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最好的朋友
二月的雨水冰冷刺骨。深冬的風吹打在佐藤命身上,讓他燃燒著的身體感覺到了一絲涼意。耳朵裏持續傳來血液流過的轟鳴聲,皮膚仍舊好像要被燒毀,雨水流過他麵孔的感覺變得好不真實,好像他是隔著一個東西感覺到那些雨水一樣,而不是直接流在他的皮膚上。
他呼吸著大雨中屬於極光都市那冰冷的空氣。一下,一下……漸漸的肺葉不再起伏,漸漸的……
聆聽……
咚!
……
咚!
……
咚!
……
心跳停了下來,耳朵裏的血液不再流動,身體內一片寧靜。
陡然間,他不再能聽見任何來自身體的聲音。
陡然間,他的身體變成了午夜後死寂的山穀。那種寧靜,帶著厚厚的質感,黑色的死亡的質感。
他聆聽著,一直,一直……
半個小時,一個小時,兩個小時,都不再有聲音。周圍,周圍隻有雨聲,淅瀝而下的雨聲。整個世界的聲音開始在他耳中被放大,放大,放大。
他能夠聽見雨聲中汽車駛過的發動機轟鳴,再過了一會兒,一公裏外家鼠走動的聲音開始變得清晰,好像它就在他的腳邊偷運著糧食。再過了一會兒,十公裏外的風聲變得巨大如同海嘯,浪頭似乎就在他的頭頂。再過了一會,身體的灼熱終於平息了下來,命開始體會到一種隻有吸血鬼才能體會到的寂靜。
整個世界都變得清晰可觸,卻又離你非常遙遠,好像隔著一層塑料薄膜,你與真實世界完全地隔開了。任憑外麵再多的信息,你的世界隻有你和永恒的寂寞。吸血鬼的世界,這就是身為吸血鬼的感覺。
佐藤命抬起手,他的視野開始能夠看清黑暗中的生物。他的手蒼白而纖瘦,泛著瓷器一般的光。他記得他的皮膚沒有這麽白,他也記得他似乎沒有這麽瘦。他不知道他的臉看上去是什麽樣子,舌頭小小地試探了一下,原來虎牙位置的牙齒變得尖銳了,一不小心就會把舌尖弄破的樣子。
雖然很小心,但是他還是擦破了一點兒舌尖,大約是身體還不能適應新長出來的獠牙吧。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裏慢慢暈開,命忽然感覺腹部一陣很深的收縮,胃部傳來強烈的饑渴感,頓時他的嗅覺變得異常靈敏,不受控製地開始猛嗅空氣裏各種各樣的味道。他的鼻子好像有生命一樣開始在空氣中瘋狂捕捉哪怕一丁點兒血液的氣息。
隻要捕捉到一點兒,他一定會瘋狂地追蹤而去的,佐藤命想。他的身體好餓,餓得發痛!這就是吸血鬼的生命吧,他不再是人,而變成了以人類為食的吸血鬼。
恍惚中,他終於能夠體會到佐藤魂的感覺了。
因為他已經變得跟佐藤魂一樣,他的身體也開始瘋狂地渴望鮮血和力量。那種被包裹著,和周圍的世界格格不入的孤獨感,讓他渴望改變,改變這要人命的痛苦,而他唯一能想到的改變的方法就是RH陰性血的少女。
對於吸血鬼而言,那是唯一的良藥。
那是……佐藤靜!
猝然間,那張熟悉的臉在他眼前變得血紅怪異。
糟糕!
明明已經不會再跳動了,但就在那一瞬間,佐藤命的心髒遭到了難以想象的重創,痛得全身都抽筋了。他抱住頭,險些叫到喉嚨破掉。
改變,是為了救靜,不是為了吃她!不是為了變成第二個佐藤魂!
被兩個親生哥哥追殺,那樣的靜太可憐了,太可憐了!命在雨夜裏痛苦地號叫,他不是為了變成強大的吸血鬼才這樣做的,紫川洲也不是為了讓他變成那樣才犧牲了自己的。
“不是!”
倔強的喊聲回響在極光都市大雨傾盆的夜晚裏。佐藤命重新站了起來,他需要好好利用他獲得的這一切。利用他生命中所有的力量去營救靜,他不能讓紫川洲失望,不能讓連靜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的紫川洲失望。
大雨衝洗掉了很多很多東西的味道,但佐藤命還是捕捉到了一點兒痕跡——雲海千一的痕跡。
他不能確認,畢竟在他以前的人生裏,他追尋一個人通常都是用視覺,聽覺。用嗅覺去追蹤別人,那是狗的特長,而用第六感……
佐藤命不能肯定他現在是不是在用第六感,因為他看不見,也聽不見雲海千一,空氣裏的痕跡若有若無,更重要的是他從來就不知道雲海千一感覺起來,或者聞起來應該是什麽樣子的。
他隻是隱隱地覺得,空氣裏那種很淡很淡,冰冷但是又甜膩的味道屬於雲海千一。
變成吸血鬼的第一個認識就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特有的味道、感覺,對麵大廈裏的吸血鬼身上有股酸腐的味道,而遙遠的某個地方有一隻被圈養的兔子,身上散發著齧齒類動物才有的類似於急速的電波的感覺。
沒有人告訴他應該怎麽做,什麽樣的判斷是對的,佐藤命隻能憑借著感覺去認識這個屬於他的新世界。
而他的直覺告訴他,雲海千一的味道很甜。
這聽上去有些荒謬,那個雲海千一是甜的?不過佐藤命現在也隻能相信如此。
“救雲海千一,然後找到靜,起碼要讓靜一個人的世界恢複原樣!”
佐藤命在心裏想,他已經不能再失去什麽了。
至於他自己……
再一次,腦海裏那些關於過去的記憶,照片一樣從他眼前閃過。
那是高一時的午後,在學校的天台上和紫川洲一起吸煙,聊最新的少女偶像團體……
那是去年聖誕節的時候,被隔壁班的學長拉出去和對麵學校的女生聯誼,結果回來後被靜臭罵了一頓……
那是全國大賽搞砸後,雲海千一在更衣室裏揪著他的衣領,發誓要跟他斷交……
那是期中考試時,魂路過他的班級,偷偷丟進來的一個紙條……
那是……
那是……
那都已經和佐藤命沒有關係了。
猛然間,他體會到紫川洲曾經體會過的悲涼,所有熟悉的東西,所有熱愛的人都已經和他沒有關係了,都已經離他很遠很遠,怎麽走都走不到一起了。
哼……
那也沒什麽。這就是進化吧,佐藤命笑了一下,黑暗中那個笑顯得空洞詭異。他俯身跳下麵前的大廈,一股來自體內的自信告訴他,他不會有事的,他進化了。
在大廈上穿行,佐藤命不知道其他的吸血鬼是不是也能做到這般,但是他可以。腿部的力量是之前的數十倍,甚至還有多,讓他能夠輕巧地越過常人望而生畏的距離。他的其他感覺也變得異常發達敏感,他甚至能看見雨水緩緩落下的軌跡。
雨終於停了下來,那股吸引著佐藤命的味道越來越強烈了。如果說剛才那種味道隻是空氣中無意飄過的一個分子,那麽現在那股味道已經濃烈得好像一條河流了。佐藤命知道他正在接近目標,進化讓他對自己充滿信心。隻是……
他唯一擔心的東西變成了他一直熱愛著的太陽。太陽出來之後,他會死嗎?
他不知道自己進化到了什麽程度,不過他不敢冒險。好不容易,靠那麽多人的努力才活下來的身體,不能什麽事都沒做就變成了黑炭,佐藤命不允許那樣的事發生。
氣味越來越濃,幾乎與此一起變濃的還有城市上空早晨的晨光。光線越來越強烈,佐藤命感覺到他的皮膚在漸漸變得幹燥,眼眶開始發痛發幹,好像要燃燒起來了,視野裏也漸漸變得一片鮮紅。
還好,此時雲海千一的味道已經濃到好似一塊巨大的焦糖蛋糕被放在佐藤命的麵前了。
一棟銀灰色的大廈出現在他眼前,那裏是氣味的根源,他立刻做出了判斷。此時,城市裏響起了廣播,早上六點政權交替的廣播。
對現在的佐藤命而言,這是死亡的警報。太陽要出來了!
大廈門口出現了人類的警衛,大廈門口為了防止吸血鬼進入的紫外線隔離燈也熄滅了。佐藤命知道這是最好的時機,但是他完全不知道大廈裏麵的結構,對避開警衛也完全沒有計劃。
東邊的第一縷陽光在他思考的時候衝破了地平線,皮膚在一瞬間開始疼痛不已。陡然間,思考和猶豫都變得無足輕重,再遲疑下去等待著他的就是死!
另一邊,雲海千一在一片冰冷中醒過來。
他被綁在一張不鏽鋼的實驗**。雖然才是短短的一天時間,他們已經對他的身體進行了十多種不同等級的實驗。現在他們把他一個人綁好,丟進了冷庫,要考驗他對寒冷的耐受能力。
一個普通人怎麽會有操縱冰雪的能力呢?他們明白這是極光病毒搞的鬼,他們隻想知道極光病毒是怎麽導致這一切發生的,這樣他們就能夠運用極光。至於運用它去做什麽,雲海千一懶得去想,反正一定不是什麽好事。
從小他就知道這個世界是弱肉強食,隻有真正的強者才能控製自己的命運,因此他從小就對自己說:不要跟那些人一樣,不要為了沒用的感情浪費精力,使自己被動,不要!
結果呢?
結果就是他莫名其妙地幫了佐藤命,然後就被人綁著躺在這裏,接受寒冷的煎熬了。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他有點兒恨自己。
“我會死嗎?”雲海千一在隻有他的冷庫裏喃喃自語,好似想到了什麽特別的東西,他眼中劃過一絲哀傷,嘴裏再次吐出那個名字,“不二……我讓你失望了……”
突然,他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這座城市從極光日開始,便總是彌漫著一股血腥味。所以有血腥味是正常的,不過這股血腥味是那樣強烈,以至雲海千一險些為此打噴嚏。他討厭血腥味,特別是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以後,血腥味總讓他感覺很不舒服。
剛剛感染病毒那會兒,他最早發現自己變了的,不是頭發的顏色,也不是他的近視眼陡然間好了,還能看到好遠好遠非人類能見範圍內的地方,而是他開始不能容忍他居住的那條街道的味道了。那條街道,住滿了港口上的魚販,整條街道都彌漫著腐爛的水產特有的腥味,還有過多的人住在一起的那種汗臭味。各種味道混合在一起,滋味“妙不可言”。他一直都能夠忍受,因為他生在那條街道上,長在那條街道上,早已習慣了,不想離去。
直到極光病毒的出現,他終於變得不能再忍受下去,那股讓人窒息的味道,那種讓人窒息的生活。他發現自己變了的時候,還以為這是上天的恩惠,直到……
雲海千一沒有那麽多愁善感,總是去回憶過去,他現在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門外越來越濃烈的血腥味上。
是什麽人?
又或者……是什麽吸血鬼?
就像是為了印證他的想法,另一種味道出現在血腥味之中,不是人的體味,而是吸血鬼特有的死亡的氣息。腳步聲傳來,隨之而來的聲音裏,唯獨少了呼吸和心跳,雲海千一的心開始往下沉了下去。
不過他馬上就恢複了鎮定,其實來者是人還是吸血鬼對他都沒有區別,對於他們而言,他都是另類,是這座城市裏孤獨的存在。
真是無聊啊!陡然間,雲海千一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獲得力量就能拯救這個世界,真的嗎?誰說的?
結著霜的大門被人用力拉開,更多的血腥味隨著一陣風灌了進來。雲海千一聽到了不太正常的喘息聲一下一下地不停傳來。
“吸血鬼不是不需要氧氣的嗎?幹嗎還這麽用力地呼吸啊?笨蛋!”他忍不住去調侃走進來的吸血鬼,反正活著還是死了對他而言也沒有了意義,不如隨便一點兒吧。
“因為我還沒有習慣當一個吸血鬼啊!”一個低沉的聲音回答他,順便反調侃道,“話說,你聞上去甜滋滋的,你到底是怎麽變異的啊?”
那個聲音他完全不認識,可是那個語調和發音的方式他再熟悉不過,佐藤命就是那樣一個無論何時何地都會抱著希望,輕鬆麵對一切的男孩子。
“命!”喊出這個名字的同時,雲海千一原本對一切都無所謂的心變得沉重起來。
“是我。”佐藤命作出簡單的回答,好像彎腰拿起了什麽東西,過了一會兒雲海千一的手腳一陣輕鬆,銬著他的鎖鏈被卸了下來。他揉著手,坐了起來。
走廊上冰冷的燈光射進冷庫,遇上了冷庫裏躥出去的冷氣,變成了一大團白色的煙霧一樣的光霧籠罩在佐藤命的身上。
他的頭發黑得無比純粹,沒有變長也沒有變成別的顏色,濕乎乎地耷拉在他的臉上,襯托得他的臉色好像瓷器一樣潔白,仿佛連光照在上麵都會滑走一樣。
雲海千一盯著佐藤命,其實他早已經看慣了吸血鬼的樣子,其實他早就有心理準備佐藤命一定會被改變的,這是他們在這座城市不可違抗的命運。但是在看到變成吸血鬼的命的刹那,雲海千一自己也沒有想到,他心髒的部位好像遭遇到了意外的車禍,絕命一樣抽痛了好久。
“為什麽……為……”他嘴唇張合了兩下,終究還是沒說什麽。
“不是你說的嗎?這是進化……”佐藤命自嘲地笑了一下,走了過來,好像是打算檢查雲海千一是否有事。
“我們需要趕快離開,你知道的,我腦袋沒有好用到那種地步,我是硬闖……”
佐藤命沒來得及說完,雲海千一突然拉住他的手把他整個人都扯到了麵前。
“你的眼睛!你的眼睛不是藍色的!為什麽?”雲海千一有點兒失控地問道。
“因為我不是靠極光病毒變異的啊,不要問了,趕快走!”佐藤命過來拉千一,千一沒有動。
“你瘋了嗎?為什麽要變成吸血鬼!”
“你以為我有得選擇嗎?”
時間緊迫,冷庫裏的兩個人卻好像遺忘了他們應該立刻逃走,而不是像現在一樣糾纏於彼此的身份問題。
“誰改變了你?”
“先出去!”
“告訴我!”雲海千一吼了出來。
“紫川洲……”這是佐藤命的回答。不等他說完,雲海千一就發狂地喊道:“他為什麽要這樣做,你們……”
“現在,他應該已經死了!聽見沒有!他死了!”佐藤命吼了回來,鋒利的獠牙伸了出來,險些穿破了他的嘴唇。他齜著牙瞪著雲海千一,聲音變得更低,更具威力:“我們可以走了嗎,千一?”
還想知道更多,不過從命的表情來看,如果千一此刻不跟著他走,那麽他就永遠都不要想再跟他做回朋友了。
雲海千一?
那個從來都不會主動跟人打招呼的雲海千一……
“我們快走,命。”最終雲海千一屈服了,不再問問題。他最後看了一眼這個禁錮他的冷庫,跟著佐藤命衝了出去。
沿路上都是受了重傷,無法再戰鬥的人類。雲海千一一邊逃走,一邊觀察著他們。他們的身體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利器造成的貫穿傷,傷口全部在能夠讓人產生巨大痛感的部位,但是都不致命。
他的視線循著那些受傷的人,看向佐藤命的右手,隻見命的右手上還緊握著一根硬掰下來的鋼管。
“一把好劍啊?”雲海千一口氣有些調侃。
佐藤命看了一眼他的鋼管,點頭說:“一次性的已經不錯了,下次我會弄一把更好的,社長。”
“副社長,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你的嘴唇是白色的。”雲海千一趕到命身側,低頭望著他,很是諷刺地說,“你一路殺過來就不知道順便吃點兒什麽嗎?”
看起來雲海千一還在糾結於命不是選擇極光病毒,而是選擇被吸血鬼咬來進化。隻是命無心去關心千一的心情,他才度過了他生命裏最痛苦最糟糕的幾小時,他沒有力氣,真的沒有力氣去糾結於這些,能活下去才是他最大的願望。
“如果我咬了他們,那麽我跟魂有什麽區別?”
突然,雲海千一冰冷的心再次被觸動了。當兩人終於找到了出口,即將要推開那扇通往外界的大門時,雲海千一輕聲在命耳邊說:“你不會變成魂的,永遠永遠都不會,我選的副會長不是那樣意誌薄弱的人。”
“少說廢話吧!你聞上去甜得發臭,惡心死了!”佐藤命冷冷地說,推開麵前的大門,陽光猝不及防地射了進來,他的皮膚頓時開始燃燒。
不過,馬上一切又恢複了正常。
他看到前一秒才發燙燃燒的皮膚,現在已經完全冷凝下來,恢複原狀了。這一方麵多虧了吸血鬼強大的修複機能,另一方麵,乳白色的冷氣中,雲海千一收回他神奇的右手,嘴角有不易察覺的得意。
隨後,整扇門被千一卸了下來。雖然這不是一個好方法,但是佐藤命不得不說,這是唯一一個讓他能夠順利逃走的方法。
他們就這樣舉著一扇門走了出去。研究所外,天空已經放亮了,時間是早晨七點。雖然時間還很早,但是佐藤命放倒了這麽多人,難道一點兒都沒有引起研究所內其他人的注意嗎?
“不對啊……”
在接近最近的下水道之前,佐藤命疑惑地對千一說。整個研究所都安靜得讓人懷疑。大廈的外坪上一個人都沒有,大廈裏的警衛也好像瞬間蒸發了一樣,沒有一個人因為命和千一的逃亡而動起來,來抓他們。
“是不對,但是,在白天,此刻,你沒有資格追究這些!”雲海千一冷冷地說,抬起手絲毫不給佐藤命任何準備的時間,就把他推進了身後的地道口。
兩個小時後,佐藤命吃上了他成為吸血鬼後的第一頓飯,一袋幼兒裝草莓口味吸血鬼專用人造血。
“為什麽是幼兒裝草莓口味?”佐藤命有點兒怨念地問雲海千一。
被問的人嚼著一塊巧克力,瞥了他一眼說:“因為我為了你在剛剛打劫了一個不守規矩、在地道裏玩的小吸血鬼,這個答案好嗎?”
“這個答案不好,不過……”佐藤命勉強地笑了一下,血液的味道順著口腔彌漫了他所有的感官,那是一種超乎尋常的滿足感,好像他和這個世界終於又恢複聯係了。美中不足的是他用的是用動物細胞經過特殊工藝加工而成的人造血,所以那種滿足感就好像到了七十分就再也不上去了一樣。不能被徹底滿足的挫敗感讓他覺得有些煩躁不安。現在,他終於能夠體會吸血鬼渴望吸血的感覺了,因為就算是雲海千一這樣聞上去像打翻的人造食品香精、臭到離譜的RH陰性變異人,他也會有要撲過去一口咬死他的衝動。
“謝謝你,千一。”命緊張的心情終於緩和了一點兒。
“不用謝。不過,我友情提醒你一下,你說話的時候在衝我流口水……”千一馬上就破壞了他難得的好心情,“你就這麽餓嗎,吸血鬼大人?”
“好了!變成吸血鬼又不是我願意的!”
“你就不知道喝掉那瓶病毒啊!”
“喝掉那瓶病毒也有可能會變成吸血鬼啊,就跟魂一樣!”
“那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對我很有幫助嗎?一個百分百吸血鬼!不能見陽光,看著我還會流口水!”
“你臭死了!好像壞掉的蛋糕!我才不想吃呢!”
“你也一樣!”
吼完,兩個人都不大想說話了。他們一個衣衫襤褸,另一個根本就沒穿衣服,因為這樣更方便做實驗。而,剛好那個穿了一點兒很破的衣服的人身體不能見陽光,而沒穿衣服的人被通緝也不能暴露在陽光之下,所以他們躲的地方也別有情趣——是極光都市的下水道。
在這種情況下,這種時間,兩個人的心情都不會太好。特別是他們對之後要做的事根本是一頭霧水。
“那些守衛都去哪裏了?為什麽我們能夠順利逃脫呢?”過了很久,佐藤命問。
“我怎麽知道!”雲海千一的煩躁勁還沒有過去,“托你的福,大白天的,我們想找一個電視看看都不行。還不知道外麵到底怎麽樣了。”
“你也好不到哪裏去好吧!”
“總比你……”雲海千一才開腔,就跟有感應一樣,他和佐藤命對視了一眼,都不說話了。
這時候真不是有心情鬥嘴的時候。
“等待黑夜吧……”
“……”
佐藤命大口地吸入周圍的空氣,讓嗅覺被生鏽腐敗了的氣味填滿。他發誓這是最後一次,他再也不容許自己像老鼠一樣在這個城市裏苦苦求生了。
“全國通緝RH陰性病毒感染者櫻井澈,夜間政府和日間政府同時向全城發起通緝。RH陰性病毒感染者,櫻井澈……”
櫻井澈,那個紫川洲提到過的RH陰性變異人。
佐藤命搜索著他可憐的腦容量,希望能多翻出一點兒關於這個人的信息,結果就是雲海千一在盯著他看了幾秒鍾後,給他的後腦勺來了一下。
“我知道他,跟我來。”雲海千一簡單地說,緊了緊身上並不合身的套頭衫,把帽簷還拉下來了一點點後,混入了熙熙攘攘的吸血鬼人群。
“為什麽他們不會對你起疑心?”佐藤命趕緊跟上他,他也穿著一件不合體的套頭衫。具體地說,佐藤命的套頭衫太大了,而雲海千一的套頭衫太小了。他們從同一個房子裏找到了曾經屬於同一個人的這些衣服,結果沒一個人穿著合適。
“你沒有發現嗎?”雲海千一瞥了佐藤命一眼說,“你身上的氣味非常濃鬱。”
“我……”
這一次,千一考慮了一下,才說:“吸血鬼,死亡的氣息。你身上有強烈的死亡的氣息,甚至可以感染我的,讓我的氣息變得不容易被識別。”
“我……”再一次,佐藤命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是低聲嘟囔了一句,“你明明那麽臭好吧!”
“所以你才會如此饑渴,甚至看到我都會流口水。”雲海千一好像是笑了,又好像是有點兒難過。他咳嗽了一下,很認真地說:“一般的吸血鬼每天對人造血的需求量是一升,而你今天已經用過一升了,可你看上去還是很餓,嘴唇也是白色的。”
饑渴……
命撫住他的胃,的確,他餓得難以忍受,他以為這是普遍現象,難道他錯了?是體內的RH陰性血液開始起作用了嗎?他不知道,也懶得去想。第一次以同類的身份在屬於吸血鬼的夜間城市穿梭,他隻希望自己不要這麽快被饑渴的折磨打垮才好。
再給我一點點時間,一點點就夠了!佐藤命在心中渴求上蒼,隻要靜能夠離開這座城市,之後變成什麽樣子,他一點兒都不在乎。
“你要帶我去哪裏?”稍微整理了一下心情,佐藤命問。
很久,雲海千一就是這樣走著,也不回答他的問題。直到都市的霓虹燈漸漸變成他們身後模模糊糊的影子,充斥著大街小巷的吵鬧的吸血鬼電子舞曲逐漸散去,周圍隻剩下孤獨的腳步聲陪伴著他們,佐藤命發現他跟著雲海千一來到了靠近港口的偏僻社區——全部是簡易房屋組成的棚戶區。
長長的街道,隻有頂端的十字路口上有一盞路燈。路燈下一個老弱的吸血鬼挎著一隻背袋,很慢地扶著牆走著。整個社區看上去貧窮、殘破,沒有生氣。
“為什麽帶我到這裏來?”
雲海千一臉上閃過一種表情,很明顯是笑容,但看上去很悲涼:“恭喜你,成為參觀我家的第一個人。”
“你的家?”佐藤命驚訝地說。
“我的家……”雲海千一走到一座歪斜的,隻能被稱為窩棚的房子邊說,“這就是我和我的弟弟千草不二的家。”
佐藤命看著那間用紙盒子和牛毛氈拚湊起來的小房子,明白了千一那個笑容的意思:“這是你作為人類時的家嗎?”
“是的。”雲海千一說著話,推開門。
佐藤命走進去,沒有燈,不過借助他新獲得的力量,他看清了房間裏的布置。簡陋但是溫馨,最裏麵的地方有一張很舊的木質雙層床,上鋪的牆壁上貼著幾張用蠟筆畫出來的兒童簡筆畫。
“你的弟弟,千草不二,為什麽我們從來沒有聽說過?”佐藤命瞧著那些畫問,而千一此時正從床底下拉出一隻大箱子。
他打開箱子,一邊繼續找東西一邊對佐藤命說:“因為他已經不是我弟弟了。”
不等佐藤命問出來,千一就怕麻煩一樣語調冷靜地繼續說起來:“初三那年,我的父母出車禍死了。我們家本來就很窮,沒有房產和可以依賴的親戚,弟弟和我被不同的人收養。我聽說不二過得不好,於是就從收養我的人家裏逃走,找到不二,把他也帶走了。後來,我們就一直住在這裏。沒有任何人知道,是因為如果有人知道,不二就會被立刻帶走的,他們才不管他的養父母會不會虐待他呢!哼……”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語調變得更加冷漠:“結果,他還是不見了,極光日之後他就不見了。”
“他……”佐藤命不確定能不能繼續問下去,“沒事吧?”
“不知道。但是……”千一拿著一大疊報紙什麽的站了起來,側頭望向佐藤命說,“我會找到他的,不管他在哪裏。”
黑暗中,佐藤命與雲海千一對視著,時鍾滴答地響著,過去了幾秒,他們才移開投向彼此的目光。
“所以你才會需要我?”
“所以我才會希望你也加入變異人俱樂部。”雲海千一轉頭望向命,別有深意地問,“這樣的想法會不會很自私?”
“哼……”命笑了笑說,“恭喜你終於和紫川洲同頻率了,他也有這樣的想法,不能浪費任何一個RH陰性血的雄性,通過改變別人來改變世界!”
“嗬……”千一忍不住笑了,佐藤命到底是佐藤命。
“嗬……”佐藤命也笑了一下,聲音變得很低沉,“我沒什麽好抱怨的,這就是這個城市的規則,隻是我太幼稚了,以為我可以不去遵守它,結果證明任何人都不能。”
“好啦!你找到了什麽?”命大叫著,將注意力轉移到雲海千一手上的資料。
“極光日之後,我就用這個地方當我存東西的地方,而這……”雲海千一把手裏的資料遞過來,說,“是所有我找到的關於櫻井澈的資料。”
佐藤命接過資料,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合上它們,重新望向千一。
“他可以預言未來,還能夠將人強行催眠?”
“是的。”千一點頭,說,“會有神奇的RH陰性血的少女出現在這個城市裏,還有神奇的四騎士來保護少女,極光將改變,這個預言就是他說的。這個家夥看漫畫看多了。不過……昨天我們逃走時,一個人都沒有追出來,你不覺得奇怪嗎?”
“你覺得是他幫了我們?”佐藤命眉間皺成了一座小山。
“你覺得呢?”雲海千一看著佐藤命說,“你也看了新聞,他一直在政府工作得挺好,但是前天他突然間就逃跑了,冒著被殺的危險。而且他們也在我們逃脫的地方探測到了他的能量波,不是嗎?”
“嗯,是他吧……他幫了我們。”
“或許是他看到了什麽未來,看到的未來與我們有關吧。”雲海千一皺著眉頭說,“難道我們之中有人是女生,他自己沒發現嗎?”
“你……”
長出了一口氣後,命將手裏的資料放到了一邊,望著門外黑洞洞的街景說:“答案我不知道,也不在乎。千一,雖然這有點兒過分,但是你還要幫我一次……”
“好的!”雲海千一想都沒想就立刻回答道。
位於代號十三區的林木工業大廈,是一座高達一百五十層的摩天大樓。由於昨天才下過雨,天空中聚集著很濃的濕氣。一團一團的水霧簇擁在半空中,大廈的頂端刺入其中,防撞燈一閃一閃的銀色光芒,在水霧的映襯下變成一團一團棉花一樣的微光,從樓下望上去,整個大廈都有了一種後現代美術作品的感覺。
佐藤命收緊了衣服,旁邊的雲海千一默默地將一把武士長刀交到了他的手上。
“這是你的刀?”
“是我的,這是我的雙親留給我的唯一財產,我一直帶在身上。”雲海千一說著話,舉起了他手中另一把武士長刀,“而這是我們學校圖書館裏展覽的戰國古刀,是我所見過的最好的一把。”
“你的意思是……”佐藤命臉上露出無奈的笑容,“這是一次劍道社社長和副社長的聯合行動嗎?”
“就像我們去年一起去旁邊的英尚學院劍道部踢館時一樣。”雲海千一皺著眉頭,點了一下頭,“見人殺人,見佛……”
“殺佛。”佐藤命接話說。
他還沒有殺過人,但是現在他身上卻散發著讓人窒息的死亡氣息。他握緊了刀,如果這就是他的命運,他已經不會再去抗爭了。
進化也好,罪孽也好,在這個都市裏一切都可能發生。
“去吧!”
“去吧!”
就跟以前每次比賽前,或者是去別的學校踢館前所做的一樣,佐藤命用他的右拳頂了頂雲海千一的左拳,行了個男人之間的禮。
或許這個家夥真是個怪人,整個學校的人都遠離他,避開他,可是雲海千一,是佐藤命最好最好的朋友。
“這裏隻允許工作人員進……”看門的保安露出半顆獠牙對佐藤命說,不過他還沒說完,就已經變成了一個大冰塊倒在了地上。
“特異功能比刀好用。”雲海千一冷冷地說,舉起刀飛快地從麵前劃過,一道鮮血的弧線擦著他的衣袖濺到了地上。
伴隨著吸血鬼的尖叫聲,佐藤命讓他的刀也跟千一一樣精準地劃破了另一個吸血鬼的咽喉。
他聽到一聲沒來得及發出來的尖叫,之後他就再也聽不進任何吸血鬼的尖叫了。原來殺戮也不是那麽難,在鮮血迸射中,佐藤命發現隻要把對方當成非人類,一切都會變得簡單。
但是有什麽東西在他的體內倍受煎熬,他不知道那是什麽,因為他不知道吸血鬼究竟還有沒有靈魂。
他一路向前,果然如紫川洲所說,從一樓到地下室的電梯裝有最精密的指紋密碼鎖。
“千一……”他剛要說話,千一就徑直抬起了手,“再精密的東西也無法抵抗絕對零度的低溫。”
話音落下的同時,電梯門打開,密碼鎖變成了一地冒著冷氣的碎片,與此同時,大廈裏的警報係統也叫了起來。
“你真行啊!”佐藤命有點兒心情不好地說,轉身進入了電梯。
“你忘了我們兩個人都是因為學分不夠才必須加入社團的嗎?”
“而且還必須做社長和副社長,才能保證有學分畢業。”
“看來我們需要一個軍師,你覺得呢?”雲海千一說完還故意眨了一下眼睛,做出很可愛的樣子。
“啊哈。”
說話間,電梯已經到達了負一樓。
不鏽鋼的大門在佐藤命和雲海千一的麵前打開,冰冷的空氣迎麵撲來。
“她在什麽地方?”
“我知道。”佐藤命說著話,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那是一種極其**的香味,好像一個多月都沒有吃東西的人,看到了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循著那個方向,邁出去一步,佐藤命就已經受不了了,幾乎昏厥過去。胃部在不停地抽痛,饑渴好像猛獸要從他身體裏鑽出來,凶殘地將他吞沒。
他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燒,渴望著食物——治愈吸血鬼永恒的孤獨的食物。
“命,你還好吧?”千一走過來扶住佐藤命,命才發現自己為了控製胃部的抽痛,已經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
“你的嘴唇好白。”千一看了他一眼說,“找東西把鼻孔塞住。”
“我……”命摸索著從衣兜裏扯下一點兒布料把鼻孔塞了起來,可是那種味道還是那樣強烈。而且或許是他的身體與其他吸血鬼有異,那種香味就像要把他殺掉一樣吸引著他,抵抗讓他覺得他的身體都要碎掉了。
一種危險到可怕的**,就好像人站在很高很高的大廈上會忍不住想,忍不住想如果跳下去會怎麽樣。我要不要跳下去,我想要跳下去!
危險到快要窒息。
可是,千萬不能跳下去。如果跳下去,一切都完了!
如果連命也被**,那樣的靜太可憐了!命腦海裏忽然閃過魂回來的那天靜淚流滿麵的樣子,那張畫麵好像已經變成支持佐藤命活下去的全部理由了。
“你能不能……”千一在旁邊問,他們的時間並不多,奇跡不會發生第二次。
“我沒事!”用刀狠狠地在手臂上劃下一道口子,頓時RH陰性男性血那讓吸血鬼昏厥的氣味彌漫著整個走廊。佐藤命忍住疼痛,還有寶貴血液流失帶來的昏厥感,握緊了刀。
佐藤靜不知道自己被關在這裏多少天了。其實也才過了幾天而已,她看了手表確認的。可是在這間幾乎完全密封,隻有一扇小窗子與外界聯係的房子裏,時間變得好慢好拖遝。
無聊和絕望中,她隻能用過去的回憶來麻醉自己。
高一的時候,那場精彩絕倫的劍道大賽,現在想起來還是記憶猶新。她拍下了佐藤命每一次揮刀,每一個動作。如果生在古代,佐藤靜相信他一定會是浪跡江湖的俠客,路見不平便會拔刀相助。
揮著刀!
靜麵前鐵製的大門陡然間變成了純白的顏色,冷氣沿著門縫溢了進來。佐藤靜連忙倒退了好幾步,躲到了安全的地方才敢睜眼去看到底發生了什麽。
大門被冷氣完全冰凍住,然後一道寒光閃過,在刀鋒劃過冰塊的響聲中,冰凍的大門碎成了粉末。
揮著刀!
一個黑發的男子揮著刀,目光堅定不移地落在刀鋒上,神情專注而莊嚴,就好像過去的劍客。有點兒濡濕的黑發耷拉在他的額前,白瓷一樣細致的皮膚光滑無痕,鼻尖反射著天花板上燈的光,顯得精致如象牙雕刻,緊抿著的嘴唇沒有血色,一雙眼睛卻是黑得摻雜了鮮紅的顏色。
靜幾乎一瞬間就認出了這個外形已經讓她陌生的男生。
真的隻有一瞬間,因為那個人無論變成什麽樣子都是她的哥哥啊!
“命!”根本就想不起去追問什麽,靜這刻隻想立刻撲入來人懷裏。但是命看了她一眼,便立刻捂住嘴巴躲到了一邊的雲海千一的身後。
“不要過來!”他大聲吼道,靜難以想象命會這樣跟她說話,他從不會這樣跟她說話。
“不要過來……”第二次命令,命的聲音變得悲傷。
“不要……”
……
“不要……”
……
那一天紫川洲也是這樣對靜說的,不要過來,再也不要過來了!眼淚兀然間充滿了眼眶,靜咬緊嘴唇才沒讓自己哭出來。不需要繼續追問了,她知道命的樣子以及他的聲音之所以會改變的原因。
為什麽要變成吸血鬼?為什麽要這樣?哥哥,你為什麽要拋下我?靜想說,每一個字都強烈地要從嘴裏吐出來,可在最後又艱難地咽了回去,隨後便永生都不會再提起了。
“命哥哥,對不起。”靜聲音嘶啞地歎息著,“都是為了我,都是……”
“沒關係的!”命大喝一聲製止住靜,他轉頭看了一下門外的走廊,來的道路上是一片血腥和狼藉,兩天內這已經是他第二次不顧一切地傷害別人了。
“我們快走!”雲海千一走過去拉住了靜,而命已經先他一步,奪門而出。門外或許有更多的守衛,更多的殺戮,但對命而言,那都沒有麵對靜更讓他難過。
走出去是他此時唯一想要做的事。
以前都當做是遊戲的劍道,此刻變成了他用來奪人性命的工具。刀鋒一次次從真實的肉體上劃過,將戰栗的觸感傳導到他的手腕,他的身體,讓他逐漸麻木。
衝出去,他已經什麽都顧不上了,一定要衝出去,活下去。
終點就在前方!
命吼叫著推開大門,感覺他靈魂裏野獸的一麵完全蘇醒了,然後突然間金色的陽光就這樣毫無預兆地照在了他身上。
原來天已經又一次亮了。
望著冉冉升起的紅日,命覺得一切都不再重要了。死了,或許是他最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