧。

酒吧的工作開始得比較晚,我去了之後找到店長說明自己的來意,店長說蘿卜已經跟他打好招呼了,然後就吩咐我先把杯子什麽的都清洗一遍再去擦桌子。

幹了一圈下來,我累得腰酸背痛,也終於明白蘿卜的工資為什麽會比韓果在甜品店高那麽多。

厚重的鐵門被升了上去,原本寂靜的空間突然變得嘈雜起來,金屬音樂衝擊著鼓膜,讓我覺得一陣陣眩暈。

那些人群在五彩斑斕的燈光下像一條條蛇一樣扭動著自己的身體,釋放著內心的躁動,而我就是個穿梭在人群之中的陀螺,給這桌送上啤酒,那桌送上威士忌。

然後……

我看見了季維安,他站在人群中對我笑著,酒吧的五彩燈光旋轉著打在他的臉上,像一朵張著血腥大口的花兒,隨時能把周圍的一切吞沒。

而我,也會在其中。

“小夏,三號桌一打啤酒,你送過去。”剛回到櫃台,值班經理又安排我說。

三號桌是季維安在的地方,我把東西放下之後想走,他卻拉著我怎麽也不鬆手,硬是讓我陪他喝一杯,不喝不準走。

這個工作是蘿卜的,我不能出任何差錯弄砸,隻能硬著頭皮灌下了一杯啤酒。

“我可以走了吧。”我冷然看著季維安,他又笑了,比站在人群中看我的時候嘴咧得更大。

這朵花已經張開了它的血盆大嘴,一瞬間我就被吞噬其中……

我的身體軟綿綿地使不上一點力氣,想要求助發現周圍的人都用看好戲的目光看著我們,眼看著我被季維安拖走而沒有一點想要阻止的意思。

“季維安,你放開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他無視我所有的話把我扔在**,前所未有的恐懼席卷了我,揮出的拳頭軟綿綿地砸在他的身上,換來的是他的一聲聲嗤笑。

他像一個魔鬼一樣走到了床邊,伴隨著衣服撕開的聲音,我暈了過去。

04

明明空調開著,為什麽會這麽冷呢?

我躺在**,蜷縮著抱緊自己,試圖找回一點點溫暖,可四肢仍舊冰涼得可怕。

眼睛幹得很疼,我恨不得給它裝一對水龍頭,然後擰開開關,讓眼淚流下來,假裝悲傷。可它不給我這個機會。

我想要起身,身體撕裂般的疼痛一遍又一遍地在告訴我,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麽。

季維安,你為什麽不是殺了我?那樣一了百了多好!

身體的疼痛像是一把帶著倒刺的劍,一下下戳進我的心口,勾起一片片血肉。

“夏鏡,你到底在哪兒,你接電話啊,不要嚇我。”

手機震動了一下,不算明亮的光在暗無天日的房間裏突然亮起刺痛了我幹澀的眼睛。

“夏鏡,你倒是接我電話呀!你在哪兒!”季然的消息隨之而來,隔著屏幕我都能感受到他的憤怒。

我翻閱著手機,裏麵有太多的未接來電和信息,有季然的、有韓果的、有蘿卜的……就是沒有陸以銘的。

陸以銘,我的男朋友,你是不是還在陪米茜?

如果你知道我昨晚經曆的一切,你是不是會有一點後悔?後悔沒有陪我去酒吧。

或許不會吧,在他眼裏,隻有米茜才是最重要的,夏鏡,連第二都排不上。

憤怒的絕望席卷了我,我緊咬著唇,恨恨地握著手機,想著我不能讓傷害我的禽獸逍遙法外,我要報警,讓他得到應有的懲罰。

就在我想要撥打110的時候,手機又震動了一下,看到季維安三個字在屏幕亮起時,我恨不得把手機砸到牆上。

他說:“夏鏡,如果你不想讓你爸爸再次受到刺激的話,就不要聲張這件事兒。”

見季維安在短信中提到我爸爸,原本我被憤怒刺激得僵直的身體瞬間癱軟了下去。

離開醫院的時候,醫生對我說爸爸不能再受刺激,不然會有生命危險。他已經偏癱在床了,我不能讓他再有危險。

死死地咬著下唇,滿嘴血腥的味道,我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了。

點擊季維安的短信,選擇——刪除。

短信可以delete,那麽人生呢?發生過的事情呢?是不是也可以一鍵delete?

我站在浴室的淋浴下,把所有沐浴液都塗在了身上,一遍遍搓著,想要把自己洗幹淨,可是水都涼了,怎麽我還是那麽黏膩惡心呢?

怎麽就洗不幹淨呢?這裏,這裏,這裏都好髒。

好髒!

可是任由我怎麽搓洗,那種惡心的感覺都一直在我的身上揮之不去。

我木然地把衣服一件件穿回到身上,我還有關心我的朋友、家人,我不能讓他們擔心、失望。

走出這地方,我回頭看了一眼招牌,豔麗的招牌上,四個醜陋的字寫著“情人酒店”,我忍不住笑出聲。

情人!哈哈哈,情人酒店!真是諷刺呀!

冬天清晨的風夾雜著雨絲砸在人的臉上,滑進衣服裏,帶來透骨的寒冷。

早餐攤位上,上班的人們三三兩兩地坐著,說著接下來的一天要做的事情,他們的臉上洋溢著笑,好像能活著是一件那麽值得開心的事情。

經過巷子口時,風從四麵八方刮來,灌進我的衣服裏,讓寒冷更甚。

我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地讓風吹著,仿佛這樣才能找到一點活著的感覺。

“那個人是瘋子吧,這麽冷的天站在風口上。”路過的人跟身邊的人談論著我這個瘋子。

聽到他們的話,我突然就笑了,我就是個瘋子啊,一個絕望的瘋子。

季然的電話又打了過來,我接起電話,他焦急的聲音從聽筒傳來:“夏鏡,你終於接電話了!你怎麽一晚都沒回家?電話又不接,家裏人都快急瘋了。”

我故作鎮定:“我上班不能帶手機所以沒接,現在下班了,準備回家好好休息。”

季然狐疑地問:“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我不想再跟季然說話,我怕再說下去我會忍不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他,我怕我會告訴他,我想要殺了季維安,想要去死。

不管他再想說什麽,我還是掛斷了電話,這時,另一個電話打進來,第一句話聽到的是:“對不起。”

我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韓果沒錯,為什麽她要突然對我說這些?

“夏鏡,蘿卜都跟我說了,那筆錢是他和米茜交易得來的,目的是為了拆散你和陸以銘。昨晚的替班也是米茜讓他做的,你……你有沒有出什麽事?”韓果小心翼翼地問我,聲音裏有掩飾不了的顫抖。

交易!

哈哈哈,交易!

我的好朋友為了錢和別人交易,讓我受到那麽難以啟齒的傷害。

可就算這樣了,我還是隻能跟韓果說:“我沒事兒,就是工作有點累,你也不要怪蘿卜,他也是為了你好,如果不是他,我們現在還在為錢的事兒頭疼呢!”

在情緒崩潰前我掛掉了韓果的電話,自己一步步往家裏走去。

走到樓下時,我的腳步變得沉重起來,明明家近在咫尺,我卻膽怯了,腳步邁不出去,忍耐了許久,我在街邊的花台邊蹲下來,崩潰大哭。

“夏鏡?”季然的聲音在我的頭頂響起。

沒想到季然會突然出現,我沒有敢抬頭看他,我怕自己會忍不住將一切說出來。

“夏鏡,你究竟怎麽了?”季然也蹲下身,雙手扶住我的肩膀擔心地問道。

我努力地收起自己一點點崩潰的情緒,哽咽著回道:“我沒事兒,隻是想到最近發生的那些事情太傷心了。季然,陪我坐坐好嗎?”

季然聞言,扶起我坐在了小區樓下花壇邊的長椅上,我把頭輕輕靠在他的肩頭說:“讓我靠一會兒,就一會兒,我有點累了。”

夢是什麽顏色的?

我不知道別人的夢是什麽顏色,我隻知道從今天起,我的夢永遠隻會是黑色的。

那些絢爛的、斑斕的夢想在一夜之間被黑色潮水侵蝕,再也回不到當初的顏色。

05

有些事情哪怕再不願意麵對,還是要去麵對。

整理好自己潰敗的情緒,我站起來和季然一起回了家,他站在我身邊,明明有一肚子的話想問,卻怕觸碰到我敏感的神經,一個字都沒有說出口。

看,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它那麽明亮,還是照不清人心的險惡。

回到房間,突然就有了種陌生的感覺。

我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脖子,那裏空空的,冰涼一片。

一直戴著的荼花墜項鏈掉了,想想,那個原本是一對的,現在徹底掉了也好,反正早就散了。

我坐在床邊,打開窗戶,讓冰涼的風充斥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這樣的季節,隻有寒冷才會讓自己清醒,隻有在呼出的氣化成一團白霧時才會感受到真切的呼吸。

我把手機放在窗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

從上午到下午,從下午到晚上。

那個期待已久的名字始終沒有在手機屏幕上出現,我的心也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的,死掉了。

陸以銘這個對我來說原本甜蜜的名字,此刻就像一條渾身長滿漂亮的刺的蟲子,在我的心上爬著,蜿蜒出一道道黑色的痕跡。

會不會有那麽一天,我的心會被他侵蝕得千瘡百孔,再也沒有一點紅色?

……

“夏鏡,我想見你。”

我等了好久好久,我的電話終於響了,不是陸以銘卻是米茜。

“我不想見你。”我冷淡地回答。

“如果我要跟你談的事是昨晚發生的呢?你還是不想見我嗎?”

米茜的聲音讓我能想象到她此刻的樣子,她的臉上一定是寫盡了不屑一顧。

她嫌惡地把腳踩在我的痛處,隻需要稍稍用力,我便疼得死去活來,沒有了拒絕反抗的力氣。

“在哪裏?”我隻能應約。

收到米茜發來的地址後,我抓起外套走出房門。

經過客廳的時候,我看到了季然,他問我要去哪裏,我沒有告訴他,隻是說讓他不準跟著我,不然就絕交。

……

到達目的地之後,似乎已經早到的米茜笑著對我說:“你終於來了。”

米茜的笑容像是存在著巨大的旋渦,吸納著我的靈魂和所有力氣,很快就把我扯入了深不見底的穀底,然後被黑暗吞噬。

我一步步走向她,這條路隻有幾米,十步都不用,我卻感覺迎麵而來的風呼呼刮著,吹得我不停後退。

那個笑容離我那麽近,我伸手就可以把它撕裂。

可當我真正伸手時,它變成了猙獰的怪獸,幾乎把我的手咬掉。

“夏鏡,現在的你,可悲得令我發笑。”她又說。

人最悲哀的事情就是在等著看自己笑話的人麵前露出脆弱。

我站直了身體,把所有恐懼與脆弱藏在身體最深處,原本呼嘯著吹退我的風,也漸漸散去,帶走了眼前的迷霧。

“看樣子,昨晚是你故意讓蘿卜叫我去代班,又故意拖住陸以銘的吧?米茜,我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心可以險惡成這個樣子。”我望著她,她依舊笑著,燦爛、殘忍。

“你既然都猜到了為什麽還要問我呢?是要看到我臉上的不安或者是吃驚的表情?對不起,你要失望了。”她自信滿滿地看我,“夏鏡,你是個聰明的女孩,我從來沒想過要瞞你。”

“你今天找我該不會隻是想要誇獎我吧?”我看著她,如果恨意能化成刀,她肯定已經千瘡百孔。

“當然,我今天是要跟你做一筆交易的,你放棄陸以銘,而我可以提供季維安傷害你的證據,讓你去告他。”她篤定地看著我,驕傲依舊。

原來一個人的感情可以自私到這種地步。

為了占有,可以如此傷害別人。

震驚之餘,我端起桌上的水杯,一杯水潑在了她精致的臉上,揮出的右手停在空中,最後硬生生地收回:“米茜,我不是膽小鬼,我不屑於用感情跟你交換證據和秘密。即便要我放棄和陸以銘之間的感情,也要是我和陸以銘不相愛了,是我們決定的,而不是用感情來交換什麽。”

“是嗎?”她冷靜地掏出紙巾將臉細細擦幹,像是吐出紅色信子的毒蛇一樣看著我,說出惡毒的話,“你以為你現在這個樣子,還配跟陸以銘在一起嗎?”

“配不配不是你能夠決定的。”我也冷笑起來,毫不退讓地回道,“我努力生活,認真學習,向上樂觀,我為什麽不配呢?難道僅僅是因為昨晚發生的事情?那是別人的錯,為什麽我要覺得羞恥?”

“對,我不能決定,但陸以銘可以決定。夏鏡,你想過沒有,如果陸以銘足夠愛你,為什麽昨天會一直陪在我身邊?你知道嗎?你在被季維安傷害的時候,他正在溫柔細心地照顧我呢!”她像一個勝利者一樣譏諷地笑著,“夏鏡,不要逞強了。”

我被米茜的無恥氣到了極點,她的話深深地刺痛了我,可我仍舊不能退縮。忍下心頭的恨意,我鎮定地笑著對米茜說:“那又代表什麽?代表陸以銘愛你嗎?想來你自己也不能確定吧?如果你有足夠的自信陸以銘愛你,那麽你今天就不會找我,費盡心機地跟我說這一切了。”

說完這段話,我想,我贏了。

我從米茜的臉上看到了自信以外的東西,她身上女王的偽裝一點點剝落,露出脆弱的部分。

她氣急敗壞地威脅:“夏鏡,你一定會為你今天的決定後悔的!”

“也許吧!”我輕笑一聲,轉身,在準備離開時,背對她說,“米茜,如果你還有一絲良心,那就死守這個秘密吧,我不希望再有人受傷害。”

“可笑的清高。”米茜在我身後嗤笑。

可笑也好,清高也好,虛偽也好,都無所謂了。

走出這裏,我清晰地聽到身後有東西崩塌、碎裂。

路邊,一朵黃色的小花努力地在亂草叢中露出了頭,明亮的顏色比夜空中最閃亮的星還要引人注意。

春天來了,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