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紫川洲

“命啊,聽說吸煙會讓人早死呢,你說我們會不會早死呢?”紫川洲說話間,又給自己點上了一根柔和七星。剛學會吸煙那會兒,紫川洲總說吸煙是為了讓女孩子更願意接近他一些,可是他每次吸煙都是躲起來進行的,他這個人就是這麽矛盾。

“沒關係的,你家裏那麽有錢,大不了給你換個肺吧!”佐藤命無所謂地說,藍色的煙霧從他的鼻腔裏噴出來,弄得他眼睛有點兒不適地眨了幾下。

“家裏太有錢了也不是什麽好事!”紫川洲有點兒不開心地挑了一下眉毛,“比如說那些女孩子們都隻會遠遠地偷看我的法拉利,但到了情人節,你的巧克力永遠比我要多。拜托,我才是那個智商一百九十一的帥哥好吧!”

“那是因為你太憂鬱了,傻瓜!”佐藤命笑著說,“要常笑啊,常笑才有親和力。”

“但是那真的很像傻瓜,我是說沒事就笑的話,跟你一樣。”紫川洲說著瞧了命一眼,露出“瞧,你就是大傻瓜”的表情。

“不知道是誰三個月前才跟我說‘我之所以看上去這麽憂鬱,是聽說憂鬱型的男孩會更加受歡迎’,是誰說的啊?我想想。”

“你好好想想吧,白癡。”

“你真不討人喜歡呢!紫川少爺……”

“我才不屑做被人喜歡的白癡呢!更不屑於被一個智商隻有八十的人喜歡。”

“我的智商絕對有九十!”

“那還是很低好吧,拜托!”

……

睜開眼睛,佐藤命才知道剛才的一切是夢,都是夢。

是夢,又是現實。

曾經的現實,到現在都變成了夢,再也不會實現的夢。

佐藤命從地上爬起來,目光空洞,直直地從那些碎掉的石塊,淩亂的血汙上掃過。他看到了他和靜的背包斜斜地靠在牆角上,又看到了雲海千一收集來的武器,還有……

天台的最東邊,擺著一把破舊的竹刀,那是雲海千一在劍道社時的武器,他一直帶在身邊就跟護身符一樣。佐藤命走過去,用手碰了碰那把竹刀。幾次想要拿起,但他又幾次都放棄了。

最終,他轉身離開了那把刀,抬起頭,太陽已經升到了天空的正中央。過於激烈的陽光,直直地照著他,明晃晃的好像刀刃,幾乎要讓他就此碎掉。

最終,他什麽人也沒能救下來。天地間,這座巨大的不停運轉著的都市裏,他是那樣的渺小,不值一提,好像螻蟻一樣的生物。

最終,他得到的隻有眼淚和鮮血,更多的眼淚和鮮血……

最終……

他的手再次摸到了那隻被妥善保管好的小瓶子,瓶子裏的**經過了這麽多的奔波和動亂,感覺上去還是那麽冰冷。

極光病毒就是這樣一種冰冷的病毒,它會讓人變成冰冷的動物。

喝下它,佐藤命就會變成另一種生物,可以在這個城市裏更好地活下去的生物。他拿出瓶子,差一點兒就要喝下它。

最後,是怎樣的一種欲望讓他住手的,他不知道。他隻知道,他想再見靜一麵,無論如何,無論她變成什麽樣子。

見她一麵,再見靜一麵!

腦海裏不停回放著同一句話,命的雙腿再次開始行走起來。他的身上是汙水幹燥後的奇怪灰色,頭發黏在一起,腳上的鞋子已經破了,而且他已經一天沒有吃過東西了。而這些,他好像都不再在乎了,或者說他已經完全沒有感覺了……

他看到路邊的行人看到他時都作出了同樣的反應。他們先是驚訝,然後是害怕,接著他們開始裝做什麽都沒看見,裝做他們什麽都不在乎,最後他們會小心地避開佐藤命,但又好像他們不是故意避開他一樣。他們當他是隱形的,當他沒有出現在這條大街上。

佐藤命就這樣走著,走著,沒有目的,也沒有方向。不知道走了多遠,他的耳朵終於被一些聲音抓住,他轉頭看見身邊的玻璃窗裏陳列著一整麵牆壁的電視機。每個電視機的屏幕上都在播著同樣的新聞。

一個白色長發的高大男子被人用專門套狗的工具套住了脖子,在一大堆警察的包圍中被押上了黑色的警車。在他身後的畫麵裏,另外兩個警察抓著一個滿臉驚恐的少女,走上了另一輛警車。

畫麵外,播音員的聲音沒有感情:“今天早間六點三十分,在第一大道,日間部警察抓捕到變異RH陰性血男性一名。據悉該變異人全身雪白,擁有能讓物體瞬間冷凝的新能力。目前他已經被警察控製,注射了鎮定劑,並送往日間政府研究所。同時被抓捕的還有RH陰性血女性一名。目前,她也將被送往中轉機構,據悉近日內被確認身份後會送到RH陰性人安全所。極光日間政府再次提醒全體公民,請如實報備你們的血型,以方便我們更好地保護你的安全,以及維護極光都市的和諧和安定。”

極光都市的和諧和安定?佐藤命似乎聽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可笑的話,他開始大笑,笑出眼淚來,也不知道是為了靜還活著,還是依舊在為剛才那句話而笑。

電視裏的畫麵在一分多鍾後開始轉變,畫麵裏出現了大量的人,站在市政府的門口,吵吵嚷嚷地說著什麽,好像在抗議政府又和夜間政府簽訂了什麽新的條約,讓他們變得更像動物而不像人。

佐藤命盯著那些畫麵,看到那麽多黑壓壓的人,看著看著,他好像在裏麵看到了自己。他也是那些人中的一個吧,碌碌無為,平凡而渺小。

他什麽都做不到。他觸摸著麵前冰冷的玻璃窗,難道他和靜就是以這樣的形式作最後的告別嗎?

他知道靜最終會被送到哪裏去。那個被新聞說成RH陰性人安全所的地方其實就是RH陰性血少女的監獄,在那裏她們將不再被視為人,而會被視為商品、貨物,可以隨意宰殺出售的東西。

做這些事的不是吸血鬼,居然是人類。為什麽人類要這樣對待同類?為什麽?佐藤命趴在玻璃窗上,聆聽著他體內作為人的靈魂正在痛苦地嘶吼,拚命地做最後的掙紮。

雲海千一說得對,在這座城市裏,人類的身份已經不重要了。隻有力量的強弱,才是生存下去的唯一標準,人類是一種生命模式,吸血鬼也隻是另一種生命模式,兩者沒有好壞,有的隻有強弱。

極光,隻尊重強者。

而雲海千一……

“哢嚓”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佐藤命起先並不了解那是什麽聲音,不過他隨後就從玻璃裏看到了荷槍實彈的警察的身影。原來那是槍支的保險被拉開的聲音,從玻璃上的影子來看,他已經被包圍了。

真糟糕,他怎麽忘了他還是被警察通緝的逃犯的事實呢?

變得強大才能在這座城市裏生存下去,可惜……佐藤命臉上劃過無所謂的微笑,現在生存與否,他已經不太關心了。

他被警察禮貌地帶上警車,然後被很不禮貌地用警棍放倒了。就跟他在電視裏看到的一樣,隻因為他的血型,他們就已經不把他當人類看待了。

隻能生活在城市的陰影裏,每一天每一天都在逃命,佐藤命在暈死過去前心想,其實他自己都已經早就不把他自己當人類看了吧。從極光日那天開始,他就已經和周圍的人不同了。

等他再次醒過來,發現有人正清洗著他的身體。被殺掉之前還要洗幹淨,以免弄髒了手術刀嗎?他昏昏沉沉地想,腦袋好痛,後腦勺的地方好像還有點兒黏糊糊的,是不是頭被人打破了?想著這些東西,他再次暈死了過去。

他再次醒來,是被人用手打醒的。這次,他醒過來,發現自己穿著一身合體的幹淨的衣服,白色的襯衫,完全合身的休閑款緊身西裝,他的手上戴著手銬,腳上還有腳鐐。

“醒來了嗎?”湛藍的眼睛看著他,含著笑。

“為什麽不殺了我!”佐藤命調動身上最後的力氣衝眼前的人吼了出來。佐藤魂後退一步,臉上的笑容變得更加深不可測。

“告訴我,你把靜怎麽樣了!告訴我!”命怒吼著,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再多的堅強也沒用了,當你被你的親生哥哥當做牲口一樣對待時。

“靜,好可惜……”佐藤魂皺了一下眉頭說,“你的那個朋友,雲海千一還真是很厲害啊。在圍剿你的同時,我們已經派出了最好的警察分隊,可惜居然都沒能戰勝他。說實話,如果他肯合作點兒,加入夜間政府,我們一定會給他很高的職位的。可惜他被日間政府發現了,靜也一樣,好可惜哦,他們都被日間組的那幫人弄走了。說實話,你可能不信,人類比吸血鬼要狠很多哦。他們對日間政府而言也是珍貴的東西,所以應該是沒有可能被我們要回來了吧。不像你啊,沒有什麽實際的用處,唯一的用處就是像垃圾一樣被處理掉,所以隻是紫川社長一個電話,他們就把你給我們了。哎呀,討厭啊,靜被抓走了,那幫家夥又多了一個跟我們做交換的籌碼。”

“靜不是籌碼!”

佐藤命才吼完,就再一次體會到他的無力和弱小,因為魂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就繼續說:“對於靜,真是抱歉。食物的命運是不能改變的。”

“魂,她是你的妹妹啊!”

“命……”佐藤魂轉過頭來,臉上的笑容妖冶深幽,“你還不明白嗎?我們已經是兩種不同的生物了,你要我說多少遍才會明白呢?你會可憐一隻蟑螂嗎?”

“魂……”命吞下更多含著血淚的句子,表情變得鐵鑄一樣冰冷僵硬,“那麽,為什麽不踩死我呢?”

“因為……”佐藤魂抬起佐藤命的下巴說,“你是王子洗禮的禮物。”

“王子洗禮……”佐藤命重複地說著,被佐藤魂一把拉了起來。他帶著他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命這才發現他又一次回到了紫川洲的家——紫川義博矗立在這座城市中央鬼魅一般的哥特式宮殿。

吸血鬼貴族的住所。

王子?

是誰?

吸血鬼王市原拓司嗎?還是……

一扇大門在佐藤命麵前被拉開,負責拉開大門的人是尚德學院曾經的校長和副校長。佐藤命遲鈍的大腦拚命地搜索著畫麵,發現沿路的守衛好多好多也是他認識的。他們中的一些來自尚德學院,來自他和紫川洲曾經一起上學的地方;還有一些來自他居住的商業街,又或者是他熟悉的電影明星,還有其他很多曾經熟悉的人類的麵孔。

他被魂推進大門,踉蹌了幾步後站定。在他周圍有一屋子的人,每個人都穿著正裝,每個人都麵容光潔,五官漂亮,氣質高貴。

有些人的手上還拿著酒杯,隻不過酒杯裏裝著的紅色**好像不是葡萄酒而已。偌大的房間裏,有悠揚古典的音符在流動,不遠處的噴泉邊,一個小型的管弦樂隊演奏著讓人放鬆的樂曲。

這裏不像是刑場,倒像是正在舉行舞會的宮殿。可是如果是舞會的話,他身上為什麽會戴著鐐銬,而其他的人都用看闖入禁區的小醜一樣的眼光看著他呢?

終於,在音樂轉換的刹那,佐藤命看到了舞會裏他唯一想要看到的人。

會場裏光線最為黯淡的角落裏,紫川洲站在那裏,好像一尊被陰影籠罩的雕像。當佐藤命的視線注意到他時,他的視線也轉移到了佐藤命的身上。他用一種佐藤命從未見過的表情注視著他。

紫川義博的兒子紫川洲,是這個都市裏最有錢有勢的人的繼承者。所以從他出生的那一刻開始,他就被身邊的所有人奉承著,照顧著;所以,他的臉上很早就掛上了用來自衛的嘲諷和不屑。他總是用這樣的表情應付著所有人,這樣就不會有人真正接近他的心,這樣就不會有人真正能傷害到他。

他用他驕傲的自尊心驕傲地生活著,任何人都不能打擾他。

即便從他們認識的第一天開始,命和靜就在不斷冒犯著紫川洲的自尊心。靜做了第一個送巧克力給那個不可一世的紫川洲的人,結果卻讓那個家夥生氣了,之後命做了第一個揍他的人,再之後,是更多的第一次,更多的冒犯。

他的心可能動搖,但是他的眼神從來都不曾動搖過。

無論是因為家族的原因而不得已在情人節拒絕靜的巧克力,還是極光日後他們的第一次見麵,那時他已經變成了吸血鬼中的一員,命運被他的父親所改變,他都不曾這樣過,不曾用這樣的樣子看過他。

那個高高在上的,任何風雨都不會動容的紫川洲,盯著佐藤命,好像這一刻就是永訣了,好像不會再有下一秒,而要用目光將對方永遠地深深地記住。

他的眼睛就像在說話,說最後要說的一句話。

佐藤命預感到了什麽,一個殘酷的故事的開頭。他沒有時間去安慰自己那不是真的,就被人拖到了房間正中央,用紅色天鵝絨圍出的一個高台上。

“跪下。”拖著他的人命令。他已經太累而無力去反抗,於是就這樣吧,跪在紅色的天鵝絨上,一大堆吸血鬼的中央,他的心落進了身體的最底層。

“他來了嗎?”紫川義博的聲音傳來,佐藤命無力地望了他一眼。看到那個尊貴的男人一身華服,深紅色的絨質外套高貴華麗,在領口和袖口的地方裝飾著金線繡出來的花紋。在一大堆人的簇擁下,紫川義博緩緩走了出來,吸血鬼的血液讓他原本蒼老了的臉看上去光澤年輕,走到燈光下的他儼然是這個夜色王國的君主。

他是君主,那麽王子呢……

佐藤命低下頭,他真的不願再去想這個故事了,這個故事的情節悲傷得讓他想哭。

“儀式可以進行了嗎?”佐藤魂也是一身禮服,走到紫川義博身邊恭敬地詢問,在得到對方滿意的笑容後,他揚起手做了一個手勢。

頓時整個大廳都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齊齊望向佐藤命。在大家的目光中,佐藤魂走了過來,用指尖挑起命的下巴說:“不要擔心,命,你不會死的。你會成為我們中的一員的,多好啊,這不正是你想的嗎?和你的同學,你的老師在一起,一切跟以前一模一樣。”

“這不是你想要的嗎,命?”魂笑著把手心裏一個東西放到命的眼前,是那隻裝了病毒原液的瓶子,它湛藍而且冰冷。他譏諷地笑著,對命說,“你也想要變化吧,親愛的弟弟。”

佐藤命不再說話,魂緩步離開了他。然後紫川義博的聲音再次在偌大的大廳裏響起:“今晚,我的兒子,將要變成一個真正的吸血鬼。他將用他的牙齒改變他最好的朋友。今天之後,我將擁有一個真正的屬於夜晚的王子,我的繼承人。而且我們將擁有第二個佐藤家的RH陰性的雄性吸血鬼,他和魂將變成這座都市夜晚的守護者,我們的黑色安琪兒!”

黑色安琪兒,多麽好聽的名字啊……為什麽我一點兒都不感到開心呢?佐藤命在燈光和視線的中心,感覺絕望好像一層一層厚重的棉被壓在他身上,快要把他壓扁,讓他窒息。

“洲,改變他!”紫川義博命令著,用手指向任人宰割的佐藤命,“這是屬於你的第一個人,改變他。你才是真正的吸血鬼。隻有那些沒用的平民才會一輩子靠人造血為生,你不是,我的兒子,你絕對不是的!”

看到紫川洲沒有動作,紫川義博的聲音變得可怕:“改變他!洲!”

一聲很重的呼吸聲在房間裏氤氳開來,佐藤命重重地呼吸了一下後望向紫川洲。還記得他們的第一次見麵就非常不友好,因為紫川洲拒絕了靜,命對他大打出手,那還是這個驕傲的小夥子人生曆程裏第一次被人那麽重地狠打。

這種事其實再也不會有了吧,從極光日開始。雲海千一是對的,他一直都是對的,白癡的人、不願意接受現實的人從來都是腦袋不好用的命。

“去啊!”在紫川義博的怒吼聲中,紫川洲走出了那片照著他的陰影,向命走了過來。他的舌尖無意識地舔過露出嘴角的獠牙,深幽的眼眸一直盯著命,同樣的,命也盯著他。

他們之間的距離在互相凝望中變短,變得越來越殘忍。

“命,你看上去糟透了呢。”終於走到了命的身邊,紫川洲臉上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聲音僵硬地說。

“是的,我……”命的情緒變得不受控製,“我太弱了,洲。”

“嗯。”紫川洲愣了一下,低下頭來對命說,“我看了新聞,靜要被送去那個地方了,對嗎?”

“是的。說是要被鑒定身份後就轉去那個沒人知道的秘密地點。”說到靜,命的心再一次劇烈地抽痛。

“我不能去救靜,如果我要去……”紫川洲喉嚨裏發出痛苦的嗓音,“他就會逼我傷害她的。他會這樣做的,他控製著我的一切。從生下來開始,我就是一個軀殼,為了紫川家而活的軀殼。他生了我,他改變了我,他還會繼續控製我,隻要我還活著,隻要我有這個軀殼。命……”

紫川的頭壓得更低,命能夠隱約感到紫川鋒利的牙齒正逼近他的脖子,貼近他的頸部大動脈。他的聲音也變得更低,更難以聽見。

“我相信你,我一直都相信你,命。你不會變成佐藤魂那樣失去靈魂的走狗,你不會變成我這樣軟弱的、被人控製的軀殼。命,你會變得強大的!所以答應我,你要救出靜,答應我,要讓她幸福,至少讓她幸福,這是我最後的願望。”

“紫川……”佐藤命忽然間緊閉了他的雙眼還有雙唇。不要再說了。弱小的他和弱小的紫川,被人放到了這個房間裏可笑的舞台上,他們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隻能眼看著自己被悲傷的故事所淹沒。

“答應我……命,求你。”伴隨著紫川的聲音,命感到他的脖子上滾過滾燙的**。沒有血腥味,那是眼淚,吸血鬼的眼淚。

他聽說吸血鬼隻能在臨死前流淚,紫川在流淚,為什麽?他無力想這個,燙人的淚水讓他心力交瘁。

“我不會變成佐藤魂的,我不會!就算是變成了吸血鬼,我也會保護靜,讓她活下去,至少讓她繼續快樂地活下去。”

“我有偷看過父親的文件,在轉去那個地方之前,所有RH陰性血的少女都要等待櫻井澈的鑒別。中轉的地方是代號十三區的林木工業大廈的地下室,這是你最後的機會,命!”紫川洲在命的耳邊急速地說,說完他的氣息壓了下去。

“答應我……然後……”尖利的牙齒撕開了佐藤命的脖子。一瞬間,佐藤命聽到血液在耳郭裏迅速流淌的聲音,然後他眼前的世界陡然間變得絢爛異常,顏色好像紛紛炸開了一樣衝進他的眼眶。

血腥味繼續傳了過來,占領了他的鼻子和嘴巴。

“原諒我!”紫川洲悲傷的聲音通過命的血液流入了他的腦子。

沒關係的,佐藤命想說,他真的沒關係的。可是他的身體開始逐漸變熱,好像要沸騰起來。

血液正在被人吸走,身體不是應該變冷嗎?這種全身都沸騰起來的感覺是怎麽回事?佐藤命不知道,腦海裏隻有一個信念:去救靜,如果需要為此變成野獸,那就變成野獸吧!

為了靜!

一切都是為了靜!

強烈的眩暈感傳來,命全身都在發熱,毛孔裏的汗液好像要沸騰了一樣,耳朵裏嗡嗡轟鳴不止。他感覺他整個人都像被丟進了外太空,一切的感覺都變得不再真實,好像他正在經曆一場怪異的實驗。

他全身都在發熱,好像是他的身體自行決定要用熱度把某些不好的東西給蒸發出去一樣。他努力想要把那些東西排出去,雖然他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不過他直覺地覺得一定要這麽做,隻要把那些東西弄出去,他就會好了。

可是他的身體卻變得越來越沒有力氣,意識在逐漸被抽離,從那具快要沸騰的身體裏。

“吸幹他,殺死他!”

突然巨大的聲音灌入他的耳朵,震得他險些尖叫出聲。

“儀式已經完成了!”旋即,脖子上疼痛的感覺消失了,佐藤命聽到紫川洲大聲地朝某個人怒吼著。

“殺死他!這是我的命令,洲!”紫川義博用力地說。

“他是我的朋友!”

“他是你的犧牲品!”

“殺死他!”紫川義博再一次重複地說,就好像被震動了一樣,佐藤命告訴自己必須清醒過來,清醒過來。

哪怕現在他的脖子還在流血,被他最好的朋友咬開的傷口此刻還顏色鮮紅。

清醒過來!

全身都在沸騰,佐藤命緩緩地站了起來,背後傳來支撐的感覺,紫川洲正用肩膀艱難地支撐著自己。

“對不起……”佐藤命聽到紫川洲的聲音從他身體內部響起,他有點兒驚訝,旋即他確認紫川剛剛沒有說話。整個會場被一種靜到壓抑的氣氛占據著,紫川洲的嘴緊閉著,細長的雙眸斂著光。他沒有說話,絕對沒有!

那麽剛才的聲音……

“沒關係,我們是朋友,永遠。”佐藤命也沒有說話,而是在心裏對剛才他聽到的聲音做出了回應。頓時,他感到目光如炬,轉過頭,他有點兒虛弱地對上了紫川洲的視線。兩個人望著對方,刹那間,時光好像凝固了。

記憶潮水般從兩人對視的距離間奔騰而過,然後一滴都不再留存。他們已經都不是以前的紫川洲和佐藤命了。紫川洲盯著他的樣子,難看得好像要哭了出來,而他的嘴角還滴著鮮血。佐藤命看到了那些鮮紅,雖然那是他的血,卻也讓他的胃部一陣收緊,心髒似乎跳動得更加激烈了,又似乎……

咚!

咚!

咚!

他清楚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一下追著一下,加速到好像要崩壞,接著突然間它慢了下來,時間好像停擺,他在接近死亡。

佐藤命知道吸血鬼變異的原理:第一種,直接接觸極光病毒,你可能死亡,也可能變異成吸血鬼或者某種不知名的生物;第二種,讓吸血鬼咬你,然後你在飲下那個咬你的人的血液後,你將變化,將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可是……

顯然,紫川義博並不打算讓佐藤命成為他們中的一員。空氣都凍住了的房間裏,他的咆哮聲再次響起:“殺了他!紫川洲!”

“殺了……我……”心跳異常地緩慢,伴隨著全身都燃燒著,沸騰了一樣的痛感,佐藤命望著紫川洲,用微弱的聲音對他說,“殺了我吧……”

“不!命,你才是能救靜的人。”輕聲地說完,紫川洲微笑著從懷裏掏出了一隻遙控器一樣的東西。然後他撕開了他的衣服,在他輕薄的黑色西裝之下,他的身體上綁著好多藍紫色的硬塊。

“紫外線炸彈!”紫川洲用力地衝在場的所有人說,“隻要我引爆它們,你們所有的人都得死!”

頓時,房間裏出現了小規模的混亂,好幾個吸血鬼奔向大門的方向,像是要試圖離開。紫川義博的手揚了一下,所有出去的大門被人齊齊關緊。

恐懼和倉惶的氣息彌漫了整個大廳。

佐藤魂很輕地走到了紫川義博的身邊,紫川義博從他的椅子上站了起來。水晶吊燈斑斕的光芒正好照射在他身上,由上而下的光讓他整個人看上去光芒四射,威嚴無比。

“洲,不要耍小孩子脾氣,遊戲結束了。”

“我是小孩子,一直都未曾長大,也永遠都不會再長大了,所以……父親,”紫川洲搖著頭,嘴角顯出極其憂傷卻又堅定的笑容,“如果殺了他,我就殺了你們所有人,沒有人可以阻攔我!”

“洲,你沒聽明白我的話。”紫川義博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著,臉上漸漸不再有表情,“遊戲結束了。”

“沒有結束!”紫川洲大吼著,拉緊佐藤命。

“你還好吧?”佐藤命又聽見了通過意識傳送過來的話,他勉強抬起頭對紫川洲點了點頭。

紫川洲用力將他抬著架到了他的肩上,另一隻手握緊炸彈引爆器,開始一步一步退向他身後的大門。

“洲,不要做傻事。”紫川義博低聲警告,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不要攔我,你們……”紫川洲一步一步後退著,完全無視其父親的威脅。他一步步接近著大門,佐藤命抬起眼看了看越來越近的大門,聽到心底一個聲音在對他說:“就快好了,就快好了,我們會出去的,你會去救靜的,一定……”

“一定!”

“唉……”兀然間,安靜的大廳裏,紫川義博重重地歎息了一聲。陰冷的笑容忽地爬上了佐藤魂的眉頭。

仿佛是潛意識的,佐藤命感到空氣中有股讓人膽寒的氣息在流動,他被吸引了一樣瞥向佐藤魂。隻見他紅色的長發倏然消失,同時消失的還有他的微笑,他的身體。空氣裏隻剩下一抹紅色的光影。隨之而來的本能的恐懼控製了佐藤命,他大叫著推開紫川洲:“洲,快跑!”

但是……

一切已經太遲了,命的聲音根本就沒有從喉嚨裏發出來,他脖子上的動脈再次感到溫熱刺痛——佐藤魂的尖牙深深地刺進了他的皮膚。

咚!

咚!

……

咚!

……

咚!

心跳越來越慢,沸騰的身體逐漸冷卻,奇怪的是飽受煎熬的佐藤命卻一點兒也不為此而感到高興。他知道他快死了,馬上就要接近死亡。

這時,他聽到紫川洲近似癲狂的聲音:“你們會後悔的!”

刺眼的光芒突然鋪天蓋地地撲下來,刺眼的白色模糊了佐藤命本就模糊無比的視線。

濃烈的焦臭味溢入佐藤命的鼻孔,他在深紫的夜色中醒來。醒過來後的第一件事是,他用指甲去抓了他的眼球,因為那個器官幹燥得發癢,好像有一層焦黑的殼粘在上麵似的。

他抓了一下,指甲的位置有飽脹感傳來。他用指腹感覺,摸上去好像是粉末狀的東西,他嗅了嗅,聞到了濃烈的血腥味,隨後他就聽到了紫川洲微弱的喘氣聲。

吸血鬼是沒有心跳,也沒有呼吸的。可是當了太久的人類,他們還是會忍不住在極端的情況下大口吸入氧氣,好像那些氣體還能帶給他們身體上的安慰。

激烈而悲傷的記憶逐漸在佐藤命的腦海裏清晰起來,他無力去管他的眼睛上為什麽會有血液幹燥後的粉末,也無力去在意經過了那一切的他現在到底是什麽樣子。

黑暗中,他循著紫川洲的氣息摸索過去,指尖觸碰到的第一個東西是他冰涼的、包裹著一層奇怪物質的手指。

它的形狀是手指,但是在它們上麵覆蓋著一層焦殼一樣,又有些黏糊糊的東西。那種奇異的觸覺,讓佐藤命頓時心頭一涼。

“紫川……”他張口說話,恐懼立刻山呼海嘯般朝他壓了過來,他的聲音……

他的聲音變了!

他原來的聲音是充滿活力,音調很高的,萌子曾經說過他的聲音是清晨的風,就算是最普通的早安也會讓人心情很好。但是現在,他的聲音低沉如教堂裏的晚鍾,深沉宛如死神,隱約還帶著風刮過一樣的沙啞。

“紫川,你怎麽樣?”抑製住恐懼,佐藤命在黑暗中摸到紫川的身體,將他抱進了懷裏。更濃烈的焦臭味塞住了他的鼻腔,那焦臭味的來源,不是別人,正是他懷裏的紫川洲。

“你還……”好吧?最普通的問話,最常用的問話,佐藤命卻再也問不出來。因為他明知道紫川洲很不好,一點兒都不好。

最後時刻,他引爆了身上的紫外線炸彈,大量的紫外線在頃刻間傾瀉在所有人的身上,但被照到最多的人肯定還是紫川洲。對於吸血鬼而言,紫外線就是可以穿透皮膚的鋼針,是毒藥,是讓人絕望的死神。

佐藤命抱著紫川,感受到他的身體隨著胸腔的起伏一顫一顫的,脆弱得好像隨時都會碎掉的冰塊。

“我沒事……”過了好久好久,紫川聲音微弱地對他說,似乎,他還在笑。

佐藤命想哭,拚了命地想哭。又一個朋友為了他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如果不是這夜的黑暗掩蓋了那些更讓人痛苦的畫麵,他害怕他早已經被他懷裏好友此時淒慘的麵目弄到崩潰了。

“我沒事……”仿佛聽見了命的心聲,紫川洲再次出聲,這一次,很明顯地他笑了笑。

“命,你還記得我們兩人的基地嗎?”他斷斷續續地問。

命點了點頭。

痛苦不堪的記憶再次敲開了他的心門……

“這是你用零花錢買的房子?”佐藤命在看到那間裝修別致,位置絕佳的市內小別墅時驚訝地說。

“平民是不會知道王子的零花錢有多少的。”紫川洲環視著屬於他的別墅,雙眼的眼簾微垂著,眼神迷離顯得有些壞壞的樣子,“你永遠不會知道我到底花了多少錢,這個地方不僅僅是一座房子,它將是我們的基地,我們用來改變世界的基地,我會將它建造成真正的基地。”

“嗯……真正的基地。”佐藤命不無嘲諷地說,“裏麵還有蝙蝠俠的蝙蝠戰車,以及超人的紅鬥篷和緊身短褲是不是?”

“哼……將來你就知道了。”

……

“將來,我們的將來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回憶弄痛了佐藤命的心,懷裏的紫川洲身體越來越冰冷,每一點兒溫度的流逝都讓他覺得這個世界越來越黑暗,越來越不受控製。

“將來……對不起,命……”紫川洲的聲音在顫抖,好像是因為太痛苦了。

“我是故意的……”他艱難地說著,似乎再痛苦也要說下去,語調固執得不行。

“我是故意的……我是故意咬你的,因為我……”紫川洲咳嗽了幾下,很大聲地笑了一下,聽上去像是用盡了整個胸腔的力量。

“我們都太弱小了……我們……我是沒有辦法去救靜的,隻要有這個軀殼在,就沒有……辦法……他控製著我……他一輩子都控製著我。”紫川洲繼續笑著,聲音變得微弱而幾不可聞,可是佐藤命能聽見。就算此刻他完全說不出話來了,他也能夠聽見。

“但是你可以……你可以……你的血液是RH陰性的……你可以……你會變成……”

紫川洲深呼吸了一下,猝然間抓住了佐藤命的胳臂,把他拉了下來,拉到他的唇邊。

“父親他會見過日間政府的領導人……我聽見……聽見他們說,有一個變異人……叫做……櫻井澈……他預言,他預言……這個都市將被拯救,有一個RH陰性的女孩她能夠拯救這個都市……女孩身邊將匯集四個騎士……而你……我相信,你就是其中之一……所以……所以……”

“所以……”

佐藤命覺得他的耳朵在燃燒,他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燒,一股電波一樣的能量從紫川洲身上傳來。他不明白這是為什麽,但他的迷惘隻維持了幾秒。

“所以……”紫川洲陡然加大了聲音,“飲下我的鮮血!越多越好!變成更強大的生物,命!求你!”

“洲!”

“求你!”伴隨著絕望的號叫聲,命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將他拉向了紫川洲的脖子,他脖子上的皮膚已經支離破碎。

“你會死的……”

“錯!”紫川洲已經類似咕嚕聲的嗓音開始顫抖,他居然又笑了。黑夜還有難以想象的疼痛模糊了佐藤命的視野,他看不清紫川洲的麵容。但那笑聲讓他膽寒,讓他渾身疼痛。混雜著絕望和鐵一般的固執,紫川洲笑著對他說:“是你不這樣做,我們都會死!但是你這樣做了的話,你就會改變,命……我要你改變!在這個城市裏,你隻有變得更強才能救靜……”

變強,進化?

變強!進化!

“咬我!”

“啊!”號叫聲中,血腥味占領了佐藤命的口腔,一股熱血衝進他的喉嚨。他在嗚咽,在哭泣,在顫抖,在大口大口地吸食著來自他朋友身體的血液。

是什麽時候停下來的,佐藤命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號啕的哭聲,讓夜晚變得無比悲涼。

“分離是暫時的……結局是開始……開始是結局……留下我……離開我……”紫川洲說完最後一句話,冰冷的左手從佐藤命的肩上滑了下來。

離開我……

佐藤命站起來,此時那座房子外忽然大雨傾盆。整個都市被雨水淹沒,好像在被清洗,好像在被衝刷,好像在涅槃。

佐藤命走進雨中,他的身體在燃燒,他人類的靈魂在燃燒。